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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家国遗恨

书籍名:《十里清江曲》    作者: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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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晚栾于非从城墙上退下来,先到宫中请罪,说是丢失了两个皇子,赵楷温颜劝慰,命他好好守城,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栾于非回府邸暂歇,心中却越来越是怀疑,两位皇子若是被擒或被杀,依石扬眉和淳于雁台那一个张狂一个骄横的性子,还不得把活人或者尸体高高地吊起来才好,为何如此无声无息。难道两人侥幸逃了出去?但金律的兵马围得铁桶一般,似乎又并无可能。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灵光一动,却又暗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好歹是天家儿孙,断不会做出如此事情。”
  
  朦朦胧胧正要入睡,却又忽然惊醒了,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栾于非一下子坐了起来,低声喝道:“谁?”
  
  那人面对窗外,背对他站着,一身黑衣,身形挺拔颀长,背上背了一把长剑,灯火昏暗,月光清冷,夜色荒凉,他的背影似乎孤寂落寞,却又透着浓浓的杀气。听到栾于非的喝问,便回过身来,却是黑巾蒙面,道:“栾大人,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人。”声音清朗舒缓,温文尔雅,极是悦耳动听。
  
  栾于非怔怔地看着他,道:“老夫戎马一生,死倒不怕,却要死个明白。你是淳于铨派来的?”
  
  那人道:“是,大人,我敬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你有何心愿,我可以替你了结。”
  
  栾于非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这帮胡虏早些滚出关外!哼哼,淳于铨攻城不下,出这下作子主意,难道杀了我,予宋就再无他人了吗?我们的援军不日即到。到得那时,有他好看!”
  
  那人道:“大人,你们的援军到不了了。今日城外一场混战,淳于二皇子趁乱放走了信王、祥王二位殿下,便是让他们截住东、南方向的华景、左思明、安奇三路援军,许他们高官厚禄,他们与信王素有交情,大人应该知道。东北方向的萧家军,石扬眉带兵去截断道路,西北军谢文韬为防备银夏,不敢发兵,余下的为应付金律西路军,自顾不暇,无法过来。”
  
  过了半晌,栾于非方才呼出一口气,道:“果然……果然……这两个孽障!天家子弟尚且如此,予宋焉能不亡!枉老夫我替他们操劳了一辈子,真是瞎了我这两只狗眼!”
  
  他突然之间老泪纵横,拔剑在手,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何不动手?与其城破那日死,不如早死,过来动手!”举剑抢先刺去。
  
  那人依言拔剑,姿态华贵端雅,剑气如秋水泠泠,光华流转,后发先至,剑尖轻挑他手腕,竟是快得不可思议,栾于非手上一麻,一招间,剑已脱手飞出,接着剑气大涨,栾于非只觉胸口一凉,长剑透胸而入。
  
  栾于非苦笑道:“多谢成全。”
  
  那人道:“大人,家父是大人旧识,晚辈不让大人受苦,一剑毙命。”
  
  栾于非道:“是吗?你是谁家的孩子?”两人站得极近,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扯那人蒙面黑巾,那人不躲不让,任由他扯去。
  
  栾于非看到他的脸,却突然间瞪大了眼,道:“你……你……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
  
  第二日被人发现尸体时,他竟然还瞪着眼,死不瞑目,只是唇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满城震惊,朝堂之上,主战派大臣一片汹涌哭声。赵楷本就胆小,这下手抖得连奏折都拿不住,完全失了主意,只道:“这如何是好?这这这如何是好?是谁?谁这么大胆?”
  
  大理寺把栾于非的家丁仆役丫鬟统统抓了来,各种酷刑上了个遍,也问不出个结果。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子夜,主战派大臣余寻鱼在家中遭刺身亡,死法与栾于非如出一辙,最可怖的是,他也是满脸震惊,死不瞑目。
  
  第三日子夜,主战派大臣赵蒙恩在从皇宫回去的路上遭刺身亡,这次大批的侍卫看到了那个杀手的影子,那影子却如鬼魅般瞬息不见,仿佛随风而逝。
  
  第四日子夜,主战派大臣白一中在家中,严阵以待。那杀手果然来了,一身黑衣,姿态轻盈舒张,如一只大鸟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中。
  
  几十个侍卫扑了上去,那人拔剑出鞘,只看见一点剑气飞舞,却看不到他人在那里,片刻后,众侍卫躺了一地,都是一招毙命。
  
  白一中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丞相死之前一脸震惊?你不告诉我,我也死不瞑目。”
  
  那人举剑,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轻轻地道:“我若告诉你,你还是死不瞑目。”声音依旧清雅、沉稳、动听。接着出剑,白一中毙于剑下。
  
  主战派大臣一个一个死去,城中流言四起,朝上投降之声日盛。城墙上作战的将领士兵士气大衰。淳于雁台见机不可失,加紧攻城。这时接到急报,吴成画率兵攻破洛阳,洛阳太守庄大越战死。
  
  吴成画亲自镇守洛阳,由俞非儿分出十万人马,往东而来。
  
  淳于铨哈哈大笑道:“好,好,这天下唾手可得矣!”拍着淳于雁台的肩膀道:“乖侄儿,你的计策好啊!几句话就挑拨得那两个皇子去截住了援军,真是天助我也!”
  
