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烽火连城(下)
当日淳于铨暴跳着回营,怒冲冲地道:“城池久攻不下,各地援军已发!都是栾于非这贼子从中作梗,我若见他,必生啖之!”
石扬眉一本正经地道:“生人肉可是不好吃,还是烤烤好一些。”
郭守二凑将上来,道:“元帅息怒。细作在宋军中探报,南朝那个小皇帝,在城中张皇失措,只想议和。只是碍着栾于非,不敢自做主张。元帅只管加紧攻城,恐吓住那个小皇帝,就好办多了。”
淳于雁台在一侧道:“栾于非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我今晚潜进城去杀了他便是。”
淳于铨忙道:“乖侄儿,使不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兄的面,我也就不用见了!”
石扬眉挑着眉:“这倒是个办法,杀了他!”
五日猛攻下来,赵楷大为恐慌,在一干主和派大臣的怂恿下,未告知在城头督战的栾于非,派出了求和的使者,淳于铨拒不接见。
赵楷更加害怕,为表诚意,要遣亲王为使,亲入敌营求和。
朝堂上又是一阵争吵,栾于非道:“皇上,我等各地勤王之师都已发兵,不日即到京城,到时里应外合,定可破敌,如今又何必示弱于敌前?”
卫逸斜着眼看他,道:“栾大人?什么叫示弱?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体恤民生,不忍多伤人命,只愿两国早早罢兵,栾大人想是杀人上了瘾,所以见不得战事结束!却不见我们予宋的兵士百姓死了多少?”
栾于非冷笑道:“听卫大人的口气,一心为我予宋着想,何不出城为使,若能劝的淳于铨退兵,也算救了江山社稷和这一城百姓。栾于非再无二话,这就辞官回家!”
卫逸张口结舌,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比谁都贪生怕死,叫他出城为使,那是万万不能。
正尴尬间,五皇子信王赵杞却出列道:“皇兄,臣弟愿出城为使,劝那淳于元帅退兵,为皇兄分忧。”
赵楷忙道:“好好好,五弟,还是你和朕贴心。朕这就拟旨,这就拟旨!”
栾于非惊道:“皇上……”
赵杞回头,看着他,俊秀的脸上似笑非笑,“栾大人莫非真的打仗打上了瘾么?”
这话由卫逸说来,栾于非可以和他辩论吵闹,甚至侮辱谩骂,再不济当场动手他也不怕,但由一个亲王说来,栾于非只得把一口气生生压了下去,憋得胸中气血翻涌,暗道:“这信王虽非善类,却从不和卫逸这厮交往,今日倒投契得很,想是有什么别的主意,倒不得不防。”
栾于非虽然反对亲王出使,但皇帝下了圣旨,还是要遵行,便派出五百禁军,跟着赵杞到了金律军营。
他在城头上踱来踱去,左等右等,赵杞辰时出门,直至天色黄昏竟还没有回来。
栾于非皱皱眉头,觉得形式不大好。正在此时,金律军营中一片骚乱,一群人推着一个人,推推搡搡到了营外。
接着那亮丽英挺的石扬眉骑着一匹和他一样扎眼的白马,慢悠悠地晃到了城下,站得地方刚刚予宋的弓箭射不到。他是金律大军的副帅,本应坐镇中军,却三五不时地到阵前溜达,想是耐不住寂寞。
他抬头,笑吟吟地看着栾于非,道:“栾丞相可是怕了我等,托人来议和么?还是一个人在城中独撑大局,撑得很辛苦?实则丞相不用怕,以丞相之才干,只要愿意出城投降,我等一定待以上宾,便是接着做金律的丞相,也未尝不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栾于非冷冷地看着这个神气活现、鲜衣白马的妖孽,道:“看石将军这般张狂,想是又有了攻城的良策。实则石将军不用如此辛苦,若想进城来,就对着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放你进来,你可以接着做予宋的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石扬眉更是张狂大笑起来,片刻后道:“来啊,把信王殿下推到前面来给栾丞相看一看!”
立即有兵士把踉踉跄跄的赵杞推到阵前,栾于非看赵杞全身血迹斑斑,头发凌乱,想是挨了不轻的打,怒火一下子就攻到了头顶,一掌重重地拍在墙垛子上,怒道:“石扬眉,你这无耻的小人,两国交兵,不伤来使。你怎敢动手打人?”
石扬眉笑道:“打他?打他还我我石扬眉手下留情了!我这一帮弟兄,见了他这小模小样,打算把他拉到营帐里生吞活剥了,还是本将军怕失了你们予宋国皇家的体面,拼了老命才拦住。哼哼哼……倒闹得我军心不稳!”策马转到赵杞身边,突然出手用长矛打在他腿弯处,赵杞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免对着石扬眉怒目而视,石扬眉用矛尖挑起了他的下颌,道:“小王爷,我那弟兄们一个个欲求不满,火气都大得很,你给他们陪个罪!”
赵杞道:“你这贼子,如此辱我,你痛快杀了本王最好!”
