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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书籍名:《俄罗斯陆军腰带》    作者:马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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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冲的牙关终于咬不住了,他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积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秦冲的感觉没错,不久之后就得到消息,说大个子俄罗斯兵自杀了。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秦冲就再也没能摆脱过负疚心理。秦冲做过很多努力,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择出来。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那个大个子俄罗斯兵的死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无能为力。他也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造成这个兵自杀的是鲍里斯,鲍里斯当然不会饶过一个偷渡的兵,当然要对这个兵施暴,这个兵实在受不了就只好自杀了。可是无论秦冲怎样说服自己,只要一想到那个兵的目光,秦冲就无法安抚自己的内心,无法摆脱是自己跟鲍里斯合谋把那个兵逼上了死路的念头。

  秦冲坚决地躲开了小俄罗斯兵的目光,他不想回忆过去,不想在回忆中败坏心境。

  待到秦冲查看完俄军帐篷往回走的时候,鲍里斯才在远处出现。看着鲍里斯一身光鲜地朝这边走来,秦冲突然感到鼻子眼儿里一阵难耐的剧痒,冷不防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演习进行得很成功,秦冲的特战营在演习中表现得极为突出,最后在解救恐怖分子扣押的人质时,特种兵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出现,迅速制服了恐怖分子,成功地解救出人质,表现出了极强的机动能力和极高的特战素质,获得了联合军演指挥部的高度评价。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演习过程中我军后勤部队出了点事,一辆保障车在完成夜间无照明快速机动科目时发生侧翻,驾驶员当场死亡了。

  秦冲是从联合军演指挥部下发的通报中得知这件事的,通报要求各参演部队认真做好各项安全检查,保证演习结束后部队回撤的安全。说实在的,秦冲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秦冲看来这么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上天入地的动用那么多飞机坦克、武器弹药、车辆人员,不出事是侥幸,出件把事实属正常。所以秦冲只按惯例把通报精神传达了,让各分队按要求进行安全检查,这事在他这就算过去了。

  但很快,秦冲就发现这件事过不去了。

  清晨,俄罗斯士兵一出来,秦冲就觉得哪地方不对劲儿,仔细看过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没光膀子。真新鲜,自从入住野营村以来,这些俄罗斯士兵还是第一次在早上出操的时间没光膀子。不仅没光,而且各个还穿戴得十分整齐。秦冲心想,看架势今天早上俄军是不准备出操了。

  果然,秦冲见鲍里斯把部队带到了野营村的小广场上。小广场中间并排竖立着两根旗杆,上面分别悬挂着中俄两国的国旗。鲍里斯就在国旗下面整队,像是要搞什么仪式。秦冲的好奇心骤起,决定在一旁看个究竟。

  只见鲍里斯在队伍前面讲了一番话,秦冲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出鲍里斯的神情很严肃,所有俄军官兵的神情都很严肃。讲完话之后,鲍里斯发出了一连串的口令,只见全体俄军官兵一起摘下了帽子,低头默哀。与此同时,旗杆上的那面俄罗斯国旗开始缓缓下降,直降到半旗的位置停了下来。

  秦冲心头一震,原来俄军是在为在演习中死去的中国军人举行哀悼仪式!

  就像当年被鲍里斯当胸打了一拳一样,秦冲突然觉得心口发紧,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内心里沉睡了很久的一些东西似乎在这突然的重击下猛然惊醒了,用力地牵动着那些久已麻木了的神经,秦冲竟然感到了痛,而且是那种直抵内心的痛。秦冲依稀记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真切的痛感了。

  野营村里所有的中国军人,在那天的清晨过后都显得格外地沉闷。没有人去小广场,即使经过那里也尽量绕开中间的旗杆走,而且尽量不去看广场上空那两面一升一降的国旗。有一种暗暗的期待在军人们的心中蔓延,希望上面会通知我军也举行一个哀悼仪式。尽管过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哀悼,但过去与今天不同,因为过去军人们一直把这种情况叫作事故,今天他们才幡然醒悟这其实是牺牲,是与在战场上阵亡同样的一种牺牲。在心中同时蔓延开来的还有对降半旗的期待,军人们忽然觉得这很重要,在他国的国旗为我军牺牲的士兵降了半旗之后,他们希望我们的国旗也会为一个在演习中牺牲的士兵降下。

