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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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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见了这个架势,心中反倒宁定下来,心道:“果然他是在骗我。”道:“余伯伯,我既知你用意,则你便是杀了我,也决不会再为你写那经书。你拿毒箭对着我又有何用?”
  
  余风陵心道:“这小子胡吹大气。等我诸般刑法用上来,看他这等娇生惯养的角色可经得起?只是当务之急,先得把这姓简的打发了。”冷冷地道:“简大夫,你出来罢,我保证不伤了你便是。”
  
  简淇忽道:“余先生,东院里那两个小娃儿,可是你的儿子?当真可爱得紧。”
  
  余风陵心下一凛,然而自己过来时分明见两个孩子都在安睡,料想简淇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道:“简大夫,这里四下有三四十枚箭守着,你决计脱不了身,又何必耍甚么花招?”
  
  简淇道:“不敢。只是我先前经过东院时,好像一个不小心,把一枚香筒掉到院子里去了。那香筒里点着一段‘七日蚀骨香’,两位小公子若是吸了进去,恐怕大有妨碍。”
  
  余风陵脸上变色,伸手招过一名家丁来,低低说了几句,那人飞奔而去。不多时那家丁回来,面有张皇之色,道:“两位公子不知怎地,说甚么也叫不醒。掐着人中也不管用。”
  
  余风陵大怒,狠狠地盯着简淇,道:“你是哪一门下的弟子?”
  
  简淇道:“敝派藉藉无名,何劳余先生挂齿。一命换一命,你放咱们两个出去,我保证两位公子无事。”轻轻往身上掸了掸,道:“七日蚀骨香,一日醉,三日饧,五日筋断,七日见骨。这解药么,我可没带在身上。”
  
  余风陵强忍怒气,做个手势,围在窗前的弓箭当即撤去,沉声道:“我怎地拿到解药?”
  
  简淇道:“咱们这便回去,余先生只可一个人跟来。到了我那里,将解药交予你便是。”
  
  余风陵心道:“这小子身形步法,不似会家子模样,便是会武,也不高明。我取得了解药,还怕制不住他?便是他那里另外有人相助,谅也成不了甚么气候。郦家小子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不在话下。”当即道:“好。”侧身让在一边。
  
  简淇拉了郦琛的手,轻轻一纵,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余风陵眼见简淇拉着郦琛快步走出大门,当即晃身跟了上去。
  
  三人两前一后,穿街越巷。余风陵见简淇虽然身法轻灵,发力奔行之际却也未见得甚么出奇之处,想他年纪轻轻,到底修为有限,心下更宽。
  
  走了约莫一顿饭工夫,来到一处民居。简淇推开门,拉着郦琛走了进去。余风陵初时还怕简淇在落脚处另藏了人手后援,进来却见这宅子空空荡荡,并无另一个人在。简淇转过身来,笑道:“请余先生回去罢。”说着将一个小包递了过来。
  
  余风陵一捏之下,便觉那包里乃是两颗丸药,心道:“原来这小子明明把解药藏在身上。”将药贴身藏了,忽地身形一晃,五指张开,便去抓郦琛胸口。简淇将郦琛向后一拉,这一抓便落空了,同时踏上一步,挡在余风陵身前,道:“交易已成,余先生还想怎地?”
  
  余风陵狞笑道:“自然是带这小子回去。”说着呼地一掌,向简淇迎面劈来。
  




月冷霜华

  余风陵这一掌刚刚劈到中途,忽地由指至臂,一阵酸麻,跟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简淇出指如风,点了他“天突”、“中脘”两处穴道,回头向郦琛道:“你有甚么话要问他么?”
  
  郦琛点了点头,向地下余风陵道:“余伯伯,我爹爹和你相交多年,拿你当生死之交。你……你为甚么骗我?”
  
  余风陵苦笑道:“郦贤侄,你心里骂我不顾义气,是也不是?”
  
  郦琛道:“不错。你那天跟我说,要想法搭救爹爹,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我还道你真是好人。”
  
  余风陵叹了口气,道:“郦贤侄,你不信也罢,我当日那番话可不是骗你。郦兄弟同我这等交情,慢说为他舍了家财这等身外之物,便是自家性命又何足惜?只是人家用我儿子的性命要挟,便不能不从。”低低咳嗽了两声,涩然道:“我人老了,心肠不比从前。好容易有他两个,实在舍不得……”向简淇看了一眼,心道:“你这位朋友,不也是一来便捉住了我这软肋?”
  
  郦琛道:“是甚么人要挟你?”
  
