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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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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淇道:“你为甚么杀他?”郦琛道:“那人是个强盗,要……要抢我的东西。”几步走到曹承斌身边,道:“有没有一种药,让人吃了便说实话,问甚么都一五一十地供出来?”
  
  简淇皱眉道:“有是有的,只是那等药乱人心智,用过后轻者罹上失魂之症,重者全身血脉逆行,便有性命之虞。”
  
  郦琛拍手笑道:“既然有这样的药,那最好不过。你给我一枚,我来给这姓曹的吃了。”
  
  简淇愕然,道:“你同这人有甚么深仇大恨?”郦琛道:“当初官兵来查抄我家里,这人便是个带头的。这会儿又在这里追问甚么剑谱,这里面定有许多古怪,我要好好地审他一番去。有那令人吐实的药,给他吃了,岂不省了逼供的力气?”
  
  简淇摇头道:“那药是不能用的。你没听我方才说的,那药于人大有遗患?”郦琛道:“便有遗患,落在这人身上,却又有甚要紧?”简淇闭上了嘴,摇了摇头,意态甚是坚决。郦琛心道:“牧谦的迂腐君子脾气又发作了。像这等渣滓,若是全身血脉逆行死了,那才好呢。”然而瞧了瞧简淇的神气,知他心意已决,说甚么也是枉然,想了一想,提起剑来,向地下的曹承斌走去。
  
  他将瓶中解药喂了曹承斌一粒,对方不久便即苏醒。郦琛也不打话,嗤嗤几剑,刺入他“大椎”、“天豁”、“俞府”三处穴道,曹承斌登时疼痛难当。
  
  郦琛这一手却是效法当日荣长庚对付郦文道的法子,他内力不足,只是曹承斌的武功比之郦文道大有不如,这时更是手足酥软,全提不起一丝内力相抗,只痛得浑身发颤,初时还强自忍耐,不多时便不禁呻吟出声,愈叫愈是响亮。
  
  简淇在床上听着他不绝连声地惨叫,颇感不忍,向郦琛看去。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嘴角更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下一凛,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郦琛这时候心中只想:“这法子看来好用的很。哪一日捉到了荣筝和郑晔两个恶贼,便也这般炮制他们。”
  
  




剑黯如水

  曹承斌这一番苦头可吃得尽足,过了有一柱香的工夫,郦琛方将他穴道解了。曹承斌精疲力尽,只伏在地下呼呼喘气。
  
  郦琛道:“我问你话,你好好答了,我便饶你。不然便如方才那样,点上十次八次穴道,却不知滋味如何?”
  
  曹承斌心道这般痛法,哪里还能点上十次八次?只消再来一次,自己便呜呼哀哉了。忙不迭地道:“我说,我说。”声音嘶嘎难辨,却是号叫得嗓子也哑了。
  
  郦琛道:“你先说,你同这些人都是甚么来历?”
  
  曹承斌有气无力地道:“咱们原是太原府青峰帮的人,在乾方山上有个寨子,作些没本钱买卖。前些年朝廷来招抚,寨里兄弟大小都有个去处,上头见我有些武艺,开恩赏我做了个怀化校尉。”
  
  郦琛道:“那郑元化也是你寨子里的弟兄了?”见曹承斌点头,又道:“你们寻到这里,便是要替他报仇么?”
  
  曹承斌连连摇头道:“报仇那是不敢。落霞谷药师门咱们既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再说了,那郑元化原不是青峰帮的人,在外头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投来的,跟咱们算不得是一气。大夥儿的意思,不过是要把剑谱寻回来。”
  
  郦琛道:“你们寻的甚么剑谱,怎生个样子?”
  
  曹承斌正要答话,见床上的简淇也向这边看来,目光中露出相询之意,心下登时生疑,道:“你们不知道?”
  
  郦琛哼了一声,提剑作势要往他“天豁穴”上刺下。曹承斌魂飞魄散,急声叫道:“我说,我说!那剑谱是郑元化寻来的,据他说,这便是昔年‘无垢剑’陆离称霸江湖的秘笈。只是那剑谱写在一部诗集之中,叫甚么《王摩诘选注》的,他说甚么也看不明白,所以要跟咱们商量。——哼,若非如此,到嘴的肥肉,他又怎肯平白让人来分一杯羹?咱们本来跟他约了在滁州城里相见,他迟迟不来,害大夥儿辛苦找了许多日子,才在城外小树林里寻到了他的尸身。”
  
  郦琛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心想他既然说出《王摩诘选注》,这番话多半不假,道:“那是上年夏天的事情了。你那个姓陆的兄弟,”向地下那少年一指,“既然看见剑谱落在我们手里,怎地到今日才来寻?”
  