  三日后,俞非儿大军到,与淳于铨合兵一处,开始了最后的一次攻城。
  
  这次城上城下接连打了五天,尸体几乎要连护城河都填满了,在午夜时分,终于用巨木撞开了予宋京城的西门,金律官兵在淳于雁台的带领下一拥而入,开始了惨烈的巷战。
  
  接着东门、南门、北门相继失守,大批的兵马涌入了城中。
  
  繁华的京都在这一夜被生生蹂躏,多少的春花秋月、风帘翠幕、笙歌艳舞、旖旎柔情,一瞬间化成了飞溅的鲜血、惨烈的呼叫,兵戈交接那刺耳的声音,刀枪入体那迟钝的闷响,响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
  
  予宋皇宫中,赵楷听到城破,废然叹息,跌跌撞撞地去找到了太上皇赵偕,跪下,深深叩头,道:“父皇,孩儿无能,连累了父皇。”
  
  赵偕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是父皇的错,不该一生沉迷于杂事,不该在危机关头推卸责任,我赵偕……对不起赵家的列祖列宗。”拔出佩剑便要自刎,赵楷惊道:“父皇!”伸手抢夺,长剑“哐啷”落地,把赵楷的手臂划出了一个口子。
  
  忽听到一边有幼童惊慌失措的哭声,却是赵偕的皇后拉着几个幼小的皇子寻了过来,赵偕最小的女儿升平公主赵予楣,已经十二岁了,满脸是泪,紧紧地抓着两个小弟弟的手,偎在母后身边,颤声道:“父皇……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这一声清柔的童音,如重锤般砸在赵偕的胸口,他颓然道:“孩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然,都得死!”他的小皇子却哭道:“父皇,我不想死!不想死!”升平忙去哄他,柔声道:“乖,若落入敌手,那就生不如死。还不如……还不如……”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赵偕心痛如刀搅,过得片刻,低声道:“降了罢。”
  
  皇宫的大门外,淳于雁台已带人杀了过来,韩青带着禁军拼死的抵抗,朝中大半的武将已战死,只余下数人分散在皇宫周围。
  
  他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状若疯狂,砍杀了一个又一个。正激战间,却听到身后皇宫的大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韩青猛回头,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偕与赵楷均是一身白衣,赵偕手中举着一方玉玺,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后是一班文臣,皇后、皇子、公主、后妃……浩浩荡荡……无穷无尽……
  
  淳于雁台把长矛往下一顿,金律官兵立时停止了进攻。
  
  韩青的刀咣啷落了地,茫然道:“皇上,你这是为何?”赵楷道:“京城已破,援军未至,我等还能如何?降了吧。”韩青无奈道:“皇上,臣等还在拼死奋战!臣还未死,等臣战死了,皇上再降也不迟!”
  
  赵偕赵楷羞愧无比,一干文臣有的更是哭出了声来。
  
  韩青得不到皇帝的回答,茫然四顾,见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了过来,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被四面八方的敌军用狼牙棒、长矛赶畜生一般赶了过来,满城的火把,照得予宋国君臣的脸忽明忽暗,羞愧、愤怒、惶恐、绝望、悲戚,诸般表情,瞬息涌现。
  
  他突然颓丧无比,向着两位皇帝拜了下去,道:“皇上,皇上要做亡国之君,臣却不愿做那亡国之臣。臣是武将,无法护得皇上周全,就该死在战场之上!”突然捡起掉落的长刀,横刀自刎而死。
  
  赵偕的泪慢慢流下,低声唤道:“爱卿……”
  
  淳于雁台策马,绕到韩青尸体前,道:“厚葬。”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一身黑色的铠甲上到处是鲜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长发随便披在肩上,朗声问道:“谁是卫逸?出来。”
  
  卫逸抖抖索索爬了出来,道:“不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旁边一人喝道:“什么将军?这是我们二皇子,肃英王殿下!”卫逸忙改口道:“殿下……”却见淳于雁台的脸上显出一股厌恶之色,他只得住口。
  
  淳于雁台道:“这等奸臣,杀了!”立时有一人手起刀落,将卫逸斩于当场。
  “谁是何玄?”
  
  那何玄也是个有名的奸佞之徒,已吓软了,无论如何说不得话,走不得路,却被予宋的两个大臣从后面推了出来,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杀了。”
  
  “谁是陈言?”
  
  “杀了。”
  
  连着杀了十七八个大臣,只杀得予宋君臣个个面如土色。淳于雁台方才勉强过了瘾,最后总结了一句:“这等奸臣,我军还未进城,就派了人来勾勾搭搭,便是做奴才,我金律国也不要!”
  
