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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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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某些地方。」
  
  介鱼微微回过头,「既然如此……」他忽然就哽咽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做这么多?呐,纪宜,为什么……?」
  
  纪宜扳过他的肩,然后退开凝视他的双眸:「因为我也很差劲,比你更差劲。差劲到想跟着另一个差劲的男人一辈子。」
  
  「要是我不喜欢你呢?」
  
  介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吸气抑止住眼泪:「要是我其实并不喜欢你怎么办?要是你喜欢我,我却没有办法和你喜欢我的一样程度喜欢你怎么办?要是我有一天,忽然没有办法继续喜欢你,或是比起你更喜欢作品,那……」
  
  纪宜忽然吻住了他,介鱼无法出声,或许言语正好到了尽头。他慎重地回应着纪宜的这个吻,比以往的吻都来得绵长、来得意义深重,
  
  「那我就多喜欢你一点,」
  
  纪宜红着眼眶,对着他笑了一下:「把那些不喜欢全补上去,连你该喜欢我的份一起,这样就没问题了。」
  
  这话傻得出奇,介鱼却听得痴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天桥上待到很晚,然后才像小学生一样,手牵着手,从青年活动中心走回车站。两个男人,其实平常很少有机会这样在街上走,只是今晚,两个人都疯了。
  
  他们走得很慢,也都没有打伞,微雨持续下着,让视线也显得朦胧了。
  
  「通知你的人,是……是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男的吗?」
  
  介鱼交扣着纪宜的五指,若有似无地搓揉着对方。纪宜回答:
  
  「是啊,就瓜。」
  
  介鱼看了一眼纪宜的脸色,纪宜以为他不记得瓜子,就笑着说:
  
  「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室友,你应该多少对他有点印象吧?你搬进来住以后,他还常常没事来串门子、借笔记之类的,很聒噪的男人。啊,我去英国之前,忽然跑到宿舍里面亲你的男人也是他,真是的,那个家伙,从以前开始就尽会出一些馊主意。」
  
  纪宜苦笑着,却忍不住扬起了唇。
  
  介鱼又看了他一眼:「你……你们很熟吗?」
   
  「嗯?说熟当然是很熟啊,毕竟一起住了快两年,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介鱼又脱口问:「他、他也是……喜欢男人吗?」纪宜把另一手插进口袋里,笑着说:
  
  「对啊,他是Gay,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M。」
  
  介鱼沉默了一段路,忽然稍微放大了声量:
  
  「小、小蟹,你……你和那个瓜,交……交往过吗?」
  
  纪宜整个人愣住,然后是吓到路人的大笑,
  
  「怎么可能!鱼,你该不会是太累,所以开始胡思乱想了。我从来只把他当朋友,他也不是我的型,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更何况我学生时代恶劣得很,一天到晚奴役他,是他人太好,没狠下心来跟我绝交,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
  
  他彷佛真的觉得很好笑似的,一路上想到还吃吃地笑着。介鱼安静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补充说:
  
  「我……我只是觉得,他一直很关心我们。」
  
  「啊,是啊,其实我有请他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关照你,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跟我报告。所以他……一知道你被污陷的事情,就马上通知我了。」
  
  这话像根钓线,把两人蓦地又拉回现实世界。介鱼想起这几天的种种,觉得心乱如麻,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小……小蟹,我在想,说……说不定这不是一场误会。」
  
  「……什么意思?」
  
  「就……就是……我在想,我那个作品……真、真的有抄袭,也说不定。」
  
  纪宜安静地看着介鱼,「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他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
  
  「我认识的介鱼,是一个原创艺术家,有过人的才华,对创作充满热情,把自己的人生全投注在作品上,也以自己的作品为荣。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抄袭。」
  
  虽然是四平八稳的肯认,但这样的话来自纪宜,介鱼竟有种暖暖的心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虽然我没有故意去抄袭。但是……那个作品,那个『单恋的天空』,我好像真的有看过,我越回想越这么觉得,不只看过,而且还很……印象深刻。只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在哪里看过、什么时候看过,都渐渐忘了,所以在创作新作品时……想到『单恋』这个题目时,不知不觉就跟着用了……」
  