  曹承斌苦着脸道:“咱们上年原去过落霞谷,只是没找到那宁药神的药庐,便有好几个弟兄被那谷里不晓得甚么花草毒倒,险些送了性命。”郦琛哼了一声,道:“那是冷鲛木的花粉。谁教你们好好的大路不走,要偷偷摸摸地从小道过来?”
  
  曹承斌道:“是,是。后来那谷里有个……有位老夫人出来,赠了解药,又说了些言语震吓,咱们便不敢再造次了。”
  
  郦琛啐了一口,道:“甚么不敢造次?你不是又寻上了门来,要挟简淇去给你取剑谱?”曹承斌哀告道:“那是咱们脂油蒙了心,以后再不敢了。”
  
  郦琛又盘问了一刻,再问不出甚么,忽地想起一事,道:“你那日带兵查抄我家里,说是奉的信王府的命。你可知道信王做什么要同郦家过不去?”
  
  曹承斌想了一想,道:“这事我只知道一点,信王爷是听了一个姓郑的话,非要那郦文道的性命不可。究竟为了甚么,我却不知。”郦琛大奇,心道:“我只道是荣家父子从中捣鬼,难道却是郑晔?他同郦家可素无仇怨,或者便是为荣筝出气。”问道:“那姓郑的可是叫做郑晔?”曹承斌道:“正是他。那日便是由他领头,带了信王府的人到了……到了府上,你想必也见着了。”郦琛回想当日情景,只记得父亲跪在地下,被荣长庚剑刺,以及上枷推出诸般情形,说甚么也想不起郑晔是否也在场。
  
  曹承斌忽道:“那个郑晔,大约是要在府上寻一部书。”郦琛心内一动,道:“你知道是甚么书?”曹承斌摇头道:“这等事情,怎轮得到我一个小小校尉知道?我也只是自家寻思,因那日他吩咐下来,教咱们将郦家的所有书册不许妄动,一概封了送去让他过目。到底要寻的甚么,是圆是扁,咱们这些下面的人谁也不知,又有谁敢去问他一句?”
  
  郦琛嗯了一声,心中暗自沉吟,又问道:“那郑晔到底是甚么人,信王怎地便听他的话?”
  
  曹承斌道:“这郑晔是这两年得了势的,不晓得是甚么来历。王府里头的人纷纷说,信王爷原是那般专横独断的一个霸王,对他却偏偏言听计从,也算得是奇事一桩。这还不算,简直离不得这个人,三天两头便要叫他到府里去说话,白天黑夜都没个时辰。”说着撇了撇嘴,意甚不屑。他这言外之意,郦琛若是在从前,说甚么也听不出来,这会儿见了他脸上神情,却立即省悟,道:“你说那姓郑的,同信王有些……有些首尾?”
  
  曹承斌道:“这话我可不敢说。只是郑晔是信王爷跟前的宠人,红得发紫,那是谁都知道的。”他本来甚是惊惶,答话也结结巴巴,说到这件事却流利起来,又道:“那信王原有些好男风,那也不稀奇。只是放着南馆里大把白嫩嫩的小倌,也不晓得看上了那人甚么?说起来,那郑晔年纪老大不小,又不是甚么相貌俊俏的后生……”说着话情不自禁,往郦琛脸上溜了一眼,目光刚刚落及他脸颊,忽地省悟过来,慌忙别开眼去。郦琛这时候却分外敏感,立时觉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看甚么?”
  
  曹承斌忙道:“不敢!”见郦琛提起剑来,更是惊惶,叫道:“公子爷饶命!饶命!”郦琛冷冰冰地道:“你先前说我甚么来着,可说得十分高兴罢?”曹承斌心惊胆战,勉强陪笑道:“那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信嘴混说,公子爷大人大量……”一语未了,郦琛手中长剑一送,已刺入了他心窝。
  
  简淇大吃一惊,道:“你怎地杀了他?”郦琛道:“你没听到他先前说的话……哼,他这般辱我,我怎能让他再活在世上?”简淇几乎难以置信,道:“便为他几句话得罪了你,你就要杀人?”郦琛道:“当日他带人抄了我家里,对我又打又骂,我妹妹也是他出手拿下的。”简淇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说甚么也够不上死罪罢?”
  
  郦琛默然不语,他心中分明,自己要杀曹承斌,决不是为了那日抄家的事,而是曹承斌先前叫他的那两声“兔儿爷”。这话却不便对简淇出口,俯下身去,在曹承斌身上擦拭剑上血迹,一面头也不抬地道:“我既然杀了郑元化,再多杀几个,又有甚么干系?”简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面前这个郦琛行止陌生,仿佛自己全不认识。
  
  郦琛擦完了剑,直起身来,向他道:“你放心,我知你不喜欢杀人,是以这里其他的人,我都饶了。”简淇道:“若不是为了我,你难道要把这里人都杀了?”郦琛道:“那是自然。这些人武功不弱,既然盯上了咱们,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除了,路上阴魂不散,可是麻烦得紧。”
  
