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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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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大惊失色,心想三个月不许出门,岂不是生生憋死了?更何况那“汴风拂雨剑”共有九九八十一招,一经推衍,便有不下数百种变化。这般繁复的剑法,要都背了下来,自己怕是头发都要白了。然而深知他父亲的性子,说出话来决无更改之理,这一番苦头怕是逃不过,一时又气又急,道:“这些剑谱背来背去,根本没半点用处,不是存心消遣折腾人么?”这句话他心中已经想了许久,从来不敢当他父亲的面说,这时候气得狠了,居然脱口而出。
  
  郦文道大怒,道:“我让你背的无一不是上乘剑法,多少江湖子弟磕破了头都没处学去,怎地没甚用处?”
  
  郦琛话已出口,索性一出到底,道:“上乘剑法,那也得要用剑使出来罢。似这般光动动嘴皮子,难道就能打得人投降了?”
  
  郦文道道:“你懂得甚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道:“你小时候被仇家夺了去,施毒手打成重伤,我费尽了心力才将你救转过来。若不是为了你这伤,我何必又平白去同人结下强仇?”郦琛心道:“爹爹同甚么人结下了仇?”欲待发问,郦文道却自顾说了下去,道:“……你根骨奇佳,原是上乘的学武资质,你的两个弟弟说甚么也及不上你。这些剑法虽然现下暂时不能练,焉知往后不能?我看你习练内功,这几年回复得比前又好了些,或许再过得几年,便能练‘驭龙剑’和‘汴风拂雨剑’这两套剑法。我现下要你背诵剑谱剑诀,是盼你能先用心揣摩领会其间要义,哪天当真练起来,便能有事倍功半之效。”
  
  郦琛心道:“原来爹爹总是不死心,还想我哪天能练他的剑法。”他心下极不情愿学武,暗想眼下这般背诵剑谱,已然苦不堪言,等到哪天当真练起剑来,还不给生生扒了一层皮去?笑道:“我这身体便是这样,未必再能好了。昨天见那宁药神的弟子,他也是这么说。”
  
  郦文道吃了一惊,道:“你见过药神宁慕鹊的弟子?”
  
  郦琛被他一问,好生后悔,心道:“原来吴老七他们还没去告嘴,我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只得把同简淇相识的前后说了出来,连那个女婴的事也一并告诉了。
  
  郦文道这次却并不发怒,心道:“宁慕鹊素有孤僻之名,寻常人莫说要请他治病,便是要见上一见,也极是难为。再者他替人看病,多为寻常百姓,官场和武林中人来求治,便往往避而不应,甚或有见死不救之名。我本来想着趁他这次来滁州采药,寻机示好交结,再请他来看琛儿的病。只怕做得太着痕迹,反而得罪了他。既然琛儿同他徒弟交上了朋友,说不定便能得他破例诊治。”一时颇为后悔先前说下了三个月禁闭的惩罚,然而话已出口,无可更改。转念一想:“他弟子既然答允了要医治那残疾女婴,自然是要再同这里往来,这事便不急在一时。”
  
  想到此节,便向郦琛道:“你好好背下那剑谱,过三个月我便让你出门,送那娃娃过去给宁药神疗治。”
  
  郦琛嘟起了嘴,心想说来说去,这三个月的监牢是坐定了。当即答允了一声,悻悻然出了小书房,一路行来越想越气,走到后园,摘了根柳树枝条,先看到池子里养的鸳鸯野鸭,想这是郦琬的爱物,不便下手,便对着那株开得正盛的迎春花,噼噼啪啪,一顿乱抽,只打得:满地黄花憔悴损,秃枝无语对东风。
  
  郦文道言出必行,这三个月果然吩咐了一干仆妇,将个郦琛看得严严实实,又加派了家丁侍卫,在郦府四下把守。郦琛几番装死耍诈,都没能混过去,一次都溜出了郦宅,可是找不见他的雪花骢,行不多远便被他父亲亲自逮了回去,加抄了五千字的拳经。郦文道严辞警告道,若是再有这等行径,三个月的禁闭便改成六个月,这才绝了他脱逃的念头。
  
  其间简淇也遣人来送过信,他与宁慕鹊已动身往江宁府去。郦琛心想一样年纪差不了多少,人家五湖四海地游玩,自己却被关在这知州府里发霉,当真是不公平之至。又想此地到江宁府,快马加鞭,不过是一日一夜的路程,然而此时英雄无马不能行,咫尺天涯,徒唤咄咄。
  