  介鱼低下了头。纪宜却丝毫没有动摇,只是看着他的后颈,微微笑了一下,
  
  「鱼,你没有抄袭。」他肯定地说。
  
  「可是……要是是我的话,纪宜,要是今天是我的作品,比如我大一那年做的那个『人群』,经过很多年后,被人改了一点设计、或换了素材,又出现在某个展览上,还得了金赏之类的荣誉。我、我一定也会觉得很受伤的。」
  
  介鱼咬着唇说。纪宜看了他一眼,半晌面对车站的方向,眼神仍旧很坚定,
  
  「鱼,你没有抄袭。」他不改初衷地说:
  
  「你会在意,会难受,代表你很善良。指控一个原创艺术家抄袭,是最大也最恶毒的侮辱,本该非常慎重、赌上性命地去察证,在没有百之之百确认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随便发言,但世人显然把他当成街头巷尾的八挂。」纪宜的表情显得有些恐怖,
  
  「这件事重点本来不在抄袭,在于你会在意、会自责这件事。光是这点,就可以毁了一个艺术家。」
  
  介鱼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纪宜就伸出手,重又握紧他的五指: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毁了你。」
  
  抄袭的风波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先是介鱼接到了评委会的通知信函,告知他「装置爱情」的金赏已确定被取消,该作品也暂时不得再在任何地方展出,以维护原创者的权益。至于是否有进一步的处分,还要等评委会讨论后再决定。
  
  如果察证属实的话,介鱼终生都不能参加该机构举办的任何艺评竞赛。
  
  母校那里也毫不留情,本来两年前,介鱼在一场规模颇大的国际装置艺展夺下新秀奖时,学校顺水推舟地颁给他一座杰出校友的奖牌,那时候还和艺大美术学院院长合过影,被纪宜表了框,现在挂在画室的横梁上。
  
  金赏被取消的消息一传出,学弟妹群情哗然,对照用的照片还被上传到网路上,许多匿名网友还做了分析表,在学校讨论版上指出哪些地方一样哪些不一样。
  
  留言还一个比一个难听,不少人质疑介鱼的老师、要介鱼向名誉受损的母校道歉就算了。甚至有不具明人士自称是「介鱼大学时代的室友」,信誓旦旦地说他早知道介鱼每部作品都是东抄西抄来的,否则怎么可能大学四年就拿这么多奖。
  
  只不过下面马上有署名瓜太郎的网友留言说:「介学弟的室友是我马子,你是我马子吗?」结果那个不具名人士就没再吭声了。据说母校已经在讨论要不要追回杰出校友的奖牌,院长室也悄悄撤下了合影的照验。
  
  小乔似乎也感受到介鱼家气氛的紧绷,这几天都沉默地帮忙做家务。
  
  看见纪宜回来了,也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就躲到房间去。介鱼把自己的画室让出来,让男孩暂时有个栖身之处,现在谁也没余力去想未来的事情。
  
  但令介鱼真正溃提的倒不是这些世情冷暖,他知道自己的孤僻,说得上朋友的,算来算去也只有大锅老师和纪宜这些人,人缘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母校也好艺术界也好,这些反应他都心里有数。
  
  取消金赏的后几日,青年艺术杂志的最新一期期刊出刊了。
  
  这个杂志年代悠久,介鱼还待在美术学院时,就经常听学长姊推荐,大多是一些艺文新闻、人物速写,还有许多展览和画作的介绍。学生时代的他也常翻着看,是这个圈子阅读率相当高的一本杂志。
  
  出刊的头一日早上,介鱼家的电话就响了,接起来才发现是瓜子。他一接通就说要找纪宜,发现是介鱼接的电话,瓜子马上就叫了出来:
  
  「呆子,是你啊!你看了没有?」
  
  「呃……看、看什么?」
  
  他和纪宜虽然久别重逢,睡在久违的同一张床上,两人竟都显得有点生疏,像新婚夫妇一样僵硬。纪宜过来吻了他几次,但大概是因为情势太过紧张,两人都没心情欢爱,摸来摸去总觉得不太对劲,只好作罢。
  
  介鱼甚至紧张到失眠,所以精神很不济。
  
  「当然是杂志啊!弹涂鱼,青年艺术杂志!上面不是说你有接受他们的采访吗?」
  
  「杂……杂志?」
  
  「就是……哎哟,算了,你们在家里等着!我拿过去给你们看,啊,不过弹涂鱼,你要来帮我开门,小蟹那小子上次说再也不让我踏进他家门一步,真小气。」
  
  瓜子碎碎念着,一边挂断了电话,介鱼一时有些茫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瓜子过没多久就出现在家门口,把一本崭新的杂志递到他手上,介鱼犹豫地看着他,瓜子就替他翻到刊头那页,指着页数说:
  
