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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冲突

书籍名:《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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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一时冲动,真情流露,当时就隐隐觉得不妥,结果没过几天我就慢慢尝到了后果,这才后悔不迭,可惜,已经晚了……我承认了对他仍然有情,无异于交了个把柄在他手中。他是有风使尽帆的人,焉能不大加利用?结果就是他步步进逼,我步步后退了。
当然,对于国事,他有分寸,从不提过份的要求,可是,对于,那个……那个事,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本来当燕军已发,我们无须再顾及那两个探子之后,他已不愿再让我上他,可我那时吃惯了嘴,哪里忍得下?结果,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使尽了,才勉强得手几次,已经够让人郁闷了。然后当我承认了仍然在意他之后,他干脆把我当了纸老虎,再不肯退让,拿准了我断不会为这种事跟他来真的,对他弟妹不利……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的确没错……于是在床上,到头了,也只是屈尊纡贵用手来帮帮我。后来有一天,他忽然热情起来,十分主动,我兴奋之下,很快就有些头晕脑胀,不由自主被他带着,任他为所欲为起来。哪知做着做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位置好像错了,而且,他的手……该死!往哪儿探呢!我在最后一刻,终于猛地回神,一把推开他,蹭地躲出老远。还好他那时武功尚未恢复,见功亏一篑,也不再纠缠,只哈哈一笑,便起身披衣沐浴去了,留我缩在床上,惊魂未定地裹着被子,瞪着他的背影,发呆……
其实,谁上谁下,我倒也不是太在乎,不过是个面子问题,只要舒服,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和别人,也就算了,可是和他,我总是心有不甘……这混蛋欠我这么多,我费尽心机,千里迢迢把他弄来,难道是让他来占我便宜的吗?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而且,我若真让他得逞了,还不得被他笑掉大牙?
于是自那惊魂一夜之后,我好一阵再没去过松壑宫,辖不住他,占不到便宜就算了,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可亏大了。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原来惹不起,躲也是躲不起的!后宫就那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不是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宫里的人,除非我整日窝在乾清宫,否则隔三差五就能和他来次“偶遇”。
开始他伤势未愈就算了,后来等他伤都好了,武功也恢复了,就麻烦了。他虽然不出西宫,但整日神出鬼没,让我躲都没处躲。
他现在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男宠,原先还怕他难堪,没想他倒是适应良好,毫无顾忌地利用这个身份,明目张胆、明火执仗对我言语暧昧,举止轻薄,有时身旁有人他也毫不收敛。他是肆无忌惮惯了,我却没他脸皮厚,常常被他弄得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就是让他笑得更加得意……呜,为什么变成会这样?不久之前,还是我逗他取乐,怎么这么快就反过来了?
终于,我再也受不了了,一天和他商量道,“那个,你觉不觉得在宫里住,好像有点不方便?要不我在附近给你弄套宅子?”
他扬眉笑道,“不必了……我住这里,你不是更放心一点?”
我怒……什么我更放心?明明是你更开心吧?整日找借口吃我豆腐!