  余风陵道:“你那日病了以后,过得两天,便来了个少年,那人姓郑……”郦琛脱口道:“是郑晔?”余风陵微感诧异,道:“不错,你识得他?”郦琛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余风陵续道:“那郑晔乃是这两年信王跟前的红人。他跟我说道,信王这一回跟郦家为难,附逆谋反云云不过是眼障,本意便是要寻出那部《子午内经》的下落。如今郦文道死了,这部书还是影踪不见,我同郦文道多年深交,尽人皆知,这便要着落在我身上……”
  
  郦琛失声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余风陵道:“他……我不知道,他没说。哼,这人年纪轻轻,说话行事却好不厉害。”说到这里,仿佛是回想当日情形,眼中露出了一丝惧意。停了一停,方道:“总之,他说不管我用甚么法子,只消交出了那部书去,便保我那两个孩儿活到长大成人。”
  
  郦琛怒道:“你为了你两个儿子,便不顾我爹爹的性命?这部书缴了上去,崇文院秘阁失火的案子岂不是坐定了要落在我爹爹身上?”
  
  余风陵低声道:“你爹爹……郦兄弟已经定罪斩首,便再加些罪名,照说也不至于牵累了家里人……”
  
  郦琛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然不在人世。他乍闻噩耗时,心中只觉麻木,这时候一腔悲愤徒地涌将上来,在胸膛里冲突激荡,只要寻个发泄处。见余风陵腰悬长剑,便伸手拔了出来。
  
  余风陵见到他脸上神情,心知不好,正欲张口呼叫,郦琛伸剑戳入了他“颊车穴”,登时哑了。郦琛手起一剑,斩在余风陵左腿上,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他手上气力不足,这一剑并未削断对方腿骨,愤激难消,又提起剑来,刺入余风陵手臂。
  简淇“啊”了一声,欲言又止。眼见余风陵臂上腿上血如泉涌,若不救治,顷刻间便要因失血过多而丧命,当下屈膝蹲身,替他止血裹伤。郦琛恨恨地道:“你救他作甚?让他在这里死了,岂不干净?”
  
  简淇道:“这人不是害你父亲的元凶,况且受人要挟,情非得已,便饶了他罢。”将余风陵伤处包扎停当,道:“余先生,你身上麻软,乃是中了那纸包上‘关瓴散’的毒。解药便是包里那两粒药丸。我点你穴道未曾着力,过得几个时辰,你便能自行冲开,先服一枚。过得六个时辰再续服一枚,便无后患。”
  
  余风陵身不能动,神智却仍是清醒,看着简淇,眼里满是焦虑之色。简淇知他心意,道:“两位公子中的并非是‘七日见骨香’,而是‘神仙一日醉’,过得十二个时辰便自会醒转。我自为医者,怎能向三尺孩童下毒?”说着携了郦琛的手,穿过庭院,向后门走去。
  
  郦琛见后门外的小巷里停了一辆马车,心道:“原来他甚么都准备好了。”
  
  简淇赶着马车,拣那小巷僻路慢慢行去。半轮月亮挂在中天,淡淡的光华洒将下来,衬着马车低低的吱呦之声,分外显得凄清。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开口。走了许久,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后街停了下来,简淇道:“这里离城门不远了,咱们便在车里将就半夜,好不好?等明天开了城门,再出城去。”郦琛点头,简淇将马拴好,便也爬到车厢里来,在他身边合衣睡下。
  
  郦琛低声道:“简淇,我是不是很笨?”停了一停,又道:“余风陵用来诳我的法子,明明破绽百出,我却信了他的。”
  
  简淇向他看去,车厢里暗淡的光线下,郦琛一双眸子乌黑晶莹,仿佛黑水晶一般,道:“你不提防他来骗你,自然会上他的当,哪里是笨了?每个人都是这样,对自己相信的人,便不会去怀疑。”
  
  郦琛道:“不是。”他眼睛看着车壁,过了半晌,慢慢地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也没挨过打,受过气。人家跟我说话,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但自从爹爹被人带走了以后,忽然什么都不同了……所以余风陵说写了那本书就可以换爹爹出狱,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我心里是盼着爹爹回来,一切就和从前一样。”顿了一顿,又道:“现在爹爹是死了。”
  
  简淇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郦琛沉默片刻,道:“睡罢。”
  
  深夜,简淇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牵扯着,从睡梦中醒来。郦琛背对着他,面向车壁,似乎是睡熟了。他正要重新阖上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睛仔细看去,却是郦琛的脊背在微微抽动。一点星月微光自车壁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身上。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骨节挣得惨白。
  
  偏是一星点声息都不肯发出来。
  
  简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看着郦琛的脊背,许久,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夏日里昼长夜短,没过多久天际便朦胧发白。这马车甚是简陋,并无帷幕,晨光透入,照在车里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身上。郦琛早坐了起来,背靠着车壁,看外面的曙色。
  
  简淇忽道:“你头发要不要重梳一下?”
  
