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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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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见他沉吟,笑道:“很难治是不是?”简淇“嗯”了一声,道:“你这内伤缠绵迄今,总有十余年了。你现下手足灵便,气力同寻常人也不相上下,复原之佳,已是百中无一。只是经脉伤损成这般,要练上乘武功,却是为难之极。”他说了这话,只道对方必定失望难过,便又加了一句道:“不过师父也许有法子。”
  
  郦琛却是笑嘻嘻地,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道:“其实治不好也没甚么。我看我两个弟弟天天在院子里练武,一个马步一蹲便是好几个时辰,实在没多大趣儿,哪里有骑马打猎的好玩?”说着站起身来,笑道:“我得走啦。改天你有空,咱们一起去打猎可好,成天关在这棚子里,可不气闷?”他自己两个弟弟年龄尚小,平素便总惦记少个玩伴,见简淇与自己年纪相若,说了这一会儿话,不觉起了亲近之意。
  
  简淇笑道:“好。等把师父要的这些药配好,我便有空了。只是我骑射工夫不佳,你可别嫌弃。”郦琛大喜,道:“说好了,我过几天便来找你。”心想:“可惜他不久就要走了,不然倒好时常出来找他玩。唉,爹爹给我的那些伴读,侍卫,只会一口一个‘公子爷’地说些奉承话,哪里有这个简淇有趣?”
  
  他心中想着,一边推门出去,走出两步,不禁又回过头来向简淇道:“我先时射了一只兔子,送给你们好不好?我让他们去在溪水里洗剥干净了再送过来,要吃的时候一烤就成。”
  
  简淇微笑道:“多谢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恪守诺言开始挖坑……




宾筵广宴

  郦琛带了从人离了木屋,打来时路上回去。他心中颇为高兴,心想这天虽然没见到那传说中的神医,可认识了简淇,也算不虚此行。只是天色已晚,要再去打猎却来不及了,只得先回家去。
  
  走到大路上,刚要纵马快驰,见到道上走来一行人,先头走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乡民打扮的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妇,年纪也不算甚老,只是容貌十分憔悴。那妇人肚腹高高隆起,显是有孕在身。后面紧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每个人身上都负了大小不一的包袱,踯躅行来。四个人皆是面目黄瘦,衣衫褴褛,走也走得有气无力。
  
  郦琛一拉缰绳停了下来,向那男人道:“这位大哥要到哪里去?”
  
  那男子见这贵公子模样的少年突然停下来向他搭话,且言语客气,不由得大出意外,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道:“回小爷的话,咱们要到滁州城去。小人是个铁匠,家乡遭了水灾,没法子逃难在此地,听说城里正招军呢,或者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他见郦琛衣饰华贵,所带扈从皆骑了高头大马,料想是个甚么官家大户的子弟,言语间便存了希望,说不定这公子识得招军的人,一句话把自己饭碗落定,也未可知。
  
  郦琛却未懂得他说这话的用意,只道:“这里离得滁州城还有好几里地,你们这般拖家带口地慢慢走去,没等走到,便关了城门。”想了一想,道:“这里前边半里地的地方,向西有条小路。你们走上那条道,不远便有个草棚,原是农家堆柴草的,这时候想必是空着,你们将就歇上一晚,明儿再进城罢。”说着向怀里一摸,想给他些钱,谁料出来得匆忙,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回头向吴老七等道:“你们谁带了钱,给他们些可好?”吴老七道:“有有。”从身上掏了几块碎银子出来。郦琛看了嫌少,见自己腰上系着一个青玉佩,一把扯了下来,递给了那男子。那人见这玉佩晶莹滑润,虽不识货,也猜想是个贵重物件,便不敢受。郦琛下得马来,将玉佩和银子一并硬塞在他手里,道:“明儿进了城,给你娘子找个好房子住了,再请个大夫来瞧一瞧罢。”说着翻身上了马。那对夫妇忙拉了孩子,齐齐跪倒磕头,郦琛摆了摆手,打马去了。
  
  他手下几人赶紧跟了上去,心中均想:“咱家这位大公子今儿个怎地发起善心来?从前也没见他怎么施舍穷人,偏把块玉佩便宜了这一家子。”吴老七心中更想:“那妇人虽不丑,却也不见得有甚么美貌,又大着个肚子,公子不至于是看上了她罢?嗯,那个小姑娘倒是清秀得很,不过年纪可也太小了。”
  
  郦琛这时心中想的却是:“但愿那妇人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可别像我娘亲一样……”
  
  他在马上一路默默想着心事,不觉便到了滁州城下。进得城来,沿着青石板的路向西走出一柱香工夫,便见自家的府邸。门口站着一人,正是府里的管家丁得一,这时不住地东张西望,见郦琛来了,几乎没跳了起来,叫道:“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客人都到齐了,老爷都问过你三四回,再变不出人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郦琛笑道:“那些人来是为了给爹爹拜寿,又不是为我,我不在,他们正好还多吃些,岂不更好?”一面跳下马来。丁得一恼得照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道:“这时候还耍贫嘴,快进去罢!”
  