谈判失败,我只好胆战心惊,继续任他日日在西宫逛荡……不过其实我担心的也不只是不小心碰上他,被他占点便宜,还担心他碰不上我,碰上别人,可能更要命,譬如,我老婆……
虽然我猜他那天已经知道柔然使者送来的是什么了,不过,毕竟没有挑明,他也不好发作。而且,他现在忙着天机阁的事,整日不见人影,或许一时还顾不上这个,但如果龙某人再这么晃荡下去就不好说了。若哪天两人真的面对面碰上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寒……想想就够要命了,他们……等一下!天机阁?啊!我怎么把我老婆是干啥的都忘了!他管的就是消息,如今天机阁愈发厉害,恨不得把个个重臣每天晚上睡的是哪房小妾都整理归档,龙某那点事儿,他还能不知道?汗……怪不得这些日子见他,觉得他神色间又是凝霜聚雪,比得上如今的天气了,恐怕一直等着我主动交待呢。
想到这点,我再不敢犹豫,何况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也的确受不住了,本着坦白从宽早死早超生的原则,终于决定正式把这位新成员介绍给家中那几位。只是,这时距龙某入宫已经数月,距他武功完全恢复,开始四处逛荡也有月余,实在有些晚了,却不知亡羊补牢还来不来得及了。
忐忑不安中,那一天还是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按照规矩,年三十宫中有正式的宴会,不过规模太大,还有各种仪式,忙得要死,说是皇族家宴,其实是不大可能和亲人好好过的。所以历年往往会在节前于宫中举办几次小的宴会,由皇帝召几名受宠的妃嫔和皇子参加,一起乐和乐和,那才是真正的家宴。而这一次,就是这样的一次小聚了。
说是小聚,规模的确是小,不算我,受邀的只有六个人,至于哪六个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哈。这次我连晴霞锦帆都没叫,实在是怕了锦帆的破坏力:火药攒多了,不点也危险,可再经不起他这把明火了!
那日天气不错,雪后初霁,地点在御苑梅山的品雪亭,正应景。白雪红梅,晚霞夕照,实在是赏心悦目。亭子里面放了好几个火盆,让人丝毫觉不出寒意,因为穿得多了,反而觉得有点热……嗯,其实是,非常热,热得我额头上汗就没消过,特别当我战战兢兢一抬头,看到席间那种诡异的气氛时,更是如此……
刚刚我带着龙某人是最后一个到的……唉,虽然我明知逃不过,却仍忍不住要拖一拖,再拖一拖,最后就拖晚了……到的时候,先来的五个自是远远迎出亭来,尚未施礼,已见到了我身后的龙某人……没办法,到什么时候,这家伙都是相当的扎眼啊。
我心脏顿时停了半拍,一眼就向我老婆那边看去。却见他寒泠泠的眸子正紧紧盯在龙某人的脸上,不过,却未露出什么诧异之色。
果然,他已经知道了!我无奈地想着,眼角一扫,正对上谢曦的目光,清澈的眸子在我脸上停驻片刻,便霍然转了开去,脸上神色淡淡,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看来,这位也是一早知道了,汗……
这时,二哥已带头跪下行礼,余者随之纷纷下跪,我则赶紧扶了这个扶那个。等大家都站起了身,我这才清清嗓子,转头对龙某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二哥,慕容澹,这位是卢衡,然后,嗯,你应该都认识的,独孤瑾、谢……枫、纪炎……”
龙某人面无表情,听着我的介绍,目光在二哥脸上掠过的时候,停了一下,微微露出了一丝欣赏的意味……当然,是那种欣赏了……引得二哥眉峰一蹙,我则看得颇不是滋味:这家伙!老毛病还没改,随时随地都会发情!