  好容易捱到六月,简淇又来了封信,说是又到了扬州,在榧子巷落脚,叫把那女婴送去。郦琛三个月的禁闭已然剩不了半个月,当即要求提前解禁。郦文道深知他性子,但凡松了这一回口,往后这小子更加上房揭瓦,无法无天,因此说甚么也不准,只派了两个乳娘并几个家丁护送了婴儿到扬州。过得几日,简淇那边便有口信来,道是一切顺利,往下只须善加护理,待创口自愈。郦琛这边几乎没掰着手指算日子,只待禁闭期满,便要飞鸟出樊笼。
  
  这一日终算功德圆满,三月期足,“汴风拂雨剑”也背了个七七八八。郦文道点下了头,许他第二日出门,去扬州接那婴儿回来。郦琛欢呼雀跃之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这回我接到了那娃娃,可不忙着回来,怎么说也非得在外面玩上一两个月不可。”至于带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如何在外行宿游玩,他可全没想过。
  
  




胡然生变

  郦琛正在自己房里指挥仆妇家丁们收拾行李,准备路上一应运用之物,忽听得人声喧哗,似是从前厅传来。他心道:“这时候刚刚掌灯,不早不晚的,是甚么人来?”
  
  正在纳闷,房门“砰”地一声,被人大力踢开。几个官兵持枪拿刀闯了进来,叫道:“这家的人,统统到前厅去!下人们到院子里去!自家手脚快点,莫劳咱兄弟动手!”
  
  郦琛叫道:“这里是郦知州的私邸,你们怎地闯进来?”为首一个校尉打扮的武官冷笑了一声,道:“甚么知州,马上就要下得牢房了,还吹大气!”说着便在郦琛背上一击,道:“出去!”
  
  郦琛见他手来,向旁边一让,竟然没躲过去,“啪”地一下,背上捱了一下子。那人手下并未用力,虽不甚疼痛,郦琛却也不由得怒气上冲。他向来仆从如云,颐指气使惯了,几时有人对他这般无理?当下一拳向那人脸上招呼过去。那人微微一让,由得郦琛的拳头砸在他左肩上,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这兔儿崽子的拳脚,给人挠痒痒还差不多!”抬起腿来,照郦琛肚子上便是一脚。郦琛一个踉跄,仆地跌倒,痛得直不起腰来。两个丫头见状,忙过来将他扶起。
  
  那校尉大不耐烦,道:“拉拉扯扯地做什么?没听见我方才说的,下人们都到院子去。小兔儿爷,你跟我来罢。”向郦琛勾了勾指头,脸上满是轻蔑猥亵之意。
  
  郦琛满面涨得通红,扑上去便要和他打架。那校尉拧步转身,避开了他这一扑,伸手便将他衣领攥住,轻轻一丢,郦琛身子飞起,从房中直摔了出去,扑通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下,下巴在走廊青砖上一磕,登时满嘴是血。
  
  他顾不得疼痛,抬起头来,耳中便听得前前后后男号女泣,乱成一片,也不知道闯了多少官兵进来。又听到各处房间里传来器物翻倒之声,心想:“这些人到底是真的官兵,还是强盗?怎地这般嚣张?”他从小养尊处优,优渥娇贵,这般情景,当真是做梦也想不来,一时茫然无措。
  
  忽然间听到一个女子尖声大叫道:“你们别过来!不许碰我!”郦琛听是郦琬的声音,不由得大急,翻身爬了起来,向郦琬的房间奔去。刚刚奔出几步,膝弯上便给人重重踢了一脚,不由自主地仆倒在地。跟着一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道:“把这小子带到厅上去。”正是方才那校尉。
  
  一人大叫道:“曹大哥快来!这小娘儿泼得紧,兄弟几个居然收拾她不住。”那校尉笑道:“来了来了。”走进了郦琬的房间。
  
  郦琛叫道:“琬儿!琬儿!”手却被人抓住了扭到身后。只听得郦琬房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那校尉怪叫了一声,道:“看不出小娘儿居然有两下子功夫!啊哈,这一下还不打中了你?”跟着一声闷响,似是有甚么摔在地下。停了片刻,另一人问道:“要不要把她捆上?”那校尉道:“我点了她‘肩井’、‘曲池’两处穴道,就不用捆了罢。这样子的花容玉貌,咱们手下也得留些情,才好显得怜香惜玉是不是?”几个人一齐放声大笑。
  
  郦琛心中担忧,一面被人推搡着往前厅走,一面回头张望。只见郦琬头发散乱,神情狼狈,被几个人夹着走了出来,见到郦琛,眼圈儿一红,道:“哥哥……”便说不下去。郦琛道:“你受伤了没有?”见她摇头,微觉放心。欲待说几句安慰言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走到前厅,见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除了武官兵丁,更有几名头戴硬翅幞头,襕衫革带的官员。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荣长庚。地下跪着一人,听见脚步声响,抬起头来。郦琛一眼见到那人正是他父亲郦文道,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郦文道看了看郦琬,又望着郦琛不语。两人眼光相对,郦琛心下剧震。他分辨不出郦文道的目光里有些甚么,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父亲流露出这等神情,同时心里莫名地起了一阵惧意。
  
  郦文道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站立起来。他面前几人本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站起,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一人厉声道:“郦文道,你这可是要抗旨么?”
  
