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剪刀上的蘑菇 > 第63章 番外 罐子

第63章 番外 罐子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罐子第一次见到Knob,是在一年级的表演实习课上。
因为他没有去迎新,也没有参与班上任何活动。一来他觉得自己太老,那些新生都少自己三四岁,和一直留在美国的自己,文化也不太一样,自己脱口而出英文,还会被那些人侧目。所以乾脆就独来独往地过四年,还比较乾脆,罐子一开始就打定这主意。
听说这所艺大的舞台实习,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华人舞台剧制作,他一直很想和他见个面,所以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他的课。
他本来以为会是个严肃、硬脾气的大叔。没想到一照面,他就被女王的七色头和紧身衣给吓了一跳,尤其是他一进舞台教室,就被女王当著面大吼:「上我的课还敢迟到!给我绕著艺大跑三圈再回来!」
「三圈?这所学校很大耶,两座三耶!」
罐子马上抗议。但女王完全不理会他,
「再吵就加一圈!以後谁上我的实习课都不许迟到,听到没有?」
「……鸡头紧身衣老妖怪……」
「六圈!跑完来跟我报到!不准落跑,落跑这堂课就死当!」
罐子瞪大了眼睛,如果是在美国,有教授这样恶整他,他还可以当作是种族歧视,就像之前那个被他强暴的教授一样。那个客座教授,总是在背後「黄猴子」、「清国奴」地叫他,有时甚至当面这麽说。
就连他提交的欧剧剧本,也总是用「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不管他费尽心思、修正再多次都被驳回。
他的英籍室友听了他的遭遇,还拍了拍他的肩:遇上那个教授算你倒霉,只要不是白人,我想你这辈子是休想从学院毕业了,黑人的话还更惨。
罐子恶狠狠地瞪著女王,女王却经验老道地撇过头,回去对其他一年级新生继续宣布他的课程纲要,顺便恐吓学生他的表演课有多难过,叫大家皮要绷紧之类的。
罐子看见离女王脚边最近的地方坐了个少年,有张苍白的脸孔,好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听女王训话。罐子把嘴里的口香糖吐掉,又看了女王一眼,然後背对著女王缓缓脱了皮上衣,露出精实的上半身来。
他看见女王用眼角馀光瞄了他一眼,他就扬起唇角,对女王比了个醒目的中指,「六圈是吧?很好。」
他甩了一下头发,在门口踏步热身了两下,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大步走出了表演教室,还嚣张地扭了两下屁股,临走前那个苍白的少年一直盯著他看。
大部份同学都猜他这堂课可以不用上了,而且说不定跑到今天晚上都跑不完,不禁在心底替他默哀,顺便互相告诫以後不可以惹到这位大刀先生。
但没想到过不到一个小时,女王还在让大家填分组资料的时候,教室的门就被撞开了,出现的是罐子气息微喘、满身肌肤泛著汗泽的身影:「课还没上完吧?」他用手抹去滴落额上的汗水,从架上的袋子拿了毛巾,在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走向女王,「我没戴表,不过看起来是还没完嘛。」
女王打量他赤裸的上身一会儿,半晌看了一眼壁钟,才缓缓点了点头,「五十六分钟。你体能不错啊,归国子女辛维。」
女王这话一出口,学生群里发出好几声惊呼,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还有人小声地说:「就是他啊,那个美国来的……」、「那个被退学的……」罐子看到那个显眼的少年又看著他,这次目光多了几分好奇。
「少提那个呕心的国家,我听见就想吐。」
罐子一边嫌恶地说著,大剌剌地擦乾汗水,走到女王身边,女王就把学生资料递给他,顺便观赏了一下罐子匀称如艺术品般的胸膛:「在上面填你的姓名、住址和电话,还有紧急连络人,以及方便团练的时间。」罐子冷笑地舒了舒脖子,「我没住址,回国之後还找不到地方住,顺带一提我这辈子还没用过手机。」
说著还是拿过了笔,用嘴咬掉笔盖,胡乱写了些什麽,放眼全是英文字。女王无言地看著他,他就对女王扬起脖子,「看你对体能好像也挺有自信的,下次来比试一场怎麽样?」
女王无视他的提议,对著学生拍了拍手,盯著罐子靠著墙落坐後才开口:「好了,就像我刚刚解释的,这就是我们这一学期表演课要上的内容。主要会从你们的肢体、发声、表情、反应力和对舞台的掌控几个方面做调整。你们升上三年级後还会有即兴表演专题,不过我一向认为舞台上直接的情感反射,是身为演员必须学会的第一件事情,所以会在这一学期里面尽全力训练你们,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他恐吓似地说著,又看了一眼斜靠在柱子上的罐子,忽然扬起唇角,「多说无益,不如实际操作比较好懂。喂,归国子女!」
他对著罐子喊了一声。罐子懒洋洋地抬起一丝眼线,不满地凝起了眉,女王抱著臂扫视了学生一眼,又把目光定在他身上,「其他学生好像都对你很有兴趣啊,你过来,做个示范给他们看。」
罐子一瞬间似乎有些抗拒,但还是懒懒地直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前面去。女王又对著前排一个学生一指:「小越,你陪他演。」
那个学生立刻就跳了起来,一双打眼好奇地巡视著眼前的罐子。罐子愣了一下,他就是刚才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这是他首次和他正面相对。
第一印象是这个男人好瘦,有著一副女人也自残形秽的纤细身材,脸颊稍嫌削瘦,衬脱一双大眼睛更加水灵。身上穿著简单的黑色T恤,对比他苍白似雪的肌肤,就连肤泽也很有女人味。
罐子没注意到自己一时怔愣,直到少年首先笑著开口:
「哈罗,我叫于越,是虞老师的学生。啊,你听得懂中文吗?」
他对发呆的罐子挥了挥手,罐子才蓦地清醒,
「废话,我现在不是在讲中文?」
他没好气地说,别过头掩饰一时的异样。少年随即笑了起来,「呀,说的也是。你头发颜色跟我一样耶,我还以为华侨都是金发碧眼。」
「金发碧眼那是外国人,华侨是指移居国外的华人!你才应该加强你的中文!」
罐子怒了。同学都哄笑起来,少年睁圆了眼睛,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脸:「咦咦,是这样吗?原来我一直搞错了啊。」他冲著罐子笑著。
女王又击了两下掌,两个人停下谈话,学生也安静下来。女王转身在教室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看著他们两个下令,「你们就把站的地方当成舞台,来一场即兴表演。」他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不忿的罐子,又说:「至於演什麽……就演情侣吵架好了,台词随便你们发挥。」
「老师,他们两个都男的耶!」
学生群中有人这样喊道,顿时一阵笑声。女王看著罐子说:「男的才有意思啊,对吧,归国子女?你们自己决定谁演哪个角色。」
罐子没说话,只是盯著那个苍白的少年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该怎麽演。但没想到他忽然朝自己大步走过来,在罐子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甩了罐子的脸一巴掌。
罐子完全愣住,学生们也愣住了。少年手下完全没留情,就算是罐子,也被这一巴掌打得一时昏晕,脸上还泛起五条指印。他顿时怒气上涌,脱口就要骂人:「喂!你……」
「你以为自己是谁!」他还没说完,少年就开口了。罐子依旧怔愣,少年的脸涨得微红,像雪地里盛开的蔷薇:「我再也受不了你了!你这个自大、狂妄,凡事都只先想到自己的王八蛋!我瞎了眼才会跟你这麽多年,你这人渣!」
学生群里发出恍然的声响。罐子被少年打得别过了脸,他抚住被打红的脸颊,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学生都担心他会脑羞成怒,一时表演教室里鸦雀无声。
罐子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既低沉又讽刺:
「……骂我人渣?」
他依旧抱著一边脸颊,缓缓地、充满压迫力地转回了头,对著对面的少年扬起了下颚,然後勾起了唇角。那瞬间学生群里听不见呼吸声,每个人都目光放在由震惊转为愤怒、又从愤怒转为残忍的眼神上。他抚著脸走向少年,「喔,我是人渣,那你又是什麽?难道你都忘了,你是怎麽在身下翻滚、呻吟,带著眼泪扭动你的腰身,求我快一点,还像个荡妇似地整晚哭泣?嗯?怎麽,有了新的男人,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了?我要是人渣的话,你就是个贱货。」
少年退了两步,退到表演教室的柱旁。学生的目光都追著他们两人,少年被罐子逼得靠到柱上,有些倔强地仰著脖子:「那又怎样?我就是爱上了别人!你想怎样?」
「爱上了别人。」
罐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覆诵。前排一个女学生抖了一下,罐子的语气冷若冰霜,却又隐藏著深层的悲哀,让人觉得如果她是他的情人,此刻也必定痛彻心扉。
少年果然颤了一下,他双手按在柱子上,仰视著罐子的眼睛,「对!我不爱你了!我讨厌你!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今天就和你说清楚!我要和你……唔!」
少年还没说完话,罐子忽然低下头来,双手攫住了少年的脖子,近乎强迫似地吻上了他的唇。少年全身僵了一下,学生群里也倒吸了口气,看著罐子身下的人挣扎起来:「唔……呜……你……放开我!」他用两手推开了罐子。
少年踉跄地退了两步,大部份人在表演课上被同学强吻,多少都会有点失措,罐子也以为他至少会错愕一下。
但是抬头一看,少年站在他面前,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被罐子咬过的唇红肿著,看著罐子的表情竟不是尴尬,而是复杂、痛苦、不舍和心酸,彷佛看著一份不得不放手的珍宝,即使多碰一下也会令他心碎。
这回倒换罐子哑然了,他不自觉地对少年伸出了手:「你……」
「不要再过来了!」
少年忽然嘶吼道。他双手紧握著拳头,捏紧到微微发颤,看罐子的眼睛里,已经全是闪烁的泪光:「我们不可能!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求求你,放过我,不要再继续折磨我了,不要再折磨我们两个了。」他又深吸了口气,「求你,什麽都不要问,我们分手,好吗?」
罐子怔住了,他看著少年泪光闪闪的眼眸,还有不住发抖的身躯,体内彷佛有股冲动,难以压抑、也无法言喻。这不单是在舞台上,有些东西溢出了舞台,流进了他的心底,他朝少年冲了过去,听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枉顾一切抵抗地拥紧了他,「不——!不行,我说过,你这人渣……」他抗拒著罐子的拥抱。
「嘘……嘘,」
罐子从背後贴著他的颈子,吻著他敏感苍白的後颈,像是要吸走他所有不安与恐惧,比什麽都紧地环抱著他:「嘘,什麽都不要说,什麽都别说了。我是人渣没有错,恐怕一辈子都会是,但是人渣只有你这贱货,而你这贱货,也只能要我这个人渣。听见了吗?贱货,你推不开我,也赶不走我,这一辈子……」
他把声音隐没在再一次落下的吻里,这次少年没有抗拒。
「停,就到这里。」
女王忽然出声,学生像是忽然醒过来似的,沉默了一、两秒,才爆出吵杂的骚动声。
罐子很快放开了少年,少年也从他怀抱里跳出来,笑嘻嘻地看著女王,眼角还带著刚刚的泪痕:「老师,不是我的错,我本来真的想演分手的,结果他硬是要复合,我想分也分不了啦。」罐子的手还停在脸颊的指痕上,一语不发地盯著少年的背影。
女王看了一眼少年,又把视线转往罐子,然後面对著学生,「就是这样子。接下来一学期,要让大家学会的,就是这样的表演。」
他眨了一下眼睛,唇角洋溢著某种满足的弧度:
「以後不管在什麽地方,你们总有一天会站上舞台,在上面发光发热,会遇到各种不同的演员、导演,会变得越来越老练,越来越懂得应付各种剧本。但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在这里曾经看到、学习到的东西,那会成为你一辈子的珍宝。」
他看著呆愣的学生群,闭上眼睛笑了一下,