而到先生的时候,他则是微微颔首,而我这才注意到,先生眼中微露惊讶,直到听我说到他的名字,才骤然回神,脸上恢复了正常,一揖为礼。可我已明白过来:恐怕,他们一早就认识了,也是,当初擎宇楼和太后合作那么久,先生作为卢家家主,当然不会一无所知。还是不舒服,这次却是因为骤然想起了当初的事,心里忽然有些堵。不过,当我说到“独孤瑾”三个字的时候,就再顾不得这些了。
只见龙翔天缓缓转过头,望向了玄瑾,最近总有些懒洋洋的神情彻底消失,目光锐利如刀锋,牢牢锁在玄瑾的脸上,面色阴沉冷峻,冷得都快赶上我老婆了,我后面说的他仿佛都没听见……这下我可有点晕了,本以为我老婆见到他会发彪,没想到他倒先彪上了,这是咋回事啊!再看看我老婆,不禁打个哆嗦,嚯,这边的眼神比三九寒冬还冷……随着两人目光的对峙,我只感觉身遭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然后越来越冷,寒气一阵阵袭上来,本以为是错觉,但马上就发现,不是。只见地上的雪,渐渐地动了起来,然后慢慢漂浮,在两人脚下盘旋起来,旁边的梅树也开始嘎嘎作响,枝条颤动,积雪簌簌而下,也开始围着那两人旋转,却被我不小心吸了一口,不由“阿嚏”……一个大嚏喷打了出来。就这么一声,仿佛打断了什么,刚刚身遭忽然出现的无形的压力与寒意骤然消失,再抬头,那两人已不约而同转开了眼。
我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又是一个嚏喷。这时龙某已将眼神转到了谢曦的脸上,只见两人对望一眼,然后竟同时一笑,只是谢曦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涩然,而龙某人却露出了一丝自嘲,不过转瞬即逝,他已转头看向了小纪。
小纪对上了他的目光,立时后退一步,躬身一礼。这次龙某人却头都没点,冷哼一声,便转开了眼。小纪却垂着头,一声没出。
我赶紧出言打破尴尬,对二哥他们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龙……慑……”随口绉的名字,反正也没啥大用,随即话锋一转道,“好了,天气冷,大家别这儿站着了,赶紧到亭子里去吧。”
原以为到亭子里吃吃聊聊,气氛会好些,没想还是妄想。虽然我老婆和龙某人好像暂时放下了较量一场的打算,不过,两人都是神色冷肃,自不可能陪我聊大天扯闲话。二哥见此局面,一脸兴趣盎然,满眼探究,也顾不上理我。先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这次有二哥在,自然更是谨言慎行,不愿挑起麻烦。那边谢曦脸色也不大好,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至于小纪,更不可能帮我来调节气氛了。结果就成了前面说的局面,我不知所云地扯了几句废话之后,也只剩低头抹汗的份儿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打破了沉默……只见龙某人忽地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抬头对我老婆道,“独孤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正想接口,那边我老婆已微微勾了勾嘴角,从容道,“正有此意,求之不得!”说着,转头向我道,“陛下,可否容臣告退片刻?”虽是在问我,可没等我回答,他已站起了身。
到了这时,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
眼见两人转到后山,不见了人影,我这才收回了目光,心中忐忑不安,脸上却还是笑着,道,“吃饭吃饭,让他们叙旧去,咱们趁机赶紧把菜吃完!”想说个笑话,但显然失败了,只有先生礼貌地微微一笑。我气馁地收了脸上的傻笑,又叹口气,开吃。
果然,没过多久,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只听砰地一声,山后传来一声巨响,我大惊之下猛然回头,只见一大篷雪雾正从那边腾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响……我这才反应过来,扔下筷子,拔腿就往后山跑。
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后山梅林中的时候,那边已经围了很多侍卫,正仰头看着上面,乱哄哄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至于众人注意的焦点,不用说,自然是那两位了。只见地上已倒了一大片梅树,腾起的细雪夹着梅瓣在空中飞舞,而那两人在半空的雪雾之中,缠斗得正激烈。
我老婆还好些,动作轻盈,如流风回雪,带得银雾残香,流转飞舞,只有偶尔劲气激荡扫过下面的梅树时,才瞬间激散落花如雨。后山中的都是腊梅,正开得香,这下香气更是浓郁,熏人欲醉。龙某就差劲多了,一招一式,大开大阖,力道浑厚,往往一掌过去便有大片梅树顺势倒折,看得我这个心疼啊……这御花园里的可没凡品,都是贵得要死的!不对!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姓龙的没轻没重,如果伤到我好亲亲老婆就麻烦了,虽然我老婆武功高强,可难保没个万一不是?
这么想着,我赶紧提声,让他们别打……没人理我……
我又叫侍卫上去把他们分开,众侍卫面面相觑,口中唯唯诺诺,却没人真往上冲……说实话,这也不能怪他们,眼见这花残树折的,谁还看不出那俩人明显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而且他们也知道那俩是我的人,自然多有顾忌,不能下重手,也不能用弓弩之类的东西,如此一来,更是束手无策了!
