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情错（八）
自那日起，整整十几日，我再未能踏出那间地牢一步。日日被他用各种手段折磨，无论清醒还是昏迷，疼痛始终伴随着我，各种各样的疼痛，刺痛、灼痛、钝痛……我这才知道，原来人的身体竟能分辨出这么多不同的疼痛。只是玄瑛在教中执掌刑名，他的手段我见过，故此我也知道，到目前为止，他还算手下留情。当然，我不会以为他这是顾念同门之情什么的，应该只是因为我内伤太重，他怕我撑不住罢了，不过，不管怎样，这至少让我的身体直到此时还未受过什么重大的伤害，就是说，并不是全无逃离的希望……他能在我手下伏人，我的人自然也能进入他们内部，相信不需多久，他们定能探知我的下落。而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力祛毒，若能设法弄到酥骨散的解药自然最好。只是，尚未等我采取行动，已经有人出手了……
那天，当我又一次从昏迷中清醒的时候，惊异地发现，自己身处之地竟已不是那间昏暗的地牢，而是一间精雅的小厅，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那个人，也在这里。
那时的第一个感觉是，难堪……那天晚上我的样子已够狼狈，可也比不得此时，浑身是伤，一动不能动，任人宰割。哪知，更难堪的还在后面……
当我看到屋中三人，他、秦子玉、玄瑛，还在猜测现在的状况时，玄瑛已急急开了口。我这才知道自己仍在之前的庄院之中，而他，是来审问我的。
一瞬间，我几乎要笑了……玄瑾，瞧瞧你，一次次嘲笑人家的愚蠢，人家的狼狈，看今日如何？你还敢瞧不起人家吗？这个傻瓜现在可攥着你的小命呢！虽然立刻想到，这其中或有蹊跷，不过那丝毫不能减弱这一刻，心中的屈辱与难堪。
可是，羞辱仍未结束。当我听到玄瑛用暧昧的语气问出，“陛下，您是在这里呢，还是让我把他送到内室中？”我才知道，原来，我并没有之前以为的那样骄傲，毕竟，在听懂了那种暗示之后，我仍能那样冷静，没有怒骂厉斥，不过是呼吸一停，残存的内息顷刻再不受控制，开始在经脉之中乱窜。待我强自压下纷乱的内息，房中已只剩了我与他。
我看向他，只见他正望着刚被关上的房门，悻悻地摸着鼻子，仍是那样永远生动的表情，与当年初见时一样，只是，不知哪里又有些不同……是了！他仍然七情上脸，只是每一种情绪都温和了许多，再不见当年那样强烈的感情变化，曾经那样灿然的快乐，那样动人的希望，那样诚挚的爱恋，那样剧烈的痛苦，还有，那样深，那样深的，哀伤与绝望……像是尖锐的砾石被磨去了棱角。是因为他长大了？还是因为，当年？……瞬间我心脏微微一缩，刚刚屈辱难堪的感觉顿减，胸口却莫名有些发冷，发空。
这时，他已回过头，对我一笑，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反应，而他则俯下身来，凑到我耳边，仿佛要说些什么。那样近的距离，近到我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我本能地想躲，却连指尖也没能动一下，不觉眉峰微蹙……我素性孤冷，向不喜欢有人离自己太近，更勿论与人如此亲近，这样和人呼吸相交的感觉，让我全身都涌上了一种不适感。偏偏不知为何，那人凑过来半晌不说话。难道是怕人偷听？于是，我强抑心中隐隐的不适与烦躁，冷声道，“你说吧，没人。”
然后，他竟然说，他是来救我的。
救我？闻言，我简直要冷笑了。
为什么要救我？咱们可有交情？你又知道我做过什么吗？陛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实在不像个普度众生的大善人啊。而你这个当年轻易抛下所有责任一走了之的家伙，几时变得这么有担当了？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难道，是为了他？我们之前唯一的联系，就是他，慕容澹了。
果然，他明确地承认，救我，是为了慕容澹。
那一刻，我不由再次记起了他与慕容澹那悖德的关系，可是，这一次，那种每次想起这事，心中便会涌起的恶心之感，竟轻了许多……那么，并不只是单纯的玩弄，你竟真的在意他吗？为他甘冒得罪太后的风险，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你，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等着别人保护的软弱少年，不再是那个无力与命运抗争，只会拿别人发泄愤怒的偏激少年。你，终于开始要挺直身子，面对一切，要张开羽翼，保护别人了？
只是，我，玄瑾，又几时用得着你这个白痴保护？你准备怎么救我？天下哪个不知，你这个皇帝不过是个摆设。何况……做了那样的事，我可还有资格，接受你的帮助？
于是，那时的我似乎说了很多理由，要打消他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可谁知，最终却是他的一番话，打消了我的所有顾虑……原来，你已胸有成竹，原来，你的方法，是这样？
我看着他有些心虚的表情，张皇四顾的眼神，一言不发，心中却在大笑……好，真好！果然举头三尺有神明！玄瑾，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让他受了那样的折磨与羞辱，如今，报应果然来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我轻轻淡淡答了一声，“好！”……好！玄瑾岂是敢做不敢当之人，我欠你的，一笔一笔自当清偿！
听到我的应允，他笑了……看见那个笑容，我忽然觉得，刚刚的自己，似乎有点傻：对他的诸般感慨，诸般想法，什么长大了，情绪内敛了；什么成熟了，有担当了……或许根本就是误会，甚至连他信誓旦旦的相救承诺，或许也不过是个借口。看他此时这个称心遂愿的淫猥笑容，我实在无法不怀疑：这家伙，恐怕根本就是色迷心窍，要借机占些便宜罢了！
想到此节，我只觉刚刚平静下去的内息，似乎又有开始翻腾的迹象……因为我的武功手段，身份地位，还有冷肃的性子，从未有人敢对我动过那种心思，至少没人胆大到让我发现任何迹象，所以，我几乎都忘了，自己从那个女人那里，继承了怎样的一幅好皮相。于是今日骤然发现，竟然有人对自己存了那种念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心中的惊诧甚至多过了气恼。特别当我看到他再也收不住的笑容之中，再次带出了一点点当年的傻气的时候，心中甚至连那份恼恨都淡了下去……好吧，好吧，没关系，只当还债就是，何况话已出口，又怎能反悔？心念及此，我终于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只是，当自己被他轻轻抱起，轻轻放到柔软的被褥上，当身上单薄的衣物被他缓缓褪去的时候，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在瞬间屏息，眉峰也不知不觉蹙了起来……那种肮脏的事情，到底还是无法坦然面对的吧？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接下来却并未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下流急色，反而在静止了片刻之后，轻轻抚上了我身上的伤口。可那意料之外的动作，却比他直接压上来更加让我不舒服……怜悯吗？不！我不需要！更不要说是来自你的！
我强抑烦躁愤怒，开始催促他，他却迟迟不肯动手，眼里的疼惜让我像被针刺一样难受。终于，在我忍耐达到极限的时候，他伸出了手，这一次，我却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闭上了眼，然后，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就落到了我的颈上……
事情的开始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以为难以忍受的事情，原来并没有那么糟糕……他极温柔，极耐心，没有给人丝毫猥琐的感觉，反像在膜拜什么圣物。意识中那样污秽的事情，似乎因他的态度，也变得没那么肮脏了，甚至，像一种圣洁的仪式，虽然，那祭坛上的祭品正是我……直到，他吻上了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