「在此之前,先替这两位鼓个掌吧。真是令我惊讶。」
学生们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热烈地鼓起掌来。少年很大方地鞠躬致谢,罐子却像是觉得无趣似地,哼了一声,披上毛巾就走回柱後休息了。
学生散得差不多之後,罐子起身要离开教室时,少年忽然凑到他身边,忽左忽右地跟著他,还掂起脚尖看他的脸。直到罐子实在不耐烦,转头低吼了一声:「干嘛?」
少年才缩一步站定,不好意思似地低下头,
「那个……我担心我刚才会不会打太重。对不起,我一上了舞台就常失控。」
罐子看了他一眼,少年实在很苍白,和他见惯白人那种病态的白不同。他的肌肤十分细致,脸颊粉嫩粉嫩的,脖子以下却很透明,锁骨的弧线清晰可见,从纤细的手臂上,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流动的血管,让人兴起狠狠咬破他,在上头吮吸的念头。
「没事。」
最後罐子移开视线,简短地答了一句。就这样抚著脸颊离开了。
那是他和Knob第一次的会面。
从那以後,他身边好像就经常出现这个人,虽然说是同班同学,在学院里多少会相遇,但Knob又跟他特别有缘,就连到福利社吃个饭也会发现对方坐在对面。
罐子得承认,刚开始和Knob相处时,觉得他实在很烦。他又吵闹又少根筋,罐子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这麽聒躁的,而且不管是谁,他都可以马上攀谈起来,熟悉的像多年老友一样,然後内容又没什麽营养,中文用词比他还贫乏。
「我跟你说喔,我也有英文名字耶,罐子。」
「妈的!跟你说几次不要叫我罐子!我叫Tin!T-i-n,Tin!」他暴起青筋。
「字典上写是罐子的意思啊。」
「去你的!罐子超难听的,你再叫一声小心我扁你!」
而且不知道为什麽,罐子从来不觉得自己脾气很差,顶多是有点没耐性。但只要一跟Knob说话,他就常莫名其妙暴怒,甚至还会想找人打。
「我的英文名字叫Knob,K-n-o-b。」
好像很得意自己会念英文的样子,Knob当时跟他重覆了好几次。罐子坐在长阶梯上抽菸,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只好敷衍似地抓了抓头:「为什麽会叫这个名字?」
「你想知道?」Knob双眼放光地看著他。
「你到底说不说!」
「翻字典随便选的。」
没想到Knob给了一个令罐子傻眼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该骂什麽了,只是无力地坐在阶梯上,看著兴奋的Knob:「因为学院里大家都有英文名字,我也想要有。所以就找了一本英文字典,跟上帝祷告说,请他赐给我一个英文名字吧!等下我翻到的第一个英文单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是Christian?」
「那是啥?」
「基督徒!」
「嗯,是啊,以前跟著一个神父受洗的。」Knob笑著说。
「然後?Knob?球形门把?这就是上帝赐给你的名字?」罐子嗤之以鼻。
「对啊,你不觉得超特殊的吗?都没有人跟我一样耶!上帝果然GJ。」
Knob开心地说著。罐子从那一天开始就确定,眼前这个十九岁的漂亮男孩,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要不就是哪家的大少爷,违逆父亲要他继承家业的命令,为了舞台剧的梦想而离家之类的,要不就是次子,本来父亲要他和大户人家的千金联姻维护家族利益,结果他却爱上了女演员,傻傻的来到戏剧学院学习戏剧。
罐子最近住在工友宿舍里,和工友们借了一角窝睡袋,也因此常陪著工友伯伯和太太们看这个国家的连续剧,学会了很多祖国的文化和习俗。
但他也不否认,Knob确实长得非常迷人。
虽然罐子觉得男人这种身材未免梢嫌单薄,没有男子气概。但Knob的五官非常精致,属於在舞台下一看就会注目的类型,轮阔不像一般东方人太浅,睫毛既长又密,连唇也薄的很有个性,光是那个如玉的鼻子,就让人兴起想捏一捏的念头。
罐子从来不是个禁欲主义者,至少在遇到Knob之前。他在美国时没有固定性伴侣,只要看顺眼、做起来够舒服的他都可以接受。甚至时机合适,要他做在下面的那个他也不在乎,总之上床是种享乐,只要能从性爱中获得快乐就好了。
他坐在阶梯上,看著还在为名字喋喋不休的男人,这个小少爷,应该连性爱是什麽,都还没有尝过滋味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想到这里,罐子的眼睛就兴味地眯了起来,忍不住又吸了口手中的Boss。
把这个未经人事、天真烂漫的漂亮少年压在身下,尽情地开发他的身体,拓展他的可能性,让他为了自己每一丝细微的动作而哭泣、为指尖的游移而喘息,最後哭著求自己占有他,应该不会是件太无聊的游戏吧?
他实在有点,禁欲太久了。
***
罐子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班上的名人。
自从那天的即兴表演开始,他好像就经常被各个老师要求做这做那。尤其是女王,简直像是盯上他的,每堂表演课都找他麻烦。
「归国子女,来帮我搬舞台上的板子。」
「喂,那边那个閒著没事的,既然你这麽閒,就来帮我翻译剧本好了。」
「辛维,来,这个角色最适合你了,丛林泰山耶!快点来示范啊。」
罐子实在很受不了这个穿紧身衣的中年大叔,偏偏他又无法否认,他的确是个相当有才能的导演和制作,诠释剧本、引导演员的眼光也很独到。罐子自认没什麽问题的表演,经过他几句建议、几次一针见血的点拨,经常让他恍然般地停下来思考很久。
渐渐的,罐子发觉自己和女王越走越近。常常拿著喜欢的剧本和他分享,或在吃饭时间和他讨教,虽然两个人交谈时以隔空开战的模式居多,有时还会差点打起来。
过了很久以後,罐子才从Knob那里得知,女王年轻的时候是黑带九段的高手,对拳击也很有研究,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个冲动的人。
和女王接近後,罐子也发现Knob和女王的特殊关系。
有时罐子和女王争论时,Knob就会拿著文件,安静而挂著微笑地站在一边。有时女王开车回家,看到Knob站在路边,就会用从来没对罐子用过的温柔语气问:要我顺便载你一程吗,小越?
有一次罐子在厕所门口看到Knob和女王在谈话,女王和善地摸著他的头,Knob则像个孩子一样,害羞地边躲边笑著不停,还说:『哎哟,虞老师,不要这样啦,我都已经这麽大了。』
学院的惯例是每个年级到了夏季,都要准备一场校内公演,冬季则自由决定是否参与。总之夏季公演是每个年级、每个戏剧科的班级年度一大盛事,四年级的尤其如此。
一年级的夏季公演,可以说是学院新鲜人的初试啼声的公演,惯例都是使用简单的翻译或国内剧本,因为一年级还没有接触剧本和现代剧场的创作,最常演的就是莎剧。他们的舞台制作老师也替他们挑了一部莎剧,就是著名的「仲夏夜之梦」。
但是罐子和Knob都一致觉得这样太无趣了,特别是罐子,他不知道看过、演过多少次原版、改编版、扭曲版、糟糕版的仲夏夜之梦,再演一次正经八百的莎剧对他而言实在很无聊。Knob这个喜欢新奇的家伙就更不用说了。
「改编!演我们自己想演的,只要剧名挂仲夏夜之梦就行了!」他和Knob难得异口同声。
班上两位老大都这麽开口,其他一年级的虽然有些愣愣的,当然也都众口一辞地同意了。罐子拿出古今中外所有改编过的仲夏夜之梦,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
「你认识虞诚?」
第一次夏季公演剧本讨论会时,罐子终於忍不住问了Knob。不知道为什麽,看到女王和Knob这麽亲腻的样子,罐子就觉得有根怪东西梗在喉口,怎样想都有点不爽。
Knob看著仲夏夜之梦的现代版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他是表演课的老师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进艺大之前就认识他了?」
Knob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无辜地望著他:「嗯,算是吧。」半晌他回答。罐子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几乎是冲口而出,「是……交往过吗?」
有几个同学朝这边看了一眼,Knob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睛,半晌像是听见什麽好笑的笑话般,竟然「噗」地一声,扶著桌边大笑起来。
罐子很不爽:「那是怎样啦!我的问题很好笑吗?谁叫你没事老爱和那老妖怪在公共场合卿卿我我,我当然会怀疑啊!」他脸不自觉涨红了,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Knob好像在拚命忍住笑,从上面还可以看见他腹筋抽动的样子。他用剧本遮住半张脸,忍住笑看了一眼罐子:「如果我说是,你要怎麽样?」
罐子一时气窒,「你……喜欢男人?」
「都可以啊,男人女人我都没差。」Knob自在地荡著脚,他又一本正经地正色说:「虞老师人很好啊,长得帅又有品味,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才华洋溢,又受学生爱戴,而且听说还很有钱呢,为什麽不要呢?」
「你在说那个鸡头妖怪吗?他哪里好了,脾气坏就罢了,还欠缺常识,跟他相处一分钟都会被他给气死!而且为老不尊,还喜欢整我,这种人根本……」
他话没说完,Knob似乎忍不住了,竟然坐在位置上咯咯笑出声来。罐子一时怔愣,他就抬起头来看他,睫毛下的大眼眨著泛出光泽:「罐子,你好可爱喔。」
他竟然这麽说,不理会哑口无言的罐子。他又转回头去,这回敛起了笑容,「虞老师,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他认真地看著他说,罐子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Knob。
罐子从那段时间开始,就开始有意没意地回避女王,他不再和女王私下见面,就算上课被点起来,也是敷衍了事。
现在他回想起来,还觉得真有点蠢,为什麽自己会那麽笨、那麽欠缺观察力,罐子只能悲伤地下结论:和白痴在一起久了,就会被传染成白痴。
和Knob在一起久了,就会沾染成Knob的一部份。
相对於罐子和女王,他和Knob也越走越近。
虽然讨厌他的聒噪、厌烦他有点娘娘腔的举止,罐子却发觉自己像磁铁一样,一点一点地被吸了过去。一边说著嫌弃的话语,一边和Knob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罐子为了省钱,每天都准时向学校五十元自助餐报到,但是因为份量不多,罐子总是一副饥饿的样子,还用饥饿的眼光看著Knob,好像他可以吃那样。
Knob知道了以後,就每天用保鲜盒装著自制的鲔鱼三明治给他,虽然外观不怎麽好看,尺寸也有点太大,大约有Knob头那麽大,一般人都会分成三份做,但是Knob显然没这种常识,但是味道意外的美味。
这让一开始抱以狐疑眼光的罐子,後来每天期待起来,到最後几乎靠那个维生。
「你到哪做这些东西?你家的厨房?」
「我住在女王家隔壁,他家有厨房,是跟他借的。」
「你跟虞老师到底是什麽关系?」罐子边吞掉手中的巨大三明治,忍不住又问,但Knob还是一如往常,对他露出苍白美丽的笑容:「啊,就说过了,他是我的恩人嘛。」
有一次Knob又看到罐子在中庭里抽菸,就好奇地凑过去,问他:「你每天这样抽抽抽,是在抽什麽?」
「菸啦,我最爱的牌子,Boss的Blue,很赞的,要来一口吗?」罐子立刻向他推销。
「我不会抽菸。」Knob不意外地答道。罐子立刻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小孩子。」
没想到这一句激起了Knob的不满,他立刻坐到罐子身边,从他胸口抽出那包菸,顺手抽出打火机,在罐子错愕的目光下自己点了一根,然後马上凑到唇边。
「喂,你……」
他看著Knob自作自受,被烟熏得伏在地上咳嗽不已,自己反而慌张起来。他从背後扶起Knob,顺著他的背,看著他被烟呛得飙出泪水的双毛,睫毛上还有几滴水珠。罐子顿了一下,自然地伸出手来替他拭去:「哈罗,你还好吧?小白痴。」他难掩歉意地说著。
「咳……好呛,好臭的味道。」
Knob评语道,以一副看外星人的眼光看著罐子。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又把菸挪到唇边,抽了两下,咳了好几声,又抽了两下。就反覆这样的循环,罐子看著他的眼神逐渐飘远、逐渐迷茫,半晌又咳了一声:「嗯,真的很臭。」