我正自跺脚起急,只听身后一人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心,他们两人功力相当,而且也非以命相搏,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有事的。”声音清润,正是谢曦。
我大喜回头,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叫道,“谢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他们分开!我知道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可就怕万一么!”何况还有我的梅林,再打下去就全毁了……知道他们不会有事,不免又开始心疼我内藏库的银子了,不过这话就不能说了。
谢曦看看我,又看看那边,忽而一笑,淡淡道,“何必分开呢?习武之人,得遇相若对手,痛快一战,实为幸事。何况,男人打一架正是消除心中郁结的最好方式。陛下,依我看,不如由他们去吧。”说罢,轻轻脱开我的手,径自走到一旁,优哉游哉地负手观起战来。
我呆呆站在那里,一时竟忘了反应,心中仍被他刚刚说的两个字纠缠着……郁结……郁结吗?是啊,龙翔天落到今日地步,虽然整天仍是一副张狂模样,但心中又岂能真不在意?而玄瑾,之所以动不动就吃醋发彪,归根到底,不过是欲求一心人而不得罢了,这却是我,对不起他了……怔怔想着,痴痴看着远处缠斗正酣的两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我轻叹一声,竟不再多说,挥挥手,命众侍卫退后,然后也站到了谢曦身边,静静观战。
说是观战,但那边两人越打越快,加之雪雾飞散,已难辨人影,我不过是望着那一矫健,一优雅的身形,呆呆发愣罢了。
偶一转头,只见身畔谢曦望着那边眼神恍惚,竟也在怔怔出神。我心中一动,下一刻已脱口问道,“那你呢?你的心中可有郁结?”但话一出口,便清醒过来……这,还用问吗?
果然,谢曦闻声回头,只看了我一眼,便一笑转头,再不理我。
这时,二哥他们也赶了过来,我勉强对他们一笑,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一起观战。
哪知众人尚未站定,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闻声望去,却是老李和子玉一前一后匆匆而来……他二人一人执掌内禁卫,一人执掌羽林卫,想来有人看这边打得太厉害,竟把他二人都请了过来。
子玉见我闲闲站在一边看热闹,不由一怔,我无奈地冲他苦笑了一下。子玉这才回过神来,立时朝我促狭地一笑,这才与老李一起向我躬身行礼。当我伸手去扶他的时候,只听他在耳边轻声道,“陛下,齐人之福不好享吧?”
好啊!幸灾乐祸!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我正要骂他,只听那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秦大哥!怎么样,没事吧?”只见一人正急急从梅林中钻出来,那人身形纤细,容貌秀丽,正是我的精装版,李棠李公子了……这次回京,我已放他出了宫,据说他和子玉小两口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整天腻在一起,今天恐怕又是去看子玉,结果碰上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转头看见我,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大呼小叫有些失礼,不由吐了吐舌头,却也没有如何害怕……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如今我们也算是朋友,所以我才给了他入宫腰牌,让他不时进来看看我,他也早不像最初那样怕我。见到他要跪下行礼,我连忙道,“好了小棠,别跪了,快过来吧!”我话音未落,只听身畔一人立时低声重复道,“小棠?”声音虽轻,却似乎蕴含了无数情绪,让我心头顿时一跳。
我回眸一瞥,见谢曦正神色复杂地望着李棠。我心中立时一乱,虽然马上就转回了头,与子玉他们说起话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什么。子玉大概见我神思不属,寒暄两句,便拉着李棠,体贴地退了开去。这时二哥先生他们站在一边,子玉李棠他们站在另一边,而这边,只剩了我和谢曦两人……见附近无人,我终于鼓起了勇气,低声道,“没错,他才是真的李棠,当时我一直借了他的名字……”说着,偷眼看向了他。
他的眼神早已转向远处交战的两人,恍若不闻,目不转睛,仿佛看得聚精会神,只是双唇却死死抿着,显得有些苍白。
我知他定是想起了当初,心中难过,想出言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踟蹰片刻,这才张开了口,“谢大哥……”
“陛下,”哪知他不等我说完,已开口打断了我,转头道,“草民忽觉不适,不知能否先行告退?”
