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情错（二）
我忽然莫名失去了看戏的兴趣，正要起身离去，只听那边他的声音已再次响了起来，其中竟是一派轻松，“呵呵，不好意思，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个来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你一定不爱听。好了，我不废话了，你也去睡吧，我一个人守夜就行了。好好养精蓄锐，等明天主上来援时，还要靠你们带我一起突围呢。”
我无语了，果然是执迷不悟，说了这么多，原来你仍以为那家伙会来救你？
老张想来也没料到他之前的话都成了白费唇舌，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个，属下刚刚的意思是，那个，主上，那个，或者，那个……不会来了！”
没想他竟扑嗤一笑，毫不在意地道，“好了，别结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请相信我，我知道主上是什么人，他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更不是懦夫，他不会把手下，把……我，就这么扔给敌人，即使只为了他的骄傲，他也会回来。所以，放心吧，睡一觉，明天，明天他一定会来，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声音轻快，语气却是坚定得不容置疑。
这一次，老张再未说话，半晌，轻叹一声，那边就再无声息。
我透过叶间缝隙，向他望去，只见他仍是那个姿势，坐在地上，静静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空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仍然挂着一个微笑，眸光却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忽然他猛地甩了甩头，闭了闭眼，再抬起头，眉眼间那点哀伤已无影无踪，脸上重又一幅柔和的笑容。他双眼看着前方，微微侧着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虚空中的某个人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会来，对不对？”
看着那个宁静平和的微笑，我刚刚莫名烦躁的心也一点一点静了下来。心甘情愿的付出，无条件的信任，这，也是所谓的爱吗？……真是，可笑……
后来，他就那样坐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终于撑不住，头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然后老张缓缓睁开眼，轻轻起身，解下衣服，给他披上，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无限愁苦的表情，颓然望天。
我不觉好笑……这个老张挺有意思，做事也挺认真，可惜，偏偏碰上了我们油盐不进的太子殿下，时也，运也，奈何，奈何……
待到天边晨曦微露的时候，忽然，山下别院内亮起了一片火光，隐隐传来喊杀之声。洞中众人立时惊起，本来满是疲倦的一张张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兴奋之色，这其中自是以他为最。
只见他怔了一下，然后一脸欣喜若狂，拔腿就往洞外跑去。老张一惊之下，慌忙去追，其他几个人呼啦啦也跟了上去。
隐在树上，看着毫无顾忌，乱哄哄向别院跑去的那几个人，我微觉无力……很好，很好，老张也就罢了，其他那几位，特别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对那位所谓的主上太有信心了点，还是之前我们为掩饰身份，实力隐藏的太好，让他产生了某些误解？……我是否该反省一下了？总不能让未来的主子觉得自己太过无能，是不是？
正自嘲间，只见远处忽然一道金光破开林间氤氲晨雾，随后数棵高大的树木缓缓倒下。我不觉微微蹙眉，好凌厉的刀法，好霸道的罡气，是他？
下一刻，前方太子殿下的反应已证明了这点，只见他呆了一下，然后骤然一声欢呼，就没命地往那边跑去，老张运足了功力都差点没跟上。
那边林中也腾起了一个身影，如大鹏展翅一般，飞速向这边掠了过来。