  「你看!你快看!就是这篇报导!」
  
  纪宜从卧房里走出来,和两个人一起翻着杂志。刊头先是致歉说原本上期预告的阳光儿童美术教室特集因故停刊,请各位读者海涵,然后就是斗大的「本期特集」。
  
  介鱼睁大眼睛看着,标题写着:「谈创作与模仿——第二十一届装置艺术暨纪录片双年展特集(上)」。但说是说双年展特集,其实介鱼一翻开就知道,整篇根本都在说这次抄袭投诉的事情,双手不禁发起抖来。
  
  文章一开始先简单介绍了双年展,还简述了「Installation Love」这次的比赛理念。
  
  然后很快就跳到了介鱼的作品,介鱼那座「单恋」被放的大大的,几乎占了杂志半版的空间。作者对介鱼的简历做了简单的介绍,洋洋洒洒三大行,全是介鱼从学生时代拿过的美术奖项。然后笔锋一转,开始谈到这次的事件。
  
  「……做为一个年轻、才华洋溢,在各大比赛中过关斩将的新锐前卫艺术家,涉入这样的风波,相信无论是谁都会感到遗憾。
  
  「从1960年代的普普风(Papular Art)开始,前卫艺术可以说是一种纯粹概念的产物,一种潮流或姿态的展现,比起艺术家的绘画技巧、基本功夫,毋宁说是艺术家的创意与所欲表达的理念,才是这些作品的重点所在。也因此做为一个装置或甚至互动艺术的创作者,些微的模仿都将使作品的价值贬损,更别说是涉入这样的抄袭疑云……」
  
  「哼,哼,说得像是他多懂艺术似的。」
  
  瓜子在一边插嘴,介鱼手脚冰冷,感觉纪宜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往下读:
  
  「……按笔者访谈过抄袭风波的当事者介老师本人的结果,介老师也坦承曾经看过这部被抄袭的『单恋的天空』,只是因为事隔久远,老师本人表示已经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甚至也忘记这次投诉的艺术家袁回是何许人也,因此并非『故意』抄袭。
  
  「但老师也不否认,自己可能在当时留下了深刻印象,因而在创作新作时,不知不觉就『借用』了那样的概念,连自己也没有察觉,那原本是他人智慧的产物。」
  
  介鱼捏着杂志的边缘,额角开始淌下汗水:
  
  「……这样的说法相当有趣。笔者担任艺评记者多年,也曾采访过多起抄袭事件,而抄袭者也相当众口一辞。
  
  「通常都是先否认自己对被抄袭的作品有所接触,『我根本不认识他。』、『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个人的任何作品』等到实在瞒不过了,才改口说这只是「借用」、「模仿」、「致敬」或「学习」。甚至有抄袭老师的作品当作自己作品出道的学生,信誓旦旦地说:『我是因为崇拜老师所以才向他学习』。」
  
  「到底『模仿』和『抄袭』,『借用』和『剽窃』有何不同、当中的内涵又各是什么,一直是笔者深切思索的问题。特别在理念与点子至上的装置艺术界,一个艺术家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原创』,确实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下面是一大段作者关于原创概念的描述,还上溯至中古的艺术史。
  
  「这边都是作者在放屁,不看也罢,当人没考过艺概啊?」瓜子不耐地快翻了几页,纪宜在旁边说:「我记得当年你艺概被当了,还哭着抱我大腿求我借你笔记补考。」瓜子僵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
  
  「别都只记得我的坏事嘛,蟹兄弟。」
  
  介鱼继续往下翻,指尖不由得抖了起来。作者接下来访问了不少人,先是他们母校的教师,好像是当年教他油画的那个老师:
  
  「我不认为我的学生会抄袭,但是在我印象中,介同学对于学校的课程并不是很热衷,经常跷课、迟交作品或甚至忘记术科考试,只为了回画室去做他比赛的作品。我认为艺校的学生,除了在学校学习艺术相关的技巧与知识外,如何看待艺术的态度也很重要。我想介同学当时严重忽略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犯下这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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