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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俄罗斯陆军腰带》    作者:马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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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默地盯着那条俄罗斯陆军腰带,秦冲忽然间就没了兴致,连招呼都没跟鲍里斯打,就扭头匆匆离开了。

  正式演习之前的两军合练进行得很顺利。这次演习主要是为加强中俄两军的联合反恐能力,要求多兵种配合,运用多种手段打击恐怖分子。所以秦冲的特战营在演练中就显得十分抢眼,他们一会儿出现在空中,跳伞在指定地点降落,一会儿从超低飞行的直升机中直接跃向地面,一会儿又沿着立陡立崖的墙壁向上攀爬……俄军的表现也相当不错,他们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就进入了情况。特别是他们的空降兵部队,虽然没展示他们的伞兵战车,但空降兵天女散花般突然密集地出现在空中,然后迅速落地集结,眨眼间就能投入战斗,还是很令人赞叹的。

  一切正常,只需再预演一次,就开始正式演习了。但秦冲的神经性皮炎此时却莫名其妙地发作了。秦冲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又想不出为什么不踏实。演习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检查过无数次了,各个关键环节也交代过无数次了,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近两天野营村的空气明显轻松了许多,我军的北方军区歌舞团来慰问过了,俄军的远东军区歌舞团也来演出了,演习前的紧张气氛因此掺进了一些类似年节的喜庆味道。但这都不是问题,秦冲挠着臂弯想,而且按照我们通常的说法,这还有鼓舞士气、提高部队战斗力的作用,所以问题应该不在这儿。

  秦冲的神经性皮炎果然不是白犯的,他很快就追本溯源嗅出了野营村里的异样味道。秦冲发现有士兵在暗地里悄悄地跟俄罗斯士兵交换物品,而且这种情况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最令秦冲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按说,两个不同国家的军人整天碰鼻子碰脸地在一起厮磨,互相赠送点小礼物算不得什么。但以秦冲的边防工作经验来看,外事无小事,只要沾了外事的边,即便是小事也能演化成大事。所以从打一进野营村,秦冲就在特战营里多次强调不许私自与外军交往,不许与外军交换物品。但在野营村里住着的可不只是秦冲一个特战营,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与俄军你来我往弄得挺热乎,兵们自然就会好奇眼馋,自然就会心头发痒。何况那些俄军士兵又经常主动出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兜里掏出个领花、帽徽、兵种符号什么的,强烈要求跟你换东西。天下的军人没有不喜欢军品的,这些东西谁看见谁动心,谁摸着了都不想撒手。如果只是偶尔换个一两次倒也罢了,小来小去的换换也就罢了,可你想,士兵身上能有多少东西可换,换来换去不就开始动用下发给个人的装备了嘛,一动装备问题不就大了嘛。在秦冲看来,装备是军人躯体的一部分,是军人战斗力的一部分,躯体和战斗力怎么能随便拿去交换呢?要论喜欢,恐怕秦冲比谁都喜欢这些东西,但喜欢归喜欢,规矩归规矩,不能因为喜欢就坏了规矩。

  秦冲决定今天晚上亲自蹲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月亮白亮白亮地顶在头上,连眼都不眨一下。这样的夜晚不适合隐蔽,却很利于观察。好在对秦冲来说根本不存在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什么样的环境下隐蔽都不成问题。秦冲选的地方不仅能藏身,还能清楚地观察到中俄两军联合岗哨的位置,甚至能借助远红外夜视望远镜看到临时国境线附近的大部分活动区域。

  秦冲很快就发现,其实进入这个区域活动的大多是军官而不是士兵。他看到几个中俄军官在一起比比画画地交谈着什么。大概是我方的一个军官在跟一个俄军少校商量换个徽章,只见我方军官准备充分地掏出两条丝巾递到俄军少校手中,俄军少校马上痛痛快快地把一枚徽章递了过来。我方军官立刻拿出一面中俄联合军演的旗标,当场就把徽章别在了上面。中俄军官们各个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旗标,嘴里不停地发出阵阵惊叹。秦冲好奇地把望远镜聚焦过去,看见那面旗标上面竟然别满了各式各样的徽章。还真是有心人啊,秦冲的馋虫顿时被勾了出来,一拱一拱地直往上顶,在心里把人家羡慕得一塌糊涂。没办法,秦冲咬住牙根想,眼馋也没鸟用,人家机关干部这么干行,咱不行,谁让咱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兵呢。

  晚些时候兵们才开始活动。兵们显然不像军官那么张扬,但似乎更加默契。联合岗哨设在临时国境线的两边,之间相距只有几米。秦冲看见刚换下岗的两国哨兵会意地相视一笑,就向对方走去,站在临时国境线两边比比画画地交流起来……

