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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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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一下,花……」小乔被拉得踉跄,只好挣开介鱼的手,回到座位上去捧花。介鱼看着那束色彩鲜艳、本来是要拿来送给某人的花,视线竟悄悄模糊起来。

  「快点……」他沙哑地开口。这次小乔也不再反抗,乖顺地让他握着手,两人一起跑向微雨渐剧的街道外。

  介鱼叫了计程车,和小乔一起坐到后座。看着玻璃窗前频率渐快的雨刷,介鱼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他从头到尾都握着男孩的手,比起介蓝,这双手好小、好瘦,而且僵硬,被雨水淋得冰冷,仔细去摸的话,还可以摸到几处起茧的伤口。

  他发觉男孩在颤抖,是害怕的颤抖。

  很害怕吧?应该是的,害怕知道真相。

  就像潘朵拉的盒子,如果一直不去揭开、不去相信,就连死生大事,似乎都能欺骗自己一辈子。

  到医院的时间像是永远不会结束,计程车终于停下来的那一刻,介鱼还有一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司机回头吆喝,介鱼才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般,匆匆掏了车钱,连找钱都没拿,就牵着小乔的手,双双奔下了计程车。

  在柜台问明小乔的外婆已经住进了加护病房,介鱼赶紧抓住他的手腕,就往三楼跑。

  走到楼梯间时,小乔却忽然停住不动,任由介鱼怎么拉都没办法拉动。

  「小、小乔?」介鱼焦急地问,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但是小乔一动也不动,单眼睁得大大的,满目疮痍的脸孔整个扭曲了。他一手扯在胸口。那束对他而言有些过大的花束,就这样从指尖垂落,静静地掉在地上:

  「老……老师……」

  他抬头看着介鱼,介鱼也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听这个倔强的孩子用这种声音说话:「外婆……外婆……阿嬷他走了……她死了。」

  介鱼大惊,他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转角:

  「你在说什么?现在又还不知道……」

  话音未落,转角那头却忽然跑出一名护士,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叫着:

  「陈XX女士的家属?有家属在吗?麻烦请快点过来!我们需要家属的协助……」

  介鱼脸色一变,很久以前,他也曾在医院目睹这一幕。这些人每天与死亡相伴,却不轻易言死,他知道这样的说法代表什么意思。

  介鱼看了一眼小乔手上的花,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也和小乔一样动弹不得了,甚至没有走过转角的意愿。几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看来是小乔母系那边的亲属,有几个还瞥了小乔一眼,好像认识的样子。还有一两个还叨念着:「妈有没有说什么?她死之前有说什么吗?那张地契……」

  介鱼按着小乔的肩,两人就这样呆立在人流间。介鱼的手微微发颤,鲜明的景象再一次掠过脑海,把他又拉回多年前的那个日子。
 
  下个不停的大雨、被雨淋湿的宿舍、音乐系学姊的啜泣声、还有肩头属于现在情人的、安慰似的拥抱。

  而包围在这些之中,宛如睡着的精灵一般,躺在移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布,脸色像纸一般苍白却美丽,被医疗人员推进救护车的女人,介鱼至今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或者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叫一声那个名字。

  他只记得,就在那一天,有一个叫介鱼的男人,永远错过了什么,永远在那里遗失了什么。就这样错过了,就这样轻易地错过了。

  介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当他发现时,这个医院已经不是小乔外婆的医院,也不是任何一家医院,而是当初那个大雨构筑的小圆圈。

  他也已经不太记得,当一切结束以后,他是怎么样冒着大雨,就在她离开房间的窗口下,一张张捡拾着被雨打湿、打烂的乐谱,再带回房间,用晒衣夹一张张晒起来。

  看见一排脏兮兮的乐谱,在炽阳的照抚下再次随风摇曳,介鱼就有种那个人再次活过来的感觉。

  「不要……」毫无预警地,介鱼的眼泪奔流出颊,他抱着小乔的肩膀,双脚再也站不住,就在走廊上慢慢跪倒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得及见妳,对不起,我们没人来得及见妳……我想看妳,我很想妳,我们全都很想你,只是来不及,真的来不及……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小乔被他抱着,身体也止不住颤抖。半晌他咬紧了唇,眼泪一滴也没掉,只是把头靠上了介鱼的肩,看着他哭到通红发抖的眼眶:

  「……你白痴啊?」

  小乔才说了一句话,就再次咬住了唇,捏着花束的手蓦地一紧,「又不是死你阿嬷,是死我阿嬷耶!白痴老师,为什么你哭得比我还勤啊……?」

  介鱼终于放声大哭,把头埋在十岁男孩的胸口。

  小乔也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回应似地搂住介鱼的背,低下头来,先是慢慢地呜咽了两下,然后才哭出声来,眼泪最后才跟着扑簌落下,最后终于压过了介鱼的哭声。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抱成一团,像是最亲的亲人般分享彼此的悲伤。

  小乔手里的那束花,彩虹一般五彩缤纷,像是接引人去天国的道路。

  ***


  纪宜放下了第三十五次看表的手,对着渐剧的雨呼了口气。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看了一下手上那束灿烂的向日葵。他本来想买红玫瑰的,但是花店的老板大力推荐,说是夏天就是要向日葵才好,还说什么花语代表「阳光、忠诚和爱慕」,完全把他当成了要约女孩子出去的情郎。

  他抬头看了眼那幢八十八楼的高大建筑,由于下面是饭店,时间已经是半夜十点,大部份的灯火都熄了,饭店门口的车流也停了。

  整个城市竟像只剩他一个人般,只剩下一个纪宜,在等着永远都不会赴约的某个人。

  打手机去一如往常没有人接,纪宜知道自己早该放弃。但他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情,感觉越是知道等不到,他就越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好像被施了什么魔咒般,即使雨大到打进了玄关的雨蓬,打湿精心挑选的西装裤,纪宜还是动弹不得。

  因为实在站得太久,加上纪宜长相端正,一个俊秀的青年在饭店门口站四个小时,任何人都会起好奇心。还有柜台小姐特别跑出来问他要不要到里面等,都被纪宜挽拒了。

  早该放弃的……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放弃呢?

  他跺了跺有些僵硬的双脚,仰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线。

  他看过几次介鱼的新作品,那些从天而降的针雨,给人刺痛般的压迫感,纪宜无力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感觉到,介鱼所要表达的那个意境。

  真不愧是天才呢,纪宜静静地想。

  实在站不住了,纪宜想就这样蹲在路边。饭店门口走过一个戴着鸦舌帽、搬运着什么大型重物的年轻工人,纪宜就往后让了一让。

  没想到那个年轻工人扛着巨大的木板,向前走了几步,竟又倒退着走了回来,然后蓦地停在纪宜的面前:

  「……小蟹?」

  纪宜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他的额发全被雨水打湿,湿淋淋得像只落水狗,水雾朦胧下,他看见那个工人扬起了鸭舌帽,满脸讶异地看着他:「小蟹?你怎么啦?干嘛站在这边淋雨啊?就算你叫小蟹也不可以随便淋雨啊?」

  讲话这么白目的朋友,纪宜有生以来就认识这么一个,他也知道不会是别人。这个男人,好像每次都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奇迹似地出现在他身边:

  「瓜……?」

  「对啦是我啦!哈哈,怎么淋成这样啊?难得我有看起来比你帅气的时候。」

  「你……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咧!我在剧场工作啊,就一些幕后搬运之类的,搭幕可是很神圣的工作呢!后面公园的露天剧场,明天晚上有舞台剧要上演,今天晚上要连夜搭建,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你咧?没事在这里淋雨干嘛?」

  瓜子是纪宜学生时代的室友,也是纪宜长年以来,唯一算得上是挚交的老朋友。瓜子见纪宜低着头没说话,手上还拿着一束和主人同样萎靡的向日葵,立时便恍然了:

  「……喔嗯,我来猜猜,你约了那家伙,结果那家伙『又』失约了?」

  纪宜咬了一下唇,没有回答,只是把眼镜拔下来擦了擦水雾。瓜子就叹了口气,

  「然后我猜你们是约晚餐时间?大概是六点?该不会是这间大楼八十八楼的创意日本料理吧?我超想来吃的,可是都没有人请我。然后他没来?手机又打不通?然后你这笨蛋螃蟹就一直呆呆站在这里等人,一直等到现在?」

  纪宜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但从好友冷到有些苍白的后颈,瓜子也能轻易判断自己没有猜错。他于是放下肩上的木条,揽过纪宜的肩,纪宜就往后偏了一下,

  「好了,走吧!」

  瓜子没头没脑地说着。纪宜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

  「走……去哪?」

  「去找个地方喝一杯啊!看电影也行,总之做点这时间可以做的事,刚好老子最近也失恋,想找兄弟喝他妈的痛快!反正你再等下去,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来,倒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就算再喜欢对方,也没必要虐待自己吧?」