罐子当初万万没想到,Knob这一试试上了瘾,之後看到罐子抽菸,都会伸手偷抽走一根,罐子老实说挺心疼的,那包菸他准备要抽一个礼拜的。好在Knob偷抽他的菸一阵子後,就自己跑去买了菸,是Dunhill的香水菸,还向罐子炫耀他的新发现:「这个比较好闻喔,比你那个好多了,要不要来试我的看看?」
随著他们关系的加温,仲夏夜之梦也有了惊人的突破。那天是戏剧学院的校庆,大家都邀了男女朋友去玩,只有罐子和几个没什麽影响力的同学出席讨论会,到最後更走到只剩下他们两个。
Knob把笔夹在鼻尖下,认真地翻了一遍剧本:
「我觉得啊。」他开口,整个人坐到桌子上,
「小精灵好可怜喔。」
「小精灵?你说Puck吗?」罐子愣了一下。
「嗯嗯,对啊,你不觉得吗,罐子?他帮仙王做牛做马,仙王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他根在仙王身边这麽久,仙王却只在乎仙后有没有偷男人,还管到别人家的家务事,但是却连看都不看小精灵一眼,你不觉得他好可怜吗?」
「他们是主仆啊,有什麽好可怜的?」罐子没好气地说。
「主仆也可以产生感情啊!」
Knob忽然从位置上跳起来,像是诗人一般在会议室里踱步:「仙王在捉弄了世间男女、还有自己不贞的妻子後,忽然发现原来身边一直有个默默守护自己、帮助自己的精灵,始终用爱慕的眼光注意著自己,但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的心。最後仙王终於恍然大悟,原来属於自己的真爱,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很兴奋地靠近罐子,「怎麽样,你觉得这个故事怎麽样?」
「……听起来很不像仲夏夜之梦。」
「就决定是这样了。最後一幕的时候,仙王在自己的眼睛里滴下三色堇,然後被小精灵拦住,小精灵就亲吻他,跟他告白,他不需要仙术的力量,因为真爱比仙术更加具有魔力,然後他们就拥吻——啊,好棒的结局!然後这里……」
看著Knob像个兴奋的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跳上跳下,跑来跑去,时不时把剧本的段落指给Knob看,罐子忽然觉得胸口有个难以形容的东西,在那里翻腾、跳动。起先动作很小,但逐渐堆积成浪潮。
室内的气温似乎升高起来,至少对罐子而言,
「喂,罐子,你觉得这里改成这样……」
Knob把剧本凑到他眼前,兴奋地指著一行台词。罐子忽然一句话也不说,蓦地伸出手来,扯过Knob的後发,把他的脸拉到自己身边,然後侧首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比想像中久、也比想像中深,罐子不确定是自己舍不得放开,还是对方没有挣扎。总之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Knob先惊醒过来,他用手臂捂住唇跳开一大步。青涩的反应让罐子满足地笑了。
「你……你……干什麽啊?突然这样吓死人了!」
Knob的质问充满他个人风格,罐子也不计较,只是扬起唇角:「audition。」
「咦?」
「仙王和Puck啊,你不是说,最後要让他们拥吻吗?」罐子像只偷腥的狐狸般,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会议室那端的Knob。Knob不自觉地往後退,「我、我又没说我要演小精灵。」
第二会议室很小一间,Knob没多久就无路可退,被罐子一路逼到墙角。他双手抵在墙边,忍住些微的颤抖,一双大眼还执拗地直视著罐子。
罐子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小家伙,真是一点防备心也没有,一想到他可能在其他男人逼迫下,也露出这种令人心痒难耐的眼神,罐子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睛幪起来,从此不让任何人看见。
「你把莎剧改成这样,又不演他,莎老头地下有知也会哭的。」
罐子一边说,一边从後面拥住了Knob的臂。像这样抱住了,纤瘦的感觉更为明显,罐子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每一丝骨线、每一分小小的颤动。Knob有些颤抖,但是没有挣扎,从侧脸可以看见他微红的颊,罐子实在忍不住了,就低下头来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等、等一下,如果我演小精灵的话,谁演仙王啊?」
罐子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粗糙起茧的大掌抚上Knob的胸膛。因为是仲夏,Knob只穿了件单薄的休閒衫,被从腰际一撩,就掀起大片白皙的胸膛。
罐子的声音转为细而沙哑的气音:「嗯,你说呢?」
他不再说话,姆指技巧而韵律地顺著Knob小腹上滑,一路滑上少年淡色的乳尖。乳尖接触到冷气,害怕似地颤动了两下,罐子用食指和姆指捏住了,在周围绕著圈,直到听见Knob细不可闻的呻吟,才轻柔地捏住。
Knob不知道什麽时候闭上了眼睛,从脸颊到脖子根通红一片,微张的口里无法控制地逸出吐息,他紧咬著牙,似乎想挣开罐子的掌握,但连挣扎也软弱无力,更加深罐子的肆虐欲。他开始大力地搓揉著,欣赏Knob因疼痛和快感而乱颤的身体。
他的舌顺著Knob的耳壳,一路舐到他细长的後颈,蜻蜓点水般地啄吻著,Knob本来一直紧咬著唇不发出声音,这时候终於轻轻呻吟了一声。细软如少年的童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根针一样狠狠刺进罐子的感官,他明显感到自己下体的反应。
灼热的硬块顶著身後,Knob不可能没察觉,他打开泛著水雾的眼睛,「……喂。」
有些无力的唤声,罐子把脸凑到他耳际:「嗯?」
「这个也是……audition吗?」
罐子的大手抚下他的小腹,慢慢滑进长裤的里端。听到Knob的问题,罐子低沉地笑了:「嗯,这次是我的,仙王的audition。」
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撞开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喂,你们不要再在这里讨论剧本啦!那里园游会有个很有趣的活动,可以砸平常看不顺眼的老师水球耶,只要一百元就可以扔一次——」
为首的同学僵在那里,和所有的人一起看著满脸通红、尴尬不已的Knob。当然还有罐子铁青的像阎王一样的脸色。
结果听说这次的夏季公演,那位同学演了仙树,就这样在舞台上站了四十五分钟。
***
改编的剧本很快被通过,毕竟罐子一副谁敢有意见就给我试试看的表情,担任舞监的老师也觉得很新奇、修正几个地方後就放他们过关。於是这个奇妙的剧本,就在全班二十四人一致投赞成票的呼声中决定了。
主角当然也是鼓掌通过,罐子在表演课中,曾经有好几个女同学和他搭挡,不管是演情侣也好、夫妻也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没被罐子骂哭的女性。就连一年级号称最女王的怡同学,被罐子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过几次後,现在看到罐子都会哭著跑走。
也因此罐子创下了戏剧学院有史以来的奇迹之一,那就是明明长得一副帅脸,外加模特儿的身材,但大学四年没有女性敢越雷池一步,连情书也没人有胆送过。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自从剧本和主角敲定之後,就算是戏剧学院旁种的香菇,也能看出罐子和Knob之间的暧昧。
罐子毫不掩饰自己和Knob的关系,自从发现Knob好像也不讨厌他这麽做之後,罐子更加肆无忌惮,常常在走廊上公开搂著Knob的腰,或者在福利社一起吃饭时偷吻他,要不然就是排戏时,多加一大堆不必要的亲密动作。
仙王从牵著精灵出场,到後来搂著他出场,最後是公主抱著精灵到前台谢幕。过不了多久,夏季公演的剧组多了好几副墨镜。
而Knob不知道是少根筋还是怎样,竟就这样放任罐子对他为所欲为。即使校园里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们,Knob也丝毫不在意。
Knob的淡然自若让罐子有些惊讶,但更令罐子惊讶的,是Knob在舞台上的表现。
自从那一次的即兴演出,罐子就注意到Knob在舞台上的特点。
他就像个蓄满情感、能量的电池一般,平常看起来温和蕴藉,还有些傻里傻气,一站到舞台上就完全变了个人。像是等待已久的火把,一瞬间随风发光发热,那是毫不保留、没有上限的热度,让人甚至会担心他会不会散热过度,最终自己冰冷地死在舞台上。
罐子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演戏,即使未来也没有。他常说Knob毫无防备到令人担心,舞台上的他更变本加厉,彷佛卸下所有世俗的遮蔽,在聚光灯下伸开四肢,让自己赤裸、让自己一丝不挂,而犹嫌不足。
Knob的演法像把刀,把自己剖开、掏空,把自己毫无迟疑地呈现在观众前,逼著观众瞧尽他每一根血管的流窜、每一丝情感的脉动。
罐子光是在舞台前看著,都会好想扑到台上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灵抓进掌心里,把他握紧了、保护起来,从此只归他一个人所有。否则总有一天,他会飞走、飞离这个舞台、这个世界,飞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
Knob的精灵让所有人惊讶不已,本来以为只是个恶搞莎剧的搞笑角色,但是当Knob用清脆童稚的嗓音,念出那些眷恋仙王的台词,配合上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眼睛,当他在台上因为仙王的不解风情而哭泣时,连他们的舞台指导也红了眼眶。
「唉,你们这些活宝,」
老师拭著泪看著Knob,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这叫我以後怎麽用原本的眼光看莎剧啊,看这出『仲夏夜之梦』。」
公演想当然尔非常成功,看过仲夏夜之梦的也好、没看过的也好,都在结束时给予最热烈的掌声。罐子和Knob受到了戏剧学院英雄式的欢呼,连高年级的学姊也在下面喊:罐子大人,我们爱你!罐子抱著Knob走下长阶梯时,群众几乎都疯了。
庆功宴玩到很晚,两个人都被灌了一大堆酒,还被逼著玩嘴对嘴传酒的游戏。罐子还好,这种疯狂他在国外就玩惯了,Knob却在中途就醉得乱七八糟,连站也站不稳,笑著说著醉话,被罐子扛著回到了学校里。
他不知道Knob到底住哪里,就把他带到可以俯看全市夜景的山坡上。这是艺大传说中第一大约会景点,成功率百分之八十五。
他把Knob横放在草地上,找了一罐矿泉水,走过来淋在他醉得微红的脸蛋上。见Knob不适地别了一下首,神志不清地笑了一阵,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脚边。
罐子呆了一下,在认识Knob之前,罐子一直觉得,所谓男人,就是要很有男子气概、勇猛果断那才叫男人,之前短暂交往的对象,也几乎都是这种类型。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娘娘腔的男人原来也可以这麽可爱。
糟糕,好像有点太可爱了……
罐子发现地上的Knob动了一下,忙慌慌张张地背过脸掩饰。没想到Knob竟自己从草地上爬起来,身子晃了一下,罐子向前踏了一步,想要接住他,但他却自己张开双臂跳开了。他就像只小鸟一样,在草地上转了好几圈,然後噗通一声坐倒回地上。
「啊……好棒。」罐子有些惊疑不定地看著他,Knob看著远方闪烁的星晨,满足似地漾起了笑容,「好累,可是又好棒。」
罐子还没来得及回话,Knob就又开口了,这回竟回头看著他:「好棒喔!罐子!好棒,真的好棒……」
罐子凝视著Knob那双含著水光,永远找不到杂质的眼睛:「什麽好棒?」
Knob又张开手臂,在草地上仰躺了下来,
「演戏,还有舞台。」他闭上眼睛说。
罐子走到他身边,从上面俯瞰著他,看著他微阖的眼帘。半晌慢慢地扶著地,在他身边坐了下。
「你表现得很好。」
