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情错（十四）
怎会忽然想要喝酒，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生出这念头后，曾经犹豫了一下……我平日自律甚严，行事谨慎，对于会影响人神志与判断的杯中物，从来是极少碰的……只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吧？若我入宫，那个什么长老会的大长老，也做不长了吧？毕竟宫中之人岂能日日在江湖上奔波？以后，这方寸天地，便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回眸四望，只见楼阁玲珑，庭园幽静，不由勾唇一笑……很漂亮的金笼子呢……
命人在园中备酒，我对着周围红枫白菊自斟自饮，难得地什么也不去想，可是，心中依然堵得发慌发痛。小酌几时变成狂饮，我也已不记得了。只是，不好！神志朦胧之时，意志随之放松，那些一直被压在心底，不愿想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让我心中更乱、更痛，怪不得人家说，举杯消愁愁更愁。然而，停不了，因为那烈酒入喉的一刻，那样热，那样辣，热到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辣到脏腑之间痛到畅快，像着了火一样，仿佛能把一切烦心之事都焚着焚尽，即使，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于是就这样，不知喝了多久，知只晚霞渐落，明月渐升，花影渐淡，夜幕渐浓，而我，头渐昏，眼渐花，连手也有些不稳了，不由好笑……若仇家此时杀来，恐怕只有束手就擒一途了。然后，只听不远处隐约脚步声响，我有些诧异，明明交待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什么人……原来，是他……真是醉了，竟要这么久才辨出他的脚步……不过，不想理他。明明是父亲的意思，自己的决定，依然不想理他，是迁怒，也是觉得有些尴尬，那个被我瞧不起的蠢东西先是变成了我的君主，现在竟要变成我的，家主，这真是……上苍，就算是我的报应，也不该是这种方法吧？……我抬头看看天，繁星闪闪，月影晃晃，倒像在笑一般，我皱了眉，冷哼一声，低头，扬手，再喝一碗。
只是当我喝完三大腕之后，听到那让人心烦的轻巧脚步声，依然在原地蹭来蹭去，只觉更烦……他到底要不要过来？于是回头不耐道，“你准备在那儿站多久？”
朦朦胧胧，只见那边晃来晃去的身影一顿，终于大步走了过来。嗯，这还差不多，那人终于不再婆婆妈妈的了，我心里舒服了一点。
结果，他刚走过来，就开始罗罗嗦嗦，呜呜噜噜，不知在说些什么，让人听着心烦，我顺手扔给他个酒杯，少废话了，还是喝酒吧！
于是，接着喝。只是陪我喝酒的那家伙实在不痛快，酒喝得少，话说得多，而且没喝两杯竟几次三番拦着我喝酒，懒得和他多说，我只是，对他笑……记得小时候，我一对别人笑，别人看我的目光就特别柔软，特别和善，对我特别纵容，我再做什么便也由着我了，是最管用的一着……只是，这着好像很久没用过了，为什么？……我摇摇混沌的脑袋，想不起来了，不想了，回头看看那人……果然，起作用了，他呆在那里，不再拦我，好，接着喝，只是……啊！为什么你又开始絮絮叨叨了？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太啰嗦了！就让你陪我喝点酒，怎么这么多事，说起来没完没了？
看着在眼前红润柔软的双唇，一刻不停地张张合合，我终于有些不耐了，忽然低头，吻了上去……唔，好了，这下世界终于安静了……只是，那双唇，似乎比看到的还要柔软几分，而大概由于诧异微微张开的口，仿佛在诱惑别人探索，脑中某些朦胧的记忆霍地闪过，我再不迟疑，依着记忆中别人曾经做过的，在他口中肆意游戏起来，软软的，滑滑的，火热的，湿润的……这游戏，真有趣，而且，很舒服。我玩得有些上瘾起来，在他口中留恋忘返了。而他开始挣动了一下，被我紧紧搂住，就动不了了，然后身体就慢慢软下来，乖乖靠在我怀里，忽然他鼻子里发出了一下柔软的哼声，像是在我心头挠了一下，一股火焰顿时在我身上燃了起来，面对这几乎陌生的感觉，我有些慌，终于停了下来，放开了他的唇，只是搂住他的手臂却没有收回，我喜欢这样的拥抱。而他环着我的颈子的手也没松开，整个人仍是软软地靠在我怀里。
一时间，世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我与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我与我怀中这个温暖的身体，我闭上眼，低下头，脸颊贴在了他的发上，微微有些凉，有些痒，却不愿挪开……
奇怪，原来与一个人这样紧紧贴合的感觉，这样温暖，这样舒服，与刚才激烈的亲吻不同，是一种柔软平和却又绵长而无孔不入的舒适，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真奇怪，这么个小东西，既无武功，有时又呆呆笨笨的气死人，竟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我的手臂不觉又收了收，那小东西顺从地贴紧了些。未成年的身体平日有些单薄，今日这么紧紧抱着，才知道，原来也不是没有肉的，大概只是骨架子小，一旦抱在怀里只觉纤秾适度，既不是女子或老人那种的绵软，又不似武夫肌肉的坚硬，手感，很好……这应该就叫温香软玉满怀吧？我昏昏噩噩的大脑迟钝地想着，搂着他的手不由自主放松一点，轻轻移动一下，重复感受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肌体的触感。大概是我减小的力道让他不安，那小东西又往我怀里挤了挤，环着我后背的也紧了几分……我微微诧异，茫然想到：原来，喜欢这个拥抱的人，不只是我……我不觉抬起头，望向怀中的人，恰在这时，怀中人也扬起脸，看向了我。
