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情错（三）
又一次进攻，不过，这一次我调动了手头所有力量，又是趁他们有些懈怠之时，攻其不备，所以成果也是最好的，除了龙翔天和太子殿下等寥寥数人，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然后，当他们狼狈不堪逃到下一个小镇，以为已经摆脱了我们的追击之后，一天傍晚，我派人将太子殿下引出了客栈，以碧姬的名义，那是龙翔天另一个宠妾兼下属，而借口是，要和他好好“谈谈”……碧姬是最近来的，性子嚣张刻薄，两人虽尚无冲突，却已是波涛暗涌。
果然，一听是来自情敌的挑战，我们执着的太子殿下立刻斗志昂扬地去赴约了，当然，为了不惹怒心上人，他是偷偷去的。可惜，在约定地点他却并未见到情敌，在傻傻转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只得悻悻返回了客栈，而这时，碧姬已在我们的帮助下，碰巧得知了情敌无由的离开，如预料之中一般，她毫不犹豫地欢欢喜喜地去告状了，当然告的只是他在重要时刻擅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不过，龙翔天不会想得如此简单，之前紧追不舍的一系列袭击，加这次稳准狠的一击，定然已让他心生怀疑，而这时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会让他警惕。于是，太子殿下回来，龙翔天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过去一番轻薄，然后，在他衣襟内发现了一封信，意思含混，用词古怪。
看到龙翔天骤然冷下来的眸子，我转身而去……很好，可以开始第二步行动了。
龙翔天此刻会有的想法可以预见：关键时刻的奇怪行动，可疑！往前思考，不久前的攻击那么多功夫高强的人都死了，怎么丝毫不会武功的他却毫发无损？可疑！再往前，好像所有的袭击正是自他跟随自己开始……证据不足以定罪，不过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怀疑已经足够。而以太子殿下目前这个微不足道的身份来说，被怀疑的结果，很可怕……
若是精神上的疼痛不足以唤醒他，那么这次来点肉体上的，或许他就会知道，所谓的安全与温暖，是多么虚伪与脆弱的幻象了。他若要记恨，也只会以为是碧姬为了争宠，陷害于他，与我毫不相干。
本来我最初想利用的是上次那个如风，太子殿下与心上人的嫌隙当初就是自他而生，两人斗得也最是激烈。不过那个如风连我们纯善的太子殿下都可以耍着玩，若说他会设计这样的圈套陷害他，恐怕连我们傻傻的太子殿下也不会信，好在姓龙的给我的选择范围够大。
后来的一切皆如所料，那天晚上，在他完美情人的手里太子殿下肉体上很吃了点苦头，想来精神上的打击应该也不小。我想，这样的当头一棒应该足够。于是次日晚上，我又安排了一次偷袭引开注意，同时，派人潜入他们的驻地，营救我们的殿下……万无一失的计划，结果却是，再一次的失败。
听完侥幸逃回来的手下的叙述，我只觉脑中嗡地一下，一瞬间，手指都有些发凉。挥手让人离开，我才缓缓坐下……最糟糕的结果！他觉得他可以证明自己无辜了？他只是坐实了自己的罪状！这一次，恐怕就不是吃点苦头的问题了。而那边已有防备，再要营救就困难了。而且，我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我是否应该再去营救？……若是真正的伤害已然造成，营救的结果很可能是为我的将来制造一个敌人。现在的太子，即使成为敌人也不足为惧，可将来呢？谁知道经过那样的伤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陛下病势日益沉重，恐怕大行之日不远，一旦他登基之后念念不忘今日之事，着意查察，未必不能得知真相，到时他会怎样报复？即使他最终没能查到真相，让一个心怀刻骨仇怨的人登上那个至高之位，于天下，于朝廷，于我，恐怕也皆非好事。
想到这里，我脑中竟微微有些晕眩。那么，事到如今，难道我竟该坐视他自生自灭？若他死了，太子澹未必没有复出的可能，那对我岂不是最好的结果？若他死了……我的手指微微一动，胸口莫名有些发闷……不，不行！……陛下的身体未必没有好转的可能，若他无事，我怎么向他解释太子的死亡？说因为太子殿下太过愚蠢？除非……我不再需要解释……陛下病重，太子久不出现，京中形势混乱，若我放手一搏，未尝没有救出太子澹，掌控京中局势的可能。那么，这可能有多大？……很大……那么，我真的要看他死？……我的心绪似乎从未如此混乱，一面冷静地思考计算，一面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反问。
不知不觉间，我已坐了整整一夜，当晨光从窗口洒进房间，我才骤然惊觉，然后，心头一紧，暗叫，糟了！整整一夜了，不知那个蠢东西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一念及此，我未及细想已起身唤人，瞬息主意已定：不管怎样，先把他弄出来再说，若他真是伤得太重或心中恨意太深……到时人在我手里，要无声无息地弄死，也不是难事！
可就在这时，传来消息，他们摆脱了我们的追踪，失去了踪迹。我心惊之下，急命调集一切力量迅速寻找。但因之前一连串战斗都是硬仗，我这边也是损失惨重，一时人手不足，而伏在那边的老张大概因为一向与他亲厚，在他事发之后便被姓龙的遣了开去，故此也无法提供什么有用消息，结果数日过去，仍是一无所获。而这几天京中的消息却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先是陛下数次遣使，催促我加快行动，后是教中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病重，已数次昏迷，连续十几日未曾见过朝臣。好在这时老张终于传信过来，说已有了他们的消息，或者用不了多久就可与他们会合。若真如此，到时里应外合，营救成功的把握还是很大的……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
