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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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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淇将他身上十二正经灸毕,已是午后。郦琛披了衣裳起来,两人吃了些东西,下午简淇便艾灸他奇经八脉。
  
  等到周身穴道经脉一一灸遍,天色将昏,简淇道:“你穿上衣服,我去叫奶奶过来。”顿了一顿,道:“你服了‘青冥丸’后,奶奶便以一路‘冰魄功’替你通穴,这当中恐怕有点痛,你忍着些。好在只一会儿的工夫,捱过去就好了。”
  
  一时宁慕鹊走来,简淇取出一个玉瓶,往手心里一倒,却是碧绿通透的一枚药丸。宁慕鹊伸指拈起,向郦琛道:“你放在舌下,慢慢含化,别一气咽了下去。”说着将药丸喂进他口中,左右两掌分别搭上了郦琛头顶“百会”,前胸“膻中”两穴。
  
  郦琛刚刚将那药丸置于舌下,便觉头顶和胸前倏地一凉,竟仿佛是两柄冰雪制成的长剑透体而入,一柄由“百会”而下,自“风府”经“至阳”而至“长强”,乃是督脉一路;另一柄自“膻中”透入,上抵“承浆”、“廉泉”,下至“关元”、“曲骨”,乃是任脉。两股内力皆是阴寒无比,行走脉络之间,不自禁地便全身打战;每至一处穴道,更是剧痛难当,忍不住便呻吟了一声。那颗药丸滴溜溜地滚到上下齿之间,总算他反应得快,咬住了嘴唇,将药丸生生停住。
  
  宁慕鹊冷冷地道:“‘青冥丸’天下只此一粒,你要是吐了,别想再有第二粒来给你糟蹋。”手下毫不松缓。郦琛痛得气也透不过来,勉强将那药丸含住,渐渐觉得药丸化开,汇成细细一股热流,经过喉间,往下便如火线一般,一路烧灼至胸腹,与那两股阴寒内劲绞成一处。郦琛只觉得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穴道中,仿佛同时被冰和火的尖针攒扎,周围的肌肉骨骼都被拧做了一团。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宁慕鹊觉出药力化尽,缓缓收力。郦琛大汗淋漓,便如在水里捞出来一般,待宁慕鹊手掌一撤,身不由己地往后便倒。然而背后靠上了一处温柔所在,却是落在一个人怀抱里。耳听得宁慕鹊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倒还硬气,我还道他要吱哇乱叫,谁想却安静得很。”跟着便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走到另一间房里,一双手替他除去了衣衫,将他放进了一大桶温水里。
  
  郦琛将头靠着桶沿,睁开眼来看了看简淇,勉强笑道:“你骗人,这哪里是‘有点痛’,简直痛得要死了。”简淇微笑道:“好啦,都过去了。”一面拿起一块手巾来,轻轻替他擦背。
  
  郦琛道:“那颗‘青冥丸’是不是很贵重的药?”简淇道:“也不算是,只不过配起来麻烦一些罢了。”郦琛沉默了一刻,忽地从桶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简淇的袖子,道:“简淇,你待我的这些好处,我决不会忘记。总有一天,我要加了倍的还给你。”他的手湿淋淋地,登时将简淇的衣裳打湿了一大片。
  
  简淇笑道:“好,到了那一天,记得给我买件新的袍子。” 郦琛哈哈大笑,童心忽起,伸手在桶中掬了一捧水,便往简淇身上泼去。泼剌一声,将他浇了个通湿。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外出度假,或许有几天上不来网,勿念~~ :)




妙手郇庖

  自此宁慕鹊师徒每日为郦琛施针用药,修复他受损的经脉。谷中安宁,时光易逝,倏忽过去数月。这一日宁慕鹊与简淇闲谈,宁慕鹊见郦琛不在眼前,便向简淇笑道:“这小子居然复原甚佳,远过我当日所料。我原本道这青冥丸在他身上最多能有二三成的效力,现下看来,倒是有四五成之多。配合他自行修习《子午内经》的内息,想来再过半年,习练些轻巧功夫也是成的。”
  
  简淇叹了口气,道:“他哪里还等得半年!自从上个月起,他便时时在后山练剑,每天总要练上一二个时辰才肯罢手,劝他少练一刻都不肯。”
  
  宁慕鹊怫然道:“难怪这个月来,我搭他脉息反倒虚浮了些。你倒好,这等事也瞒着我紧。”简淇默不作声。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他练的甚么剑法?”
  
  简淇道:“是苏州封氏一路的‘汴风拂雨剑’。”
  
  宁慕鹊道:“‘汴风拂雨剑’纯用巧劲,那还罢了。”见简淇欲言又止,道:“还有甚么?”
  
