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情错（七）
毒伤加内伤缠绵纠结，调理起来格外困难。我静修数日，只勉强压下了毒性，功力才恢复到过去的五成。可就在这时，我收到消息，王皇后将被送入昭狱。
是陷阱！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然后的第二反应就是，微扬嘴角，起身整衣……那是陷阱，可也是个让人不得不踏的陷阱……昭狱那种地方，纵是好人进去，也撑不上几日，何况王皇后大病初愈？而且，昭狱守卫森严，真等人被送进去再救，几乎是不可能了。
我利用慕容澹的信任，将他们卷入一场豪赌，我欠他们一笔债，虽然我不是好人，但这点担当还是有的。若是原来的我或许还会有些顾虑，但现在的我已一无所有，又何惧之有？何况，生死一线的战斗又不是没有过，不久之前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只要筹划得当，未尝没有希望。微微迟疑，我抚上腰间带扣，那里存着一粒药丸，逆天丹，师父所留，世间最后一枚，它可使功力瞬间提至极限。此药配方已失，连玄瑛也不知这药，他只知我中了毒，现在很难恢复功力，必生轻敌之心，或者，那就是机会……
夜雾未散，晨光熹微，巍巍皇城之中仍是一片寂静，这时，皇城西北角门忽然发出轻微的吱嘎一声，一行人有男有女，静静走了出来。走在外围的是十几名侍卫太监，中间两人都是女子，虽然荆钗布裙，但气度举止不俗。其中年长者白发苍然，看那身形，正是王皇后，她大概旧疾复发，不时剧烈地咳嗽几声。而另一名女子身量较高，此时正抬头四望，借着淡淡晨光可以看到，那张脸颇为秀美，正是王皇后的贴身侍女王茹。我隐身于附近小山的树丛中，静静看着他们顺宫外窄巷走渐渐走近，然后经过，慢慢走远。
昭狱离宫城并不远，只是路两边都是些杂役的居所，房屋狭小，巷弄曲折，稍费时间，但也不过盏茶时分那一行人已近昭狱。这时，不知为何，那看守的侍卫却似乎放慢了脚步，而周围的房舍之中隐约有银光闪烁……
我勾唇微笑，拔剑而起，一剑挥向山间大树，月影宝剑何等锋利，此刻又灌注了我五成内力，那棵大树顿时齐腰折断，被我顺手一掌，便向山下倒去，正砸在那处房舍之上。简陋的房屋哪经得起这一砸，顿时墙倒屋塌，惨叫声响成一片。这时我已砍断了另一棵大树，树干滚落，砸向另一侧小巷边的围墙，围墙倒塌，堵住了路径，此时通往皇城和昭狱的道路都断，那一行人就被困在了小巷之中。
那些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具是一呆，我和几名手下已飞身跃下，迅速地解决掉数人。这时最初被砸倒的房屋中才挣扎着爬出几人，慌慌张张弯弓搭箭，却被我数枚铜钱撂倒。那边一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王皇后就往后拖，另一个人已经扑向王茹。王茹惊叫一声，躲向我这边，慌乱之中脚下一绊，人已向我跌来。
我伸手去扶，她抬手来够，就在两人双手将碰未碰的瞬间，只见她葱白的手指微微一动，一枚蓝幽幽的银针已出现在她指间。可也就在这时，我的手腕已经一转，在她腕间一弹，她手指顿时一软，银针落下。她倒是应变神速，右掌当胸击出。两人距离太近，我手中剑已不及回防，举掌迎上，顿时一阵排山倒海的内力奔涌而来。我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形微晃，倒退几步。那人眼中喜色一现，人已扑了过来。这时我却收回捂在胸口的手，闪身迎了上去，身形比刚才快了数倍，她眼露惊诧，掌上力道尚未运足，已与我正正对了一掌，只是，这一次是她口中鲜血狂涌。我趁她身形一缓之际，一抬手扣住她肩井穴，将人带入怀中，反手宝剑已经搭在了她的颈上。
不过一照面的功夫，我这边抓了一个，那边侍卫已死得差不多，只剩几人武功高强，见我抓住了那人，都是神色一变，动作一慢。
我情知不能耽搁，却到底忍不住瞟了眼我怀中那人高耸的胸部，淡淡道，“二师弟，身材不错……”我手中那人，自然是刚刚暗算过我的男扮女装的玄瑛了。
他苍白的脸颊上刷地透出了一层红晕……果然不愧是易容高手，这人皮面具薄得几可乱真了，而他的眸子也不知用什么弄的，竟成了纯黑色，此时正瞪着我，眼中羞愤交加，几欲喷火。
