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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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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淇道:“我师父半个月前,便带了那娃娃回落霞谷去了,这里只我一个。却是我师父一个远房侄儿在开封府新开了药铺,我便来帮几日忙。”郦琛问道:“余伯伯怎地找上了你?啊呦,你门里的规矩是要人去办一件为难事情,才肯医治,却叫他去做什么?”
  
  简淇摇头道:“这个规矩,只我师父出诊江湖中人时才用。你不会武功,且由我来诊治,便没这一说。而且余风陵不知道我是药师门的弟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欲言又止,静了一刻,忽地伸手握住了郦琛的手,道:“你身体未愈,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别跟余风陵说起咱们认识的事情。”
  
  郦琛甚是诧异,道:“为甚么?”
  
  简淇道:“不为甚么。我不想他知道。”凝视郦琛的眼睛,道:“我来开封前,先到过滁州。”
  
  郦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向旁边看去。却听简淇低声道:“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欢喜。”
  
  郦琛听出他声音里满是温柔关切之意,心中一酸,接不下口。简淇道:“只要活着,便甚么都有希望。”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郦琛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酸涩难当,几乎便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场。却听脚步声响,余风陵走了进来,道:“郦贤侄,你今天可好些了?”
  
  郦琛竭力压下了嗓子里的那团硬块,道:“已经差不多好了。余伯伯,这两天可辛苦你们了。”
  
  余风陵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干么说这般见外的话。”顿了一顿,又道:“方才我交待的人来回报,却是打听到了你爹爹的消息。”
  
  郦琛登时把自己那点情绪丢开,问道:“爹爹在牢里可还好么?”
  
  余风陵叹了口气,道:“郦兄弟前两日已由信王亲自提审过了,听说很受了些拷打。”郦琛一惊。他知道信王赵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先帝原有六子二女,只有皇帝与这位信王爷长成,余皆早亡。因是皇帝恩宠有加,风光权柄,一时无贰。自己父亲竟要这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亲自审问,可见此事棘手。
  
  余风陵缓缓道:“我已然打听清楚,这一回的这幕后的主使,便是信王本人,实质为的是要在郦兄弟身上问一本书的下落。”
  
  郦琛道:“甚么书?”
  
  余风陵道:“不知道信王哪里听得来的消息,你父亲得了一本《子午内经》。这书中所载乃是高明之极的内息养生之道,习之有延年益寿之功。今上近年来一直醉心于炼丹导气之术,只想修道成仙,信王或许便想以这部书进上。”
  
  郦琛心中一震,低声道:“《子午内经》?”
  
  余风陵道:“你家中若当真有这部书,则官兵早搜了出来。我想郦兄弟未必便有这样东西,恐怕是信王听信了甚么人的传言,以讹传讹。然而信王的性子最是左不过,又好猜忌,便说你家里并无这部书,他也是不肯信的。”
  
  郦琛道:“是不是要交上了这部书去,信王才肯放了我爹爹出来?”
  
  余风陵道:“正是。”
  
  郦琛犹豫了一下,道:“余伯伯,这部书我家原是有的,但是……早在十来年前,就被爹爹一把火烧了。”
  
  余风陵吃了一惊,道:“烧了?”
  
  郦琛道:“是。爹爹当时说道,这书中所载,乃是秘奥。凡是练武之人一见之下,难免要起觊觎之心。怀璧之罪,徒然惹祸上身,此物大是不祥。因此便举火焚去。”
  
  余风陵沉吟片刻,道:“《子午内经》既然毁去,信王拿不到书,恐怕便恼羞成怒,与郦兄弟为难。为今之计,只有另造一部假书出来,拿去骗一骗信王。”
  
  郦琛道:“怎么个造假法?”
  
  余风陵道:“这一节我已经想过。我以本门中的内功为本,加减些文字,写一部书出来。你既然见过那书,便说一下封皮模样,厚薄大小,咱们去找些匠人来装裱成书。信王自己的武功怕是不甚高明,倘若并未读过《子午内经》的原本,见到这一本讲内功心法的书,或许便信了。”
  
  郦琛道:“要是信王其实见过《子午内经》,或者知道书里的只言片语,岂不是一看便拆穿了?”
  
