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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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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鱼一阵忸怩,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是老师,他们会盯着自己看也是理所当然的,只好低下了头,把心神专注在作品上。

  他一语不发,拿着剪刀钳,从铝罐的罐口开始,小心翼翼地剪裁起来。

  也没见他怎么转弯,只是这边剪一刀,那边转一下,铝罐从罐口开始变形展开,渐渐在介鱼手上变成一只孔雀,圆滚滚的罐身变成孔雀的身体,水果酒独有的鲜艳罐壁则成了孔雀的开屏,介鱼还用钳的部份,把羽毛的部份一根根折出造型。

  小朋友都「哇」地一声,睁圆眼睛靠了过来。

  介鱼让孔雀站在地板上,又拿了一罐台啤,这次剪成泛着淡蓝色泽的鲸鱼,肚子亮晶晶地鼓着。孩子们都争相伸手拿来看,介鱼看到墙角那个男孩也抬起了一丝视线。

  「老师,教我们做!」

  「老师,兔子呢?也可以做得出兔子吗?」

  介鱼被兴奋的孩子们包围着,一时更加手足无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出那些作品来的,应该说,在他心里没有所谓的作法,也分不出阶段和步骤。只是看着那些罐子、看着那些石头、看着那些素材,某些形象就跃然而生。

  有个雕刻家说过:我只是把它们从石头里救出来。介鱼完全可以理解这种感觉。

  有个男孩拿了剪刀钳,开始剪自己手里的铝罐,介鱼只好说:

  「啊,要、要剪的话,最好不要从中间……」

  他握着男孩的铝罐,打算帮着他做。这时候那个记者却又靠了过来,一把拿起了男孩手上的剪刀钳,介鱼正错愕,就看到他递了一双小手套给男孩,

  「来,大家看大哥哥的,先把手套戴起来,否则这个东西很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割伤的话是会流血生病的哟。」

  记者笑眯眯地说着。他好像很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一边说一边自己戴上手套,还展示似地拍了拍,孩子们纷纷放下铁罐跟着照做,吴瑞就说:

  「好乖,大家好聪明,比某个没有常识的老师好多了。以后要玩这种罐子,都要记得跟爸爸妈妈要手套戴喔。」

  介鱼愣了一下,还不太能察觉对方是在讽刺谁。吴瑞坐回他旁边的墙上,淡淡说:

  「这些学生有好几个视力不好,烧伤很容易影响到视神经,也有手不太灵便的,你没发现吗?第一次就让他们做这种东西,又不先教他们注意安全,在教室里还可以监管,小孩子最喜欢模仿,要是回家自己拿剪刀玩起来,割伤了自己,你是要他们再受一次伤吗?」

  介鱼被陌生人这样抢白,一时连脖子根都涨红了,只好愣愣地看着吴瑞像幼稚园老师一样,帮动作不灵活的小朋友一个个戴上手套,再把剪刀钳递到他们手里。

  但是介鱼完全无法思考,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明明是不需要太多技术的劳作,介鱼却觉得自己一辈子没做过这么困难的作品。

  而且记者一直在身后盯着他看,让他宛如芒刺在背,连坐都有点坐不住,更别说是好好和小朋友沟通。

  最后是吴瑞看不过去,拿过一个铝罐,教小朋友在上面钻洞做灯笼。好在那些孩子意外地好脾气,过不久就高兴地和吴瑞玩在一块,把刚刚的动物给忘了。

  介鱼被晾在一边,拿着铝罐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到那个单眼伤残的男孩还蹲坐在一边,就拿着刚做好的孔雀走过去,试探地问:

  「那个……不、不介意的话,这个送给你……」

  男孩却只看了一眼,看到介鱼把孔雀放到他手边,他竟然拿起旁边的空罐,对着介鱼的头就是一扔:

  「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无聊死了!」

  介鱼被铝罐砸了一下,疼是有点疼,但毕竟是孩子的力道,倒是没有大碍。几个小朋友全往这里看了一眼,又回去和吴瑞玩起来。

  介鱼摸了摸被扔疼的额头,感觉有些肿,但真正疼的倒不是额头,而是某个搆不着边的地方,好像忽然一脚踩空了,却掉不到实地上。

  他忽然觉得这个教室非常陌生,孩子也好、那个记者也好,全都离他好远好远。

  好容易等到下课,家长们纷纷接回了小朋友。那个男孩,也被一个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给接走了。

  介鱼■快收拾了地上的器具,连罐子也来不及捡完,便像逃难一般奔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撞到了林先生,他还诧异地看着介鱼:

  「啊,介老师,课结束了吗?还顺利吧?我想和你谈一下之后的课程……」

  但介鱼完全无心谈话,抓住了背袋就往楼梯跑。下唇咬得紧紧的,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到处都是人的空间。

  然而天不从人愿,他在跑回一楼时,遇到了早搭电梯下来的吴瑞。

  「介先生……你叫介鱼,对吧?我们应该差不多年纪,直呼你名字应该无所谓吧?」

  他一改刚见面时的轻浮,严肃地抱臂靠在墙上。

  介鱼老实说有些怕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总觉得再待下去会被指责什么,他活到这么大很少和什么人交谈,自然也很少和人吵架,像这样被面对面的挑剔,和纪宜相识以来几乎一次也没有。

  吴瑞像是没察觉他的心思,靠近一步说,

  「你不应该拿这些罐子给孩子玩。」

  介鱼鲠了一下,本能地咬住了唇:「为、为什么?」他还是问。

  「那些是酒的罐子,对吧?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没有儿童教育的经验,还是单纯不想用心,小孩子是有样学样的生物,你让他们对那些酒罐产生兴趣,哪一天他们就会对里面装什么产生兴趣,这样下去,哪天背着父母喝酒都不奇怪。」

  介鱼抱着袋子,低下头微微颤抖着。吴瑞多少也察觉到他的窘迫,看了一眼介鱼微微肿起的额头,不禁失笑。

  「你看起来很紧张,我只是希望你注意一下,不要给他们做坏榜样。我还是会来这个教室采访,我对这次的企画很感兴趣,我认为后现代艺术的精髓,就是让艺术这玩意脱离从文艺复兴时代以来甩脱不掉的贵族习气,重新让艺术和美的事物回归一般庶民,甚至是这些连字都还不太会写的弱势族群,介先生,你不觉得吗?」

  「我……我不知道什么艺术理论……」

  介鱼越退越往后,他根本没仔细听吴瑞说些什么,满心只想逃离这里,躲回他的画室里去。正想不顾一切告辞,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叫唤:

  「小鱼?」

  一听到这个声音,介鱼马上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努力忍了下来,抱着背袋回过了头:「小、小蟹!」他奋力让自己听起来声音如常。

  纪宜刚从计程车上下来,迈开长腿往这里跑了过来,看见介鱼和记者站着谈话,还是愣了一下,

  「你朋友?」纪宜问。吴瑞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纪宜,见纪宜替介鱼拿过背袋,才呐呐地出声,连眼睛都发直了,

  「是你……」

  纪宜听到男人的声音,才转头看了他一眼,吴瑞就整个人站到他身前。

  「你是谁?」纪宜皱起眉头问,低头又搭着介鱼的肩:

  「你饿了吗?鱼,呃,虽然你说叫我不需要接送你,但是我下班刚好顺路,就顺道过来了。待会一起去吃饭?」

  吴瑞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的动作,半晌才像是明白什么似地,耸肩笑了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子,原来如此。」

  介鱼和纪宜都没理会他。介鱼一心只想回家,拉过纪宜的衣袖,脚步颠簸地扯了他一下,纪宜忙伸手扶住他前臂:「小鱼?」介鱼真希望纪宜不要再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叫他,因为那只会让他想撒娇,想扑到他怀里诉苦。但他死也不想让纪宜知道这些事。

  纪宜从后面扶着介鱼的腰,转身正要离开,记者却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纪宜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男人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竟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也不管纪宜愿不愿意,迳自塞到他手里:

  「我是杂志记者,这次负责你男人的课程采访计画。」

  纪宜一听,才稍微有了点兴趣。看着低头默默不语的介鱼,又看了一眼那张稍嫌花俏的名片,上面用大大的楷书体写着:『OO青年艺术杂志 吴瑞』。

  他只瞄了一眼,就随手把他收在西装外套内侧。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可以请你不要挡路吗?」纪宜一贯冷漠地说。主要是介鱼一直很安静,他实在担心得很,不想跟陌生人夹缠。

  吴瑞也不再挡他,闪身到一边,任由纪宜带着介鱼走出青年活动中心,像蛇一样的目光却仍紧紧盯着两人,特别是纪宜:

  「你家里的事,让介老师知道了吗?」

  就在纪宜离开前,他竟忽然这么说,让纪宜僵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回过头来。

  「小蟹?」

  介鱼虚弱叫了他一声。纪宜才连忙回过头,又忍不住瞥了凝立不动的男人一眼,这才带着介鱼匆匆上了计程车。

  计程车上两人各想各的心事,连过了两个红绿灯,都没有人开口。

  介鱼只觉得浑身发冷,脸颊从刚刚的高热,到现在整个像冰块一样冷,从前关在画室里,待在只有创作的世界里,介鱼只隐约知道自己少根筋,也向来不太在意这种事。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愚蠢。一个人什么也办不到。

  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在小蟹面前……

  「小鱼?你没事吗?今天的课还顺利吗?」

  从开动就一直注意介鱼的动静,纪宜也无法判断是问好还是不问好。但介鱼始终紧紧抓着手上的袋子,抓到指节都泛白了,纪宜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介鱼没有回话,只是咬住了已经发白的下唇。纪宜又看见他微肿的额头:

  「小鱼,你额头怎么了?」他吃了一惊,伸手抚向他额发:

  「受伤了吗?怎么回事?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吗?」

  这声问候就像某个按钮,把介鱼最后一丝防线击溃了,今天所有的不安、委屈,像是录影带一样全都倒退涌上脑海。

  介鱼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一下子泉涌,就这样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鱼?」

  纪宜大惊失色,也不顾是在计程车上,忙抓住情人的肩膀,低下头来慰问。

  介鱼忍住不哭出声音,但眼泪还是怎么都停不下来,他一边哭,一边仍旧咬紧了唇瓣,原本就丰润的唇被他咬得微微红肿。

  纪宜惶然地看着哭得脸颊冰湿的介鱼,叫了几声,介鱼都没有回应,竟弯下颈子来,用唇沾着介鱼被泪水淋湿的唇,轻点一下,然后是包覆般地浅吻。

  计程车司机很明显大大惊了一下,从后照镜可以看见他惊疑不定的眼神。

  平常被轻轻一碰,就会害燥地温热起来的唇,此刻不管纪宜怎么吻,介鱼还是动也不动,全身冷得像冰山。纪宜只好把唇移离一寸,近距离凝视着他,顶着他的鼻尖:

  「小鱼,到底怎么了,今天很不顺利吗?」一句话抚到介鱼的痛处,他双手伸直,推开了纪宜。

  「不要管我。」他望向窗外说。

  纪宜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但又担心情人,只好满脸忧心地望着他。介鱼啜泣了一会儿,又觉得纪宜这种视线很烦人,从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觉得纪宜这么惹人厌烦。

  「停车,我自己走回家。」

  介鱼于是对司机说,趁着红灯的空档,竟就这么开门跑了出去。

  纪宜大惊,连忙伸手往口袋掏,匆匆付帐给司机,司机的视线仍旧充满惊疑,纪宜拿钞票给他时,他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纪宜已经管不到那么多了。

  ***


  介鱼觉得心里很烦。

  他不知道这种烦闷从何而来,就连在体育馆,面对他钟爱的作品时,他也觉得静不下心来。特别是看到纪宜守在一边,脸上挂着一副想替他挡去所有灾噩般,圣母一样的表情,他就觉得更烦,最后几乎用吼的把他赶出了体育馆。

  一般就算是情人也好,被他这样对待,大概早就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但多半是纪宜以前被自己冷落时,太过训练有素,即使被他这样情绪化的恶整,也像是早以习以为常般,等介鱼心情比较好时,纪宜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又温柔地跑过来嘘寒问暖,别说生气了,根本像没发生过这些事一样。

  阳光教室的美术课定在每个星期三,介鱼就像是自虐一样,越是不顺利、越是不想去,他就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然后越靠近星期三,介鱼的心情就越差,几乎到了无法专心做作品的地步,整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连纪宜唤他出来吃饭他也装没听见。

  双年展的负责人来确认作品的进度,并且报告展场的位置,以及确认一些作品搬运等等事宜,这些当然全部由纪宜来接洽。眼看展览在即,比赛的评审名单也公布在网路上,介鱼虽然烦心,也不得不提振起精神来,强迫自己专注在作品上。

  星期三的课一样不顺利,介鱼想教小朋友用汽球做小狗,准备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长条汽球,还在家里事先打好气,心想这次应该不会再有危险性,汽球应该也不至于儿童不宜。但是才开始上课没多久,就有小朋友被爆破的汽球吓哭了。

  介鱼只好赶快安抚,但是凭他拙劣的言辞和本来就很郁闷的心情,根本安慰不了小孩。最后只好从休息室请来他的奶奶,才知道这孩子以前就是被瓦斯气爆炸伤,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父母也死在同一场意外里,到现在心里一直都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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