只见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那样晶亮，满含喜悦与期待，还有，若有若无的依恋与渴望……我怔了一下，这眼神，好生熟悉……然后霍然醒悟，没错，就是这眼神，记得我初见他时，他眼中就总是这样的目光，只不过目光所及之人，不是我……一瞬间，我的酒意忽地就退了下去……原来，动心了的，不只是我……感觉那个温软的身子依恋地缩在我怀里，信任地紧紧挨靠着我，我却不由自主缓缓松开了手……不，不可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做过什么！……霎那间，我的心脏感到了一下清晰的刺痛，我不由深吸一口气，然后收回手，退后了一步……对不起，你要的感情，我不配给，你要的温暖，我给不了，我甚至连自己都温暖不了呢……
他呆住了，怔怔看着我，眼中的羞涩欢喜一点点退去，本已然染上霞色的脸颊，一点点变得苍白，而那双柔软丰润的唇微微开合，仿佛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忽然，他眯起了眼，猛地转身就跑。见他离开，我心中倏地一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抓住他，把他锁到了怀里。他在我怀里挣扎，我却莫名地就是不愿放开，他声音中已带了浓浓的哭腔，他的挣扎与大吼让我脑中轰轰隆隆，刚刚清明了一刻的理智又有些纷乱起来。我知道我应该放开手，可是，不，至少今天，至少此刻，不……很冷，温暖之后的身体，更觉得寒冷，若没有刚刚那个拥抱，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冷……
最后，他没有走，到底留了下来，陪我继续喝酒，只是，许久不再开口。
后来的事情在记忆里都是一片模糊，只记得喝着喝着，他脸上的郁郁之色渐消，最后竟开始傻笑起来。他本就有点傻乎乎的，这下更是没法看了，我想笑，然后，我就笑了，然后，我好像开始，讲故事……呃，讲故事……后来，每当我想到那夜，就恨不得有人对我施个摄魂大法，索性把那一点残存的记忆彻底封住算了，特别是想起自己都讲了些什么故事的时候……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一夜，作为唯一见证人的他，似乎比我醉得还厉害……不过在当时，我可是讲得很痛快的，或许真是在心里压久了，压不住了，那些陈年往事，终于接着我酒醉的时机，全部翻涌了出来，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那件事，我是如此地放不下。
是的，怎能放下？从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父亲不再是我的父亲，家也不再是我的家……那天之前，我以为我拥有全世界，那天之后，我一无所有，而且，是我亲手毁掉了一切，母亲的生命，自己的世界。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大哥。可是从前不在乎的他的温柔关心，那时却像刺一样让我难受，明明知道，自己的一切不是他抢走的，可见他享受着我曾经享受的幸福，依然觉得，心中像有火在烧。而他偏偏那么好，让我连恨都无从恨起，而且让我不由觉得，以自己的性子，或许本就不配拥有那些幸福，那些本就只该属于他那样的人。所以，才会离开吧？只是，那时感到的孤冷，却终究未曾摆脱，紧紧纠缠着我，这样久，久到常会忘记它的存在，却在感受到温暖的一刻，瞬间爆发……
是的，温暖，真的很温暖。当我讲述完一切，被他难得强硬地按在他胸口，紧紧抱住的时候，真的，很温暖……那个胸膛并不厚实，可却试图为我遮风挡雨，那双手臂并不有力，可却几次三番帮助了我……一直一直一个人，觉得自己够强，不需要别人，直到现在才发现，我，喜欢温暖，而不再孤军奋战的感觉，很好。
忽然再不想放开他，我知道，不应该……只是，不！不想放开！是的，我让你受到了那样的伤害，根本不配得到你的温暖，可那又如何？我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想要，抓紧便是，管什么配不配，该不该！……一瞬间，手上一紧，心中豁然开朗。自责自厌、畏首畏尾，这本就不是我玄瑾的作风，我不是一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吗？喜欢这温暖，便不再放开，畏惧会失去，便尽力留住，多么简单？想到这里，我沉默片刻，终于道，“做吧……”
感到了他的惊诧，我并不意外，没错，很无耻的要约，不过，我不在乎。我知道，最初让他注意我的，就是这副皮囊，我不介意好好利用这一点。而且，刚刚那样温暖的接触，让人不由会想，如果近一些，再近一些，会不会，更温暖？……一瞬间，我的呼吸略停，那日在玄瑛别庄发生的事情骤地划过脑海，然后，我忽然觉得，好像，已经有点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