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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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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淇看着郦琛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道:“为了这个缘故,你便杀了这许多人?”
  
  郦琛道:“那还不够?牧谦,要论起武功阅历,咱们两个可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罢?他们今日没一上来便下杀手,是忌惮着落霞谷。江湖上的传言,将许多杀人灭门的事迹都栽派给了你师父,再加上他们上年在谷里吃了个亏,手底这才存了分寸。我既然杀了曹承斌,便是和这些人结了死仇。你再对他们这般容情,过后定然要吃大亏。”
  
  简淇摇了摇头,欲待再说,郦琛抢着道:“人我已经杀了,你要生我气便生罢,我做下的事情,是决不后悔的。”简淇沉默了一刻,道:“你既然不后悔,我生气又碍得甚事?”说着转过身去。
  
  郦琛方自说得斩截,见他如此,心中忽地害怕起来,走上了两步,叫道:“牧谦!”简淇嗯了一声,却不回转。郦琛伸手去拉他手,觉得他掌心颇凉,道:“你在想什么?”
  
  简淇并不看他,只道:“子坚,这般多伤人命,你不觉得有违天和?”
  
  郦琛摇头道:“我才不信有天命报应这回事,不然也用不着练武功去报仇了。”
  
  简淇叹息道:“我不是说天命报应,而是……一个人多造杀孽,戾气所钟,终归要伤了自身。”郦琛不甚明了他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似乎颇有哀伤之意,心道:“牧谦便是滥好人,死了几个强盗蟊贼,也值得他这般。”简淇又道:“那些人虽是强盗,也并非个个都有取死之道。那个姓陆的少年年纪这般小,你……却也下得了手。”
  
  郦琛听了这一句话,忽地暴怒起来,道:“他先时拿剑砍我,差点便要了我的性命。我为甚么便不能杀他?若说年纪小便下不得手,我妹妹……我妹妹死时才十七岁,旁人怎地忍心下手?”说了最后一句,心里的隐痛泛滥上来,浑身发颤。简淇立时察觉,回过身来抱住了他,郦琛将脸贴住了他胸口,只觉得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堵住了喉咙,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简淇不再说话,只轻轻抚摩他头发和脊背,郦琛觉得那双手温暖柔软,说不出的令人安慰。良久,却听简淇长长叹了口气。
  
  郦琛低声道:“牧谦,我杀了这许多人,你固然觉得太过残忍,可是,”抬起头来,凝视简淇脸颊,道:“今天的事情,我越想越是后怕,若是那迷药发作得慢了一步,被他们伤了你,甚或……害了你性命,我过后纵使能将他们统统杀了,又有甚么用?这般大险,我实在是不敢冒。”这番心思,他早在客栈中便想得明白,不知怎地,在简淇面前却颇感难以出口,心中只想:“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倘若你竟死了……”先时他喂简淇服下解药后,那一刻等待的恐惧滋味,清清楚楚地浮了上来。
  
  简淇听他说得情急,心中一颤,低头向他看去。他的目光一触到郦琛的眼睛,便觉得自己被一个漩涡拉了下去,淹没至顶,先时盘旋脑中的种种思量和言语,那些惊怒和不满,全涣然不知所踪,只剩下满心满怀,无边无际的爱怜——如同那一夜,他将从噩梦中惊醒的郦琛抱在怀里安慰的时候。
  
  郦琛怕他余怒未消,又道:“牧谦,你别恼我。以后,我总听你的便是。” 说话间两人脸颊相对,相去不过数寸。简淇在这般情境下,哪里还能有恼他的余地,双手发颤,捧起了郦琛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一吻之下,两人都是意乱情迷。简淇心荡神驰之下,既是战栗,又是欣喜。郦琛却是兴奋中带了几分迷惘,隐隐约约地又有些不安。他从未与人有过这等亲昵举止,对男女情事亦是一知半解,只觉得自己与简淇同为男子,这般亲吻十分不妥。只是不知怎地,对那唇间的旖旎滋味竟是无比贪恋,虽是短短一刻,却如失了神一般。
  
  简淇见他脸上晕红,幽黑的瞳仁里水光潋滟,竟是说不出的蛊惑之意,只见得一瞬,呼吸便为之一窒,低头又想吻下去。郦琛蓦地回过神来,仰头向后一让,道:“不好。”说了这句话,兜脸涨得通红,伸手便向对方身上推去。简淇怔住,旋即放开了手。郦琛心中混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手,道:“我不是说你……”
  