我心念急转：没想龙翔天竟真的来了，倒真让我们的太子殿下说准了。若是让龙翔天来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恐怕我们痴情的殿下更是死心塌地了，不过，纵使不让他救成，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吧？……想到这次恐怕是徒劳一场了，我不由蹙着眉，看了看正向那边狂奔的少年。只见他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又是欣喜又是紧张，泪花都快迸出来了。这个，蠢货……随你吧，喜欢做梦，就再做几天好了。
于是我起身向后掠去，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焰火，抬手送上了高空。片刻之后，一朵硕大的蓝色焰火在淡青色的天空中炸开，那是停止行动，立刻撤退的意思。
我望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在心中冷冷道，没关系，这一局，算我输了，不过，下一局，我已然布好。龙翔天，我等着看你下一次如何选择！……我微微眯起眼，看着骤然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抖衣袖，闪身而去。
那次之后，在我授意下，针对龙翔天的袭击停了下来，只是跟踪他们的人却从未撤去，对他们的监视反而更加小心严密……这一局，我一定要万无一失。
而我，只要一有时间，便会隐在暗处，亲自监视观察那两个人。一则因为，充分的第一手资料自然有助于计划的成功。二则么，不知为何，我忽然对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产生了一点莫名的兴趣，常常不由自主便会想到那两人现在怎样了，我们的殿下，是否痴情依旧，而那个人，是否真如太子殿下的期待，逐渐改变，逐渐被太子殿下的痴情感动，还有，那个麻烦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了我的打扰，那两个人的日子似乎越来越悠闲了。虽然仍是马不停蹄四处奔波，不过节奏毕竟越来越慢，越来越似游山玩水。繁华都市，深山幽谷，他带着他，携手同游，真如蜜里调油一般。平日在路上，两人也必是共乘一车，整日躲在里面，不知做些什么。
在此情形下，我们纯真纯情的太子殿下，自然只有越陷越深的份儿了。无论何时，他的目光几乎从未自那人脸上移开，无论那目光里是妩媚，是沉醉，是留恋，是崇拜……那双眸中映着的人，永远只有那人一个。真奇怪，一个人竟真的可以爱另一个人自此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被爱的人呢？日日被这样的目光追逐，灼烧，又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看那个姓龙的，好像十分享受，感觉，应该，不错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布置一天一天完善，可是，计划开始的命令我却迟迟不曾下达。上次是我自继任教主以来少有的失败，这次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失败，自然要慎之又慎。而且，很有趣呢，就这样结束实在有些可惜，是不是？……我看看不远处客栈门口，只因为被那人亲手扶着下车，便展露出那样一个灿烂笑容的太子殿下，不觉微微扬起了嘴角……这就是你所要的幸福？竟是如此简单？……真是有趣，对不对？
然后，就在那一夜，改变倏然而至，我们太子殿下的幸福生活，瞬间破碎，只是因为一个并不起眼的少年……
浓眉，大眼，微黑的肌肤，算是个俊美少年，不过也并不比我们的太子殿下更好看，或是更特别，只是个普通的漂亮少年。可，就是他，打碎了我们痴情殿下痴心守护的，美好梦幻……那一晚，那少年被姓龙的留在了房中，整整一夜……次日一早，当太子殿下在走廊里撞上那少年衣衫不整地从心上人屋里走出时，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刻他血色全失的脸上，骤然睁大的眼睛。震惊、失措、愤怒、绝望……瞬间无数情绪从其中流转而过，最终，只剩一片痛楚……那样的一双眸子，依稀让我觉得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过。但在那一刻，我还顾不上思索那感觉因何而来，只在微怔之后，立时想到，或者，我的完美计划竟用不到了？若问题可如此轻易解决，倒省了我的事，不过，为何我竟没感到一丝轻松或喜悦呢？因为多日努力尽成多余？是吗？或许……