我怔了一下,只得道,“哦,那,那好,你回去休息吧!”
眼望他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只觉心中满是苦涩,呆立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事情果然如谢曦所料,那两人热热闹闹打了半个时辰,直到天已全黑,忽然两人双掌一对,身形一分,各自向两边落去。
我赶紧冲过去,见两人都是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
这时,只见龙某人哈哈一笑道,“痛快,痛快!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来打过!”
玄瑾毫不犹豫地答道,“随时恭候!”他此刻的脸色比之刚才似乎的确好了很多。
事情圆满落幕,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当我转头看到那七歪八倒的一片梅林时,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泠泉宫,虽然白日看他已好了一些,不过为免除后患,还是要再好好哄一哄才稳妥。
结果,充分印证了一句话:老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接下来的三天,我只能罢朝,老老实实在寝宫修养了……本来此前,他大概是过了兴头,很久没和我争过谁上谁下的问题了,结果那夜却是毫不犹豫,一上床就把我按到身下开始折腾,最后生生把我折腾了个半死才罢手。我心中有愧,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了。好在我的牺牲没有白费,次日他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我才彻底放下了心,踏踏实实回自己寝宫,养病去了。
直到第四天,我才终于歇过神来,傍晚在寝宫溜达了半晌之后,忽然跺了跺脚,提声吩咐道,“摆驾酹月宫!”
不知为何,这几日我眼中总会浮现起那天他的样子,冷淡疏离中微微带着落寞。然后,就觉心中一阵堵得慌,夹着丝丝拉拉的牵痛,难忍难熬,坐卧不宁。到了今天,终于忍不住了,只想见见他,至于见到了又能做些什么,却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了。
自很久前那次,见到了小纪被迫穿上六品侍书礼服接驾的样子,我已经下令,西宫中人平日接驾无需着侍书礼服,若无品级,即使在正式场合,也只需着普通礼服即可。所以今天在酹月宫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只穿了一身十分普通的湖蓝湘绣锦袍,外罩一件玄色披风。
我见他穿得单薄,不由蹙了蹙眉,这时他正要跪下行礼,我连忙扶住了他,然后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披风,果然只是夹的而已。回想前几日见他,似乎也是这件披风,只是当时心中有事,未曾多想……这帮奴才,我这阵子忙着柔然的事,这里来得少了,竟然就如此简慢起来。这边我脸色一沉,尚未作声,身后小禄子已呵斥起来,“吴安!你们是怎么服侍,这个时候还不给公子备上棉的?”
不远处跪在锦帆晴霞身后的一名内侍闻声慌忙上前,跪下叩头,脸上却显出几分委屈,张了张口仿佛要辩解,这时,旁边的谢曦却说话了,“陛下错怪他们了,是我因有内力护身,向不畏寒,所以才让他们不必准备的。”
我瞟了一眼那边的锦帆和晴霞,一个一脸愤怒,一个欲言又止。我立时明白,问道,“可是尚衣监还未把今年的冬衣送来?”见谢曦怔了一下,没说话,我知道我猜对了:宫里这帮子,都是老爷,有时做起事来,比外面的官老爷还拖。宫中的各处用度虽都是有常例的,但真办起来,一样品级也会分个三六九等。那些得宠得势或有钱的,不用问,早早有人送过来,而且必是最好的,至于其他,拖拖拉拉、以次充好都是常事,甚至拖来拖去拖得没了影,也不新鲜。我在冷宫住久了,这些实在是见得太多。而他脾气好,又一向不大在意这些,恐怕那些人只当他好欺了。可他又比不得别人,来的时候一应物件都不曾带,宫外也不会有人送进来,如此一来,竟显得有些困顿了。
想到这里,我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当时便要发作,却又怕他难堪,强忍下去,但想必脸上已带了出来,一旁小禄子不由脸上变色,立时跪了下来。我皱着眉,摆摆手,让他起来,这才说道,“你去把前两日高句丽进贡的那件火狐皮裘拿过来……”至于那些踩低拜高的小人,回去再慢慢收拾。
小禄子慌忙答应,谢曦却在一旁道,“谢谢陛下厚赐,只是如此贵重之物,草民实不敢当!”