  月光洒在地上,地面泛起一层亮白色的光。秦冲心中不由得一动,这情景太熟悉了,仿佛是在那个冰封的江上,白亮的月光照着宽阔的江面,照着江心的国境线,也照着竖立在国境线两边的哨所。秦冲隐蔽在一个雪堆后面蹲坑,看见那个大个子俄罗斯兵比比画画地做出喝酒的样子,中国兵会意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酒。俄罗斯兵的眼睛立刻红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中国兵却笑着把酒瓶揣进了怀里。俄罗斯兵急切地伸出手去要,中国兵指了指他的腰,意思是让他用腰带来换。大个子俄罗斯兵明白了,马上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皮带……

  不,秦冲晃了晃脑袋,赶紧把思绪从江边上拉回来,这才看到眼前竟是俄罗斯兵指着中国兵的腰,向中国兵要腰带。中国兵掏出一样东西给他看,但俄罗斯兵显然不满意,坚持要腰带。中国兵又比画了几下,俄罗斯兵就有些急了,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皮带……

  就在这个时候,秦冲突然从暗处跳了出来。令秦冲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就在同时,鲍里斯也出现在这里。

  秦冲和鲍里斯惊讶地对视着,这情景竟然与多年前一模一样,他们谁也没想到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会在这里重新上演!

  接下来应该是什么呢?接下来应该是他俩同时发出野狍子般的吼声,顿时把那两个兵吓瘫了。中国兵虽然还站得住,但脸却已经贴到了胸脯上。大个子俄罗斯兵则面孔煞白浑身发抖,像个被卡住了脖子的小动物。

  再接下来就是那条俄罗斯陆军腰带了,是鲍里斯抢过腰带狠命地抽打大个子俄罗斯兵,又扒掉俄罗斯兵身上的衣服抽打,后来干脆就把腰带调过来,用那个带双钉的铜制卡头抽打,直打得大个子俄罗斯兵在雪地上不停地翻滚号叫。

  后来就该是秦冲上场了。秦冲本想拔腿就走的,妈的丢人还来不及呢,凭什么看上人家的腰带?人家的腰带就那么好?就值得你转磨磨想辙整瓶白酒跟人家换?亏这损兵做得出来,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见鲍里斯上来就开打,秦冲心里极其不屑,心想自家的孩子自家领回去关上门管教就是了,犯不上在这撒野打给外人看。说老实话,秦冲急眼了也打兵,此刻他就恨不得照自己那兵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上一脚。但打也不是鲍里斯那么个打法。首先你得爱兵,得做他的家长,待你和他都认可了这种关系,即使急眼时打他几下子,下手也会带着亲情,双方都能接受。鲍里斯下手没有情,只有暴虐,但这不关他秦冲的事,秦冲只想赶紧把自己的兵带回去处理。但就在秦冲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偏巧看见了血——大个子俄罗斯兵的头被鲍里斯打出血了。血汩汩地从那兵的头顶流出,流过眼眶,流过嘴角,顺着稚嫩的下巴滴答滴答地落在坚硬的冰面上。鲍里斯是不该让秦冲看见血的,看见血秦冲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血滴落冰面上的那一瞬间,秦冲突然凌空弹射出去,一把夺下了鲍里斯手中的腰带。鲍里斯迅速回转身毫不含糊地当胸就给了秦冲一拳,两个人就势扭打在一起了……

  按秦冲后来的说法,这是他这辈子打得最具有国际影响的,也是最没名堂、最不讲章法、最有失军人气质的一场架。根本就谈不上打,秦冲说,脚下溜滑净摔跟头了,那也能算是打架?

  秦冲和鲍里斯默默地对视着,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朝自己的兵吼叫。月光投射在他们的眼中,悄无声息地修改着从前的脚本——

  鲍里斯不仅没发火,还微微地笑了一下。秦,鲍里斯说,你们的腰带很好,我们的士兵都很喜欢。

  秦冲有些意外地看着鲍里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鲍里斯说,他只是想交换一下留个纪念,可以吗?

  秦冲没说话,狐疑地望着鲍里斯。

  好吧,鲍里斯耸了耸肩说,没关系。

  直到鲍里斯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很久了,秦冲依然站在白亮的月光下一动没动。

  下午突然下了一场暴雨。这雨下得毫无来由,中午还响晴薄日的,转眼间就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了。很少见这么大的雨,就像头顶上决了口似的,大水倾泻而下,没几分钟野营村的大小排水沟就都爆满了。眼看帐篷就要进水了,官兵们立刻冲出去冒雨排水。紧急情况下最能看出一支部队的素质,根本不用秦冲多说,官兵们就挖沟的挖沟,培土的培土,舀水的舀水,紧张而有序地干了起来。

  对面的俄军帐篷也进水了,秦冲跑过去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喷,水漫进帐篷把盆都漂起来了,俄罗斯兵却什么都不顾只顾皮靴,光脚站在水里把皮靴提得高高的,好像只要把皮靴保住就什么都有了。秦冲赶紧派人去帮他们排水,俄罗斯兵这才纷纷跑出来,学着我们士兵的样子用盆往外淘水。