那边，太子殿下仍然呆呆立在角落的阴影中，傻傻望着那个根本没发现他的少年，带着隐约的羞涩与甜蜜，飞速钻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大睁的眼睛终于缓缓眯起，仿佛在聚集泪水，可最后，那不住颤抖的睫毛之下浮现的，却只有渐生的血丝……在这一刻，我忽然失去了所有兴趣，那种莫名的烦躁与怒意再次涌现。我再也不愿看下去了，提起掩饰身份用的食盒，快步就向楼下走去。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个单薄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仿佛不是身处三伏盛夏，而是寒冬腊月。很冷，是吗？……我的脚步一顿，但在下一刻已回过神来，再不迟疑，疾步下楼。
那夜，我忽然自噩梦中醒来，猛地睁眼，瞪视着黑洞洞的帐顶，只觉身上一层冷汗，指尖微微发凉，全身紧绷，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梦中情景却仍是清晰如在眼前……闷热的房间，赤条条纠缠的两人，砰然打开的门，惊惶的眼神，混乱的场面，然后，仓皇而逃的男子，还后他身后那女子骤然睁大的眼睛，惊怒之后的绝望、痛楚与哀伤，最后，是骤然迸开的鲜血，一天一地，淹没了一切……或者不是梦，是记忆吧？永远不愿回想，当年却总是在梦中一遍遍重现的记忆……有多久不曾出现的梦了？还以为已经忘却，原来，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依然阴魂不散，就在今夜，再一次跳出来，将我惊醒。
那夜，我再也不曾入眠，一闭上眼，脑中会便浮现出一双哀伤的眼睛，她的，他的，重叠在一起，让白日里心中那点愤怒与烦躁愈酿愈浓。自从习武以来，我控制情绪的能力越来越好，这样的心绪波动已然许久未曾出现。我知道这情况不对，可是自己失常的事实却让我更加烦躁，无数乱七八糟的无聊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一次他应该清醒了吧？应该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吧？会沉溺于那种东西，真是愚蠢，不是吗？放弃保护，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受到伤害也是咎由自取吧？这一次，你该彻底明白了吧？哪种东西，根本就不值得追求，不值得向往！好了，到此为止，你是，我……也是……
那日之后，我许久未曾再去看他，他的一切都是通过密报得知。因为我对他那可笑爱情的兴趣已经丧失殆尽，而且对引起我情绪波动的东西似乎有种本能的排斥。可即使只是翻看密报，也让我屡次胸中怒意难抑……原以为他经此一事，应该彻底清醒了，没想他竟是如此鲁钝：那日之后，不过与姓龙的冷战两天，便又主动凑了上去。看着他委曲求全，看着他粉饰太平，看着他像个女子似的为个男人的宠爱而明争暗斗，我只觉胸中怒意越来越浓。那日，当我看到密报，说他竟傻乎乎地在那人院外坐了一夜，听了一夜春宫的时候，我只觉自己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果然愚蠢！这就是你要的幸福？还是你仍在幻想挽回什么？姑且不论是否能够挽回，只说世上可有东西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好吧，或许尊严骄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之前你为他已经丢弃得差不多了。那么，你真觉得你所追求的东西是有价值的？就为了别人给予的温暖与安全？经过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只有自己亲手掌握的才是真实的，安全只能依靠自身的强大。至于温暖么……想到这里，我的思路微顿，好像自那女人死后我还从未得到过来自他人的温度。不对，除了，那一次，从我应该称为哥哥的人身上得到的那个拥抱，很紧，很，很……我莫名地蹙起眉，摇摇头，摇去了幼时那个模糊的印象……所谓温暖，也不过就是那样而已。感觉还好，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并没有多么特别，我抛弃了那一切不也走到了今天？而且很成功，也未觉得欠缺了什么，可见温暖那东西并非不可或缺，也没有多么重要。你之所以如此眷恋别人的体温与拥抱，不过是因为你太过软弱。何况那东西带给你的一点快乐，可抵得过曾经的伤痛？纵使重新得回，难道就真能心无芥蒂，那感觉恐怕也不会再像从前。卑微小心地守着面破裂的铜镜，日日担惊受怕，畏惧再次失去，难道，这就是爱情？若爱情是这样的，那么，不要也罢！这样简单的事情，你怎会想不明白？或者你不是愚蠢，只是懦弱。不是想不明白，只是畏惧失去，不肯放手……
想到这里，我霍地起身……好吧，不管你是无法醒悟，还是不肯放弃，都让我来帮帮你吧！……我转身出门，对候在门口的手下道：“行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