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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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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瑞仍然准时出席,介鱼实在巴不得他不要在场,但又不敢和林主任说。他好像很擅长应付小孩子,只是摸摸小朋友的头,随便讲几句话,孩子竟就破涕为笑了。

  那个男孩依旧拒绝参与课程,介鱼回到教室继续上课时,他还是用那只恐怖的单眼,像看仇人一样瞪着教室里每一个人。

  介鱼后来听林先生都叫他「Joe」,那个来接他的老妇人则叫他小乔。

  小朋友下课回家后,介鱼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用剩下的长汽球做大象。今天纪宜加班,所以他得一个人回家。

  以前他一个人无聊时,总会利用手边的素材,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创作,他做了一只红色大象,又做了一只紫色的,然后是彩色的,他就这样一语不发地拼命做着大象,等吴瑞从门口进来看见他时,介鱼的身边已经堆满了汽球大象。

  「……你排解时间的方式还真特别。」

  吴瑞拨开几只大象,坐到介鱼的身边,汽球就在休息室里乱■。看着介鱼低头咬唇的表情,还有手上呈反比俐落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介鱼没有反应,吴瑞只好又问了一次。

  「谁?」介鱼这次总算答腔了。

  「那个男的,就是上次来接你回家的男人。」

  「纪宜。」介鱼头也不抬地说。

  「他是你的同学?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介鱼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住在一起?」

  「嗯,同居中。」

  吴瑞认真地想,如果全世界的受访者都像介鱼这样,记者这行业就容易多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我是说……你们交往很久了吗?」

  「认识快九年,交往第二年。」

  「这样啊……是从学生时代开始认识的?」吴瑞忍不住抚了抚唇。

  「嗯,小蟹是戏剧系的学长。」

  介鱼忽然停下手来,手上做到一半的大象掉到地上。因为他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和纪宜相识的。

  他只记得,好像有个人,忽然出现在他身边,邀他一起住,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可是在那之前,还有之后,到底发生了哪些事,老实说介鱼都不太有印象。

  隐约记得纪宜好像还邀过他去游乐园,还替他做过生日蛋糕,那已经算是印象深刻的了。

  他对纪宜这个人,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原来如此,所以你也见过他父母了?」吴瑞又问。

  「父母?」

  介鱼愣了一下,他知道问「小蟹有父母?」这句话很蠢,但他的确瞬间想这么问。

  纪宜当然有父母,这他明白。但他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思考过情人的家庭状况。

  毕业以后,介鱼也很少回家,但和家里还算是保持联络。小弟介希有时候也还会带着弟媳,一起来拜访他和纪宜,反正他家的人也习惯他的怪异和孤癖,即使他三个月五个月不和家里联络,或甚至新年不回家,家人也顶多打电话来骂骂就算了。

  「……看来是没有。」

  观察介鱼的表情半晌,吴瑞笑了笑。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拎起了介鱼的背袋,对大象堆里的他伸出手:

「今天你男友没有要来接你?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我知道活动中心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烧腊店。」

  介鱼反射地就想说「不用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交际(虽然陌生人的范围,广泛到约等于「纪宜以外的人」)。

  但看了一眼吴瑞邀请的手,介鱼忽然想到纪宜平常在工作时,也常常会为了应酬之类的,和同事出去吃饭喝酒,有时闹到很晚才会回来。

  几个转念,介鱼就伸出了手,对着吴瑞点了点头:

  「好,一起吃饭。」

  结果吴瑞根本不是带他到什么烧腊店,他先是带介鱼去西餐厅,一起吃了烛光下的法式料理,因为灯光昏暗,介鱼连端到自己面前的到底是鱼还是贝都搞不清楚。然后又把他带去Lounge Bar,叫了一桌光看就很昂贵的小点,和介鱼边喝边聊起来。

  说是聊天,其实都是吴瑞单方面地在问话,问的还全是和纪宜相关的事情。他几岁?念哪里的大学?有过什么经历?兴趣是什么?星座和血型?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吴瑞越问,介鱼就越觉得自己对纪宜一无所知。问到生日时,吴瑞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不知道自己男朋友的生日吗?你们真的是情侣?」