  简淇道:“前两天,我见他又添了一路剑法,好像是‘驭龙剑’。”
  
  宁慕鹊竖眉大怒,道:“那‘驭龙剑’是要相当内力为基,他不要命了!我早跟他说,武功一道,于身体康健之人是激发潜力,发之弥强,于他却是强人所难,便如令三尺小童强举百斤之锤,非但无益,更且有损。如‘驭龙剑’那等强硬功夫,强练下去,便只有气血衰竭,油尽灯枯一道。”
  
  简淇道:“这话我早跟他说过了几遍,他只听不进去,却又有甚么法子?”
  
  宁慕鹊冷笑道:“他不肯听,便须出了我这落霞谷去。否则他死在这里,旁人不知他自蹈死路,还道我医术不济。”说着霍然站起。
  
  简淇低声道:“奶奶,我心中有个计较……”却不说下去。
  
  宁慕鹊见他神情,略一思索,便知他心意,怒道:“你要去找那关老头子帮忙,却是万万不行!”
  
  简淇道:“其实爷爷……”宁慕鹊厉声道:“你还叫他爷爷!”简淇叹道:“奶奶,就算关老头子从前对不住你,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你平常总教导我要仁恕宽厚,怎地……”
  
  宁慕鹊大怒,道:“好小子,居然教训起我来!”简淇道:“奶奶,郦琛这样子练剑,总不是长久之计。我想来想去,除了关老头子,也没人可以帮这个忙。”
  
  宁慕鹊看了看他,道:“你心心念念,便是要帮着那小子。” 见简淇眼中满是求恳之意,终究心软下来,道:“我由得你们去,可不许提起我一个字来。”
  
  简淇大喜,道:“那是自然。”又道:“谢谢奶奶。”
  
  宁慕鹊坐了下来,见他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儿,便同你爹爹一般死心眼。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便恨不能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人家,也不问人家要不要。”
  
  简淇低声道:“他在这世上,也没甚么亲近之人。他……心里苦得很,我纵然想待他好一些,其实也帮不了甚么。”
  
  宁慕鹊摇头道:“郦琛这孩子外相文弱,内里却倔强刚硬得很。他一门心思要为他家人报仇,只怕心里余不下甚么地方来给你。”见简淇张口欲言,不待他说话,又道:“我看他为人有些孤执乖戾,同你的性子实在颇不相容。”
  
  简淇怔了怔,道:“孤执乖戾?不是的。他家里徒遭变故……”宁慕鹊哼了一声,打断了他道:“这会儿横竖说甚么你也听不进去罢了。你去收拾下东西,过些日子等谷口的雪化了,便和他出谷去罢。”
  
  简淇答应了一声,走出门来,却见郦琛抱着臂,斜倚在门前的竹篱上,也不知待了多久,将里面的谈话听了多少去。他虽自忖方才言语里并没甚么不妥当的话,可乍见了本人,仍不免微感窘迫。郦琛却若无其事地上来挽他的手,笑吟吟地道:“你现下有空没有?陪我出去走一趟。”
  
  两人骑马往谷畔的树林走去。前一日刚刚落过了大雪,在枝头地下都积了厚厚一层,被冬日的阳光一映,当真是玉树琼枝,晶莹夺目。简淇见郦琛的眼光只往地下去,问道:“你找甚么?”
  
  郦琛不答,过了一会儿,道:“在这里了!”喜孜孜地拍马赶去。简淇见地下足印痕迹,知是头野猪,道:“你小心些!”一面紧跟追去。野猪性喜集群,往往一群便有七八头之多。平素虽不主动攻击人,一旦被激发了凶悍之性,可是危险之极,是以寻常猎户捕取野猪时多是结队围猎。
  
  郦琛回过头来,笑道:“这是个落单的小崽子,我前两天就注意到它了,想是外头蹿进谷里来的。”
  
  两人赶了一阵,郦琛眼尖,已然看见了前面草丛里远远露出一点黑色,向简淇打了个手势,分开两路,包抄了上去。走到半路,那野猪惊跳起来,夺路而逃。那是头半大的野猪崽子,被两人一赶,惊慌失措,朝一条死路里奔去。
  
  郦琛大喜,催马赶上前去,那野猪无路可退,忽地转了个身,鬃毛竖起,口中呼呼有声,反向郦琛奔来。郦琛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往它颈项上射去。那野猪个头瘦小,行动极是灵活,身子一扭,堪堪躲过了要害。野猪身披硬鬃,郦琛的弓箭又并非强弓硬弩,这一箭只伤了它一些毛皮,疼痛之下,益发凶狠地冲将上来。郦琛连忙又搭上一支箭,却听嘣地一声响,弓背一断为二。原来他这些日子习武,不知不觉手劲大增,这弓原旧,被他拉得急了,竟尔断折。
  
  郦琛一怔之下,那野猪已经跑到马前。他左手一拉马缰,生生将马头拉转了个向,右手执箭,看准方位,奋力掷出,扑地一声,正中野猪右眼,直贯入脑。那野猪哀号一声,在地下滚了一滚,便即毕命。
  
  郦琛纵马兜了个圈子,见那野猪一动不动,显是死得透了,抬起头来向简淇一笑,道:“多谢你。”
  
  简淇一愣,道:“我又没帮你,你谢甚么?”
  