  秦冲很清醒,他知道这两个期待一个都不可能实现。首先,在演习中举行哀悼仪式我军没有先例,其次降半旗需按死者级别报请有关部门批准。但清醒归清醒,却并不妨碍秦冲的两个臂弯越来越瘙痒难忍。果然,一整天也没有得到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晚饭前秦冲再次提着没送出去的那两瓶酒去找鲍里斯。演习结束了,俄军明天就开始撤了,今晚他怎么也得跟鲍里斯单独喝上一顿,给鲍里斯送个行。别说,今天请鲍里斯喝酒,秦冲还真有点心甘情愿的意思,秦冲特地在我军餐厅定了一个小单间,还点了几个记忆中鲍里斯爱吃的菜。

  鲍里斯的精神头都在酒上,还没坐稳就开喝,没等动筷子呢两杯已经干进去了。还是那副讨便宜没够的德行,一点没长进。但今天秦冲愿意,喝多少不吝,结果不大一会儿,鲍里斯就没形了。

  鲍里斯举着酒杯说,秦,你和我喝一杯。

  秦冲问,为什么?

  鲍里斯说,不为什么,就是喝一杯。

  秦冲说不行,你得说出个道,我不喝没名堂的酒。

  鲍里斯问,什么是道?

  秦冲说,就是说出喝这杯酒的道理。

  鲍里斯想了想说,道理是我爱你,可以吗?

  秦冲乐得不行,说不可以,我又不是女人。

  鲍里斯问,那怎么说?

  秦冲说,对男人只能用喜欢、尊敬这类的词。

  鲍里斯说,那就是我尊敬你。

  老鲍你搞错了吧,秦冲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章,又指了指鲍里斯的肩章,说我有什么可尊敬的?

  不,鲍里斯摇着头说,你是个好军人。

  秦冲认真地看着鲍里斯,问,老鲍,你真是这么想?

  鲍里斯把手放在心的位置上说,是,你是好军人,从前到现在,都是。

  好,秦冲说,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你连喝三杯!

  喝完这三杯,鲍里斯突然问秦冲,秦,你看我是不是好军人?

  秦冲迟疑了一下说,你让我想一想。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

  为什么?鲍里斯惊讶地问,我不知道。

  这下倒轮上秦冲惊讶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鲍里斯说,你等等,我知道了,是为了那次你和我打架?可那是你的问题,是你先动手打的我。

  那我问你,那个兵,就是我交回给你的那个兵是不是死了?秦冲问。

  鲍里斯点点头说,是。

  秦冲一下子站了起来,逼视着鲍里斯问,他是怎么死的?

  在车臣,我们去车臣参战的时候,鲍里斯耸了耸肩摊开手说,他运气不好。

  秦冲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别难过,鲍里斯拍了拍秦冲的肩膀安慰说,他战斗很英勇,还被授予了总统签发的“勇敢”勋章。

  秦冲忽然觉得小房间里烦闷得要死,两个臂弯奇痒,便起身对鲍里斯说,老鲍,我们出去走走吧。

  鲍里斯莫名其妙地看着秦冲,焦急地说,不不,我们喝酒……

  秦冲一把抓起酒瓶子塞到鲍里斯手里,说走吧,咱们出去喝。

  秦冲和鲍里斯两人一人拎着半瓶酒,穿过小广场,向野营村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老鲍……秦冲刚张嘴,鲍里斯就把他制止了,秦,鲍里斯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总叫我老鲍?

  秦冲一愣,说不为什么,中国人就这习惯。

  鲍里斯摇了摇头说,不好。

  秦冲问,为什么不好,叫老鲍是对你尊重。

  不不,鲍里斯说,我叫鲍里斯不叫老鲍,秦,你知道鲍里斯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为荣誉而战。

  为荣誉而战,秦冲沉吟了一下说,老鲍,你这名字……

  不是老鲍,是鲍里斯,鲍里斯坚持道。

  秦冲笑了,说,好,鲍里斯,你这名字很军人,真不错。见鲍里斯高兴地咧开了嘴巴,又不无醋意地点着鲍里斯的肩章说,为荣誉而战,鲍里斯,你下一步该升准将了吧?

  不,鲍里斯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军事演习了,演习回去之后,我们部队就撤编了。

  秦冲一愣,那你要离开部队了?

  鲍里斯说,是的。

  部队知道吗?秦冲问。

  已经宣布过命令了,鲍里斯说。

  你们是在命令宣布之后来参加演习的?秦冲问。

  是的,鲍里斯说,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大家都很努力。秦,鲍里斯问,我们部队的表现可以吗?

  当然,秦冲充满敬意地对鲍里斯说,不是可以,是很好,是非常非常地好。

  谢谢,秦!鲍里斯高兴地说,可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好军人?

  你是好军人,鲍里斯,秦冲毫不迟疑地回答,从前到现在,都是!

