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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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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字也太多了吧。”苏继澜没辙的看着他,“你哪里来的这两句话?临时灵机一动?”
  “哪儿啊,我从李爽那本儿同学录上看来的。”
  “你记性还真好。”
  “那是,我是谁呀我。”燕然继续着十七岁半的傻乎乎的骄傲,而后像是为了缓和总也摆脱不掉的心里最深处的不快乐一样,抬高音量开了口,“哎对了,你瞅见过大爽那同学录了嘛,好么,一老爷们儿,用一粉的同学录,皮儿上还有花儿。我靠我真替丫担心,丫不会有‘变’的趋势吧……”
  苏继澜都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已经听见了燕然那大嗓门儿的李爽就扑了过来。
  “大哥你说谁呐?!”瘦皮猴儿窜到跟前儿,推了燕然一把。
  “说你呢你怎么着!”燕然来劲了,他干脆一把扣住李爽的腕子,而后轻轻一翻,就把对方弄得差点儿卧倒在地。
  “我靠得嘞!大哥你手轻点儿嘿!”
  “少废话,谁让你丫推我的,你再推一试试,我借你俩胆儿,你推~!”
  “我这他妈还怎么推啊!哎哎哎!断了!断了!”被掰疼了的家伙终于投降了,哎哟着,他试图求饶,“哥哥,我错了成嘛?!我错了!劳驾您撒手嘿!”
  “知道错了?晚啦同学!”燕然借力使力,顺着李爽发软的方向把他按得半蹲在了地上,“蹲下!唱国歌!”
  蹲下,唱国歌。
  这是他们那时候特流行的扁人方式。
  国歌第一句是“起来”,只要你敢唱,就会有更多的拳头落在你身上,同时加上一句“靠!你丫还敢‘起来’?!不让你丫蹲着么!”。这种玩儿法无伤大雅,不外乎就是哥们儿弟兄之间恶趣味的玩笑罢了,之后的学弟学妹们一遍遍的拷贝复制着这种玩笑,于是这不知从谁那儿流行起来的“游戏”至今还在流行着。
  李爽是燕然的哥们儿,他当然清楚国歌唱不得。
  “大哥,大哥,国歌我唱不好,我真唱不好。那什么,我唱一《我的中国心》成嘛?”
  旁边儿起哄的人热闹起来了,有人说,让丫唱姥姥的澎湖湾!有人说,丫唱这首歌回回听着都跟二人转似的!还有人说,那干脆让丫唱二人转得了!
  “转什么转!”燕然喊了一嗓子,而后挑起了嘴角,“成,国歌不唱了,唱国际歌。”
  “啊——?!”李爽欲哭无泪,“大哥你别玩儿我了成嘛,国际歌第一句不还是那个嘛!”
  “还是哪个?”
  “没有,没有。那什么……我不会唱国际歌,真不会!”
  “放屁!你丫入团的时候没学过?”
  “大哥,我什么时候入团了?从头批发展团员就没我份儿,到现在……”
  “少来劲啊你,不是团员没事儿,你给我唱队歌!”
  “我初二就退队了,队歌早忘了!哥,叔儿,大爷,我说老爷,您饶了我就不成啊?”
  李爽故作痛苦反复求饶,燕然故作强硬一再镇压,但有时候个儿小就是占便宜,不知怎么就逮着了一个空当儿,那小子像条鱼似的呲溜一下子就从燕然手底下脱逃了。但重心偏低的时间太长,腿脚有几分发麻的李爽一时间没站稳,为了保持平衡而伸手扶了一把苏继澜的桌子。
  慌乱中,他压住的是那张还没写完地址的照片。
  慌乱中,苏继澜去按那照片,却因为打滑没有完全按住,食指压在了刚写上去的最后几个字上,然后在照片被李爽弄得滑了出去时,一下子抹乱了那蓝色的号码。
  燕然目睹这情景。
  他火了。
  可他没有跟李爽急。
  他跟他自己急了。
  干脆黑着脸把那照片赌气似的塞进了位子,他开始了随时可能会爆发的沉默。
  然后,他觉得自己看八成儿是要在沉默里死亡了。
  李爽自觉不妙,溜到一边儿,偷偷瞧了一眼同样沉默着的苏继澜。
  但对方没有抬头,就只是看了看自己指尖那一抹微蓝,而后侧脸去找燕然的视线。
  “不要紧,擦了重新写就行。”看着不知为何瞬间就郁闷的不正常的家伙,他想要缓和气氛。可他失败了,虽然对方带着宽慰似的眼神跟他说没事儿,算了吧,不写了,反正我也未必真去得了苏州。可苏继澜总觉得,那完全就是自我排斥的闹别扭的言辞。
  “也对。”心里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他沉默下去了。
  “嗯。”心里叹了好几百声,点了点头,燕然也沉默下去了。
  他那时很伤感,真的很伤感,他想自己就是真的有朝一日追去苏州,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找他,兴许这家伙已经搬走了吧。人生莫测,分分合合还不就是旦夕间的事儿么。
  所以就这样吧,就给我个模糊的地址,让我仅仅记得你在这个地方停留着或者停留过,便足够了。
  欠抽的伤感着的燕然,那一刻确实不像个体育委员了,他后来想,兴许就是苏继澜身上那抹不去的江南水乡的淡淡忧愁把他给传染了,要不他原本稀薄的语文细胞怎么就在一两年之内如同癌细胞一样的繁殖开来了呢?要不他怎么可能上中文系呢?要不他怎么可能晃荡着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大高个儿在一个个编辑部里头钻来钻去,做个长着大男人脸的小小自由撰稿人呢……?