  「我、我没有帮他庆祝过生日。」介鱼说,默默垂下了头。

  一直聊到半夜十二点左右,吴瑞才开车送介鱼回家,到家门口时介鱼要开车门,吴瑞还笑着拦住了他,就在楼下按起喇叭,节奏还用命运交响曲。

  几家住户马上开窗骂人,其中也包括纪宜。

  「小鱼?」

  纪宜一开窗就看到楼下的跑车,还有刚走出助手席,明显有些喝醉、脚步不稳的介鱼,不禁愣了一下。

  他■快从楼梯上跑下来,又看到坐在驾驶席上吴瑞,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是你?」

  男人没有下驾驶席,只是好整以暇地靠着方向盘,从车窗往外看着纪宜,

  「嗨,又见面了,纪先生。」大概是纪宜的表情很难看,吴瑞识趣地笑了一下,把身子缩回跑车里,伸手打回驾驶档:

  「你的男朋友很有趣呢,也很老实,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一起玩。」

  说着就踩动油门,朝巷子那头扬长而去。

  纪宜带着介鱼回到楼上,介鱼先去洗澡,纪宜就在外头热饭。

  他本来以为介鱼下课七、八点就会回家,所以就从外面买了晚餐,想和他一起吃。没想到等到十二点还音讯全无。

  虽然介鱼失联的状况不是没有,虽然有手机,但是从来都不接,通讯录上也只有纪宜一个人的号码。他除了痴痴等介鱼打来,没有其他办法。

  但像今天这样的状况倒是第一次。介鱼和他以外的人出门,然后失联。

  纪宜静静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介鱼的冲水声,轻轻呼了口气。

  他不否认刚才一瞬间燃烧起来的嫉妒心,特别是看到介鱼喝醉的时候,那种想抓着他问个清楚的冲动,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整个吞没。

  他交握着双手坐在沙发上,又忍不住苦笑起来。然而一但凝视着介鱼的脸,那种负面的情绪又全消失了。算了罢!他告诉自己,已经熬了太久,也经历太多了,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守在介鱼身边,他就已经满足到不想动了。

  已经累到不想动了。

  闭起眼睛,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想……就能暂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有一天介鱼不要他的话……如果有那么一天,再来想这些事情就好了。

  浴室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介鱼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下半身只包了一条浴巾。纪宜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情人露出笑容:

  「小鱼?你洗好啦,饿了吗?桌上有包子……」

  「我吃过了。」介鱼简短地说。他把擦干头发的大毛巾搁进洗衣篮里,纪宜闻言似乎颤了一下,但也没有进一步表示,只是点了点头,转过去背对着介鱼:

  「这样啊,那……我先随便吃一吃了,这菜包真的不错,你确定不吃一个吗?那我全部吃掉啰?啊,床单已经换好了,如果你累的话,就先去睡……」

  纪宜的声音戛然而止,原因是介鱼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小、小鱼?」纪宜的声音一下子变调,变得有些干涩。介鱼光裸的上身还沾着水珠,身体的弧线透过纪宜的衬衫布料,还能清楚感觉到每一丝起伏,滑腻的肌肤贴在臀部上,纪宜几乎立刻就起了反应。

  但是介鱼很快把他整个人转了过来,强迫纪宜低下头来,他就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颊。月光从窗口静静地透进来,纪宜看见介鱼潮湿的头发还淌着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凝视着他。

  纪宜的心跳整个变速,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介鱼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像这样紧盯着他,纪宜只好沙哑地开口:

  「怎么了,小鱼?」

  介鱼仍旧抓着他的脸不放,好半晌,才稍稍偏开视线。

  「想好好看看你。」

  介鱼说。纪宜愣了愣,

  「看看我?」

  介鱼别过了头,两手仍架着纪宜的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纪宜伸手握住了介鱼的前臂,用指腹磨蹭着他的肌肤,淡淡地扬了一下唇,「想多了解我?你觉得你不够了解我吗?」他柔声问。

  「……你生日到底是几月几号啦?」

  「生日?六月七号,上上礼拜刚过不久。」

  纪宜愣了一下,反射地答道。但看到介鱼像只阴暗的蛞蝓一样沉下脸来,纪宜又慌张起来:

  「怎么了?小鱼,我生日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忽然问这些?」

  介鱼摇了摇头,终于放开纪宜的脸,湿滑的触感还停留在肌肤上,让纪宜一下子把持不定,伸手拉住了介鱼的肩,把他拖倒在怀里。见介鱼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纪宜忍不住低下头来,在他的后颈上吻了一下,把唇贴在还有香皂味的颈子上不动。