  郦琛没料到他有这一问,愣了一愣,道:“我不会自己梳头。”简淇微微一笑,道:“我会。”郦琛默默无语地爬起来,坐到他身前。简淇用木梳将他头发梳过,重新扎好发髻。
  
  郦琛忽道:“简淇,你的父母家人在哪里?”
  
  简淇道:“我生下来便没了娘亲,五六岁时,爹爹也去世了。全凭师父抚养我长大。”
  
  郦琛道:“嗯,你打小就没了爹娘,也活得很好。像我这等没出息的,爹爹死了,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简淇道:“你为什么说这话?自小没父母,和长大后才失去亲人,那是不一样的。”
  
  郦琛不语,过得半晌,道:“我要去滁州,看看我家里其他的人如何。我爹爹的事,若不罪及妻孥,这会儿也该把他们放了。”简淇点了点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郦琛道:“多谢你。” 说了这句话,情不自禁地鼻子发酸。他唯恐简淇看出,纵身跳上前面车座,将马鞭拿起,交在简淇手里,道:“我不会赶车。你来罢。”简淇点了点头,从旁拿起一个盒子来,道:“先吃些东西罢。”
  
  郦琛重新钻进车厢,打开盒子,见是十来个掌心大小的酥蜜圆饼,甘香松脆,入口便化,忍不住道:“开封城里哪一家铺子做的这好点心?我竟不知道。”简淇道:“是我做的。”郦琛又吃了一块饼,才道:“你怎么甚么都会?”
  
  简淇摇头道:“哪有此事?师父总说我分心旁鹜,所以武功练得十分马虎,这辈子大约也成不了一流高手。”
  
  郦琛叹了口气,道:“要这么说,我更加是一无是处。”简淇微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可比我高明得多。到了路上,我还指望你打些野味来,咱们好打牙祭。”说着向车厢角落里一指。郦琛顺着他手指看去,见是一副弓箭,由不得大喜,抢在了手里。弓箭是半旧的,也不是甚么上好的货色,他轻轻抚摸弓背弓弦,脸上不自禁地便露出一丝喜色。
  
  马车辘辘向前,出了开封城。其时正当八月初,走不多久,太阳渐渐酷烈起来。郦琛虽有车篷遮荫,也觉得十分气闷燥热。他一夜未睡,这时被暑气一蒸,不免昏昏沉沉起来,头靠着车厢,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将有两个时辰,醒来时见太阳正当头顶。郦琛喝了两口水,抬头见简淇后心都湿了,道:“你歇歇罢。”简淇头也不回,道:“趁着还没到日间,再走一段路。到下午再休息罢。”
  
  郦琛爬到简淇身边,在他身旁坐下,只觉得阳光热辣辣照在脊背上,如同火烧一般。简淇道:“你怎地出来了?”说着便将头上草帽摘下,往他头上一扣。郦琛将水瓶递了过去,趁着简淇喝水的工夫,把草帽依旧给他戴上,一面道:“你教我怎么赶车,我回头好来替换你。”
  
  简淇笑道:“这活计手上需要一把力气。你刚刚病好,做不来的,还是回车里去歇着。”然而不管他怎么说,郦琛只不肯再回车厢里去。
  
  简淇怕郦琛病后体弱,中了暑气,没走多久,见路边有一片小树林,便停了下来休息。两人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吃些糕饼清水。郦琛歇了一阵,见前面有棵大树,枝条上累累垂垂,结了许多果子,却不识得是甚么。便听简淇道:“我去摘些下来咱们吃。”正要起身,郦琛按住他肩膀,道:“我去。”他不会武功,然而手脚灵便,爬墙上树这等事还难不倒他。当即摘了一大捧果子下来。
  
  郦琛拿了一个在手里,见这果子颜色暗青,大小约如李子,咬了一口,不禁“哎哟”了一声。原来那果子只得薄薄一层果肉,底下便是坚硬无比的硬核,这一下几乎没把牙齿都硌了去。简淇愕然瞧着他,道:“这是核桃,你怎地咬着吃?”
  
  郦琛捂着腮帮子,诧异地道:“核桃怎会是这等模样?”却见简淇剥开了果肉,露出一个囫囵大核来,果然便是常见的核桃。郦琛苦笑道:“我从没见过绿皮的核桃。人家给我的,都是不穿衣服的。”简淇忍不住一笑,拿石头把核桃砸开,将桃仁递给郦琛,道:“不穿衣服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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