罐子看著他的脸说。Knob睁开眼睛,罐子就伸出手,替他拨去一缕额发,Knob双颊绯红,像个孩子般兴奋,又像星星般耀目:「我……好喜欢舞台,罐子,舞台真的很棒。这是我第一次公演,但我从来不知道,站在舞台,可以让人这麽疯狂,罐子,我好喜欢,我好高兴,我现在全身都像要飞起来一样……好像又重新活过一次那样,啊啊——这真是最棒的一个夏天。」
他像是极力要表达出心中的喜悦,反覆不断地说著。他放松四肢,把柔软的黑发,摊在青葱的草地上:「我想要演一辈子的戏,罐子,我想一辈子都站在舞台上。」
他看著罐子说,罐子也凝视著他,和他四目交投:「啊,那就演一辈子吧。」
他抓著Knob的头发,凑上前去,闻著他和青草混合的气味,「我们一起……在这里的四年、还有毕业以後很多年,还有以後的很多年很多年,我们一起站到舞台上,我做你的仙王,你就当我永远的精灵。Knob,我们一起演一辈子的戏,然後有一天,等我们动也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倒在舞台上,让舞台成为埋葬我们的地方。」罐子温柔地说。
Knob闻言沉默了很久,他仰起头,看著罐子眼里闪烁的光芒:「这是在告白吗?」他忽然狡黠地问。
罐子笑了一声,他把Knob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抱进怀里。就像他在舞台下千千万万次想过的一样,他紧情地纳著他的身躯,像要把他揉进体内般拥抱著:「你不接受我这人渣吗,嗯?」他笑著咬了他一口。Knob的脸上泛起红痕,他没有回话,罐子就强势地搂紧了他:「没关系,我会让你接受的。」
罐子在学校附近的旧住宅区找到了一间公寓,和Knob各合租的一个房间,里面有起居室还有卫浴,以及一个简陋的阳台。虽然面积不大,但也足以两个人栖身。
和热心的工友们道别,决定迁居到那里去。工友太太们好像都挺迷他的,临走前又是送水果又是送喜饼的,还耳提面命了一大堆妈妈唠叨出远门儿子的话,罐子在太太们企图吻别的包围中逃命出了宿舍。
女王对於Knob要搬走,一开始似乎没有太大的意见。只在罐子来帮忙Knob搬日常行李时,不动声色地偷踹了罐子一下屁股。
「喂,给我好好照顾小越!听到没有!」
等到罐子暴怒著回过头找凶手时,女王才扬著脖子命令道。罐子觉得他走回自己房间的背影,竟有种嫁女儿般的落寞。
他和Knob趁著暑假,一起把各种必备品买齐,大多数家具都是向班上同学募捐来的,少部份则是女王捐赠的,Knob还兴冲冲地去跳蚤市场找来一堆摆饰品,这边摆一盆花、那边挂一副画,认真把他当个家在布置,看得罐子又好气又好笑。
家呢,对啊,这样看起来,倒真有点像个家的样子。
虽然他从十二岁开始,就想不起那东西的样子。但罐子真的第一次,有自己属於某个地方的感觉。
乔迁的那一天,罐子带著Knob到他打工的酒吧,也就是Tin&Bitch。这显然是Knob第一次看到这麽炫的地方,兴奋地拉著他直叫。罐子向所有人介绍了Knob,看见浓妆豔抹的婊子时,Knob还睁圆了眼:「哇喔,另一个虞老师!」罐子和他都大笑起来。
他们狂欢了整整一晚。罐子看著Knob在舞池中扭动、大笑,一有男人伸手搂他,他就马上从吧台上起身,把Knob抓回自己怀里,还宣示似地扬起下巴,直到男人不好意思地退开。婊子看了还取笑起来:「喂喂,Tin,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小气啦?」
「我什麽时候大方过?」
罐子冷冷地说著,他乾脆把蹦蹦跳跳的Knob揽到自己身边,自己就抓著他喝婊子送过来的酒。Knob就随著音乐,在罐子怀里轻轻摇摆。
罐子老实说还满惊讶的,看Knob平常一副大少爷的纤细模样,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方,竟然可以这麽放浪形骇。
好像忽然解开了什麽、被释放了什麽般,疯狂得令罐子有些心悸。那种带著绝望、空虚,彷佛临空走著纲索,却兀自对著人间微笑舞蹈的疯狂。
疯狂,却又如此美丽。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丽。
「那是什麽,好可爱。」
夜深了,音乐换成柔软的爵士风。Knob也有些醉了,看著吧台上散落的吸食器问道,吸食器还做成小狗的造型。婊子笑著把它拿起来,拿到Knob面前晃了一下:「吸食器,嗑药用的。还有小猫和大象造型的,要吗?要就送你一个。」
Knob彷佛很新奇地拿起来看,玻璃长管做成大象鼻子的模样,看起来格外逗趣:「嗯,我以前看我妈妈用过,可是没这麽可爱。」
他懒洋洋地看了婊子一眼,神经质地笑著。罐子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婊子就把大象造型的塞进他手里,笑著说:「大部份人都是自制的,其实只要有个容器、有玻璃管就能自己做,很方便,用可乐罐和吸管也可以,只是比较危险。也有用注射的,只是看你这麽细皮嫩肉,先从这些来就好了。」他像在教小孩中心德目一般地温柔,「你有兴趣吗?有兴趣我这里有几支货,可以免费提供你一次,看在Tin的份上。」
婊子把东西拿在手里晃了晃,Knob就笑著伸手去拿,半途却被罐子夹手夺过,「Bitch,你少乱来。」他脸色严肃起来。
婊子笑了起来,「Tin,你是怎麽了,忽然变得这麽婆婆妈妈。你接下来要去警政署演宣导行动剧了吗?」
罐子让Knob倒在他胸口,冷静地说:
「他还太小,这东西对他太刺激了。」
「你也才大他四岁,何况我记得你在进茱莉亚之前就把这些东西当饭吃了,还为了这个东西差点把自己卖了,现在又何必……」
「Bitch!」
罐子怒吼出声,酒吧里好几个人都转头看他。Knob佣懒地依在他怀里,此时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罐子看了一眼Knob的眼神,抿了抿唇:「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讲这些事。」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有些尴尬地撇过了头,
「你不要误会,Bitch,我不是在谴责你什麽……那些人在医院使用麻醉剂和抗生素,同样也是伤害身体的药,只因为使用的人形象不同,就被冠上毒这样的污名,这我太清楚了。只是……不管是药也好、毒也好,我不想欠人东西,Bitch,这个你应该最清楚。」
婊子看了眼罐子的神情,还有Knob恍惚依旧的眼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给他软性的总可以吧?」他看著罐子不置可否的样子,婊子似乎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大象吸食器从Knob手里拿了回来,「Tin,你这次完蛋了,我有预感。你掉进去了。」他还啧啧两声。
看著Knob到吧台上抓酒喝,还一口饮尽的背影,罐子也眯起了眼睛,唇边却漾著复杂、带著一丝幸福意味的笑:「啊,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婊子请人开卡车送他们回新家,沿路海风迎面而来,Knob整个人趴在卡车的栅栏上,开心地欣赏著天边落尽的斜阳。
罐子看著他微红的面颊,还有沾染上酒液,被映得豔红似血的唇,忍不住俯下身来,咬住了他的唇瓣,贪婪地吮吸著。
Knob闭著眼睛享受著,罐子橇开他的红唇,把舌头探进湿润的深处。这一次的吻,远比会议室那次还熟练、还深入,但罐子和Knob都显得有些紧张,或许是太美的夜色,又或是是刚才狂欢後的馀韵。这是罐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吻如此激动。
直到卡车在海滨附近停下来,请他们下车时,他们还没有分开,拥著彼此的身躯滚下了卡车,靠到一旁的灯柱上,继续著彷佛永无止尽的热吻。
「我可以要你吗?」好不容易交缠的双唇分离,罐子气息急促地问。
Knob咯咯笑了一声,「好像小学生在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似的。」
罐子脸红了一下,伸出手来,惩罚性地拧了一下他的鼻子,「在海边?还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这里还不够安静吗?」
Knob看著他傻笑著。罐子凝视著他的笑容,婊子或许说得没错,他的一生已经完了,因为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能杀了他般令他心摇。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唤著,他要抓住他、压著他、侵入他,然後把他的一切纳为己有。
罐子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要玷污Knob。他想玷污这个看起来不经人事、天真无暇的公子哥儿。但是越和Knob相处,却发现他身上有越多值得探索之处,就像个深邃的密林,让自己的好奇心永远无法餍足。
越是深入,就越无法自拔、越无法放弃。越想要得更多。
他抓著Knob的上臂,把他拖倒在沙摊的防风藤上,就这样一路滚向海边。滚倒浪潮旁时,Knob在他上方,他就低下头,轻轻吻了罐子的鼻子。罐子忽然吼叫一声,把他反过来推倒在沙堆里,然後飞快脱去了上衣的T恤。
Knob忽然没有了动作。但罐子无暇理会他,他伸手往Knob穿的罩衫,近乎撕扯般扯开了胸口的扣子,露出近乎透明的肌肤。罐子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急色之人,但他现在确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每一颗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强烈渴求著Knob的身体。
如果Knob是水,那他罐子就是鱼。他急切地把自己纳进属於Knob的汪洋大海里。
他先俯下了身,用唇在Knob的乳尖上轻吻著,像毛毛雨落入池水中的啄吻,让身下的人发出轻微的呜咽声。那种少年的稚嫩更勾起罐子的欲望,他的吻渐渐加重、渐渐情色,从吻变作啃咬,自Knob无暇的胸口上落下一枚枚殷红色的吻痕。
Knob开始轻微地扭动起来,双眸在夜中中紧闭。罐子不再跟他客气,大掌缓缓探进紧闭的牛仔裤,用手抚著Knob性器的弧线。
他先用姆指技巧地拨弄著,然後又轻轻一弹,欣赏Knob身躯的微颤,「让我好好服侍你,我的王……」
他用剧本里的台词呢喃,气音刺激著双方的感官。但Knob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颤抖著挪了一下身体,罐子急躁地脱下他的长裤,紧接著解开自己的裤头,那里早就涨成了一道帐蓬,他跳起来脱去自己的下半身衣物,双手抚上了Knob纤细的大腿。
触手如绸锻般细腻,但却有舞台剧演员的结实。罐子紧紧地抓著一边的脚踝,顺著他小腿的弧线,用唇滑下敏感的中心,然後舔上他同样结实的大腿,唾液在白皙的内测留下水痕,罐子恣意地啃著、咬著,最後袭上性器上的两粒小球。
他恶意地含住,感受到Knob浑身颤了一下。
「先让我……尝尝看?」
他难掩下流地这样调笑著,拨弄完侧边,又转而攻击略微挺立的男性性徵。Knob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般,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呻吟。
罐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舌尖巧妙地在性器上反覆舔舐,直到他泛起情欲的光泽,在海风中坚硬起来,罐子用手抓住他,加速地上下套弄著。Knob就剧烈地颤了颤腰,终於发出了声音:「嗯……不……」
罐子被这声音刺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瞬间流到下半身来。他不再玩弄Knob漂亮的身体,抓紧他的两只小腿,粗暴地分开他,把他压上Knob的胸膛。
淡色的後穴很快展现在罐子眼前,他贪婪地伸出食指,用指尖搔刮了一下,Knob又是一颤。
他把食指放入自己唇齿间,充份地舔湿,然後蓦地刺入了Knob的禁地。Knob像只鱼般跳了一下,前端的性器摇晃了晃,沁出透明的液体。
罐子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连眼眶也因情欲而发热,他顾不得少年可能不习惯自己的身体,又挤进了两根手指,见Knob的身体适应力极好,弹性也很够,跨间的灼热叫嚣到再也忍耐不住,罐子把自己的欲望顶著Knob的入口,难耐地磨擦起来。
占有他!尽情地占有他,就算把他弄坏也没有关系!