  郦琛进了府邸,却不忙去厅上拜会宾客,先往后堂走来。未至堂前,先听得一阵琴声,奏的却是一曲《风波定》,悠扬婉转,他虽然不甚精通音律,也听得出曲声中满是欢愉之意,心道:“琬儿甚么事这般高兴?”抬手敲了敲门,琴声立止。房门打开,一个少女头挽双鬟,站在门里,笑吟吟地瞧着他,道:“琛儿打猎回来啦?今番可打着大野猪没有?”正是郦琬。她同郦琛乃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郦琛先出世片刻,郦琬却说甚么也不肯叫他哥哥。郦文道和夫人管他们叫“琬儿”、“琛儿”,两人便也以此互称。
  
  郦琛笑道:“没打着野猪,只射了一只兔子,还被我转手送了人啦。”将在林中去见宁神医未果、由此结识简淇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郦琬正要答话,一眼却看见他腰上垂了半截带子,青玉佩不知去向,笑道:“你跟他一见如故,连玉佩也摘下来送了他?”
  
  郦琛摇头道:“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一家子穷人,拖儿带女的。那个妇人肚子已经很大,还背着个包袱赶路。我想给他们些钱,偏生身边没带荷包。” 郦琬默然片刻,道:“你想起了咱们的妈妈,是也不是?”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伸手互相握住了。他两个的母亲在他们出生不久便过世,却是从前郦老太太在时,治家严厉。郦夫人怀着双胞胎到了七八个月上,还跟老太太去青螭山上香,行程颠簸,路上便即早产。郦夫人其时年未足双十,在马车上挣扎着生下了两个孩子,自己就此香消玉殒。兄妹两个自幼失怙,父亲后来续弦娶的文夫人虽然和气,终究差了一层。郦琛今天见那妇人大腹便便,却仍在路上跋涉,不免便触动了心事。
  
  郦琬同他心意相通,一时连眼圈儿都红了,道:“那家人进城了没有?光有几两银子也不能是长久之计,那家的男人总得寻个活计,才好养活家人。”郦琛一拍脑袋,道:“正是。我糊涂了,都没想到这上面。那男人说他是个铁匠,回头说给丁管家,叫他安排去就是了。”他见郦琬眼中泪光盈盈,连带着自己心里也难过起来,便想扯开话题,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在弹琴,像是有甚么高兴事儿。”
  
  郦琬破涕为笑,道:“是啦,爹爹终于答允我去退亲,不嫁给荣家那个坏小子了。”她眼中犹含了泪珠,绽颜欢笑,便如菡萏带露,娇美无俦。左颊上一个浅浅酒涡,更添动人风致。她和郦琛一胞双生,容貌十分相似,两人脸上都有个酒涡,只是郦琬的却在左边。
  
  原来郦琬自幼定亲,许的便是郦文道的同门师弟、江宁“金银剑”荣长庚的独子,名唤荣筝。郦琬却对他不甚中意,为了这门亲事,暗地里也不知哭了多少次。郦琛手足情深,劝了父亲几次退亲,都被郦文道以“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骂了回来。这时听到父亲居然改了主意,由不得为郦琬欢喜,道:“这可太好了。”情不自禁地抓起了她手来,摇了一摇。
  
  郦琬笑道:“爹爹说,到底是女儿的终身要紧,为此要伤了师兄弟的和气,也没法子。还说,下一次再给订亲的时候,要我自己点了头……才算数。”说着晕红双颊,欢喜无限。
  
  郦琛道:“要甚么样的人,你才肯点头?嗯,像金乌堡的少堡主金世霖那般武艺高强,位高权重,手下统领了金乌派上千帮众,你喜不喜欢?还是像上回吴老七说的那个池州落鹜居的韩忻韩七公子,一手‘回雁十九剑’独力挑了滦河帮的一干恶霸,似这般人品俊雅的少侠,更中你的意?”
  
