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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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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见了鬼的满嘴京片子的混球……
  苏继澜有时候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不懂什么叫怯场,再大的场合也从不拘束,他嗓音洪亮,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支配力和调动力,他有幽默感,他分得清前后鼻音,他可以连着说七个带儿化音的字而不会咬了舌头,他个儿高,他帅,他受欢迎,他……他……
  他……现在就正在电话里说,想要两个人碰个头,见个面。
  苏继澜按住了加了速的心脏。
  “还是我去找你吧,正好,让我参观参观你家。”
  “哎哟我的大苏苏……”燕然突然爆出来这么一句,“贵足踏贱地,你让我如何承受得起啊……您住的可是珠江帝景,我住的是五一年苏联老大哥式的破楼,我估计我这耗子窝从里到外建筑面积还没您家厨房宽敞呢……再说……我都一礼拜没扫除了,被窝也没收拾……”
  “我又不是找你相亲,都是男人谁能比谁整齐多少……”似乎是急着让燕然停止夸张的自我否定,苏继澜多少有些嘴上失控。微微红了脸,他干脆直接谈判,“给我地址,要不我不去了,你也别来找我。”
  燕然那头安静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叹,他投降了。
  “得……您来吧,我待会儿先叠被子去……”
  交代了地址,挂了电话,燕然直接冲向了卧室。
  把有碍观瞻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钻进浴室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看着水滴从脸颊侧面滑落。
  他紧张了。
  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胆小不如鼠过。
  他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怯场,从没如此拘束,从没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了淡定与从容,失去了刚才拨电话时候义无反顾的勇猛,失去了所有天生来的大气……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甚至开始觉得这已经是一张老脸连帅都不再帅了。
  小媳妇见情郎一样的莫名其妙的慌乱着,燕然跟自己发着火,用力抓了抓头发,继而皱着眉,长长吁了口气。

  story.7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等让你紧张或是亢奋的人。
  燕然坐在客厅里抽烟,开着窗户,让秋夜的凉风贯穿整间屋子。他不想留下太浓的烟味儿在屋里,印象中,自己高二就已经习惯了抽烟的日子,习惯了尼古丁的包围,可苏继澜是不抽烟的,也似乎并不喜欢烟的味道。
  这小子应该还是那样儿吧,跟个圣人似的,烟酒不沾,个人卫生搞得极好,体育课活动量那么大都不见他怎么流汗,走路没声音,说话都不曾音量过高,开心了,就浅浅的笑,生气了,就微微皱眉,难过了,就干脆一直一直沉默着直到忍过去。
  如果说燕然是大太阳地儿的一株向日葵,那苏继澜就是绿色池塘里的睡莲,白色的,单瓣的,每一片花瓣儿都透明如玻璃种翡翠的那类睡莲。
  班上男生荷尔蒙爆发的每学期一度的美女评比活动中,有过“冰美人”这一栏,要求,白、气质好、瘦、文静、漂亮。燕然想过,苏继澜其实符合这些要求,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挥拳头,但从来没真的落下来过,而且,他只对着自己旁边儿这个嘴欠的军体委员才会挥拳头。于是,尽管苏继澜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很一般或者说至少远不能称得上完美,但燕然心里,他这个大苏苏最起码能打九十分以上。
  苏继澜是九二五的纯银,未必有玛瑙花哨,未必有钻石耀眼,未必有水晶透彻,未必有珍珠润泽,但,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纯粹的味道,一种柔软与坚韧糅合在一起的特质,一种燕然心中的,甚至可以说是带了异域风情的特别。
  太纯了,太特别了,你可以说这是北方人粗枝大叶惯了之后,就是看着南方人的细腻有接近欲和探究欲,你也可以说这是一个骨子里潜在的文人发骚的意 淫,你还可以说这是让女生追烦了追怕了的他为了逃避异性而选择将目光更多集中在同性中容貌姣好小群体之上。但总之,燕然的眼,始终是追着苏继澜的,就像猫追着鱼,狗追着骨头,奥特曼追着小怪兽……
  言归正传,总之,燕然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苏继澜身上,他跟个追星族似的探寻着对方每一点信息。
  从姓名开始。
  “你名字挺特别哎,有什么特殊含义嘛?”某一次,他若无其事的开口问。
  “……哦,因为我爷爷叫苏庆澜。”
  “然后呢。”
  “然后,我爸希望我将来继承他的衣钵,就给我起名字叫‘继’澜。”
  “你爷爷干嘛的?”
  “搞历史研究的。”
  “行啊,历史学家?”
  “就算是吧。”
  “那你将来打算考历史系?”
  “……不知道。”说到这儿,苏继澜摇了摇头,“其实我对历史兴趣不是很大,我想学中文。”
  “中文有什么意思,见天儿说的都是中国话,还用学?”