  简淇怔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身上力气回复了些,你扶我起来,咱们这就上路罢。”郦琛依言过去将他搀起,简淇扶着他走了两步,道:“好了。咱们只取要紧东西,这些箱笼只好丢在这里。”郦琛道:“不坐马车了?”简淇道:“ 这些人中了‘薜荔百虫膏’的迷瘴,便不服解药,药力过得几日也自会消退。再过得七八个时辰,他们便能醒转,便是内力一时不得复原,说不定也会知会党羽,追了来罗唣。咱们弃了车,骑马往小道上走罢。”郦琛笑道:“我早说那马车不好,把这么多累赘家什辛辛苦苦地运到这里,倒便宜了这里的店家。”简淇叹道:“他店里死了人,懊恼也来不及,你还说是便宜了他?”
  
  两人快手快脚,将东西收作两三个包裹。郦琛道:“你去套马罢。那两匹畜生性子和我不投,总不服我的手脚。”简淇点了点头,去马厩里将两匹马上了鞍鞯,拉了出来,想起店账未结,便将马在门外系定,回身来账房找人。谁知那店里的人见这厢动拳出刀,闹得天翻地覆,早藏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又哪里有人敢出来?简淇无奈,将一锭银子放在账房桌上,正要出门,迎面过来一人,正是店老板。简淇刚要开口,那店老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叫道:“大王饶命,饶命!”一面磕头不止。
  
  简淇见他面色灰白,委实吓得不轻,道:“你别怕,我不伤你。银子我放在了桌上,你看看可够这些日子的房饭钱?”那店老板只顾趴在地下磕头,浑身抖得筛糠也似,却是一个字也答不上来。简淇心道:“他老实人,大约从来没见过这等行凶斗殴,却也难怪。”歉然道:“可当真对不住你。房里那些人明日醒转,若是来罗唣你,你便跟他们说,这事是我一人所为,教他们来寻姓简的算账便是。”那店老板抬起头来,两眼发直,道:“房里那些人……房里那些人……”简淇见他神情异样,正要安慰几句,便听外面郦琛的声音叫道:“牧谦,你怎地还不出来,在那里磨叽甚么?”
  
  简淇道:“来了。”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塞在那店老板手里,向门外走来,郦琛已在马上相候。简淇道:“你臂上伤处不要紧么?”郦琛笑道:“不妨事。我从小骑马惯了的,便一只手也控得住马。”
  
  两人一通疾驰,直至日头西斜,方停下来休息。郦琛问简淇:“你把那本《王摩诘选注》收在哪里了?”简淇道:“那书匣的盖子有个夹层,便藏在那里。”郦琛赞道:“你怎知那诗集要紧,当真有先见之明不成?”简淇淡淡一笑,道:“也不是。是你交付我,要我收好的东西,当然要安置妥善。”
  
  郦琛见他神情间颇有疏离之意,当即走上前去,道:“你生我气啦?”
  
  简淇道:“没有。”郦琛道:“你脸上就差挂下冰棱子了,还要抵赖。”说着抱住了简淇的腰,却将头靠在他肩上,又道:“那姓曹的猪狗样的人物,他欺负我的时候你看不见,死了你倒替他不平。”简淇被他一抱抱得心里一团乱麻,听他这般说了,又不禁心软,半天才道:“若受了人一点欺负,便要人家性命作抵,这世上活着的人大约也没有几个了。”
  
  郦琛道:“我原比不得你是君子,受了人气也不觉得。那姓曹的说咱们……把咱们说得那般不堪,你听了便不生气?”简淇不语。郦琛低声道:“牧谦,自从我家里变故,这世上只你一个是真心待我好。我就要待你一个好,对旁人,你却别怪我心狠手辣。”简淇听出他话里意味,惕然心惊,道:“你做了什么?”
  
  郦琛退开了一步,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怕路上有人来罗唣么?我已将那些人都杀了,教他们想追也追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话说温庭筠的这一首《侠客行》,怎么读都有些阴森森的~~




方寸似火

  简淇这一惊非同小可,道:“甚么?”郦琛镇定自若地看着他,道:“牧谦,我知你心肠太好,必不同意的,所以先支使你出去套马。那店老板原躲在账房里,我杀了那些人以后,又去恐吓了他两句,教他不得将咱们的行踪转说出去。”
  
  简淇恍然大悟,方才明白那店老板为何会怕到那般地步,顿足道:“你原说过不伤他们性命的。”郦琛道:“不错。可我过后想了一想,这些人留着总是祸害。他们对那剑谱志在必得,既知道了是在咱们手里,必不能就此甘休。再者那剑谱甚是要紧,倘若传出风声去,说不定又有旁人来抢夺,咱们这一路上更是不能安生。我大仇未报,可不想就死在那些不值一文钱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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