  郦琛笑嘻嘻地道:“便是谢你没帮我。唉,我久没打猎,刚才那一箭居然没射倒它。要是连个小野猪都收拾不过来,那可丢人丢到家了。”简淇微微一笑,原来他方才见情势危急,手中便扣了一把毒针,到底忍住了不发。
  
  郦琛跳下马来,用长绳将死猪的头足捆上,系在马后,笑道:“今天要麻烦你下厨,做一顿野猪全席来。”简淇心中一动,道:“今天是甚么日子?”
  
  郦琛道:“是我生日。”简淇笑道:“啊,恭喜。敢问贵庚几何?”郦琛道:“我十八岁了。”
  
  简淇道:“嗯,你比我小两岁。”郦琛叹道:“才两岁?为甚么我总觉得你懂的会的,比我多了不知凡几。”停了一停,道:“我字‘子坚’,有没有和你说过?”简淇道:“嗯,子坚,我可不可以便这么叫你?”郦琛笑道:“告诉了你,自然便是让你叫的。你表字叫做甚么?”
  
  简淇道:“牧谦。”郦琛想了一想,便知是出自《周易》中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笑道:“你已经很‘谦谦’了,不必自牧。”又道:“你家里人给你起名字都扣着君子,到底做了君子,有甚么好处?”
  
  简淇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郦琛笑道:“要做君子,自然不是冲着好处去的。我这般问法,分明便见得是小人之心。”
  
  这晚简淇果然做了许多菜。尤以一道烤野猪腿子分外用心:却是把芫荽籽、花椒碎、夏天晒干的数种草花,一起磨碎,与细盐在肉上搓揉入里,薄薄地洒一层面粉,长勺滚油,浇至四面金黄。在小火上细细烤了大半个时辰,继以松蕈、冬笋作羹,慢炖收汁,当真是汤浓肉厚,熟烂鲜香。郦琛赞不绝口,道:“以后我过生日,别的都不用,一定要你做这道菜来我吃。”
  
  吃毕晚饭,两人走到房里,简淇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裹来,笑道:“我原本不知道你今天生日,都没来得及准备贺礼。”郦琛接过来打开,见包中是一把长剑,大是高兴,道:“我正嫌现下那柄旧剑不趁手,还想着过些日子,出谷去找兵器铺子。”简淇道:“这把剑也是旧的,只比你那把好些。”郦琛接剑在手,见剑鞘微生铜绿,盎有古意,当下将剑缓缓抽了出来,却见剑身亮若一泓秋水,寒意迫人。他生在武学世家,自小见过宝刀宝剑无数,知道这剑匪同一般,心中反倒有些不安起来,将剑推入鞘中,道:“这把剑可贵重得很,你怎么便给了我?”
  
  简淇道:“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我从小就不喜欢武功,这般三脚猫的功夫,拿着好剑也是糟蹋。”郦琛将那剑重新包好,道:“你甚么时候过生日?我都没送过你东西。”简淇微笑道:“怎么没有?你送了我一只野兔,忘记了么?”
  
  郦琛一怔,随即想起他们相识的那一日,自己在竹篱前留下了当日打来的猎物,道:“原来就是那一天,你那日怎地不说?唉,那只兔子,怎么好算寿礼。”简淇不答,心道:“那是我收过的最好的礼物。”
  
  郦琛解开衣领,拉出颈项中系着的两枚玉坠,看了一看,取下一枚来放在简淇手里,道:“送你这个。算是补过罢。” 简淇见那玉坠赤红如血,触手生温,中央镌刻了四个小小篆字:温润而泽。当下也不推辞,笑道:“多谢。”见郦琛颈中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道:“你怎么有两个坠子?”郦琛道:“本来便是一对,我和妹妹一人一个,从小带着。我上面的字是:‘温润而泽’,她的字是‘润泽以温’。”说着扣上领口,却转过头去。简淇见他愀然不乐,知道又触到了他的心事,此事无可解劝,略一犹豫,便伸臂从后面抱住了他。
  
  郦琛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却并不挣脱。室内一时只剩了两个人的呼吸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郦琛转过身来,面对着简淇,伸手摸了摸他胸膛,疑惑道:“你为甚么心跳得这么快?”简淇默不作声,只是搂住了他,两人胸口相贴。郦琛感到对方的心跳得仿佛要跃出腔子来,不觉呆了一呆,抬起头来,见简淇一贯清明平和的眼睛这时候便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迷迷蒙蒙地,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又感到他低下头来,额角轻轻触着自己的头,呼吸相闻——忽然之间,心底里仿佛倏地蹿起来一条火龙,口喷烈焰,翻滚不休,只灼得胸间那一片发紧发烫,说不出的难受,又说不出的兴奋。他从未有过这般感觉,一时心中竟隐隐起了害怕之意。他看着简淇的眼睛,只觉得气也透不过来,既期待发生些甚么,又想推开他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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