石扬眉道:“杀你,那多舍不得啊!”将矛尖慢慢下移,忽然挑开了他的衣襟,赵杞脸色通红,往一边一躲,怒道:“你……你……无耻!”
栾于非在城上看得愤怒,却也只得咬牙忍住,忽然身边多了一人,他转头,却是好打仗的六皇子祥王赵槿,赵槿已看见了城下一幕,他素来和赵杞交好,这下子气得牙咬得格格响,叫道:“丞相,你让我带兵出城,去把五哥抢回来!”
栾于非沉吟,自从金律国开始攻城,他也派上将出过几回兵和石扬眉等正面交锋,却每次均是大败而回,只得老老实实苦守城中等待援军。京城的禁军多少年疏于操练,的确不是金律兵士的对手,这六皇子虽然矫勇善战,却也不敢拿他去冒险。
赵槿却焦急起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五哥受那贼子的侮辱?丞相,你让我出兵,莫让那石扬眉小看了我等!”
隔着一条护城河,栾于非盯着城楼下的石扬眉,石扬眉挑衅地轻笑,一派风流倜傥,绕着赵杞团团转,长矛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地挑开,金律士兵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野兽嘶鸣。
这种赤-裸裸的侮辱,若换了栾于非,就是石扬眉把他衣服扒光,他也可以忍受,只要皇帝不沦为亡国奴,他这张老脸不算什么。可赵杞不能忍受,躲躲闪闪,惊叫连连:“你放开我!放开我!”
石扬眉斜睨一眼城上的栾于非,笑道:“过来几个人,上了他!”
他本是江湖中人,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声震四野,城上城下,无人不闻。
事已至此,便是阴谋又如何,便是圈套那又如何?栾于非为国尽忠了一辈子,怎能看皇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辱?他伸手,拍碎了一块青砖,喝道:“出兵!”
城门大开,护城河的吊桥呀呀地放下,赵槿带着一队人马,蜂拥而出,直奔石扬眉过去。
栾于非在城上,看着地下的一片混战,心中愤恨:“赵杞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来和我捣乱,你不是去做使者议和了吗?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看你能变出什么幺蛾子来!”
城下的混战还在继续,赵槿和石扬眉缠斗,手下的将领借机劫了赵杞过来,金律的士兵却围了上来,似乎要切断予宋人马的后路。
栾于非越看越不对,喝道:“鸣锣!收兵!”
石扬眉在万人丛中哈哈大笑起来,横枪跃马,直冲城门而来, 接着淳于雁台带着人马从金律营中冲出,迅速地把赵槿一干人包围,打成一片。
栾于非道:“不好!韩青,你带两千人马出城,截住石扬眉,接应祥王殿下回城。我军短兵相交非金律贼子敌手,不可恋战,速去速回!”
大将军韩青领命而去,片刻后带着兵马冲过护城河,与石扬眉狭路相逢。韩青在城墙上憋了几十天,胸中一股愤懑之气,化成刀锋就劈到了石扬眉的身前,石扬眉举枪相迎,韩青的刀法沉稳刚健,石扬眉的长枪诡异灵动,片刻间交手几十招,竟是未分出高下。
那边的赵槿等人却分明不是淳于雁台的对手,节节败退,手下的兵马在混战中死伤大半,淳于雁台带人围追堵截,渐渐把他们赶到了东南方向,眼见得离城门越来越远,韩青大急,忙要赶过来,疏忽间左臂上一热,竟被石扬眉刺了一枪,手中的长刀拿不稳,脱手飞了出去。
他急忙拔出佩剑,隔开了石扬眉的攻势,身后两员副将见状,一持刀,一持戟,抢上来夹攻,四个人缠斗间,一个副将稍有不慎,被石扬眉刺死于马下,余下的兵士更是一拥而上,混战在一处,片刻后节节败退,有许多已在打斗中失足落入护城河中。
栾于非在城上怒喝道:“收兵!收兵!韩青,你给我回来!”
韩青大声道:“两位殿下还未救回!”
栾于非道:“不管他们,你先回来,有罪我担着!”
韩青只得打马回身,石扬眉紧追不舍,被予宋兵士城头上的一阵乱箭给射了回去。
赵杞和赵槿就此失陷于金律营中。
太上皇赵偕闻听,大怒,把赵楷叫去骂得狗血喷头,骂他不知道体恤自己的弟弟,赵楷心中忿忿:“您老人家又何时心疼过自己的儿子?这会子装腔作势!”
他有心把栾于非叫来训斥一番,也出口恶气,想起栾于非还在城墙上不休不眠地浴血奋战,终是不妥。正彷徨间,有臣子呈来奏折,由于围城时间过长,京城中粮食紧缺,官兵百姓有寻衅闹事的倾向。另金律西路军已破太原城,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逼近西京洛阳。
真乃祸不单行也!
赵楷越发烦闷,发脾气道:“各地的兵马早已发出,为何现下还赶不到京城?纵是爬,也该爬到了!简直岂有此理!”
一群臣子战战兢兢,也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