  余风陵叹道:“自是如此。然而到现下这步,你余伯伯无能,着实想不出别的主意。说不得,只好冒险试上一试。”
  
  郦琛心道:“信王若发现交上去的书也是假的,盛怒之下,恐怕余伯伯一家也要被牵累进去。”一时委决不下。余风陵道:“琛贤侄,我待会叫个匠人过来,你便跟他详述那书的模样,咱们马上开工赶造。”顿了一顿,又道:“郦贤侄,你身子好了之后,只管在府里走动,只是千万别出门去。开封城里,这两天都是搜捕你的告示。”
  
  郦琛心道:“官府为甚么搜捕我?我自己并没犯罪,不过是犯人家眷逃亡,居然也出动了海捕文书?难道爹爹这一次犯的事情如此之大,朝廷竟要用到了连坐族诛之刑?”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冷汗涔涔,又想:“余伯伯把我藏在他家里,可是担了好大的干系。”一横心,便道:“余伯伯,那部《子午内经》我是读过背下的。等我默写出来,你拿去给信王便是。”
  
  余风陵一愣。郦琛道:“我先前不说,因为爹爹当日曾有言道,这部书干系重大,只可以自己记在心里,切不能对第三个人提起。只因我受的内伤,要以书中内功调治,他才费尽心机弄来了这一部经书。待我记熟,便毁了书去。可是……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事。”
  
  余风陵道:“你爹爹说得很是。这等奇书,倘若流落到心怀不轨的宵小手中,便可成就江湖大患。你记得书里内容,别人知了,定会威逼胁迫,甚至重刑拷打你写出。恐怕你写了之后,还要杀你灭口,好教秘术不再外传,只他一个知晓。你今日跟我说了不妨,日后却决不能再和人提起。”
  
  郦琛道:“是。但这次交上去的书,关系爹爹的性命。《子午内经》讲的是养气蕴息之术,同寻常修炼内功的典籍相去甚多,信王若是看破,岂不是便害了爹爹和余伯伯你?这部书落到我爹爹手里,本是十分隐密的事,他都知道了,多半也知道这书里的详情。只好由我写了出来,胜过另造赝品。”
  
  余风陵点头道:“也只好如此。”当下令人取了纸笔来,郦琛便伏案作书。
  
  他经文记得虽熟,然而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写不了几页,便觉神昏气短,手指发颤。郦琛心道:“这书晚交上去一日,爹爹便在牢房里多受一日磨折。”当下勉力书写。到得晚间,便将十篇经文中的前两篇写了出来。
  
  他心中忧急,晚上也没好生睡得,第二天一早又起来接着写。余风陵来看过他一次,见他实在写得辛苦,劝他休息,郦琛哪里肯听。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的历史背景虚托北宋,半架空半写实。简淇说的曲子出自清代褚人穫《坚瓠首集?陈全词》,是为晚出,请考据派和历史大佬们高抬贵手,莫同我这半瓶醋计较(鞠躬~~)




须防肘腋

  第三天夜间,郦琛正秉烛奋笔疾书间,忽听得窗上有人轻轻叩击,一人在窗下道:“郦琛,是我。”正是简淇的声音。
  
  郦琛心下诧异,放下了笔去开窗,简淇便一跃而入。郦琛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简淇不答,几步走到桌边,道:“你在写甚么?”郦琛一惊,虽觉简淇待他亲善,但想此事隐密,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道:“没甚么。是以前读过的书,默写一遍算作温习。”一面便想把桌上的纸收起来。
  
  简淇道:“你不必瞒我。我听到了余风陵他们谈话,你是要将《子午内经》全篇默出来给他,是也不是?”郦琛惊异得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怎地去偷听余伯伯的谈话?”
  
  简淇哼了一声,忽然将桌上那叠纸拿了起来,放到烛火上。郦琛大惊失色,伸手来夺,被简淇轻轻一下格开。那纸见火便着,早蓬蓬勃勃地烧了起来。郦琛呆了一呆,简淇已将纸抛在地下,顷刻间两三日的心血尽化成了焦炭。
  
  郦琛怒不可遏,一掌向他打去,道:“你发疯了不成?”简淇抓住了他手,道:“你才是疯了。这篇东西写了出来,你还有命没有?”烛火下见到郦琛容颜憔悴,又是心痛,又是气恼,道:“余风陵怎么骗得你答应替他写这东西?”
  
  郦琛听他语气间对自己关心殊甚,虽然心中气恼疑惑不减,也不由得愣了一愣,道:“他怎么骗我了?”
  
  简淇反问道:“你可知这部《子午内经》的来历?”
  
  郦琛道:“不过是一部修习内功的书罢了。又有甚么?”
  
  简淇冷笑道:“《子午内经》自书成以来,百年里几经辗转,不晓得要了多少人的命去。——那余风陵只怕没跟你说过,这部书在落入你家之前的最后一个主人是谁罢?”这话却问住了郦琛,由不得问道:“是谁?”
  