  原来万事皆有因果。
  看着那模糊的地址,草草应和着厨房里母亲喊他吃饭的召唤,燕然抿着嘴唇,最终还是把照片塞了回去。
  “妈,我不吃饭了。”突然开了口,他在父母莫名其妙的视线里笑得有点儿落魄,“我刚想起来,有件急事儿得办,有一人……我……非得现在跟他联系不可。”

  story.6

  燕然给苏继澜打电话的时候,前两次,没有拨通。
  占线。
  您所拨叫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那个机械化的声音总是在重复着这一句,燕然有点儿狂躁了。
  “靠你妈。占线就直接‘嘀嘀嘀’不成嘛,瞎鸡 巴贫什么贫……”莫名其妙冲着自己手机发邪火儿,他干脆赌气拨了第三回。
  谢天谢地,这回通了。
  菩萨佛爷真主上帝圣母玛利亚……
  “喂?”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才出声。
  “我。”有些急切的说了一句,又发觉这实在是不够礼貌,燕然赶紧补充,“那什么,是我,燕然。那个……你正忙呢吧,你要是忙就算了,没事儿我回头再打,天儿也不早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带着点儿笑音的疑问追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在公司呢?”
  “……没,在家。”
  “哦……”
  “……”
  “那个……”
  “……”
  “……”
  “……”
  “喂?”
  “我在。”
  “在你不出声儿……”
  “你也没出声儿啊。”
  “……嘿……”
  “笑什么。”
  “没事儿,你刚那儿化音真标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挂了啊。”
  “哎别别别!”赶紧拦住了对方,燕然决定终止这有点儿可笑有点儿傻的对话方式,“其实,我是想……嗯,我刚才看咱们高中毕业照,挺感慨。”
  “高中毕业照?你还留着?”那声音有点惊讶。
  “啊,留着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你挺感慨嘛,然后呢?”
  “然后,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看来……白天的时候跟你交换手机号是对的。”
  “就是,省的我想感慨的时候找不着倾诉对象哈。”
  对过儿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只有气息的那种笑,燕然听着,心里仍旧还是感慨,可感慨的中心却变了。
  这小子,笑起来还是那么好听,真是……
  “那,你感慨什么来着?”
  “感慨咱俩那会儿年轻呗。”
  “现在也不老啊。”
  “你不老,你还是高中刚转来时候那样儿,我老了。”
  “别拿我开心了,你白天还说我变了呢。”
  “是,我那不是说你变好看了嘛。”
  “其实没有……”
  “其实绝对有。”
  “……你说点有用的好不好?”无奈的低笑持续了片刻,燕然听着,沉默着,叹着,而后终于把话题引入正轨。
  他说,“我想跟你碰个头儿。”
  然后,轮到苏继澜开玩笑了。
  他说,“是‘周一碰头会’那种嘛?”
  燕然捏着电话的手一哆嗦。
  “你要是跟我说金融方面的事儿,我就带一枕头找你去,你说你的,我睡我的。你说完了叫我。”
  “你睡吧,我不叫你了。”
  “哎呦我的苏大爷……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同学,说白了吧,哥现在想找你聊聊天儿,你乐意见哥嘛?”
  苏继澜那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是深呼吸的声音,再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好吧。”
  好,这就好了~
  燕然没拿着电话的那只手一攥拳头。
  “你在家?还是在外面?”