  简淇凝视着他,道:“你不喜欢这样?”郦琛看着他温柔明澈的眼睛,不由得一阵恍惚,脱口便道:“喜欢的。”话一出口便懊恼不已,急道:“不是!”脑中诸般念头此来彼往,欲待解释,却不知该从哪一处说起,愣了一愣,道:“咱们这样子,总是不对……那姓曹的先时说我们……我知你不是,可这般行为,可不是便像……”每句话都只说得一半便觉不妥,一连断了几次,便说不下去。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郦琛窘迫不堪,只盼着这尴尬的一刻快快过去。半晌,简淇低声道:“对不起……”郦琛忍不住打断了他道:“你别说这话。咱们不是那样的。”简淇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是。咱们走吧。”说着向自己的马走去。郦琛觉得他神情间甚是落寞,一时心中大起异样之感,然而巴不得这事便过去,当下翻身上马,向远处张了一张,笑道:“那边有个大镇,咱们加紧些赶路,还来得及去找店投宿。”
  
  两人加鞭疾驰,赶在天黑前进了镇子,寻了一家小店歇宿。将要熄灯就卧时,郦琛不免犹豫起来。本来两人这些日子一直同榻而眠,这时候他心中隐隐觉得,那一吻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便多了些甚么东西,再要同睡一床极是不当——然而究竟为甚么不当,却是懵懵懂懂,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看看简淇,又看看两张床铺,正不知该当如何开口,简淇却径自向一张床走去,道:“你也早些睡罢。”说着便放下了帐子。
  
  郦琛看着简淇在对面床上躺了,心里空荡荡地,说不出的失落难过,却不能开口叫他。他习惯了这些日子身边有简淇同寝,这一夜辗转许久,直至夜深才朦胧睡去。然而梦中也不得消停,不是梦见同曹承斌他们拼命相斗,便是梦见在那药箱里寻来寻去,找不到那解药,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一时忽然又被简淇抱在怀里亲吻,听见他说:“莫怕,咱们两个总是在一起的。”
  
  郦琛从梦中醒来,一颗心仍是怦怦直跳,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害怕。见窗纸微微发白,天色尚未大亮。他轻轻下了床,走到对面,揭开帐子,见简淇仍在熟睡。
  
  郦琛在他床头跪了下来,藉着那窗纸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他。那人的容貌原是他见惯的,这时候仔细端详,仍觉英逸俊秀,真想便用手指细细摸过一遍。目光落到他唇上,心里便是一动,想:“他亲我的时候,那般滋味,当真是……”一念至此,忍不住脸上发烫,又想:“偏偏咱们两个都是男子,说甚么也不能……唉,他若是个女孩儿就好了。”然而这念头甫一浮现,自己便先摇了摇头,一来颇难想象简淇是个女子,二来也觉得这般想头,对他未免有些亵渎。出了一会儿神,见到他右手上缠着布带,微微透出血迹,心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割伤了自己。嗯,等我练好了武功,决不能再让他受伤。”情不自禁地拿起他的手来,在那伤处亲了一下,一时心里满是温柔缠绵之意。
  




幽篁作林

  两人既弃车骑马,行程快了何止数倍,不几日便来到湖州。先到了湖州城里,简淇在市上买了许多米面油酱,鲜肉菜蔬,只把两匹马背上装得满满,再无一分余地。郦琛看得十分诧异,道:“这是你们那边风俗,上门作客,要送这些礼物?”简淇笑道:“倒不是送礼。关老头子家的东西,我是不敢吃的,所以每次都要自己带来。咱们的马车丢在了江宁,别的也罢了,只可惜了我那些自家炮制的酱汁豉油。”
  
  两人出得城门,又走了几里路,只见迎面一座小山,隔断了路径。简淇道:“到啦。”郦琛四下张望,见周围都是树林,举目见不到半点房舍,不禁纳闷。却见简淇纵身攀上山壁间横生出的一棵小树,从怀中掏出一支香来点燃了,放进了树干上的一个洞里,回头向郦琛道:“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罢。等关老头子闻见了这香,自然来给我们开门。”
  
  话音未落,便听得山壁后面当当响了两声。简淇笑道:“今天倒来的好快。”跳了下来,刚刚落地,那一大块山石连着树木便向旁移了开去。郦琛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原来那块山石竟是门户,挪开后便现出一个山洞。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站在洞口,笑眯眯地道:“小竹儿,你今年来得早啊。”
  
  郦琛心想这必是简淇所说的关不忧,忙上前行礼,自道姓名。简淇笑道:“关老头子,我带了个客人来,你招不招待?”那老人关不忧看了郦琛一眼,忽地跳了起来,叫道:“不行!”一面忙忙地转身便走。郦琛正自惊讶,简淇已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了他后心衣衫,道:“好没羞!只我们两个人,哪里就吃穷了你。”关不忧愁眉苦脸,道:“小竹儿你且先放手,我这件衣裳是簇新的,前年才上的身,切莫扯坏了。”
  