  “对你来说语言就是容易啊,你从小就说普通话。可我不一样,普通话对我来说好多地方值得研究。”
  “错了吧错了吧。”燕然托着下巴笑,“我打小儿说的是北京土语懂嘛,普通话其实就是不好好儿说话,儿化音得少了小一半儿吧,好些字还发音特诡异……嗨,反正就是阶级统治工具呗。”
  “我倒是挺感谢普通话推广的。”苏继澜也托着下巴笑,“要不我和你怎么交流?吴方言你听得懂?”
  “你宰了我吧。”燕然哼哼了两声。
  “所以说。”
  “其实,就算听得懂也未必学得会。你不会儿化音可以学会,可以习惯,我本来就会儿化音你要是不让我用,我非死了不可。这就跟什么似的呢……嗯,就好像学会了骑自行车就通常不会骑三轮儿了。”
  燕然说得挺认真,苏继澜听得挺开心。
  “你比喻这么生动,应该学中文。”他说。
  “那我这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硬件儿设施不是糟践了嘛。”燕然指了指自己。
  “那,你可以做记者,战地记者……”说了一半儿已经想笑了,苏继澜稍微扭过脸去。
  “你是说真要是打起来,我没准儿能跑得快点儿?”燕然表情倒是还算淡定。
  “对啊,生还几率大啊。”
  “我跑再快也没枪子儿快吧。”
  “所以说你还要多加练习啊。”
  “……”燕然沉默了半秒,而后低头看表,而后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我靠!光顾了跟你聊了!我运动队儿训练都快迟到了~!妈呦,体育老师非罚我跑一千五不可,我赶紧走了啊!明儿见~!”
  一阵风似的,燕然抓起书包就从座位上冲出了教室。
  苏继澜都没来得及应和着说声不够熟练的“明儿见”。
  那是某天放学后,没有回宿舍的他,和等着体育队儿训练的燕然,在教室里的聊天内容。
  那是个晴朗的初夏的傍晚,红色的太阳光透过楼道窗子照进来,老式课桌椅姜黄的面儿和军绿的腿儿,都被那光线照得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那天,燕然没被罚跑一千五,他赶上了体育老师的点名,换了运动短裤,上头套着校服,从敞开的前襟就能看见里头和运动裤配套的跨栏背心。准备活动结束,三两下脱掉了校服之后,那结实的手臂,颇具半大男人气息的肌肉轮廓,就都被紧绷绷的运动装出卖了。
  燕然个儿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两条长腿,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就在校队里练中长跑和篮球,那紧绷绷的腿部肌肉,黝黑的光洁的皮肤不知道让多少女生荡漾过暗暗尖叫过。甚至还有的姑娘偷偷幻想过没有腿毛的他两腿之间小腹之下的草丛是否也比较稀薄,然后,在偶然经过或是刻意停留在操场周围的,思春期未满的丫头们一眼又一眼盯着他,“嫖”他的过程中,燕然逐渐学会了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他只是和同一个校队儿的弟兄们瞎聊着芝加哥公牛或底特律活塞,聊着跟腱与半月板,聊着胡萝卜炒豆儿到底有没有增高疗效,聊着活血化瘀的镇痛膏是同仁堂的好还是云南白药的好,聊着仙剑奇侠传里头到底是赵灵儿好看还是李月如好看……
  那年,仙剑刚出第一版,那年,格斗天皇的风靡劲头儿远胜过现在的山口山,那年,像绝大多同龄的大男孩儿一样习惯了偷着溜出学校去抽烟或是打台球的燕然,在操场上用很帅气的姿势做准备活动以及真的跑起来时,并不曾意识到,就在远处,在那些桃红色的思春少女的目光之外,还有一个冷静的,带着疑惑与矛盾的视线会偶尔纠结在他身上。
  苏继澜会在没人的教室里探头到窗外,远远的看上他一两眼,或是在端着饭盒往食堂走的路上经过操场,似是若无其事的注目片刻。
  他想过,如若有人问起,他会讲,自己在看着一个有点喜欢的女生,如若有人追问是谁,他决定打死也不说。
  他和燕然的接触,每天都会终结在运动队开始训练的时候,燕然不是住校生,他家近,入学那年宿舍紧张,校方让家近的学生尽可能的走读。于是,他就会在周一到周五的早晨骑着那辆山地车,背着单肩背包出现在校门口,然后,晚上训练结束,又同样背着单肩背包,骑着山地车离开学校。他跟苏继澜,每天的最近距离时段,就是从早读,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这段时间。
  其实挺长,其实,也挺短。
  掐灭了烟,吁了口气,燕然靠在沙发上一点点往下出溜,出溜到颈椎已经有压迫感之前,轻轻的,有礼貌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仍旧有着高中时代那一阵风似的动作,他跑去开门,外头,借着昏黄的楼道灯光,他隔着防盗门的纱网,看见苏继澜就站在那儿。
  “还真快……”拉开门,燕然一侧身让开门口,“来来,快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耗子窝’嘛?”苏继澜轻轻笑着,边走进门边把车钥匙塞进上衣口袋,“挺整齐啊,还是说你刚打扫了?”