  “家。”
  “那好,我去找你,给我具体地址。”
  “不用了,还是我找你吧,你们家好找,不就珠江帝景嘛,我打的过去,用不了多会儿。”燕然边说边摸口袋,单手撤出钱包,确认着里头的钱还够不够从他的住处到目的地。
  “还是……我找你吧。”
  迟疑的声音,让翻钱包的人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家里有人?哎,你小子不会正陪女朋友……”
  “没有!”突然抬高了音量的一声否认吓了燕然一跳,也似乎吓了苏继澜自己一跳,并不是十分爱皱眉的他摸了摸让这家伙弄得开始神经质的眉心,而后试图缓和气氛的开了口,“天都黑了,你就别跑出来了……”
  “你是心疼我,怕我着凉呢,还是心疼我的钱,不想让我打车呢。”厚脸皮的玩笑从话筒钻了出来。
  “……你不是近视嘛。”停顿了片刻,苏继澜终于出了声,“你不是……一到天黑,就受不了光反差么……我没记错吧。”
  他没记错。
  燕然这个能文能武,又红又专的天才,在拥有了一张大帅哥的脸,一个古代小说里所谓七尺男儿的身高,一副体特生的运动员身材,一套独具特色的语言表达能力,以及一个基本还算是讨人喜欢的人格之后……
  终究,还是有了三个弱点。
  第一,他黑,他黑死了。李爽曾冒着生命危险嘲笑他,扔到非洲去都不是最白的。燕然的回答是“蹲下!唱国歌!”。好吧其实他也不算是非洲人那种黑,他应该算是更接近印度人的那种透着太阳热度的古铜色皮肤。当然,对于平均水平的大多数人来说,他,还是黑。
  第二,他五音不全。除了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和“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不跑调之外,一般的歌他多少都有点儿驾驭困难,上学时音乐老师是唯一一个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是,这不算什么,但多少女生憧憬的,他可以抱着吉他,用那修长的指头弹奏,而后唱着很忧郁的情歌的镜头,确实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第三,也就是苏继澜没说错没记错的这一条。
  他近视。
  度数不高,也就一百五左右,而且只有左眼。可他有个和近视同时存在的问题,怕光。白天不要紧,他怕的,是黑暗中的光,路灯和台灯的黄光都还能接受,对他来说,最噩梦的,便是马路上的车灯,还有屋子里电脑显示屏的光。这些太过强烈的光线会让他睁不开眼,会让他短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反方向的夜盲,相对于对黑暗适应慢,对弱光感知差的夜盲症患者来说,他是严重的对强光适应慢,甚至会因此眼底酸疼。
  其实这影响并不算大,可还是令他多少有点别扭,高三上半学期还专门挂眼科专家门诊,请假半天儿去医院回来后,苏继澜问他究竟哪里不舒服时,他懊丧的说了这些。
  他没哪儿不舒服,他是浑身都不舒服。
  “这以后我怎么开车呀,我万一要是发大财了,买辆劳斯莱斯幻影,或者迈巴赫什么的,晚上都没法儿开上马路……忒糟心了吧。”
  “放心,你真发财到那个地步,就会有专车司机了。”苏继澜打趣他认真的烦恼。
  “那万一我考不上大学找不着工作,好不容易学了个车本儿开出租,晚上都没法儿干活儿,那也怪惨的吧。”
  “你除了发大财,就是当司机,能不能不这么极端?”
  “这不是凡事儿往最好了想,再往最坏了想,都想到头儿,就平衡了嘛。”
  “那你平衡了?”
  “……还成吧。”
  “嗯,那你告诉我,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人家说,我什么微量元素都不缺,我什么毛病都没有,轻度假性近视也不用配眼镜儿。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小伙子,你多做做眼保健操,别用眼过度,保持良好心态,注意休息……然后,晚上少出来。”
  “没了?”忍着那忍不住的笑,苏继澜看着一脸没辙的燕然。
  “没了。”
  “嗯……其实……”
  “什么其实。”
  “我就是想,老天是公平的。”没有讽刺的意思,苏继澜轻轻笑着看着对方,“总不能让你太完美了吧。”
  “你那意思是,多少都得挂点儿残。”燕然挺认真的琢磨着,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儿就又淡定又释然了。难怪穆少安有人格缺陷……”
  “你提他干吗……”又想笑有怕让被议论的人听见,苏继澜推了燕然一把,让他马上住嘴。
  而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一件事儿是不大可能的,那就是管住燕然的嘴。
  他极少祸从口出,但是满口的流氓理论从来戒不掉,他嘴欠,但是不惹事儿,他爱玩笑,可一阵阵儿的又让人觉得特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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