  小树林里凉风习习,果然清爽得很,秦冲觉得好受多了。两人坐在草地上,举起瓶子狠狠地撞了一下,咕咚咕咚地一口气连喝了好几口。

  鲍里斯,秦冲问,你去车臣了?

  两年,鲍里斯竖起两个指头说,在车臣打了两年仗。

  我真羡慕你,秦冲说,当了这么多年兵,我还没上过战场呢。

  鲍里斯看着秦冲说,秦,没上战场之前我也像你这样想。

  秦冲有些意外地看了鲍里斯一眼,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想?

  现在?鲍里斯迟疑着把目光转向一边,忽然又狡黠地笑了,现在我想,应该让你去上战场。

  秦冲审视着鲍里斯说,鲍里斯,你没说实话。

  鲍里斯拍了拍秦冲的肩膀说,秦,说实话你是好军人,你们是好军队,上战场,鲍里斯做了个坚决的手势说,没问题。

  秦冲笑了笑,默默地用酒瓶子撞了一下鲍里斯的酒瓶子,两个人一起仰头嘴对着瓶嘴又喝了几口。

  小树林里看不到月亮,但有月光。月光被切成碎末洒在地上,洒出了满目的斑驳,眼前的一切就显得不那么清晰了。秦冲和鲍里斯抬眼向远处望去,远处天空中飘扬着的两国国旗,在月夜里却显得分外清晰。

  秦,鲍里斯指着那两面一高一低的国旗问,这是为什么?

  怎么说呢?秦冲想了想说,这么说吧,我在土耳其接受训练时有个体会,两个军队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家庭,各家有各家的生活方式,习惯了就只觉得自己的好,就算发觉了人家的好,也不会轻易就学,因为不习惯,还因为没有积累一时学不来。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不,鲍里斯说,我不明白。

  原来我也不明白,秦冲说,后来到了土耳其才深有体会,等到学习回来以后,我想把从外面学到的东西移植到我们军队时,这种体会就更加深刻了。

  鲍里斯说我明白了,就是我们的腰带好,你们的腰带也好,但不可以换?

  秦冲大笑,说胡扯,这哪跟哪呀?腰带有什么不能换的?

  鲍里斯立刻跳将起来,大叫了一声,好,那我和你换腰带。

  换就换,秦冲也跳了起来。其实秦冲一直希望能得到一条俄罗斯陆军腰带,只是没有机会。在边防当连长时他得在战士面前绷着,离开边防后就再没这种可能性了。现在鲍里斯主动送上门了,他心里正巴不得呢。

  秦冲抽下自己的腰带在手里掂了一下,腰带很压手,皮质厚实,卡头漂亮。要离手了,秦冲才发现这腰带真的很好,难怪俄罗斯兵红着眼到处踅摸着换呢。可自己为什么一直没觉出好呢?是因为自己的东西不新鲜,整天系在腰上没感觉,就把好给忽略掉了吗?

  秦冲接过鲍里斯的腰带仔细地端详着。没错,正是他喜欢的那种俄罗斯陆军腰带,纯铜的卡头上面并排有两个钉,棕黄色的皮带条上也相应地打了两排孔,整条皮带都用明线扎出了规则的菱形图案。往腰上扎的时候,秦冲才觉出有些不方便,两个钉眼儿不是一下就能找准,皮质也显得过于粗硬了些。但这腰带系在身上真的很妥帖,很紧实,很有束缚感。

  换了腰带,两人笑看着对方。

  干了怎么样?秦冲举着酒瓶子问。

  没问题!鲍里斯也举起酒瓶子回答。

  为什么干呢?秦冲问。

  为了……鲍里斯在腰上拍了拍说,为了腰带。

  对,秦冲说,就为了腰带。

  两个瓶子重重地撞在一起,撞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一仰头,两人把瓶里的酒全干了。

  痛快,秦冲说,鲍里斯,我那还有两瓶好酒,明天给你带上,回去……话音未落,就见鲍里斯站不住脚地开始往下出溜。秦冲赶紧伸手去拉,一把没拉住,竟和鲍里斯一起摔倒在地上了。

  醉中的鲍里斯把秦冲抓得很紧,他们像当年打架似的在地上打起了滚,秦冲好不容易才把压在身上的鲍里斯掀掉,两个人就那样摊手摊脚地并排躺在了草地上。

  斑驳的月光从林间洒落下来,迷彩一样涂满了他们的全身。

  借着月光,秦冲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平整光滑,神经性皮炎竟奇迹般地好了……

  2011年岁末

  于大连天源山庄

  《西南军事文学》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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