没想就在我静待老张消息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他本人……那夜，我收到他的传讯，然后在城外一片僻静的树林里见到了他。
时已入秋，夜风微冷，卷着落叶在身边盘旋而下，真有几分萧瑟孤寒的感觉。我负手立在树下，身后不远，他跪在地上，声音哽咽，一声声怒斥姓龙的无情，一句句诉说太子殿下如今的惨状。
我静立不动，未发一言，一颗心却在不断下沉：这么说，太晚了？老张作为旁观者，又久历江湖，血腥残忍的场面见多了，若连他都看不下去，那……我心口微有点堵，忽然觉得老张的声音有些太刺耳，抬手止住了他的叙说，缓缓闭上眼，压下纷乱的心绪，静静思索……是的，太晚了！不管他是死是活，现在救出，都太晚了！那样的伤害，要怎么才能弥补？那样的仇恨，要怎么才能化解？而且，若他的情况真如老张所说，那么，不必等他登基，陛下看到他那个样子，就会先处置了我。如此，应该怎么做，已经很明显了……忽然，我觉得身边的风好像真的有点冷，冷得寒意丝丝直透骨髓……熟悉的寒冷，之前一直伴随着我，之后呢，也会一生相伴吧？……不过，这没什么……如果你的第一选择永远是自己，那么身边有的，注定只会是孤冷吧？
我缓缓呼出口气，然后不由自主扬起嘴角，仿佛是对黑暗中的某个人微微一笑，接着睁开眼，转过身，温和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带着期待的双眼瞬间睁大，凝滞，然后，就那样一脸惊诧，缓缓倒下。
对不起，老张，事已至此，我的选择只有一个，而你知道得已经太多，和他又太过亲厚，所以，抱歉……
至于你，殿下，对我来说，生命虽不美丽，却已让我付出太多，权力虽不可爱，却已是我手中仅有，还有，那些人，虽然已不再是我家人，却……所以，抱歉……
自私狠毒，这就是我，不过，我也是因此一直活到现在，而且，也已不想再作改变……
我垂下眼，默默凝望地上黑黝黝一团的尸体片刻，然后，转身，离去。风过，落叶萧萧，犹若挽歌……
此后数日，我自己留在当地处理善后诸事，尽力抹去所有痕迹，同时命人回京打探消息，尝试与太子澹取得联系。至于他那边，依然有人监视，只是相关消息，我却再未看过一眼。直到那天，负责那边情况的手下来请示，说龙翔天轻车简从离开了本地，却未见到我之前让他们重点关注的目标，问我是否需要再监视下去，或者将目标转移到龙翔天那边。
没见到他？措不及防之下听到这句话，我心头竟怦地一跳……那么，他……我有些僵硬地坐在那里，一时竟忘了反应，引得跪在地上的手下忍不住抬头偷偷望了我一眼，我这才骤然惊觉，停了一下道，“不必了……把人都撤下来吧。”话说完了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点涩。
当那人离去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后一点隐患要不要……算了，毕竟是同门师弟，又一向对我忠心，否则也不会召他前来，正好柔然那边堂主新亡，过一阵找个借口派他过去吧。至于他……我微微眯起眼，仿佛在恍惚中又看到了一双明澈的眸子，一张微笑的脸，有点执拗，有点傻……那个人，真的……那种胸口发堵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只是这次格外强烈，竟让我内息都有些混乱。
我知道应该停止下来，静坐调息，人却只觉疲惫，连动都懒得动一下，脑中则不由自主一遍遍掠过无数的他……一脸娇媚的他，一脸欢喜的他，一脸温柔的他，一脸幸福的他，还有，一脸哀伤的他……胸口闷到有些发痛，内息在体内不安分地窜流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猛地一下巨痛从心头窜起，顿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我霍地起身，咬牙将那口腥甜压下，大步向门口走去，胸中莫名生起一阵怒意，脑中不知谁在对谁讥诮地笑着：放不下吗？好！那你就去看看他吧！看看他因你死得有多惨，你该就死心了吧！蠢货！
夜幕低垂，我站在擎宇楼分舵外的山林中，静静向下眺望，没听说有……尸体被运出来，他应该还在里面，那里也没什么高手，我要潜进去轻而易举，可是，我却站在那里，踟蹰半晌，也未行动，平生第一次，心中升起了一丝类似畏缩的感觉……真是可笑，自己造成的死亡多了，我可从未有过不敢面对的时候啊……我心头微微一跳……难道因为，他对我来说，终究与别人有了些……不同？
意识到这点，我心中莫名有些发凉，又有些发空，好像不知不觉间已失去了什么。我本能地觉得不能再深想下去，意识却仿佛较劲儿一般纠结在那上边不放……是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从小到大，我还从未对一个人投注过这么多关注，或许开始只是因为任务，后来呢？因为有趣，所以不愿收回目光，那愤怒呢？只是因为觉得他愚蠢吗？别人的愚蠢怎会影响我的情绪？依我往日的做法，我不是应该冷静地思考怎么利用未来主君的这点愚蠢为自己服务吗？更不要说后来的胸闷，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脏忽然出了问题，那种感觉好像应该叫……难受……我笑了……真好，在他因我而死之后，我发现自己对他似乎有一点，在意……真好，玄瑾，这一次你干得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