罐子的全身几乎被这样的呼喊给淹没,他抓紧了Knob的双膝,然後用力地一挺腰,性器没入了前端,兴奋地充著血,宛如世间最可怕的凶器,正准备凌迟花蕾一般的少年。
但罐子却蓦地停下了动作,不是因为Knob的惨叫,而是因为少年太过安静了。
其实罐子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照Knob的个性,他们第一次做爱,Knob应该会又叫又兴奋地对自己罗哩叭嗦,就像搬家的时候一样,Knob对罐子摆每一样家具都有意见。多半还会跟自己争论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至少不会像这样闷不吭声。
但是他实在太想要占领Knob的身躯,所以没有进一步去探究,也觉得他或许只是害羞,毕竟是第一次。
但是直到现在,罐子终於觉得不对劲了,就算是老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一点声音不出的。
「Knob……?」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尽量温柔。他的性器还停在Knob体内,他放下Knob的大腿,伸手触向他的脸颊,才发觉他双手高举,竟然挡住了自己的脸,而且眼睛还闭著:「Knob……?你怎麽了吗?痛……?」
罐子不禁也有些惊慌起来。他的小猫不对劲,虽然完全没有抗拒他的入侵,却看得出他的异状,嘴唇泛著恐惧的苍白,全身都在咯咯发著抖,罐子从来没有见过一向开朗的Knob这个样子。
似乎查觉罐子的迟疑,Knob颤抖著开口:
「不,我……我没……我没问题。」
Knob有些慌张地说,但手臂还是没有放下来。罐子凝起眉,抓住他的手臂,强硬地把他扭了下来。
一看到Knob的脸,罐子不禁大吃一惊。Knob竟然哭了,而且是那种安静的饮泣,泪悄悄爬满了他整张苍白的面颊,连颈子的地方也被泪濡湿,显然是这样哭了一段时间。他的下唇殷红,像是在极力忍耐著什麽,咬到连齿痕都出现了。
他在罐子身下不断地颤抖,宛如寒风中迷路的小动物。
罐子先是吃惊,接著是茫然,他缓缓地放下抓著Knob手臂的手,「……你不愿跟我做爱吗?」
他问道,声音不带情感。Knob全身还在发抖,自己根本控制不住,他从沙滩上坐了起来,像条被捞上岸的人鱼般蜷成一团,他望向罐子:「不、不是的!」他惊慌起来,看著罐子逐渐别过去的视线:「不是这样,罐子,我也喜欢你,我很喜欢你,只是,只是我……」
「只是不想和我上床。」
罐子跪坐在沙滩上,咬了一下唇说。Knob从沙滩上站起来,脚还有些发软,他跑到罐子身後,抓住了他的肩,从身後拥抱著他,罐子可以感受到他留在自己肩上,湿冷冰凉的泪痕:「我可以的……罐子,我并不是……刚才那只是意外,接下来不会了,罐子,对不起,我们继续……」
Knob的手颤到找不到罐子的胸膛,只能在小腹上乱抚著。罐子像是再也忍无可忍,他蓦地转过身,抓住Knob两只手腕,「你这是要我怎麽继续!」
他望著他的眼睛,Knob整只眼都哭红了,还在持续不断地掉著泪:「哭成这样!还抖成这样,而且还一声不吭,一点都不像你!你在害怕,而且是很怕!好像我是陌生人那样!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Knob?」
听了罐子的话,Knob好像愣了一下,伸手摸著自己湿润的脸颊,半晌用手抱住双肩,那里还在不住地颤抖,跨间的欲望则早就退了回去。Knob绝望似地低下了头。罐子观察著他,最後还是别过了头:「……弄得好像我在强暴你似的。」他闷闷地说道。
他从沙滩上站了起来,穿起褪到膝下的长裤,Knob朝他靠进一步,罐子就喝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Knob惊吓似地站住不动。罐子咬紧了下唇,不忍看他苍白的脸色,别过了头:「你现在靠近我,我真的会忍耐不住强暴你。」
说著背对著Knob,对著海潮摆弄了好一会儿,才仰头深吸了口气,拾起地上的T恤重新穿上,然後才走向Knob。
他替Knob穿起全身衣物,又把自己的运动夹克拿出来,代替被自己撕坏的衬衫,替他掩上白得刺眼的胸口。那期间两人都很沉默。
「辛维,」
看著埋头替他穿衣服,又梳理自己头发的罐子,Knob忍不住似地又抬起头,「我是真的爱你!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但罐子只是拉拢他的夹克,就把背袋甩到肩上,背对著他走向公路:「回家吧。」
他说著,就一个人翻上了堤岸。留下在海风中发抖的Knob。
***
那之後,两人的相处陷入微妙的僵局。
因为住在一起,所以每天都一定会碰面,Knob还约定了不管多忙,两人一定要一起吃早餐。他们在早餐桌上面对面,但罐子不看Knob,Knob也几乎没和罐子攀谈。
戏剧学院的同学这几天几乎不敢呼吸,也不敢随便靠近他们两人三公尺范围内。特别是罐子,他看起来就像根会走路的火柴棒,谁磨擦到他,他就会那个人烧成灰烬。
Knob也差不多,以往开班会时,全班最吵闹的人就是他。现在他却一个人坐在角落,一语不发地读著书,罐子则是从来不出席班会的那一型,只有同学拿班会结果来向他报告的份。两人就算在福利社相遇,也像是互不认识般,匆匆便擦肩而过。
但是晚上下课时,两个人还是会一起回家。并肩走在一起时也是什麽话也没说。
以往表演课时,女王最喜欢叫他们两个人演情侣或夫妻,而且还都是一些奇怪的剧情,最妙的是倒霉的都是罐子演的角色。
什麽被抓奸在床还被打一顿的奸夫,奸夫想当然尔就是罐子担任,还有横刀夺爱却惨遭谋杀的笨公子哥儿,这种角色当然也非罐子莫属。
但是现在只要有表演课,罐子和Knob不管被派到什麽对手角色,彼此都只是生硬地念著稿,连对方的肢体也不愿意碰。有时Knob为了剧本,主动想去牵他的手还是什麽,也会被罐子不动声色地避开,继续远离一公尺念台词。
「小情侣吵架了。」戏剧学院八卦中心默默下了这样的头条。
夏季是戏剧学院最热闹的季节,除了各个年级的公演,接近暑期时,还有高年级与校外合作的各种夏季制作。Knob自从前阵子夏季公演後就声名大噪,被学长姊破格请去担岗一出夏季制作的要角,也因此更加忙碌了起来。
学长姊其实也请了罐子。只是知道Knob也有参与後,罐子就拒绝了。
只是Knob排演时,罐子都会默默地守在排练室的舞台下,等到他排练完,再默默地和他一起回家。Knob在上面演戏时,罐子就全神贯注地看著。
有一次罐子还遇到一个学生,戴著金边的眼镜,拿著剧本坐在他身边。他不是剧组的人,却和罐子一样几乎每次报到,还很认真地在剧本上做笔记。
罐子有回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个学生就说话了:
「你是辛维学弟吧?那个从美国回来重念一年级的。」
他推了推眼镜,把剧本收在膝上,慎重地对罐子点了一下头:「我叫纪宜,他们都叫我小蟹学长,是同系二年级的,你迎新什麽活动的都没出席,上次在舞台上才第一次看见你的仙王,果然名不虚传。」
罐子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他手里密密麻麻的剧本。他便扬了一下:「这个吗?听说这次的剧本和剧组都很不错,所以想来见习一下,就向学长姊请求了。没想到一看就迷上了,所以每次都来这里做笔记。」罐子冷哼了一声,「演戏靠做笔记?」
「哈哈,像你这种人应该很不以为然吧,不过我就只有这点才能。」他丝毫不以为杵地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舞台上走来走去,正在听学姊指导的Knob:「那个叫于越的学弟很棒,他是会把观众抓进舞台里的那种演员。」
罐子凝视著Knob轻盈,永远像精灵一般自在的背影,「不,Knob不止是这样,」他似乎有些感慨般,五味杂陈地眯起了眼睛:「他是会让观众和他一起毁灭的那种演员。虽然如此,你还是放不开他,只能任由自己……和他一起被烧成灰烬。」
临走前,那个叫纪宜的学长还回头和他挥了挥手:「期末考笔试科快不行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借笔记,我的宿舍位置,随便问哪一个学弟他都会告诉你。」
Knob演的角色,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国王,但是他的妻子被一个年轻的巫师所诱惑,和他发生了关系。国王下令处死巫师,却反遭巫师的魔术所诅咒,变成白天的时候会化身成蛇头,只有午夜才能恢复俊美的模样,巫师并且趁机夺取了他的城池。
国王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蛇头,惊吓之馀绝望地砸了城堡里所有的镜子,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挚爱的妻子、财富、青春与容貌,绝望的他陷入彻底的疯狂中。他失心地吼叫、哭泣,梦游般地在舞台上徘徊呻吟,他控诉上天对他的不公,又哀悼自己失去的一切,最终陷入错乱的疯狂中。
Knob在排演时,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天那个学长没有来,观席上只有罐子一个人,他看著Knob在舞台上尖叫、嚎泣,哭得像个孩子般令人心疼,却又像个疯子般令人心惊,『上天啊,你为何要赐予这付躯壳生命?若你赐予这付躯壳生命,又为何要多给他一颗心!上天啊,上天你看,要不是这一颗心,我现在又怎会陷入如此的境地?』
舞台边的学长姊都咬著唇,像是不忍般地看著Knob跪在地上。空无一物的舞台上,他的泪流满了面颊,在灯光下显得雪白。
仅仅是这样低声凄切的独白,没有动作、也没有夸张的语气,就让人不自觉地想扑上去,想进入这个演员的体内,替他分享那些不甘的泪水。罐子不知道这样的魔力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心彷佛碎了,和舞台上的角色一起碎成了破片,『把我的心挖出来、血淋淋地挖出来,把他还给你,还给你!让我的生命里再没有这颗心,让我今後看到、听见的一切,再不经过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上天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那天下戏之後,罐子走上舞台,Knob从演完就一直跪坐在舞台上,像个木偶般软弱地倒在柱旁。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肩上,从身後无言地拥住了他,Knob才回过头来,脸色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啊,辛维。」
他眼角还挂著戏里的泪痕,像是要从情境中醒过来般,勉力眨了眨眼睛。「我没事,我不是说过了,我在舞台上经常失控。」
罐子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抱紧了他。彷佛害怕他从怀中飞走般抱紧了他。
罐子和Knob的异样,女王也看在眼里。但他好像无意干涉太多的样子,就算表演课上他们公然闹别扭,女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一天,罐子在活动中心的长廊上遇见了女王,那时候他正要去排练室接Knob回家,自从那一天後,罐子就不敢再去看Knob排练。因为他害怕,自己再看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
忍不住闯进去,闯到他最喜爱的舞台上,把那只自由飞翔的精灵抓到掌心,从此再也不放他离去。
女王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擦肩而过後,两人却又同时停了下来。
「辛维。」
女王先唤了他一声。没想到罐子却回过头来,抢先叫了出来:「虞老师,你觉得我……」
女王也转过身来看他,两人在长廊上面对著面,
「虞老师,你觉不觉得我……呃,怎麽说,看起来很下流?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中文怎麽说,很猥亵、色情、变态、痴汉……简而言之,就是像野兽一样,看到人就想上,还会把人弄伤、做完还把人开膛剖腹之类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麽?」
「就是……唉,我不知道,虞老师,我不懂Knob为什麽会这麽怕我。」
罐子似乎很挫败般地,往墙上重重一靠。
「他怕你?」女王挑眉。
「就是……上次我上他……我和他上床……虽然那时候不是床……哎哟这不是重点,就是那时候,Knob忽然怕到发抖,还哭个不停,好像是我硬上他似的。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麽,虽然我有时候真的是会有点粗暴,哎,老师你知道,男人一兴奋起来,本来就会有点那个,可是我不知道Knob会怕成这样,而且对象还是我……」
罐子的中文系统似乎陷入混乱中,即使是女王,也要凝著眉才能勉强听懂他在说些什麽。他看著罐子挥舞著手,像青少年一样腼腆急躁的样子,似乎也沉思了一下,「你觉得呢?」
「嗯?什麽觉得?」
「你觉得小越是为了什麽原因,忽然这麽怕你上他?」
女王深吸了口气,表情变得十分严肃。罐子错愕了一下,搔著头咬了咬唇:「我就是想不透啊……」
「为什麽想不透?你只想得到小越的身体,却没有想过他的想法?」
「我就是想不透他有哪里不满啊!像我长得帅,身材又这麽迷人……」
「……」
「总、总之我不是要说这个啦!我只是觉得,Knob好像真的不是讨厌我,或是嫌弃我,而是还有别的原因,虞老师,Knob说他跟你很熟,所以我想……你搞不好会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罐子低著头解释。女王尽可能冷静地看著他,脸上表情有些抽慉,「辛维,」他好像叹了口气,转过了身:
「跟我过来,我要话要和你慢慢说,关於小越。」
现在回想起来,罐子都会觉得,虽然他一生几乎都活在惊滔骇浪里,刺激的事也不知道见了多少。他本来以为那时的自己,不管是多麽惊人的事情,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但是那真的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还有人性的黑暗与残酷,给震憾到脑子空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你说谎……」好容易恢复中文能力,罐子只能无力地呓语:「你说谎,虞诚!你不甘心Knob被我抢走,所以编了这种谎言来骗我对吗?」