  汴京城破,天下震惊,四方云动。
  
  金律囯主淳于铖下了圣旨,着淳于铨押送予宋的皇帝及一干王亲贵族、文武大臣,以及宫中金银珠宝、典藏书籍等赴上京,淳于雁台及吴成画、俞非儿等留守汴京,择日率军接着南下。
  这一干君臣落到了淳于铨手中,刹那间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淳于铨嫌男子们走得慢,用了关外常用的套马索套了,拉拉扯扯,稍不如意,就是一顿痛打,若有反抗,当场斩杀。于是沿途哀号呼喝、轻慢侮辱、嘶呼悲鸣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女子,淳于铨本打算就地瓜分,在随军军师的苦劝下留下了一部分,余者按金律官员的品级高低赏了下去,结果狼多肉少,没几天功夫,便有许多女子被蹂躏至死,有几个竟还是赵偕的女儿,予宋的公主。
  
  这日行到了相州境内,一干囚犯早已半人半鬼,狼狈不堪。赵楷和赵偕父子及皇后等少数皇族,经淳于铨额外开恩,赏了几辆老马破车将就坐了,车前车后,重兵把守。
  
  正行走途中,前面又起纷争,金律官兵的呼喝声中还夹杂着女子尖锐的哭喊,这几日这种戏码天天上演,众人早已麻木不仁。
  
  赵楷听那声音甚是熟悉,细听却是升平公主和郑皇后的声音,却原来一个中级将领看上了才十二岁的小公主赵予楣,要把她从车上拖下来找无人处享用了,郑皇后拼死抓着不放,厮打争吵起来。
  
  赵楷忍无可忍,颤颤巍巍下了车,要过去阻止。那将领正一肚子火没处发,见他到来,未出一言,就一鞭子抽得他爬不起来,接着鞭子如急雨般落下,赵楷躲避不及,他的舅舅吴洗玉冲过来,抱住他的身子,替他遮挡皮鞭,嘶声骂道:“你这恶狗,还有没有天理?竟敢这样侮辱我们皇上!”
  
  那将领哈哈大笑:“天理?皇上?阶下囚还和主人讲什么天理?亡国之君还妄称什么皇上!老东西,不想死的话,给我滚开!”
  
  吴洗玉老泪纵横,骂声不绝,鞭子一下下地抽在身上,鲜血溅上了花白的须发,却死死护着赵楷不肯让开。
  
  那将领越发愤怒,突然拔出长刀,就要砍了下去。
  
  却突然身后快捷无比飞来一条黑影,一把长刀“呼”地一声掠过,一刀砍飞了那将领的头颅。
  
  金律官兵先是一怔,接着如潮水般涌了上去,那人举刀狂扫,瞬间扫断了几十柄长刀,却抵不住汹涌的人潮,接连退了好几步,长刀一横,与众人厮杀在一处。
  
  赵楷扶着吴洗玉艰难地站起来,一干皇子大臣都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赵予楣清脆的声音突然叫道:“九哥!”
  
  赵偕已爬下了车,看陷落在刀光剑影中苦苦厮杀的人,果然是睿王赵樱,他惊叫道:“樱儿,樱儿,你跑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赵樱挥刀杀开敌军的攻势,急叫道:“父皇,你怎么样?我要带你出去!”
  
  赵偕泪如泉涌,道:“我还活着,你快走!快走!”
  
  赵樱拼死砍杀,却终究敌不过千军万马,与赵偕越隔越远,他发一声喊,长刀狂扫,立时又是血肉横飞。金律兵士心生惧意,齐齐后退了一步,却在长官的大声呼喝下,重又围了上去,赵樱左冲右突,所到处血溅荒野,死伤无数。
  
  他从银夏国回来,一路被人追杀,遍寻旧部不着,身上负伤累累。本是偷偷跟着金律兵马想伺机救人,却看到舅父和皇兄挨打,忍无可忍冲了出来。今番拼了一口气来救人,却也早已是强弩之末,越打越是乏力,激斗中微一疏神,身上又添几处新伤,瞥眼看到远处的弓箭手已围了过来,心中道:“难道今日毙命此处?”
  
  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一阵骚乱,他猛回头,看到两个人影踩着纵横交错的长枪短刀,飞一般地冲了进来,一个白衣,一个绿衣。后面跟着十余个青衣少年,手中兵刃砍瓜切菜般杀出了一条血路。
  
  却正是冉小山和云结绿带着十余个云侍卫来救他,冉小山身上还缠着一根套马索,想是也混在俘虏之中想伺机作怪。
  
  三人汇合在一处,云结绿道:“王爷,以我等之力,妄自送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杀出去,再从长计议!”
  
  赵樱只好道:“好!”事已至此,只得先死了救人的心。
  
  冉小山和云结绿一左一右,护着赵樱,三人展开轻功,从刀枪剑戟上飞身越过,云侍卫跟在身后断后。半空中赵樱回头,最后看了父皇一眼,赵偕头发凌乱,衣衫破损,颤抖着看他,悲恸欲绝,嘶声道:“孩子,你若能逃出生天,就……自立为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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