  纪宜一直咬着唇,抱着右臂低下了视线。瓜子就再一次揽过他肩,像兄弟一样把他拉出了雨篷的阴影,纪宜跟着踉跄了两步,终于往雨中踏出一步。

  「可是……你……」

  纪宜迟疑地看了一眼瓜子搁在旁边的木板,还有身上的工作服。瓜子就往公园的方向比了一下,

  「没关系啦,反正是领日薪的零时工啊,随时被炒鱿鱼都没关系。最多就今天的工资泡汤了而已,打工族就是有这种好处,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哪天也请老子去八十八楼吃一顿就行了。好了,想去哪里?先说我没有车,只有要淋雨的摩托车,还中古的。」

  「瓜…………」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等不到很呕啦,不要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乖,先跟我走,好啦,不要等了,男人等一个小时是正常,等两个小时是耐性,等三个小时就是智障了。快,走!再不走我要直接抱你走啰!」

  被瓜子半拖着上了摩托车,瓜子还把自己的雨衣拿出来,披在纪宜潮湿的肩头,就这样载着他在雨中狂飙。

  抵达专卖清粥小菜的餐馆时,两人身上都已经半湿了,还引起宵夜食客的注目。

  瓜子替纪宜和自己叫了两杯啤酒,还有一桌的小菜。纪宜一直很沉默,偏着头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多看瓜子一眼。

  瓜子似乎很习惯这种场面,也没强迫他交谈,只是把小菜和粥推到他面前:

  「快吃吧!饿着肚子什么都没办法想啦,即使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变笨的。」

  纪宜一开始完全没动,但瓜子很快开始大快朵颐,还一直挟菜到纪宜的碗里,纪宜也只好拿起筷子,跟着吃了一阵子清粥。冰冷的胃滑进暖洋洋的稀饭,顿时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就连心口,也有一种暖暖的错觉。

  「好啦,开心一点。你看老子我,就算现在刚失恋,还不是可以照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瓜子说着,又夹了一片笋干到纪宜碗里。纪宜反射地抬起头:

  「我……我没有失恋。」

  「是是是,你没有失恋,失恋的是老子啊!妈的,小蟹,快点安慰我两句。」

  「瓜……」

  「开玩笑的啦,俗话说熟能生巧,还是那个什么三折肱……三折肱……而成公鸡之类的,失恋多了,就变得很会处理这种事情了,我还有一个退还钥匙专用信箱呢!哪一天你失恋,可以来请教我处理男人失恋的方法,我有很多妙招可以教你……啊,小蟹你当然不会失恋啦!只是表明一下本人也是有引以自豪的专长而已……」

  纪宜听着瓜子珠连炮似地说话,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声音有些无力:

  「说不定……真的……」

  「嗯?」

  「说不定……真的……会失恋……也说不定。」

  纪宜用极小的声量说着,彷佛自己也不愿听清,对着剩有残羹的碗底自语。

  「喂,小蟹……」瓜子讶异地半抬起身,因为纪宜忽然颤抖起来,然后便开始掉眼泪。原先是戴着眼镜哭,后来大概是眼镜蓄满雾气不舒服,纪宜就拔掉了眼镜,趴在小桌子上,伏着肩吸起气来。

  瓜子呆呆地站在他身旁,看着好友像孩子一样哭得涨红的脸颊,

  「小蟹……好啦,是我不好,把你从高级日本料理店拉来吃这种清粥小菜,笋干吃起来不像生鱼片我也没有办法啊。拜托你不要哭了啦……喂,小蟹!」

  瓜子看着纪宜忽然从地上拎起刚刚叫的啤酒,扭开瓶口,也不用杯子,就着唇便大口大口灌了起来。酒液顺着唇畔滴落西装,弄得座位附近一片狼籍,一向爱洁的纪宜此刻却一点也不在乎,一口气喝不完,缓了一下便提酒再灌。
 
  瓜子拦也拦不住,只得任由他尽情地喝。喝着喝着,纪宜眼中的泪水少了,却多了几分茫然,还有自分深沉的自嘲:

  「瓜……你跟我说的那句话……真的是很对。」

  「嗯?话?什么话?我什么话也没说啊?」

  瓜子也有些惊慌起来,看着讪笑似的纪宜。

  「你说的……像我这样……恶质的人,就应该遇上一个……比我更无情的人,我才能知道……那些求不得的人……有多么痛苦。你说的对,瓜,这是我的报应……」

  纪宜一边说,一边又拿了一瓶新的酒。瓜子又慌又怒,他握住纪宜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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