  简淇笑道:“你许我们在这里住下,我便放手。”关不忧上下打量郦琛,将头摇得同个拨浪鼓一般,道:“这人年纪轻轻,吃起饭来自然是如狼似虎,我哪里供养得起?不干,不干。”简淇呸了一声,道:“哪一次我来,不是自去买柴米油盐,再做饭给你吃?”关不忧似乎语塞,然而马上又道:“他在这里住,必要动用桌椅床铺和一干器具,我那里都是些好东西,若是用坏了……”简淇截口道:“我便买了新的赔你便是。”关不忧唉声叹气地道:“便用不坏,被他后生家粗手重脚地使过,定然也要磨耗许多。”
  
  简淇不再理他,向郦琛道:“你进来罢。”郦琛依言牵了马,走进山洞,关不忧重将洞门掩好,三人向洞深处走去。郦琛心道:“难道这关老爷子便住这山洞里?”忽地转过一个弯,眼前大亮,原来这山洞一端另有出口。三人走了出来,但见繁花昳艳,绿竹秀荫,竟是别有洞天。
  
  关不忧当前引路,沿着竹林间一条小径走去,百十步后,前方便现出一方池塘,几所竹屋。那竹屋依山而建,建构玲珑,于浑然天成间见得雅致。右首一座竹屋门边挂了一对条幅,书道是:“雨馀江上月,好醉竹间楼。”郦琛心道:“这关老爷子虽然小气,倒是风雅之人。”
  
  关不忧领着两人进了右首的竹屋,向郦琛道:“既然来了,便请这里坐坐罢。”说着自己向内室走去。
  
  简淇在郦琛耳畔轻声道:“待会儿不论他拿甚么出来,你都别吃喝就是。”郦琛笑道:“难道你爷爷还会下毒?”简淇摇头道:“那倒不是……”一语未了,关不忧拿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放在他们面前。盘里是一壶酒,三个杯子,又有一个装了花生的碟子。
  
  关不忧提起壶来,往每个杯子里都倒了一杯,道:“山居无物,请你们喝些酒罢。”郦琛道:“多谢前辈。”拿起酒杯来,却不便饮。关不忧自在椅上坐了,摇头晃脑地道:“这酒有个名目,叫‘蘅露琼酥’。当真是玉液沁芳,名不虚传。我当年自太原府带来,统共也只一小坛五斤酒,收藏到今,一直舍不得喝。偏偏上次有客来,招待多饮了两杯,回头那酒坛没盖得严实,便有许多苍蝇蜜蜂飞了进去。”将鼻子凑近了酒杯,深深吸了口气,道:“实在是这酒甘香浓冽,那些畜生却也晓得。嗯,‘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能得醉死在这‘蘅露琼酥’中,虽是小小虫豸,也不枉了一生。不过你们放心,那些蜂蝇我都已经捞了出来,一个也没漏下。”说着抿了口酒,又向碟中取了个花生来嚼着,道:“咦,你们怎地不吃?”
  
  简淇道:“爷爷,你这花生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上年给你带了花生来。”关不忧笑道:“那是我上月见得一只田鼠好生肥大,想打了来尝尝肉味,便一直追它到了洞里,得手了不少鼠子鼠孙不说,那鼠洞里一掏,居然还有许多好东西,有花生,豆子,刺枣……”
  
  郦琛听得既惊且笑,悄悄向简淇道:“那年你给我吃的‘无足无牙’,是不是便是老爷子这里来的?”简淇抿嘴笑道:“他哪里舍得拿肉来做零嘴。做了风肉咸肉不算,恨不能便看着咸肉下饭。”
  
  关不忧咳嗽一声,道:“小竹儿说我甚么坏话?我人虽老,耳朵可还没聋呢。”简淇笑道:“爷爷,我带了新鲜食材来,马上下厨去给你做好吃的。”说着走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关不忧便将他面前那一杯酒拿了过来,重新倒回酒壶,又向郦琛道:“小娃儿,你喝酒不喝?”
  
  郦琛道:“晚辈……”关不忧皱眉道:“甚么先辈晚辈,我叫你小娃儿,你叫我关老头子便罢。”郦琛笑道:“关老爷子,我不胜酒力,还是不喝了罢。”关不忧喜笑颜开,将郦琛的那杯酒,并自己的半杯都倒进了酒壶,回手拿了水瓶,往三个杯子里都倒了些水,细细荡涤一番,并作一杯,才慢慢啜饮,赞道:“好酒啊好酒!”
  
  简淇烹饪手段伶俐,不多时便做好了四个菜,三人一处吃饭。关不忧吃得几箸,便大赞:“小竹儿的手艺当真是好,比阿鹊那婆娘强多了。”简淇皱眉道:“你说奶奶的长短,小心我告诉她去。”关不忧道:“她做个饭能毒死人,还不许我说了!”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饭菜吃了大半,向后一仰,道:“小竹儿,你又要求我甚么事,这便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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