  刚冲过热水澡的身子热热的,带点蒸气,在夏夜的月光下格外诱人。

  介鱼却没有进一步的回应,只是窝在纪宜怀里,然后开口:

  「小蟹,你的家人……」
 
  几个字才一出口,便明显感到身后的人颤了一下。介鱼扭过了头,看着纪宜有些起雾的镜片,还有后头深邃的双眸:

  「小蟹,我想见你的家人,可以吗?」

  纪宜微微松开了介鱼,他就整个回过身来,神色认真地看着纪宜:「可以吗?纪宜,我想见你的爸爸妈妈……还是兄弟姊妹都好,我想看你以前住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还有……什么都好,我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纪宜稍微退了一步,看着介鱼的眼睛,沉默了好半晌。

  「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吗?」语气依旧温柔。

  「不是……小蟹,我只是……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你总是……总是明白我的一切、我的过去,我想要什么、想做些什么。所以我也想……我们、我们是情侣不是吗?那我也想……」

  「你不用做这些事,小鱼,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不用,你只要专注在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就好。」纪宜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碰了一下:

  「而且小鱼,你不知道……」

  纪宜迟疑地说着,介鱼一瞬间像是生气起来,他甩脱纪宜一直在他手背上摩娑的手指,握紧拳头退到画室门口:

  「对,你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随即碰地一声閤上了画室的门。

  ***


  艺大开始放暑假,这个星期二,大锅老师来观摩介鱼的参展作品。

  「哇喔,做得不错嘛!」

  无数的黑色铁针从天而降,覆盖了参观者的半面视线。大锅老师顺着介鱼指示的方向,从比较高的那一端铁针进入作品下方。

  一踏进去,大锅老师就晃了一下,脚下是偏移不定的触感。介鱼在倒悬的铁针下方,铺满了厚厚一层的海绵。为了让参观着可以勉强前进,还在某些地方加装了扶手。

  铁针像波浪一般,在参观者的头顶起起伏伏,从下往上看过去,竟像是地狱的针山一般,流型的线条多少柔和了作品给人的观感,但一旦置身其中,就能感受到那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窒息。

  明明铁针的高度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上几公分,但大锅老师也好,跑进来玩的小朋友也好,仍旧会下意识地微偏着头,好像深怕被那些富有重量质感的铁棒掉下来砸中脑袋一样。加上脚底的不踏实感,很多小朋友跑进去没多就伸着舌头跌了出来。
 
  而透过密密麻麻的铁针往上仰观,可以看见苍白的穹顶,到时候会直接拓贴在展场的天花板上。那是天空所能展现最美的云彩,宛如天国的入口,由介鱼亲自用油画的方式手绘,现在还只完成了一半。

  「你油画进步了嘛!」

  大锅抬头一秒后发表感想。「我记得你以前成绩最差的就是水彩和油画,还差点被季教授当掉重修,他说你上静物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还把拿来画画的苹果吃掉。」

  「老师!」

  介鱼有些脸红,大锅老师乐呵呵地笑了一阵,低头钻出那些铁针,站到介鱼的身边,又回头看着那个体积庞大的作品:「不过这就是你的作品?要送到双年展的那个?啊,就是那个装模作样、明明在华人世界举办还特地用英文当标题的比赛?」

  「是啊,就是那个『装置爱情』。」

  「可是我看不出来啊?这是爱情?待在下面怕都快怕死了,怕你哪一根绳子没绑好,掉下来砸死我这个老骨头,还谈什么爱情啊?」

  「嗯,我想叫他『单恋』。」

  介鱼凝视着那些高低起伏的针海,露出慈父般的神情。他绕着自己的作品转了一圈,又调整了几根铁棒的高度。

  大锅便双手交抱在胸前,神色挑剔地歪了歪头,

  「哼嗯——不过算了,我从学生时代就搞不懂你,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但你实在是很厉害耶,现在不当你老师了,可以说实话了,你这一天到晚关在房间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感受这些社会冷暖、亲情友情爱情的啊?」

  介鱼闻言竟似愣了一下,从作品里直起身来,看着满天的针雨发呆。大锅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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