他从椅子上激动地跳起来,抓住女王依旧结实的肩膀。但女王只是严肃地望著他,语气有些感伤:「我从他十四岁就收留他,除了他母亲,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罐子用掌抹著额发,把手肘支到膝盖上,双眸难以致信地瞠大,「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事!可是Knob他的身上……」
「我几乎花了大半积蓄,让他进医院做长期治疗,这孩子至少有两年的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刚进去时浑身都是病,像个被人扔到阴沟里的洋娃娃,他妈扔掉他时他只有十二岁,在收容所里还继续被游民性侵,我再晚一点发现他,他可能就没命了。」
女王叹了口气,彷佛也失去了力量般,坐倒在沙发上,转头看著彷佛石化般、一动也不动的罐子:「我去收容所做慈善演出的时候,他就坐在最前排,看我们演出童话故事。你不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瘦得就像根骨头,整个脸颊都是凹的,肋骨每一根都看得见,身上也都是伤痕。即使如此,他却是最捧场的一个,收容所里的其他人,都像是失去生命力一样,可有可无地看著我们的演出,但只有他……」
女王看著罐子宽阔的背,彷佛不忍心般抿了一下唇,
「演到什麽有趣的地方时,他就拍手大笑,感人的地方时,他就跟著哭。每一幕戏结束时,他就兴奋地一直拍手,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後来我下戏到了後台,他还凑过来和我攀谈,」
女王好像想起那时的情景,眼眶泛著微红,
「他……用著少得可怜、也有点笨拙的词汇,拚命地跟我说,他有多喜欢刚才演的戏、他觉得那出戏有多棒之类的。这麽……小小的、好像一捏就要碎掉的孩子,他看著舞台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可以为了他演一辈子。」
女王吸了口气,表情又恢复原来的严肃:
「後来我就常去找他,表演布偶戏给他看。又问了所长关於他的身世,看他对戏剧又好像很有兴趣,我就收养了他,让他进特殊学校念了一点书,那孩子一直到十几岁,才第一次上学,第一次识字。」
他看著整个阴暗下来,坐在沙发上发颤的罐子,又苦笑了一下,「你不要看他背剧本总是很慢,遇上困难的字还要查字典,他是拚了命的学,才能像现在这样看懂中文。做为演员,他像是本能就知道在舞台上该怎麽做一样,只要让他听过一次全剧的台词,他就能够靠记忆覆述出来,但一直到现在,他还不太会写中文字,」
女王轻叹一声,「特教学校的老师说,他已经错过了语言教育的黄金年龄,以後也只能有限度的进步而已,小越对这件事一直很自卑。」
罐子忽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目因爆怒而出血。他握紧了拳头:「他妈在哪里?你他妈的那个女人在哪里?你告诉我,虞老师!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在她脸上狠狠揍一拳!不,把她揍扁!」
女王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著他,「辛维,没有用的。他母亲抛下他以後就不知去向,我想小越也不会想再和她扯上关系。」
他看著罐子逐渐茫然、彷佛脱力般的眼神,望著他重新在沙发上落坐,才开口:「就算现在找到他,小越已经受伤了,再苛责她也无济於事。辛维,以前他只有我,我尽全力弥补他所失去的时间和青春,但是他现在有了你,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你是比我更能拯救小越、给他真正幸福的人。」
他彷佛真的有些不甘心似地,咬了咬涂了紫色口红的唇,「辛维,你要好好地待他,我想他无法和你做爱,是以前被不断性侵留下的恐惧,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我想他自己也很惶恐,恐怕也很内疚、很自责。你不要怪他,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接受你的。」
罐子咬住了唇,咬得死紧,直到流出了鲜血也浑然无觉,「虞老师,我是人渣,」
他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声音像在沙盘上磨擦般,绝望又乾涩:「虞老师,我真的是个人渣。」
女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著他。良久蹲到他身前,看著他被泪水沾湿的颊,涂了指甲油的手,缓缓搭上他厚实的肩,沉重地按了按:「既然知道,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珍惜他。」
他忽然勾起一丝唇角,站起身来背对著罐子,
「就像他自己演的,他这贱货,就只剩你这个人渣了。」
直到很多年後,Knob离他而去後,罐子仍然会想起这时的情景。
他忽然想起,女王那时候的表情,其实很温柔,又很哀伤。彷佛交托了一件很珍贵、很易碎的事物到他手上,却又犹豫不决,最後发觉自己不得不然的那种沉痛,直到现在,他的肩头,都还留著女王当时留在他肩上的重量,像烙印一般提醒著他的荒唐。
「不过你们会不会太快了啊?辛维,才交往不到一年吧你们。」
「虞老师,你活在哪个时代啊?现在连还没交往都有人上床了。
「是这样吗?是你太禽兽吧!」
「男人都是禽兽,总比禽兽不如好。」
他也还始终记得,他转身离开时,女王叫住了他,和他说了一句话,至今犹言在耳:「辛维,不要让我後悔把小越交给你。」
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只是慎重地点下了头,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Knob参与的那场夏季制作,轰动了整个戏剧学院。
整出戏结束时,观众全都起立鼓掌。特别是Knob穿著白色的国王戏服,害羞地出场谢幕时,整个剧场像是要烧起来一般,连山下都听得见如雷的呼声。夏季公演多在大阶梯旁的露天剧场举行,月光洒在淡色的布景上,也洒在Knob苍白的颊上。
罐子就坐在第一排看著,他看见Knob的脸上,还留著些微激动的泪痕,对著观众绽开了笑容。
所有人都为Knob疯狂地欢呼著,还有女生流下了感动的泪光。没有鼓掌的只有罐子,他只是痴痴地站在舞台下,痴痴地看著,看著Knob从未敛起的笑容。
女王的话在脑海里闪过,却又霎时化作了一股暖流,钻进罐子始终冰冷的心。
冷热交杂的结果,心隐隐地痛著,却又隐隐澎湃著。
他是何其三生有幸,在这个一路颠簸、荒唐的人生里,遇到一个降落在他掌心,伤痕累累的精灵。他没有向他许愿,他却给了他一切。
他还能冀望什麽呢?只能也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精灵了。
罐子把Knob从乱轰轰的庆功宴中,硬是劫了出来。剧组的人还要Knob和女主角接吻,连交杯酒都端出来了。
开什麽玩笑!罐子一边忍著青筋,拦腰就把Knob抱上了计程车,一堆学院的同学还跑到门口,像在送新娘礼车般地挥手大笑著,「喔喔,元配出马了!」
「新郎来抢亲了,要好好疼爱我们的国王啊!」
回到公寓里,把还穿著戏服的Knob放下来。Knob的情绪还很嗨,像每次他下舞台一样,他抱著罐子不放,挥舞著手上不知道什麽东西,「罐子~」
他高兴地叫著。自从两人吵架後,Knob都叫他「辛维」,只有在Knob心情很好时,才会反覆叫罐子这个他自创的中文名字:「罐子罐子罐子罐子——!」
他兴奋地叫著不停,罐子又好气又好笑,
「是是是,罐子只有一个,不用叫这麽多次。」他温柔地把Knob放倒在沙发上。Knob就漾著微醺的笑,对著罐子挥了挥手中的文件,笑著说道:「罐子,你看这个!」
「这是什麽?」他看Knob说得认真,就从他手里接过那份文件。那像是剧本一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全是英文,「是剧本!很棒的剧本!」Knob乾脆地说,他翻起身来,双目发光地看著罐子:「这是剧组的学姊给我的剧本,他说在国外有演过一次,但是是小剧团演的,而且没有演完,所以还不是很受注目。剧名叫作什麽……Mushroom upon the Scissor……哎哟英文我不会念,总之翻成中文是『剪刀上的蘑菇』,我看过一段录像带,真的很棒!」
他比手划脚地舞动著,把剧本从罐子手中拿回手上,
「就是啊,大意好像是说有一个男孩子,他有精神疾病,所以他看到的世界……」
「好了好了,你不是刚演完戏吗?这麽有精力,剧本的事待会儿再说,」
他把剧本又夺了回来,随手扔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後在Knob身边坐倒了下来,压著沙发,把他困在椅把旁看著他,Knob也好奇地看回去:「怎麽了?罐子。」
「你今天也很棒。」罐子凝视他一会儿,语带双关地说。
Knob像个被褒奖的孩子般笑了起来,略微低下了头,「不错厚,剧组其他人也很棒,你没有参加真可惜。我有看到你哭了。」他刮羞似地用指尖戳了戳罐子的颊侧。
「所以我要跟你做爱。」
罐子语出惊人地说,蓦地抓住Knob来不及逃离他颊畔的指尖,把整只手抓到自己的胸口,紧紧熨贴著。Knob感觉到罐子的心跳声,快得饶有节奏,每一声都像邀请的钟,升高著两人间的气温:「做、做……呃,可、可以啊,只、只是……我还穿著戏服……」
Knob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又不想让罐子看出来的样子,他掩饰似地撇过头,作势要回房间换衣服,却被罐子抓住了脚踝,整个人往後拖倒回沙发上,「哇呀!」
罐子俐落地跳起来接住他,把他柔软的黑发接在掌心,Knob纤长的身躯掉进他怀里。罐子的体温火烧似地,眼睛更像营火一般,燃烧他每一个还在作用的感官:「不是我上你。」
他笑了一下,彷佛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别过了头,
「是你上我。Knob,我要你占有我。」
Knob诧异地看著他,眼睛慢慢地张大。半晌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笑屁啦!」
罐子终於暴怒出来,Knob笑的实在很夸张,他抱著肚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看了一眼罐子通红的脸,又扶著沙发的椅把继续笑了一阵。罐子被他晾在身後,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有、有什麽好笑的,我是很认真的耶!」
Knob回过头来,他抓著椅把,手还因为忍笑微微发抖著,他望著罐子渐转严肃的神情,「咳,呃,我……我不是在笑你,」他看著罐子漆黑的眼睛,又闷著唇笑了一阵,笑得苍白的颊上染上一抹微红:「只是……为什麽,这麽突然?」
罐子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我……听女王说了,关於你母亲的事情。」
他本来以为Knob会脸色大变,甚至跟他翻脸。但是Knob却只是点了点头,「喔,你已经知道了啊。」竟无多大反应。
「那是真的吗?」罐子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就是……你母亲逼你做的事情。」
「嗯,如果是虞老师跟你说的,那应该都是真的吧。」
Knob安静地说著。罐子蹲到他身边,伸手挑起他的下颚,那双像星晨般美丽的双眸中,没有一丝眼泪,也没有一点激动,只是温驯地看著他。彷佛在陈述的是别人的事,Knob的眼神,平静得令罐子心悸:「为什麽……都不告诉我?」
他望著他的眸一会儿,伸手把他单薄的肩拥进臂弯里:
「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说?」
「因为说了,你一定会问我很多问题,我已经跟很多社工讲过这些事了,其实也没有他们想像中那麽受创,他们却会把我当作很可怜、很受伤那样,一直安慰我,事实上就算我很难过,也不见得想和每一个陌生人大肆宣扬。我不希望你听到之後,也和那些社工一样,因为我还是原来的我。」
Knob好像有点疲倦似地,卧在罐子的怀里,抿了抿苍白的唇:「而且……上次发生那种事,如果我说了,好像在跟你辩解什麽一样,我不喜欢这样。」
他简短地回答。罐子忽然觉得心酸起来,又满心愧疚,比起Knob,他是如此粗心大意,上天明明把小猫送进了他的掌心,他却总是不懂得控制力道,看清自己的虚妄,只固执地以为,只要双手握紧,就能永远保护著他。
然而Knob不只是小猫,他是精灵,是真正的精灵。有著自己翅膀,没有人能够捕捉得了他。
「那,所以你真的要让我上?」
他忽然转过身来,望著罐子的双眸放出亮光。罐子愣了一下,别过了头,「嗯,嘛,我是这麽打算。」
Knob凝视著他,罐子也被他的视线抓住,两人的唇在静宓声中逐渐靠近。唇接触的刹那,罐子才发觉自己有多麽想念Knob的温度,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彷佛光是身体一个小小的部位,就能吸走他所有的心思,美好得几乎令他落下泪来:「Knob……」他低呼著:「于越,我的精灵。」
他在地板上躺了下来,Knob倒在他身上,刚分开的唇又贴了上去,继续下一轮的舌战。罐子的舌情色地滑过Knob的口腔,捉住企图逃跑的舌腔,然後就是一阵强取豪夺,Knob被吻得来不及换气,发出抗议的呜咽声。
罐子就捉著他小巧的後颈,蓦地翻过身来,带著笑意把他压在身下。同时手顺著大腿往上摸,解开了Knob的戏服。仿中古世纪的绳带裤,轻松就在罐子的指尖下丢盔卸甲,大掌接触到男人光滑的肌肤,罐子像是也醉了般凝视著情人的眸,凑唇又要吻上:「等、等一下!等一下,罐子……罐子!」
Knob连忙游鱼似地,从罐子的腋下钻了出来。罐子有些错愕,Knob马上说:「你说过的,要让我在上面!」他不满地嘟著嘴。罐子愣了一下,掌心才从Knob的大腿上放开,呐呐地抚了抚後颈:「啊……对不起,一时太兴奋了,就忘了。」
他抬起头来,对视到Knob望著他的目光,一副就是跃跃欲试的表情,刚才的浪漫旖旎也消失了大半。罐子不禁有点懊恼起来,自己苦思出来的方法到底对还是不对,该不会这个富有实验精神的死小孩把自己吃乾抹净後,从此就撇一边不认帐吧?