我不由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何必与我如此客气?不过是些身外物,我的就是你的,收着便是。至于那些有亏职守的奴才,我定会好好教训!”见他要说话,我却抢先道,“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是我在意,就当是让我心安,收下吧,好不好?”
他用墨玉似的眸子凝望了我片刻,忽而一笑,转开了视线,平淡地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见他仍是一副疏远的态度,我不由轻轻咬了咬唇,心中酸酸涩涩堵得发慌,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向宫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仍忍不住偷眼瞧他,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记得刚回宫那天晚上我来看他,两人明明聊得很开心,关系似乎也有所改善,只是后来我太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这儿就来得少了,纵使来了也呆不长,不知何时,我们的关系又退回了原地……等等,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我许久没来有些生气了呢?或者因为前几日见到龙某,他竟……刚想到这里,我已不由使劲儿摇了摇头:越想越不着调了!事到如今,我还怎配作此奢想?
看了看他一直低垂的眼眸,平静无波的表情,我暗中叹了口气,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
此刻已到正厅,因为恰逢晚膳时分,厅中已然备好了酒饭,我携起他的手,一起入席。桌子不大,还是圆桌,我可以和他离得很近,发现了这点,我心情终于好了些:就这样吧,这样已经够了,经过了这么多,你仍能陪在我的身旁,这,已经足够……
在座位上坐定,我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众宫人内侍施礼之后鱼贯而出,可自始至终,却有两个人动也没动,这两个,自然是锦帆晴霞了。吴安是最后退出的,回头见他们两个还站在那里,连忙一脸紧张地对两人挤眼努嘴,晴霞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一笑,但立时就转开眼,看天看地看桌椅,却就是不再看他。锦帆不用装,他是根本就没看到,从头到尾只是一脸警惕地盯着我,好像生怕一眼没照到,我就把他家公子生吞活剥了……我暗叹口气,苦笑一下,道,“好了吴安,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对了,再送两幅碗筷来。”
东西送来,我让吴安退下,然后对着锦帆晴霞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二位别站着了,一起吃吧!”