明明事态紧急，我却只觉好笑，只得转开目光，这才抬手封了他的穴道，提声对仅余的那几名侍卫道，“我数三声，把王皇后放开，你们退开，否则，他死！”看那几人的神情就知十分在意他，若不是因为他忽然成为了太后眼前的红人，全权指挥此次行动，就是因为那几人都是他的人，看他们上次行动的成果，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管怎样，我二才数完，那几人互看一眼，已缓缓放开王皇后，向后退去。我的人立时上前，要将被点了穴的王皇后带过来。这一刻，一切皆如所料，胜利只在眼前……事前我猜测他们当我功力大损，怕我发现异样，不肯上当，埋伏的人手不会太多，而因为不知我们会在何处行动，伏兵会比较分散。果然那处房舍的弓箭手一死，附近再无动静，而有动静的地方距离都远，我们行动得快，那边人此时才反应过来，而他们赶来的时间，足够我们带人离开了，到时钻入迷宫一样的窄巷中，躲到之前准备的地道里，等风声过去再离开就是……眼见成功在即，我心中微微一松，岂料就在这时变故忽生……
只见被我制在手中的玄瑛忽然身体一震，然后扭头一口鲜血就向我脸上喷来，我素性喜洁，这一刻本能地松开抓住他肩头的手，向后一躲，但立时反应过来，反手一剑，已向他颈上抹去。
他却不闪不避，手腕一抖，一把匕首已向我当胸刺来。
以我们的角度和两人的速度，必然是我的剑先割开他的喉咙，而一个人喉咙破开，再怎样动作都会慢一点，足够我躲开他的匕首了。可就在剑尖及颈的一霎那，我莫名一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眸中有我熟悉的一股子狠劲儿，还有，一点惊恐，一点绝望，一点倔强，就像，那次……
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明明是个漂亮娃娃，却脾气又坏，性子又倔，常惹得一群师弟合伙欺负他。那次，他就是被几个师弟骗到后山迷了路，一直在林子里转到半夜。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狼围着，旁边几具狼尸，而他衣服上全是血，连白瓷似的小脸上都溅满了血点子，人已经晃晃悠悠，握剑的手都在抖，却就是不肯倒下，只是瞪着眼，双手死死抓着长剑，那一刻，他眼中，就是这样的神情……
说来话长，当时却不过一闪念，我只觉心中一动，手中剑已情不自禁地微微错开了一点，结果，本来致命的一剑，只在他颈上留下了一个不深的血口子。我情知不好，手中剑已不及回撤，只身体一侧，躲开了当胸一刺，却终究晚了一点，被划破了胸前肌肤。我感到胸口一痛，然后就是微微的麻木，心中顿时格楞一下，知那匕首上有毒，而这时他已回身缠斗上来。
我感到胸口的麻木在迅速扩大，真气的运行已感到了阻滞，而他刚刚强行冲开穴道，内伤也是不轻，算来胜负应在五五之间，但我的赢面略高一点，不过，我眸光向四周扫去，心中却已明了，今日败局已定……那边玄瑛的手下已将王皇后又抢了过来，并和我的人重新战到了一起，各处埋伏的人手也在飞快聚拢过来，劲弓强弩齐齐指向了我们，到了此时，纵使我想独自脱身，也是不易。
一瞬间，那夜的疲惫竟再次涌了上来。其实，就这样，也好……我已尽力，澹太子，今日我把命赔上，也算对得起你了。而陛下你，我不能去找你了，不过，以命相抵，是不是，也偿得过你所受的那些苦楚了呢？……我微微恍神间，只觉胸口一凉一麻，瞬间全身无力，长剑当啷落地，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那一刻，我的心中竟是一松，很好，都结束了。我微微一笑，轻轻闭上了眼。谁知在下一刻，我却没如预料一般，重重跌在地上，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倏然睁眼，正对上一双惊讶的眸子，那双熟悉的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意外，然后，那双眼慢慢弯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一幅欣喜若狂的神情。那双熟悉的眸子，配上这张陌生的秀美容颜，还有那副几乎有些傻气的喜不自胜的神情，顿时冲淡了心中那份疲惫和苍凉，我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只见那人猛地扯下了我蒙脸的布巾，脸上笑容再也收不住，最后竟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哈哈，呵呵呵，师兄，你也有今天！我竟真的抓到你了……”还好他有所顾忌，声音极低，只是就这一副蠢样子落到他属下眼里，也足以让我都觉得脸上灰扑扑的了，恨不得转过头去装作不认识他，可惜穴道被封，哪里做得到，反而因为又好气，又好笑，情绪起伏间，牵动内伤，轻咳一声，顿时一口血涌上喉间，却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只是这一下却惊醒了他，他仿佛才想到什么，慌忙抬指，一连串急点而下，封住了我全身重穴，然后还不放心，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在怀里摸索两下，拿出一个瓶子，打开就往我口中灌。闻那味道，我也知道，这是化人功力，夺人气力的酥骨散，我却顺从地张开口，喝了下去……此时既抗拒不得，也不必再作反抗，图惹人笑了。