这样他岂不是亏大了,本来罐子打得如意算盘,是让Knob慢慢藉由主动的性爱克服心里障碍,然後再慢慢抢回主导权的。
要他辛维被压一辈子,比要他放弃舞台剧还不可能。
正在天人交战间,Knob的唇却再次靠了过来,这次吻在他还带著些许胡渣的侧脸上,既轻且柔,令罐子不由得转回了头,「辛维,」
罐子从未听过情人用这种语气说话,Knob的声音,比舞台上还淡然,却像针一般扎进他肌肤、再深深刺入心底:「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罐子怔愣地看著Knob闪动的眸,伸手想捧住他的颊,却蓦地被Knob压倒在地上,力道大到几乎把他给撞飞。
「嘿嘿,那就开始吧。放心,罐子,我会好好疼爱你的。」Knob扬起唇角。
Knob闪亮著双眸,两手抓住他厚实的肩,彷佛怕他再反悔似的,一下子跨坐到他膝上。细滑的大腿接触到罐子的敏感部位,让他有种去天堂探个头又跌回地狱的感觉,他只好咬著牙应付这个欢天喜地的笨蛋:「你不要乱来,你到底会不会?」
「厚厚,本人经验可丰富了,绝对比你这个後辈厉害多了。我和男人上床的时候,你还在掀隔壁班女生的裙子咧!」
他很意外Knob会这样自我调侃,然而下一刻,他却从他微微扬起的眉间,看出一丝深沉的、悲哀的自嘲。那是已然莫可奈何、走到尽头,不知该用什麽表情面对,而当隐瞒和强颜全都不再管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在乎。
只有说服自己不在乎,才能抓住那一点点随时都会从指缝中流失的尊严。
想到这里,罐子忽然有些鼻酸。但又不能让Knob看出来,他只好放松四肢,让自己像待宰的鱼般仰躺在起居室的地上。
「没错,不要担心,就把自己交给我就对啦!」
Knob笑著说,他俯下身来,解开了罐子的牛仔裤,想搬开罐子结实的腿,又想到要先脱里裤,伸手往罐子的跨间摸去,才发现那里早就涨得像座小山,不由得往罐子的脸看了一眼。
「看什麽看!看到了就给我快点!」
罐子涨红著脸吼道,天知道他得用多少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马上跳起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灵压倒,不顾一切地占有他、蹂躏他,即使他哭泣惨吟也不停下。
而现在他竟然还平躺在这里,任由他梦寐以求的躯体在他身上摸东摸西,自己却一根手指也不能动,男人的人生最悲哀莫过於此,「罐子……」
Knob忽然细声哀求著。这声音让罐子跨下又是一阵重击:「又干嘛了?」他好想哭。
「你……可不可以自己把大腿打开?你腿好重,我搬不动……」
Knob满脸无辜地说,罐子觉得自己的脸快蒸出蒸馏水了,他只好认命地打开两腿,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Knob便俯在他双腿间,柔软的黑发轻轻擦著他的鼠蹊,半晌口腔的触感包覆住已在勃发边缘的性器,让罐子浑身颤了一下:「唔……!」
最敏感的部位被Knob的舌尖绕过,几乎让罐子直接发泄出来。他有些意外地看著趴在他腿间的少年,「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开心啊,我是温柔体贴的情人,当然要照顾到宾主尽欢。」
Knob一本正经地说著,罐子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发笑,但是很快他就决定了一边。硕大的性器在情人的服侍下逐渐涨大,很快就超过Knob的负荷,他有些措手不及地退了一下,牙齿就重重碰在已经怒张得坚挺的分身上:「喔,干!」
罐子忍不住骂出声,Knob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握住刚刚不小心咬到的地方:「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咬的。」
罐子疼得大腿微颤,被咬到的地方还带著血痕,看到Knob脸色白了一边,又不舍得真的发怒,只好咬牙忍著冷汗:「没、没关系,我没事。我没在怪你,刚刚只是反射,你继续。」Knob闻言怯生生地伸出手,试探地动了动指尖,在他的性器上弹了弹,罐子马上像鱼般弹跳了一下:「喂,干!你……」
见Knob又小动物似地缩了回来,罐子只好无奈地躺回地板上:「你……不要再玩那个地方。」Knob立时就放了手,发泄边缘的性器顿时失了抚慰,让罐子几乎发狂:「等、等一下,还是先……」
他又不舍地制止Knob。这让Knob有些不知所措,手停在罐子的小腹上,罐子只好无奈地说,「……算、算了,那个我自己解决。你要进来就直接进来,先……用手指,我背袋里有润滑的东西,你把他抹在手指上,然後慢慢进来……不要让我解释全套!」
罐子忽然醒觉过来,咬著牙怒吼。
Knob赶紧像个好学生般猛点头,在地上的背袋里翻找了一阵,把润滑的东西倒在指尖,罐子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凑进自己,先是顺著小腹轻轻抚摸,然後一路绕下了跨间,湿凉的指尖碰触到性器和後穴间的敏感线,让罐子又低沉地闷哼了一声:「呜……」他紧缩著眉头。
「怎麽了,舒服?难受?」
Knob紧张地问。罐子已经没力气理他了,他从来不知道教别人做爱比自己来还累,他打开一丝眼线斜望著情人:「我……拜托你快一点,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他含糊不清地哀嚎。
罐子稍微翻起了身,让Knob找得到羞涩紧闭的入口。Knob双颊发红,上半身还穿著国王的戏服,眼睛微微发光,那模样让罐子看了又可惜又心痒。半晌Knob把指尖微微往前递送,触碰入口敏感的皱折:「嗯……呃……」
罐子不适地扭了一下身,Knob似乎慌了一下,指尖就这样硬生生戳了进去:「啊……!」
罐子整个身体弹了一下,後穴蓦地收紧,夹住了Knob的手指,把Knob也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又硬抽了出来。这不抽还好,一抽之下,指甲狠狠刮过脆弱的内壁,把罐子的眼泪都给逼出来:「啊……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Knob忙连声道歉。
好像真的很痛的样子,罐子夹著两腿背过了身去,他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情人,才会想出这麽愚蠢的主意。见Knob在自己的臀上摸来摸去,还用指尖戳了戳手感结实的臀肉,罐子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从地板上翻身起来。
「妈的,先不要动!」他对著Knob叫道,额上已经全是冷汗。
Knob噤若寒蝉地停了下来,罐子的脸整个是红的,他口里喘著粗息,跨间的性器仍然悲哀地得不到解放,还狼狈地带著被咬伤的伤口。他站著对Knob发号司令:「你躺下来,快点。」他喘得说不清楚话,Knob愣了一下,「可是,你说……」
「吵死了,叫你躺下来就躺下来!我会遵守承诺!」罐子不耐烦地说。
狐疑地看了罐子一眼,但技不如人是真的,Knob迟疑了一下,只好真的在地板上仰躺下来。罐子还指挥他:「躺平,手放下!」Knob只得照做。罐子面对著他脱了T恤,顿时全身一丝不卦地展露在起居室的灯光下,「罐子……」
Knob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闪烁的光茫,罐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好漂亮喔,你的身体。」
Knob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罐子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就算现在被你夸奖我也不会高兴,躺好啦!」耳根子却再次泛起微红。Knob咯咯笑了起来,他看著在他身边跪下来的罐子,柔和地说著:「罐子,你真的好可爱。」
罐子跨坐到他身上,忽然伸手往他的性器抓去,用指腹轻巧地套弄起来:「啊……罐、罐子……」颇富技巧的指尖,让原本就已微显昂扬的Knob兴奋起来,分身在罐子掌间变硬、发红,散发著诱人的光泽,「喂,罐子……」
Knob有些诧异地看著他。罐子把垂倒一旁的润滑剂拿起来,倒在掌心,任他情色地流满了整只手掌,然後微微咬住下唇,就在Knob小腹上跪坐起来。
他小心翼翼、带著一丝挣扎地,把沾满潮湿的指尖,慢慢放进自己始终紧闭的後穴:「唔嗯……」
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入侵,罐子一进入就闭起了眼睛,从Knob的位置往上看,可以看见罐子淌著汗的额角。
他深吸了口气,又把手指纳得深了一点,这次整只手指都吞了进去。Knob看著他跪坐到自己勃发的性器上,又纳入了第二根手指,「嗯……呼……」
两根手指的份量让罐子吐出厚重的喘息,灯光下汗水淋漓的身躯,竟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魅惑意味,结实分明的胸膛更增添几分成熟男性的气息。Knob呆呆地看著罐子自己把後穴撑开,直到可以容纳男人的入侵为止。
确认自己括开的范围够大,罐子咬住了下唇,把Knob的性器抵住自己的入口。然後带著一点不甘、却又有一丝难耐的表情,慢慢把Knob的昂扬吞了进去。
进入的刹那,两个人的身体都明显颤了一下。罐子一直到Knob的分身完全没入体内,才缓缓地放开了手指,感受到身体最敏感的地方紧紧贴著彼此、吸吮著彼此的体温,宛如结合成一体般,亲密到令人窒息。
不知是情热还是憾动,罐子的眼眶微微热了起来。
这样僵著双方都不舒服,罐子开始动起了腰,先是试探的、缓慢的动作,内壁的磨擦让两人都抽了一口气,疼痛让罐子微微拧起眉,呼吸也跟著急促起来。
感受到罐子火烧一般炽热的内壁,Knob忽然伸出手来,掌心贴上同样发热的胸膛:「罐子,你这样好性感喔。」
他眨著眼睛说,用指尖轻捻住情人的乳尖,欣赏男人美好的胴体。在灯光下泛著辛苦的微汗,罐子打开一丝眼线:「闭嘴……」
他用出气不多的气音说,反而更燃烧了彼此的欲望。他加快了身下的动作,Knob的性器在穴口抽开,又随著罐子的体重深深探入身体的最深处,把人逼疯的快感渐渐取代了痛楚,连罐子也把持不定,他扶著Knob的胸膛,喘息著开口:「Knob……你……抓、抓我的腰……」
Knob就蓦地握住他的腰,接著便是一串狂风暴雨的进出,剧烈的抽插让罐子几乎失了重心,前端兴奋地渗出透明的液体,後穴灼热得像要烧起来一般。
两人同时发出苦闷的呻吟,罐子的头发全是汗湿的水,他低低地吼了一声,呼唤著少年的名字:「Knob……Knob……嗯……啊!」
随著Knob微一挺腰,情色的呻吟逸出罐子的唇间。Knob似乎也大受刺激,眉毛拧出好看的弧线,因为感官的剧烈刺激仰起了颈子:「罐、罐子,我……不行……啊啊啊!」
Knob根本来不及退出来,欲望的白液顿时充满了罐子的体内。
罐子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解放,白色的液体洒满了小腹和情人的胸膛,顿时整个房间弥漫著男人体味的麝香。罐子和Knob都停下来喘息,罐子在情人身上软倒下来,喘息著抱住他的颈子。Knob看起来有些失神的样子,半晌也回过头来,和罐子四目凝视。
罐子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良久没有抬头。
「怎麽了?会痛吗?呃,很痛吗?」
Knob紧张地问,抱著罐子轻颤著的肩头。但罐子仍然搂著他的脖子,赤裸的身体紧贴他上半身的戏服,双臂越收越紧,直到Knob吃痛而动了一下,罐子才维持原来的姿势。Knob看见他的眼睛里,泛著些微的红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Knob,」
