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情错（十三）
看到大哥迟疑良久，终于无比艰难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一怔之后，竟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要我入宫伴驾吗？……其实，不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说出那句话，心中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父亲的这个反应，并未脱出我当时的预料范围。只是……这一次，你是真的彻底厌弃我了吧？父亲？……垂眸沉默片刻，我漫然应道，“好……”
对面人霍地看过来，惊诧地道，“你说什么？”
我扬扬眉毛，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说，可以，好的，没问题……只要陛下宣诏，我随时可以入宫。”
那个总是温文俊雅的男人，如今一脸呆呆地结巴道，“那个……四弟，你，你知道……”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接口道，“相信我，我知道入宫伴驾是什么意思。我会，做好……”我会做好，做好此生你们对我的唯一一个要求，希望对你们的未来有所裨益，只盼，还来得及……我看看眼前之人，那张脸俊秀如旧，只是，已不再年轻，毕竟已过而立之年。自他应试中魁那年至今，整整十年，因为我，他不得不荒置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如今，就让我还你一个机会。
那人还在怔怔看着我，忽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父亲身体不好，我不敢直接拒绝他，只想和你说了这事，让你知道一下，然后咱们两个想办法拖一拖，或者就过去了……”
我的笑容慢慢收起，忍不住抬手止住了他……我可怜的大哥，怎么经历这么多，你依然如此心软好说话？你的母亲不是刚刚因我死在了狱中吗？你真的，毫不在意？你是故意用你虚伪的友爱无私，来映衬我之前的任性自私吧？……心念及此，口气已不觉冷了下来，“不必了，此事我已同意，大哥回家禀告父亲便是。”说罢，转身欲走。
身后人立时抢上几步，拦住了我，顿了一下，恍然道，“难道……是陛下在逼你？难道坊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陛下真是个……”
我本能地不愿听他贬损那人，皱眉打断他道，“陛下没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说着停了一下，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不久前我营救前太子失败的事，就是因为那件事，我得罪太后。”
他点点头道，“前太子的确是人中龙凤，若他能继承大宝，无论对社稷、对苍生，都是幸事一桩，你的选择，我可以理解。所以，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太过介意，更不必为此……”
够了！又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伪君子的嘴脸？不介意，没关系，因为你什么都有，才能如此惺惺作态！我咬了咬牙，然后，对他充满恶意地一笑道，“不是……”
他一脸惊愕，随口道，“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字道，“我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是为什么江山黎民，只是为我自己，为我的权势前程，拼死一搏而已。所以，现在我也不觉得以男子之身入宫有什么可在意。我赌输了的，如今可以用这样简单的方法拿回，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
他怔住了，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半晌，轻声道，“原来，只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你胸怀广博，才宏志大，原来你只是这样的人？那我们之前因你的付出算什么？母亲的死又是为什么？若为了天下百姓也就罢了，原来只为了你一己之私？你，你！”
听着他越说越快，说到最后，语气已平静全失，我冷笑道，“没错，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才不在乎你们怎样，天下怎样。我在乎的，从来只是权势富贵！现在你知道了？你之前的支持、牺牲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一下子沉默了，忽然，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我瞟他一眼，蹙蹙眉，淡淡道，“好了，现在你都明白了？可以走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眼中陌生的恨意那样清晰，让我的动作倏地一停，然后，只见他望着我，一字一顿地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独孤侍书，你就好好等着入宫的那天吧！”说罢，骤地一笑，那个笑容，让我怔在那里，久久无言……
我与他十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就以这样一种最糟糕的形式收场，而更糟糕的是，这一切竟被偷溜进来的小狐狸看到了不少……是的，小狐狸，自从他计策再次成功，将我家人营救出来之后，我对他的称呼，就从最初的蠢东西，升级为小狐狸了。
看着他干笑着拼命解释他偷听的合理性时，我烦乱的心绪慢慢好了起来。好吧，虽然被自己大哥唾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自己再不堪的样子他都已见过，实在没必要太介意。
和他随口说了几句，见他目光闪烁，明显有事要问的样子，却迟迟不见他进入正题，我自然明白是为什么。终于受不了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索性自己提了出来，“陛下要我几时正式入宫？”
见他一脸呆相，傻傻问道，“啊？”
我不由挑了挑眉……或者，还是蠢东西这个称呼更合适些吧？……我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道，“怎么，安德王还没来过？”
然后，他干脆结巴起来，“那个，你，你，你是说……嗯……那个……”就见他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知什么的话，一边颊上已慢慢泛起了红晕。
见他这副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置信，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的表情，我的心情瞬间大好，竟调侃道，“怎么，陛下不愿意？原来，是我误会了，陛下并不想要我？”
这下他彻底傻掉，我顿起逗弄之心，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陛下真的不愿意？以后，可不要后悔啊……”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白嫩嫩的颈子，刷地一下转成了粉色，这个，变化也太快了点吧？……我几乎哑然失笑，这么好逗，他真是那个以好色名满天下的皇帝吗？正想着，已见他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一张脸更是绯若霞染，一双眼睛仓皇地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我。我的嘴角已情不自禁弯了上去，不由想到，若以后日日如此，那好像也……想到这里，呼吸骤地一窒……怎会这样？不是已经说了放弃？这次入宫，不是为了还我欠他、欠父亲的债吗？怎会……难道，其实根本是我心中想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才不知不觉一点点把事情推到了这一步？
然后，他落荒而逃，留下的我似乎也不比他好多少。思绪纷乱如麻，无数事情堆在心口，直让人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