这时，他才像终于放下了心，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有些放松下来。此刻的我，酥骨散的药力渐渐上来，混着之前的两种毒，又被他重手法封穴，引动内伤，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是一阵剧痛，经脉之间也如万针攒刺一般，今日一战，我的精神体力本已被自己、被逆天丹逼到了极限，此时终于忍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已然身处颠簸的马车之上，全身重重锁链伏在地上，我简直要苦笑了，毒药封穴酥骨散还是不能让你放心吗？还要加上这儿臂粗的铁链才能让你踏实？我微微转过眼，果然，一旁座位上坐的正是玄瑛。
此时他已除去了易容，换过了衣衫，正笑得眉眼弯弯，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倒像我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一般。见我醒来，他立刻眼中一亮，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勉强压下那份显而易见的兴奋，故作沉稳地道，“师兄，你莫怪小弟不念师门之情，只是你做下这等犯上之事，实是罪不可恕，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好在我向太后求过情，太后已答应，只要你告之我们澹庶人的下落，就可饶你不死。师兄，事到如今，你不要执迷不悟，枉费了小弟这一番心意啊。”
见他这样，我简直有仰天翻个白眼的冲动了，却终究顾忌师兄的形象，强忍下去。看你摩拳擦掌的兴奋劲儿，恐怕我要就这么招了，才会让你大大失望吧？我勉强闭了闭眼，定了定神，赶紧转开了话题，“你那一口血喷得好，你倒真是了解我，知道我会躲……”
他微微愕了一下，但立刻扬头道，“当然……”
我也愕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其实你并不是猜到我会躲，只是单纯想喷我一脸血，泄愤解气吧？”见他脸上忽地一红，我心中已然明白，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声，低声道，“那么，你也不是确定我不愿杀你，才敢放手一搏，只是气血上涌，随意为之？”
他呆了一下，立刻瞪起了眼，结结巴巴道，“谁，谁说的！我当然是，是谋定而后动。我当然知道，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因为你要胁迫我做人质，好逃出京城，是不是？不过我背叛了你，你早晚也不会放过我吧？与其被你杀死，不如拼死一搏，结果，我搏赢了！”他越说越顺当，说到最后，脸上已然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神色。
我无语地看着他，半晌终于叹道，“没错，我应该知道你是这种性子，的确是我失算……”说着，闭上眼睛，再不看他，生怕再看他一眼，口中会喷出血来。这是报应！一定是小时候我欺负他太多次，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才让我这样栽到他手里！
我的无视打断了他的兴致，下一刻我胸口已挨了他狠狠的一脚，只听他怒道，“你，你什么意思？喂，我跟你说话呢……喂，叫你招，你到底招是不招？喂……哼……没关系，等到地方，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重又轻快起来，怒意全无。
于是一路上他就这样，嘴角压也压不下去地始终扬着，一双异色眸子熠熠生辉地一直舍不得离开我身上，一双手忽而摸摸我的脉搏，忽而在我的穴道上补上两指。
我知道他那幅兴趣盎然的样子背后没安好心，未来会有无数折磨等着自己，却也没想到，刚到地方，他便急不可耐地将我锁上刑架，狠狠地招呼了一顿鞭子。
痛吗？全身肌肤仿佛被寸寸撕裂，自然很痛。羞耻吗？起首几鞭身上的衣裳就被扯碎剥离，自然羞耻，只是……看着他又是得意又是兴奋的一张脸，我应该气恨的，却为什么竟莫名有些好笑？臭小子，这下可是让你出气了！你好好把握机会吧！等下次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