他忽然低低地呢喃起来。他用唇贴著Knob的颈子,彷佛要烙下永恒的印记般,「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了。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麽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人可以喜欢一个人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害怕,喜欢你……喜欢到自己都觉得好害怕……Knob,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声音微显沙哑,竟带著一丝哽咽。Knob先是怔了一下,回头用唇贴住了他的颊,「傻瓜。」他彷佛也跟著眼眶微红,但很快又抿著唇笑著:「辛维,你真的是个傻瓜。」
那之後他们又云雨了几次,当然都是罐子当承受的一方。罐子的适应性惊人,几下就把Knob折磨得欲仙欲死。明明Knob捱是进攻的一方,却像是被罐子摆布般,在各种体位下释放出自己白浊的欲望,又被牵引著进行下一轮的荒唐。
实在不行的时候,罐子就把Knob抱进浴室里,从後面拥著他单薄的身躯。浴室的蒸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Knob就靠在罐子的背弯里,宛如唱摇篮曲般低声谈话:「罐子。」
「嗯?」拨去情人额般的湿发,罐子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
「其实我……不怎麽恨我妈妈。」
「嗯哼?」
他低头看了一眼Knob,发觉他注视著自己的裸体,像孩子注视著永远无法伸手触及的星晨:「我妈妈……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什麽书也没念、从小就被父母卖到娼寮,也是年纪轻轻就被人当作商品卖,她……对她来讲,世界上就只有一种工作,那就是卖淫,她也只知道卖淫,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是为了她的肉体而来的。她对人价值的认识,就只有他们的肉体而已。」他感慨地说。
「但她对你做了那些事。」
罐子截断了他的话,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又惩罚似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我只在乎这个。任何人对你做了那些事,我都不会原谅他。」
Knob似乎看著他笑了一下,
「原不……原谅啊。」他彷佛叹了口气,轻得彷佛吹走一根羽毛:「罐子……有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世界太苦……太苦了,活著也是。我在收容所的时候,看过很多人,有什麽都没有了,在小小的房间里等死的老人,他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每天伸手臂给护士打维持生命的营养针。也有天生就皮肤溃烂的孩子,他就连说话的时,吐出来的口水都是烂的,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抿了一下唇,在热水里靠上罐子的胸口:「就连他们侵犯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不是在做性行为,而是某种仪式……」
见罐子架在浴缸上的手,微微地缩了一下。Knob谅解似地打住了:「太多……太多本来就很荒谬的事情了,太多了。去谈这个我为什麽有、那个为什麽我没有,我对你这样、你这样怎麽对得起我,这是你欠他的、这是他欠我的……又能够解释得了什麽呢?辛维,每个人都在流血,但是每个人也都在让别人受伤……」
他始终垂在水中的手,伸上来握住了罐子的手背。两双同样伤痕累累的掌,此刻紧紧握在了一块:「我应该恨吗?辛维,我应该恨她吗?」
直到如今,罐子都还依稀记得,Knob仰躺在他怀中,呓语似的神情。看起来竟有一丝眷恋,又带著旁人难以理解的悲哀。
那是一种牺牲、绝望的疯狂,在Knob总是涨满喜悦的胸膛中悄悄茁壮。
而那时的罐子,竟再一次粗心地没有察觉。
他只知道,Knob即使在热水里,体温也是冰凉的。
「辛维,我一直……有个梦想……」
最後Knob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开口,像在说给自己听。他把头重新埋进罐子厚实的胸膛,累极似地缓缓闭上眼睛:「如果有一天,我成了很了不起的人,有很多的钱,能够买一幢大房子、一座花园,我想要再回去找我母亲。告诉她我不一样了,我不再是她的累赘,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给他添麻烦的孩子。然後告诉她,我的价值不是只有这具肉体,她也不是。我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可以彼此相爱,可以得到幸福……」
Knob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起居室已经被清理乾净了。自己身上的戏服也被换下来,卧房里的床垫还被挪到了外头,自己就美美地躺在床垫上,身上还盖著毯子。
他舒了舒有些疲劳的腰,往上一看。却发现罐子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手还和他的右手相握著,发现他醒来,低下头对他微笑著:「醒来啦?」
Knob看他眼角挂著些微泪痕,竟似哭过一般。才发现他另一手拿著自己带来的英文剧本,已经看了到了尾段,罐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剧本上,「这是个好剧本。」
他抿了一下唇说,Knob看著他微肿的眼眶,淡淡地笑了:「对吧?」
罐子快速在手中又翻了一下,盯著封面的剧名开口,
「聚集了一切被丢弃事物的垃圾场、因淫罪被城市放逐的母猫、还有因为无用被主人丢弃的机器人,以及浑身缺陷、无可救药,却又不自觉受对方吸引的Tim和Ivy……如果可以演的话,那一定是个很美丽的戏。」他闭上眼睛想像。
「很悲伤的戏。」
Knob补充。罐子看著他的眼睛,蓦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那就来演吧!」
Knob「咦」了一声,马上说:「不行啦,那是英文的耶,我又看不懂。而且学姊说,这出戏到现在还没有中文译本,而且难度很高,还要配合舞蹈什麽的……」
「我会把他译成中文。」
罐子把剧本卷起来,放在掌心紧握著:「嗯,我想应该不是一夕之间可以达成,但不管花一个月、两个月或是一年、两年,我都想把这个剧本呈现到舞台上,让所有人看见。Knob,我想和你一起演这出戏,总有一天。」
Knob看著他的神情,印象中,罐子的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神采弈奕。
「嗯,」於是他点下了头,很轻很轻地,
「一起演……总有一天。」
很简单的承诺,很遥远的愿望。
只是当时,竟如此轻易地便许下了。没有人对这个许愿怀疑过。
半晌Knob抬起头,又狡猾地笑了:「所以我演Tim?」
罐子嘿嘿笑了起来:「想得美,不要以为你在上面几次,就可以抢走我的角色。我可先说好,只有前面几次我让你,以後你就算求饶我也要上你。」
Knob绽开笑容,「可以啊。」他说。罐子意外地睁大了眼:「你说……真的?可是你……」
「嗯,我想,只要是罐子的话,就没问题。」
他慎重地深吸了口气,像是承诺一般地严肃认真。又笑著看向了罐子:「而且我也不怎麽想要侵犯你,你身体好硬,都是肌肉,夹得我好难过。摸起来也不舒服,真是重看不重吃,皮肤也粗粗的,我才不喜欢上呢!」他嫌弃地说著。罐子闻言一把火全冒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扑向了笑得得意的少年:「很好,不满意是吧?那我就让你尝尝看,什麽叫做真正完美的男人肉体!」
说著整个人扑了上去,Knob边笑边逃了起来:
「救命啊,那边有个带剪刀的疯子要谋杀我啊!不、不对,如果要听起来像台词的话,应该是:『啊,我看见那里有朵又大、又粗鲁的蘑菇,上面长著野兽般的黑毛,燃烧著愤怒的火焰,好像要用他身上的凶器,把我的灵魂撕成碎片……』」
那个夏天,是他们之间最美丽的一场仲夏。美好的近乎虚幻。
Knob和罐子恢复了以往的出双入对,还有在公众场合放闪光的犯罪行为。学院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墨镜的销路也重新好了起来。
罐子把「剪刀上的蘑菇」剧本拿给女王看,又把大略的构想解释给女王听,不知道为什麽,一读完这个剧本,罐子就相信只有这个古怪的中年大叔,才能做得出这部戏。女王似乎也很中意这部戏,告诉他先全剧翻译後,再拿来和他做进一步的讨论。
他仍然和Knob一起回家,一起洗澡,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喝酒、讨论剧本,往往到三更半夜才能尽兴。累了就枕著彼此的头颈,在温暖的夏夜里相拥而眠。
两个人一生之中,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另一个个体如此亲密。特别是罐子,想到自己在如此漫长的流浪过後,竟能如此依恋在一样事物的身侧,他就觉得由衷的不可思议,也由衷地感激涕零。
特别是突破了第一次心防,成功占据Knob的身体後,两人做爱的频率更是比一起做的任何事情都还热心。年轻的胴体疯狂地索求彼此,而且几乎没有餍足的一刻,两人就像是抓紧生命中每一点可享乐的时间般,拚命地确认人世间还有快乐的存在。
炎夏步入轻秋的那天,罐子把初步翻译的剧本交给女王後,哼著歌回到了公寓。
他在门外就看见Knob修长的背影,他们一起申办了一支电话,因为罐子没有手机,他嫌手机月费太贵,所以就折衷装了家用电话,然後召告全戏剧学院,要找罐子的话就请打这支专线。但如果胆敢打断他在家里的好事的话,就自己看著办。
他看到Knob拿著那支电话,贴在耳边,好像在和什麽人谈话。就背著背袋进了门,声音愉悦地开口:「Knob!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虞老师他答应要接那部戏了!不过他说他现在手头档期很忙,可能要延个半年一年左右开始动工,这期间我们可以慢慢改编剧本,把他改成我们自己心目中的样子,Knob,你觉得……」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後,Knob却像是没发现似地。半晌才蓦地回过头,手上还拿著话筒,有些惊吓似地看著罐子。
「Knob?」
见Knob还在低声跟电话另一端说话,好像还说了什麽:「他回来了,我、我先挂断了,妈。」罐子看他脸色惨白,即使是谈到过去被性侵的事,他也从未在Knob脸上,看到这样绝望、慌张的神情。
Knob在他注视下匆匆挂了电话,抬头看著他,笑了一下:「啊,罐子,你回来啦?」
「谁打得电话,找你的?」罐子闪了一下身子问。Knob双手扶住放电话的茶几,背对著电话笑道:「不,没什麽,只是老朋友而已。」
「这样吗?」
罐子狐疑地皱了皱眉,Knob就掂起了脚尖,在他颊上吻了一下,「放心,不是什麽大事。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鲔鱼三明治?」
Knob恢复平时愉悦的神情,往自己书袋里翻找。罐子看了看他兴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眼刚刚挂下的电话,耸了耸肩,穿著衣服就往浴室走去。温热的水喷洒出来,隔衣冲去他一身疲惫,很快就让他把电话的事情抛却脑後。
直到很久以後,罐子才深深後悔,自己那时为什麽没有追问下去。
这或许真的是他的宿命,也是Knob的宿命。即使再怎麽伸手去挽回,事情还是会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下去,就像舞台下的观众,即使再怎麽紧咬著牙,即使再怎麽想提醒舞台上的演员,坏人就在你身後拿著刀准备砍你,还是无法制止演出的进行。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聚光灯下鲜血喷溅,然後流下无力的泪水。
而他和Knob的仲夏夜之梦,也在那一天安静地落幕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