  简淇道:“这人姓赵名煜,便是当今的皇帝。”
  
  郦琛“啊”了一声,他父亲说起这部书来历时语焉不详,他虽知其中必有隐秘,却万没想到竟是从皇帝手中得来。
  
  简淇道:“十一年前崇文院秘阁失火,焚毁典籍无数,普天下都只道《子午内经》就此失传。你这一部书默写了出来,你道会是甚么结果?”
  
  郦琛心中乱成一团,隐隐觉得此事大有不对,道:“那为甚么余伯伯……余风陵要跟我说,这个抄本能换得我爹爹出狱……”
  
  简淇打断了他道:“你爹爹半个月前,便由刑部拟决,皇帝御批,在五朝门外斩首示众。”
  
  这几句话便如大锤砸在郦琛头上,一时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喃喃地道:“我爹爹已经死了?”死死盯着简淇的脸,只盼他在说谎。
  
  简淇道:“我一到开封,便向人打听到了这事。你爹爹的尸首发送还乡时,我还特意过去见了一见。” 说了这句话,见郦琛脸色惨白,心中大是不忍。却听郦琛低声道:“你说下去。”
  
  简淇道:“前日里我见到你时,你并未服丧,想来定是余风陵瞒住了你。只是我拿不准他到底是怕你听了伤心,更添病情,还是另有打算。是以只叫你不必和他说起你我认识的事。我回去之后,悄悄打听,发现余风陵之前为你请的大夫都并非本地人口,而是如我一般,刚刚自外地来到开封,才知其间大有蹊跷。”
  
  郦琛这时候头脑颇为迟钝,听了这话只不明所以,问道:“为甚么?”
  
  简淇道:“他要你替他写稿,自然不能让你知道你父已丧的消息。大夫如居本地,说不定便去看过斩首,言谈中带出来。外来的人却不会知道此事。”
  
  郦琛道:“余伯伯跟我爹爹素来交好,怎么会……”
  
  简淇道:“你先跟我离了这里。剩下的事情,咱们慢慢再做打算。”
  
  一语未了,忽听窗外有人道:“郦贤侄,你受伤了么?”声音急切,正是余风陵。跟着便听脚步声响,却是有数十人将这屋子团团围了起来。
  
  郦琛道:“没有。”
  
  余风陵道:“里面的朋友,你若是伤了我郦贤侄一根头发,管保你走不出我里一步。”
  
  郦琛道:“余伯伯,我爹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余风陵急道:“你哪里听来的这话?你爹爹好好的还在狱里。这人分明是为了那部书而来,虚词骗信,要劫了你出去,你怎可听了他话?”
  
  郦琛不答,心中隐隐觉得:“如果简淇是为了《子午心经》而来,决不会将那已写好的半篇烧了。他若是要挟持我出去,则一来便将我点倒,又有何难?”然而余风陵说郦文道未死,却是他心中所望。看看简淇,又看看余风陵,一时踌躇不下。
  
  简淇道:“余先生,倘若郦知州未死,你却为甚么不许郦琛出外?”
  
  余风陵道:“郦贤侄,我不教你外出,乃是因为你私逃出来,这开封府里正在搜捕你。”
  
  简淇道:“本朝自太祖以来,宽待朝臣由来已久,已有数十年不曾用过族诛之典。郦知州已然定罪,并无家人连坐之说。敢问郦琛是犯了甚么罪?分明是你怕他外出之后,说不定便听到了郦知州被斩首的消息。再者,我在来开封之前,刚刚去过滁州,那里看押的人怕担干系,已经将郦琛报了暴病身故,又哪里来的搜捕一说?”
  
  郦琛心中一动,忖道:“那夜郑晔曾说道,私自将犯人家眷提出,并不合规矩。则我逃出以后,荣筝他们只怕不敢上报这件事,反要想法子遮盖过去。”想到此处,道:“余伯伯,我爹爹到底是生是死,我跟了这位简兄出去一趟便知。倘若他是撒谎,我再将《子午心经》默出来给你,也是一样。”
  
  余风陵顿足道:“你离了这里,被这人挟持,哪里还得自主?江湖人心险恶,你全不知。”
  
  简淇道:“正是江湖人心险恶,才不得不防。余先生既然担心我要对郦琛不利,便请跟我们一道出去,也不用别的,咱们只消去瞧瞧街上有无你所说的搜捕告示,便知端的。”
  
  郦琛道:“余伯伯,请你放我们出去。”
  
  余风陵见他神色,知他心意已决,一挥手,登时十余人自他身后涌出,亮出了弓箭,箭尖向着窗内,隐隐泛出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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