锦帆倒真不客气,立刻搬开椅子坐到了我的对面,目光灼灼地瞪着我。晴霞犹豫一下,坐到了我的左手。我这才拿起筷子,无视锦帆吓人的目光,安然自得地夹起菜来。在我吃了好几口之后,谢曦终于也开始举箸夹菜,晴霞锦帆这才跟着动了起来。这时,我偶一抬头,见到四人围坐、一桌共食的样子,不由心中一跳。这情景太熟悉了,记得那时,住在临安小巷中的日子,每天晚上都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只不过,那时的菜肴很简单,可都是我亲手所做;那时的桌子很小,可大家挤挤挨挨,只觉亲热;那时的几个人常常很疲惫,可总是有说有笑,热闹非常……
思及此处,我心中一酸,再不敢想,顺手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到谢曦碗中,絮絮道,“这鱼不错,多吃点!刚从翁山泊那边送过来的,凿冰下网,可费了不少力气呢……不过这会儿的鱼,肉质特别肥厚,做出来也格外好吃。要说这做饭,手艺好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还是食菜要好,这食材,食……”
说到这里,我骤然住了口,与此同时,只听啪地一声轻响,身旁谢曦手中的筷子已断为了两截,可我却没有丝毫的惊诧,因为我已经明白,他一定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曾几何时,在那座小小的庭院之中,我说过几乎一样的话,那时,一切还没有发生,那时,他还是我的谢大哥,那时,我还是一心要拐他私奔的小棠,那时,花正好,月正圆,一切,还都有希望……
瞬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沉默,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轻轻一笑,道,“味道很好,不过要破冰撒网,却有些劳民伤财了。”
这时我僵硬的身体才渐渐缓过劲儿来,我勉强一笑,干涩地道,“是,我让他们以后不要送了。”
一旁的锦帆仿佛要说什么,被晴霞拽了拽,竟然憋了回去。只是此时的我已无暇顾及,只觉心中窒闷欲死,伸手拿过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放下酒壶,看到一旁谢曦杯中的酒只剩了一半,便要给他斟上,却被他挡住。我一愣神间,他已拿起酒杯,抬起手,不紧不慢却又一刻不停地喝了下去,最后,当他放下杯子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我呆了一下,这才擎壶为他蓄满了酒。
然后,我和他,都不再说话。我只静静夹菜,静静喝酒,一杯,又一杯。辛辣的液体顺着喉间流入胃中,火辣辣的热气,似乎把胸中那股窒闷蒸散了些,心口也被渐渐烫热,只是体内却有一股火,慢慢腾了起来,仿佛是愤怒,仿佛是委屈,烤得人焦躁难安,却不知怒的是谁,委屈的又是什么……而他,虽然晴霞又为他拿来了一副新箸,他却再未用过,只侧头看着窗口渐渐褪去的日影默默出神,偶尔想起什么似地,举杯噙上一口酒。晴霞大概看到他心情不好,拉着锦帆,体贴地没去打扰他,也是未发一言。
就在安静之中,窗外红日终于沉没,暮色笼罩了大地,此时的我也已半醉,身上烦热,脑中昏沉,早已忘了避忌,眼睛直愣愣地只是望着他。虽然光线朦胧,只能隐隐看到他的大概轮廓,可我仍是贪婪地不愿移开视线,并用记忆,将那张美丽的脸庞一一补全……笔挺的鼻梁,线条优美,长长的睫毛下是明澈宁定的眸子,点漆一般,丰泽的双唇,红艳莹润,衬着白皙肌肤,格外动人,特别是在那唇角微微扬起之时:犹自记得,他每每展颜一笑,便如春风拂面,暖彻人心。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痛,手上一抖,一杯酒已撒出了一半。
就在这时,忽然我眼前一亮,原来是晴霞点亮了不远处的宫灯。桔色暖光顿时驱走了刚刚的昏暗与朦胧,驱走了我脑中的几分浑噩,但同时驱走了所有勇气。我几乎是有些慌张地霍然转开眼,掩饰地把手中酒杯放到桌上,拿袖口擦拭身上的酒渍,随口道,“真是,不知不觉就喝多了,搞了一身,真是,真是……”
锦帆哼了一声,接道,“喝多了就赶紧回去睡觉,在这儿耗着干什么?”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一笑道,“急什么,现在还早吧?你们难道都是这么早睡的?”