  “皇上圣明。你比狄仁杰还狄仁杰。”燕然随手关上门,指了指自己刚刚还在上头蹭来蹭去的沙发,“坐吧,我给你沏茶。”
  “不麻烦了,白开水就行。”苏继澜并没有坐下,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套房子的布置。
  “别啊,那不更显得我寒酸了嘛……”一脸“凄苦”的说着,燕然从茶几下头抓过茶叶罐,发觉对方正在巡视,他再次开口自我调侃,“怎么样啊陛下,头回到贫下中农的一亩三分地儿视察,心潮起伏了没有?”
  “嗯,起伏了。”保持着轻浅的笑,苏继澜最终将目光集中在里屋那张大写字台上,他抬手指了指那堆满了各类书籍跟纸张,几乎把电脑显示屏都淹没了的案子,“这就是燕先生工作和战斗的地方?”
  “嗯,是工作的地方,战斗嘛……谈不上。”燕然撇嘴,“我就一落魄文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顶多了跟一稿子较较劲‘搏斗’一番而已。”
  “哎,可别乱谦虚。”苏继澜挑起眉梢看着那家伙,“再落魄,也是文人呐,总比我这个商人清高。”
  “哪儿啊,‘清’我不敢当,‘高’倒是高了点儿,可也比不上乔丹。问题是,清高它不能当饭吃啊……”
  “至少,活得光明磊落吧。”
  “嗯哼,那倒是,我磊落得快连门上都不用挂锁了。”
  茶,沏好了,燕然在苏继澜最终还是坐在了沙发上之后,小心给他倒了一杯,听着那声温和低沉的“谢谢”,他看着那杯子里的茶叶缓缓降到杯底。那就像沉淀多年的某种情绪,沉淀再久也是暂时的,只等着某一刻,在一点波澜涌动中再次翻卷漂浮起来。

  story.8

  “你都在什么地方投稿?”短时间的沉默过后,苏继澜把视线从那堆稿纸上收回来,轻声开口,打开了话题。
  “……不一定吧,有报纸有杂志。”燕然吁了口气,“唯独没有书。”
  “你没想过写书?就是那种中短篇小说或者散文集什么的。”
  “不喜欢。”燕然撇嘴,“小说不是我专长,散文……你看我像是那么风雅的人嘛?”
  “散文未必风雅啊。”
  “那你是说让我写政论散文?毙了我吧干脆。”
  “有什么不行的。”苏继澜突然想逗逗这家伙,“你们北京人就是喜欢谈政治,随便聊两句,就成了文章了。”
  “哎你少一打击一大片啊。我可压根儿对政治没兴趣。”燕然来了精神头儿,似乎只有被刺激两下儿才能引燃的斗志烧起来了,“再说了,我们不谈政治行嘛?你挨政治中心呆着呢,不懂政治不谈政治,指不定哪天倒霉事儿就都砸你脑袋上来了。这是从大明朝留下来的病根儿,那会儿厂卫制盛行,不懂政治,说错一句话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罪大恶极的还得把脑袋挂宣武门城门洞上头。到了近代还是不太平,三天两头儿改朝换代,今儿个王大帅当政,明儿个张大帅掌权,天天儿脑门儿上挂着个炸弹过活,你敢不懂政治?要是太平盛世海不扬波大伙儿都过那种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兔崽子才乐意谈政治呢,你当政治好玩儿啊……太往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你就说六六年到七六年……或者干脆咱就说八九年,八九年北京闹成什么样儿你总在新闻联播里见过吧?那会儿你家里闹成那样儿了嘛?我爸可是带着我亲自上天 安门广场给大学生送过饭,亲眼瞅见……那会儿……嗨,算了,放这屁干嘛……反正你也不爱听。”
  我没有不爱听,不,应该说我确实不爱听政治,我确实不爱听那些纷乱的大是大非,可我爱听你的声音,爱听你的口气,爱看你唠唠叨叨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
  真鲜活哎……
  “我不爱听,你也还是说了一大堆啊。”忍着笑,苏继澜看着坐在他对面儿的家伙,“我懂,一个人说的话,跟见过的东西有密切联系,在一个环境里呆久了,肯定说的都是这个圈子里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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