  郦文道道:“岂敢。我家人都在你们手里,我纵有天大胆子,也不能有甚异动。”声音中满是苦涩之意。郦琛这才看见他两个弟弟郦珏和郦琨都在一旁,由他们的母亲文夫人一人抓了一只手,拉在身边。
  
  荣长庚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郦师兄,师父在世时总说,你在武学上天分极高,我说甚么也及不上你。但是你十四年前大耗真元救活了郦琛,从此武功便大大打了折扣,可不知现下你我交起手来,谁的胜望更大些?”
  
  郦文道不语。荣长庚道:“你我同门一场,我当真不愿意同你动手。郦师兄,你若能束手就擒,让咱们可以交差,我当一力保得你家人无恙。”
  
  郦文道沉默良久,道:“那就这样罢。有托荣师弟了。”
  
  荣长庚上前两步,铮地一声,金银双剑出鞘,道:“郦师兄,得罪了。” 他双手各握长剑,清啸一声,两股剑宛若一金一银两条蛟龙,向郦文道身上扑去。剑气纵横,室内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全然不知他如何出剑运锋。但听郦文道闷哼了一声,剑光顿敛,荣长庚立在当地,双剑已然还鞘。
  
  郦琛见父亲身上并无一处血迹,然而面上肌肉扭曲,显然极是痛苦。荣长庚缓缓道:“郦师兄,不是我心狠手辣,实在你武功高明,上面交待非如此不可。”郦文道低声道:“我理会得。”只说了这几个字,额上冷汗便如雨般淌了下来。
  
  郦琛自己不能练武,武功典籍却读了不少,兼之家中武人往来,耳濡目染,眼光见识远胜寻常江湖子弟。这时已然明白荣长庚是以剑尖刺入父亲“大椎”,“天豁”,“俞府”几处穴道。这几处都是人身重穴,以重手法点中后痛楚难当。而荣长庚剑刺之后,继以内力透入,又更甚于一般点穴。则父亲身受煎熬,可想而知。他想明此节,由不得全身发颤,郦琬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几个文官模样的人见郦文道受制,松了口气。一人便道:“将这人枷上带回去。其余人等,暂且押在这宅内,听候发落,不得擅离一步。”众官兵齐声答应,当即便取了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来给郦文道钉了,由一队防送公人监押了去。
  
  郦琛眼见父亲被人枷上,再也忍耐不住,叫道:“爹爹!”郦文道转过头来,郦琛道:“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发颤,已然带了哭音。郦文道低声道:“你们且自放心,在这里等着。过几日我回来,再跟你们细说……”一语未完,已然被几个公人拉起推了出去。郦琛欲待冲出去,早被几个官兵揪住,头上身上又挨了几下。这时也不觉得疼痛,一眼见到荣长庚等人跟着也要走出,便叫道:“荣……师叔,我爹爹到底犯了甚么罪,你们要这般对付他?”
  
  荣长庚停下步子看了看他,冷笑了一声,道:“琛哥儿,你来得迟了,没听到圣旨。已经查明了前年造反的逆贼王义方,你爹爹乃是附庸从谋。这一去便下在大牢里,等着御批砍头罢。”他刚说了这句话,便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叫道:“你骗人!爹爹刚刚说了,他过几日便回来。”却是郦琨。
  
  荣长庚放声大笑,道:“那好,你们便在这里,耐心等他回来罢。”说着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这里官兵便将郦家众人赶到一处大房里,将门窗都用木条钉了起来,只留下一道小门进出。郦琛走到窗边,透过木条缝隙向外一张,见各处都有官兵守卫,四下里围得密不透风。
  
  郦珏郦琨挣脱了母亲的手,向郦琛跑了过来,拉住了他衣襟。郦珏道:“大哥,荣……他是骗人的,是不是?爹爹马上就回来了,是不是?”他同郦琛并非一母所出,平素不甚亲近,自小习武,更有些看不起这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大哥,但这时候突遭变故,惊惶无措下,自然而然地便把郦琛当作了倚靠,只盼他能说几句话来让自己安心。
  
  郦琛心中其实半点主意也无,然而看看十二岁的郦珏和八岁的郦琨,两人圆圆的眼睛里既透出惊恐不安,又带着热切的希冀,只得道:“他自然是骗人的。你们不是听到爹爹说的话了么?爹爹从来说甚么便是甚么,几时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郦珏和郦琨一想不错,略觉放心。郦琨道:“可他们说的甚么造反,甚么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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