哪知这次锦帆还没说话,一旁的晴霞却冷笑一声道,“我们不比陛下,贵人事多,我们整天无所事事,自然睡得早。”
我呆了一下,然后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却哪里接得上口?他们现在形同幽禁,不要说出宫活动,即使只想在后园中逛逛,也须报给当值的侍卫长知道,还要带上人,才能离开酹月宫,而外面的消息更是半点不通,彻底与世隔绝,平日定是闷得很了……怔了片刻,我终于笑道,“总在宫里呆着,是挺闷的……对了,开春儿后我要北幸祭祖,一起去吧!浚稽山大着呢,要玩起来,几个月也玩不完,春天林子里都是花,漂亮得紧呢!……原来跟你们说过的,还记不记得?对了,那时说的是秋天的风景,不过……”
“够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曦却霍然起身,厉声打断了我。
我吓了一跳,立时住口,呆呆看向他,然后,下一刻,我才想起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浚稽山,我的确提过,是在我诱他与我私奔的时候……我木然坐在那里,半晌,终于苦笑了一下,原来我和他所有过往,一切甜蜜,都已成了无法碰触的伤口,夫复何言?……
慢慢抬起头,只见他面色阴沉,脸颊却是绯红,不知是因为也喝多了些,还是因为一时间心神激荡。他的手指紧紧抓在桌边,用力到关节都有些发白。只见他急促地喘息了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手指慢慢放开,终于,他无力地跌坐到椅中,轻声道,“对不起,陛下,草民喝多了,请陛下恕草民失礼之罪!”
我再也呆不下去,晃晃悠悠站起身,惨然一笑道,“好了,好了,我这就走,这就走……我不该来烦你的,别想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尽管与我说,我总会尽力,我……”
这时锦帆却骤然打断了我,怒道,“够了!收起你的虚情假义!恶心!”
“虚情假意?”我身体猛然一僵,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这刺耳的一句话斩断,积郁了很久的火焰轰然爆发,瞬时变成烈焰,焚尽所有理智。我猛地一挥手,顿时桌上的碗碟被扫落一片,碎了一地。这时我才缓缓转过头,紧紧盯着锦帆,一字字道,“虚情假意?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受够了!你凭什么把一切都怪罪在我的头上?虚情假意?我哪里虚情假意?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连退位诏都写好了!我他妈蠢得竟真想抛下一切跟你们走!”说到这里我猛然顿了一下,不再理一脸震惊、哑口无言的锦帆,慢慢转向谢曦,望着他瞬间苍白如纸的面庞,僵硬的表情,极轻极轻道,“那时,只要你一句话……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从头到尾就只是敷衍我,哄着我……”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眼中酸涩难耐,终于,泪水缓缓而下。
他的表情已在泪光之中模糊了,我早忘了擦拭脸上的泪水,只是拼命睁大眼睛,死死瞪视着他,耳中嗡嗡隆隆,脑中轰轰作响,迷乱之中,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跟我走?就为了你那个什么狗屁责任?我能放得开,为什么你放不开?为什么你不肯放开!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说爱我,说在乎我,可转眼就会为样其他东西毫不犹豫地把我扔到一边!假的!假的!你才是虚情假意!你心里只有你的复国大业!你根本不在乎我!”猛然吼出最后一句,我象把所有力量也一起吼了出来,瞬间,身上一阵虚脱,跌跌撞撞后退几步,终于坐到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压抑了许久了伤痛与绝望一起迸发出来,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全身又是虚弱,又是寒冷,忍不住缓缓缩起了身子,靠在柱子上,双手抱膝,头埋在膝上,把那一脸狼藉深深藏了起来。可抽噎的声音却藏不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如坟墓一般的屋中,那样的可笑,可耻……
随着泪水不停地流淌,酒意也随之慢慢流淌了出来,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息,理智也渐渐归来,然后我终于意识到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抽噎终于止住了。我僵硬地坐在地上,半晌,一动不动,这时,忽听一个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接近了我,很慢很慢,我却瞬间紧张了起来,身体不由又缩了缩。听到脚步声顿止,我也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失落,狠狠咬了咬唇,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就在咫尺之外,他静静而立,跳动的烛光中,他的脸明暗不定,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眼神。
我放弃似地低下了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是我无理取闹……我知道,你做的对。其实,我也一样……我可以跟你走,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可是我再不孝,也不能把祖宗的基业,慕容氏的江山,拱手让人……所以,我最后的选择……也不是你……我,没权责怪你……”然后,我闭上眼,埋下头,再不开口。
而他,也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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