  郦琬蹙眉道:“武林中人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有甚么好了?”郦琛拍手笑道:“原来琬儿喜欢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郦琬微笑不语。郦琛心想:“要说温文尔雅,今天下午的那个简淇倒当得起这一句。他又会泡茶,又会掉文,想来琬儿会喜欢这个调调儿。不过那个蛇鼠肉干,琬儿见了,恐怕要尖声大叫,一天不吃东西。”想到此处,忍不住脸露笑意。郦琬见状,嗔道:“你心里又转甚么鬼主意了?”郦琛笑道:“没有没有。琬大小姐的粉拳绣腿,利害无双,我哪敢在她面前打甚鬼主意?”郦琬道:“你别在这儿瞎耽搁了,外头有好些人等着要见你呢。”
  
  郦琛道:“这些人不过是要奉承巴结爹爹,哪里是当真要见我了?”虽如此说,还是向外走去,一边道:“你解了这桩心事,明天给我做个荷叶鸡丝蒸面来吃好不好?也算答谢我几次三番替你出力。”
  
  郦琬道:“不羞,你几时出过力了?”郦琛叫屈道:“我帮你说话,被爹爹骂了几次,难道这都不算?”郦琬笑道:“爹又不听你的,自然不算。”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郦琛知道她是允了,当即笑嘻嘻地走出门去。
  
  郦琛从郦琬房中出来,想到担了数年的一桩心事就此搁下,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舒畅。当即匆匆换过了衣服,出来会见宾客。郦文道今年三十八岁,因非是整寿,故而也不曾大张筵席,白日里官宴请过了官场同僚,晚上家宴,请的便都是些亲朋故旧。郦家本属武荫,郦琛的曾祖是跟着太祖开国、战功赫赫的上将,子孙皆自幼习武。郦文道自己便师从洛阳玄武门的“云罡手”朱飒,虽然当了兵部郎中,却仍算得是半个江湖人。因此席上宾客济济,一半倒是武林人物。
  
  郦琛展眼一望,未见他父亲的身影,先看到客厅东首坐了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目秀朗,在一众宾客间显得十分出挑,心道:“荣筝这讨厌家伙也来啦。”向他身边看去,却不见荣长庚,心念一动,想:“爹爹和荣长庚都不在,莫非去商量退亲的事儿了?”
  
  那里荣筝却看见了他,向他举了举杯,算作招呼。郦琛为着郦琬的缘故,原本十分讨厌荣筝,这时候知道他同妹妹结不成亲,心里高兴,看着他也不那么碍眼了,当下走了过去,笑道:“荣兄甚么时候到的?路上可还顺利?”打量了他两眼,心道:“这人也算生得一表人才了,怎地品行名声同外相适好相反?”原来荣长庚只得荣筝这一个儿子,自幼溺爱如珍,未免失了管教。郦琬虽在闺中,也不时能听到关于这未婚夫婿眠花宿柳,赌钱酗酒的事迹,是以不喜。
  
  荣筝道:“下午时候到的。这几日天气好,路上走得顺利,也没怎么费工夫。”见郦琛口角含笑,右颊上的那个小小酒涡若隐若现,心中一动,便道:“琬师妹近来可好?”
  
  郦琛笑道:“很好,方才还说起你呢。”
  
  荣筝听了这话头,心中纳闷。他不是不知道郦琬深厌自己,只是从没往心里去,心道那不过是小姑娘的念头,她自家做不得主,到头来还不是要乖乖嫁了过门?到时候自己自有手段让她回心转意——他想起家里那几个强娶来的妾侍,刚进门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又哭又闹?性子烈的,割腕撞墙也不是没有。然而只消几顿鞭子,再在床笫间放出些手段来,不由得她们不收拾了脾气一心一计地跟他。
  
  然而那位郦大小姐待他的态度数年如一日地恶劣,却是令他恼火。郦荣两家数代相交,平日里往来甚密,郦琬见到荣筝时便从来没有好声气,若有能令他下不来台的机会便决不放过,荣筝不免暗自腹诽郦文道教女无方。荣长庚与郦文道师兄弟间本来颇为相得,因为郦琬闹的这些别扭,这两年也生了嫌隙。荣筝每念及此,不免心中发狠,只待过门后好好收拾她一番,才教她知道甚么叫做夫威乾纲。
  
  这时候荣筝见郦琛这般和颜悦色地向自己说话,不禁十分疑惑,心道:“郦琛这小子从来偏帮着他妹妹,这几年对我总是爱理不理,今天怎么改性了?难道琬丫头回想过来,要跟我好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乐。他从小便觉得郦琬生的好看,近年来更是出落得俏美可喜,风月场中见识过那么多佳丽,看来看去,竟没有比得上她的。她若回心转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当下向郦琛笑道:“不瞒师弟说,我也时常想着她来。这番来拜寿,便要请爹爹向郦师伯提一提,可否早些订下好日子。”
  
  郦琛颊上的那个酒涡又深了些,却不答言。他眼光落在荣筝身旁一人身上,荣筝忙道:“来跟你介绍下,这个是我表哥郑晔。表哥,这是郦师叔郦知州的公子郦琛。”郦琛便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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