  像来时一样突然,大雨说停眨眼间就停了。秦冲把俄军的帐篷挨个查看了一遍才放心。在查看俄军帐篷时,秦冲有了个意外的发现,他发现俄军竟然在悄悄地学我们的内务,他们也开始追求整齐划一,把牙缸摆成了一排,而且牙刷都朝一个方向倾斜。只是他们学得还不够地道,新牙刷都没开封,一看就是摆样子给人看的。秦冲心里暗自发笑,心想这形式主义真是害死人啊,一不留神把老毛子都给拐带坏了。尽管秦冲很赞成两军间应该互相学习,但毕竟文化背景不同,有些东西学得来,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硬学恐怕也只是学个皮毛而已。别的不说,俄军光膀子这一手我们就学不来。俄军喜欢光膀子,不光休息光膀子,打球光膀子,连出操都各个光着个大膀子。开始秦冲看了很兴奋,心想这招好啊,光膀子出操多痛快多酷,而且还低碳环保,出身臭汗回来冲冲就行,连衣服都不用换洗了。但细想想还真就不能跟人家学。人家俄罗斯民族就是那文化,讲究的是个“放”。咱中国人不行,咱们讲究的是“收”,凡事都得收着点,捂着点。真要是突然间拉出一个营的光膀子兵,别说老百姓会吓一跳,连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儿。

  一个俄罗斯士兵引起了秦冲的注意,这兵年龄很小,脸上泛着一层淡黄色的茸毛,一副胎毛还没褪尽的模样。秦冲经过他身边时,把他手里的毛巾碰掉了。捡起毛巾递给他之后,秦冲随手亲热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就像平常对待自己的兵那样。后来秦冲就发现自己挨个帐篷查看时,小俄罗斯兵一直跟在他身后。说不清这个小俄罗斯兵怎么会让秦冲心里忽悠一下,猛地想起了那个大个子俄罗斯兵。秦冲站住脚回过头,认真地打量了小俄罗斯兵一眼,发现他跟大个子俄罗斯兵一点都不像。但是,他的目光让秦冲觉得很熟悉。秦冲忽然明白了,正是他的目光让自己想起了大个子俄罗斯兵。秦冲其实很不愿意想到大个子俄罗斯兵,他是秦冲心中的一个痛。

  秦冲和鲍里斯打架之后,秦冲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个处分。之后不久,那个被鲍里斯痛揍的大个子俄罗斯兵就偷越国境跑过来了。令秦冲哭笑不得的是,当哨兵把大个子俄罗斯兵抓住带到秦冲面前时,他竟高兴得扑过来想拥抱秦冲。秦冲这会儿躲还躲不及呢,哪能还跟他往一块儿搅和,赶紧打发人把他送给边境代表去处理。

  后来边境代表来找秦冲,说大个子俄罗斯兵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军队的体罚才跑过来的,他说自己如果再不跑就会被打死。还说他喜欢中国,愿意到中国来生活,表示他可以在中国做点生意养活自己。后来听说要把他遣送回去就号啕大哭,强烈要求见秦冲。

  秦冲连连摆手,说不见不见。

  见边境代表一脸内容地盯着他不吭气,又负气地说,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好像他是我什么人似的,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他背个处分就已经够傻的了。

  边境代表说,大个子俄罗斯兵说不见到秦冲就绝食,他现在已经好几顿没吃饭了。

  秦冲这才没了辙,只好答应去见面。路上秦冲还想,见面非得狠训这家伙一顿,但一看到大个子俄罗斯兵的眼神儿,秦冲立刻半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大个子俄罗斯兵的眼神儿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无助。在见到秦冲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像焰火般忽地亮了起来,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目光中充满了希望。秦冲让他坐下,他立刻就坐下。秦冲让他吃饭,他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吃。他那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的眼神儿,把秦冲的心弄得乱七八糟的。秦冲知道自己承受不起他这样的信任和依赖,自己没有办法帮助他留下来,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不回到那个令他恐惧的军队。最让秦冲受不了的是,自己不仅得劝说他回去,还得亲自押送他回去。

  秦冲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亲手把大个子俄罗斯兵交给了鲍里斯。

  一看到鲍里斯,大个子俄罗斯兵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恐惧。他扭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秦冲,似乎在乞求秦冲的保护。但秦冲无法保护他,只能硬着心肠,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大个子俄罗斯兵被鲍里斯从秦冲身边带走的时候,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目光中充满了不解、悲伤和失望。那目光真让秦冲心里受不了,这感觉就像是把自家孩子往狼窝里送一样。秦冲咬紧牙关,目送着鲍里斯往回押送那个兵。在跨过国境线之前,大个子俄罗斯兵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秦冲一眼。这一眼,看得秦冲心里悚然一惊,那张稚嫩的脸仿佛顷刻间就荒芜了,苍老了,目光中所有的光亮似乎都熄灭掉了,像无月的夜一样没了一点生机,里面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濒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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