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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以下犯上

书籍名:《副省长女秘书》    作者:李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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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海市拘留所地处市郊结合部,是市级先进单位,丁海霞在蓝海教委的时候,在报纸上读到过他们的事迹。她和王小妮打车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被拘留所的气氛感染了一下子。出租车停在拘留所大院门前,她们从车上下来,就见拘留所大楼的墙上别出心裁地挂着这样的大幅标语:“和气”、“和谐”、“调和”。真让人耳目一新。这倒不是这几个名词新,而是拘留所领导的指导思想新。其潜台词必然是和为贵,以人为本,人性化管理。

  她们在传达室登记的时候,王小妮评价说:“治安拘留所,给人的印象总是神秘可怕、甚至是阴森恐怖的,法则的无情,让人无法或者不愿更深地了解它。可是市公安局拘留所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丁海霞也说:“据我所知,蓝海拘留所是比较先进的。

  陪同人员领她们来到二楼的203室,隔着铁栅栏,见到了被摘掉手铐蓬头垢面的刘奔。胖墩墩的刘奔从栅栏里伸出手与丁海霞的手相握,两眼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着说:“海霞妹子,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吧,照现在的事态发展,三弄两弄就得判我几年,实在太冤枉了!”

  丁海霞纳罕道:“你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要判你呢?”

  刘奔道:“刑警队长抓我的时候,我给他来了一个‘踢儿’,差点没把他摔倒,就因为这么点事就一直铐着我,现在还把我关在这里,这不是层层升级吗?关在这里的人都是等着判刑的人。”

  丁海霞道:“关在这里的人不一定都判刑,如果是行政拘留,几天时间就放出去了;问题是你干吗要给刑警队长来个‘踢儿’啊?你有拒捕行为可不人家要铐你!”

  刘奔道:“当时刑警队长也没穿警服,谁知道他是干吗的?我敢对他乖乖就范吗?”

  丁海霞道:“你关进来多长时间了?”

  刘奔道:“已经24小时了,所以我才通知你来想办法。”

  丁海霞道:“在这24小时里你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刘奔道:“昨天市长吕深高的秘书徐渭找我,要我说说高架桥的事,我为了早点出去就对他说了一个情况,让他帮我出去,可是,他只说了‘别着急’就走了,结果一直没再露面。”

  丁海霞道:“看起来市里对你的失踪很重视,连市领导都惊动了。你对徐渭说了什么情况?”

  刘奔道:“我告诉他,高架桥出事故的原因在于郭增省在十年前把原图纸修改了,而二次设计的图纸就在郭增省手里。”

  丁海霞紧皱眉头,道:“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能随便往外说?你知道说出去是福是祸?”

  刘奔道:“我不是想立功赎罪早点出去吗?”

  丁海霞不说话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刘奔这样的人做出这种选择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如果高架桥二次设计的图纸落到吕深高手里,就不知会出什么妖蛾子了。他必然要拿这份图纸做文章,因为他恨梁大民,他一直在寻找整治梁大民的碴口。但吕深高将如何使用这份图纸,丁海霞还想不出门道。于是,如何防范吕深高,就拿不出对策。

  眼下先说刘奔的问题吧,丁海霞问王小妮:“你有没有把刘奔弄出去的理由和办法?”

  王小妮气哼哼地剜了刘奔一眼,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他袭击刑警的?以为会摔跤就逮谁摔谁,不看对象,自作自受!”

  丁海霞道:“压压火气,压压火气,想想办法。”

  王小妮道:“海霞,冲你,我就有办法,冲他,我就没办法。”

  刘奔急忙插话道:“小妮妹子,你快说说什么办法,回头我请你吃起士林西餐。”

  王小妮道:“我这个主意是个馊主意,只怕刘奔你接受不了。”

  刘奔道:“好妹子,甭管好赖你快说吧,真急死我啊!”

  王小妮道:“这个主意是这样的,让海霞出面找市纪委,帮你‘办’一个‘双规’,这样一来,你的问题就由触犯刑律转换为违纪问题,至少名义上好听多了。而且,虽然离开了拘留所,你也仍然在组织的监护之下,想加害于你的人就无从下手。等你‘双规’结束的时候,想加害于你的人也早抓起来了。”

  刘奔想了想,说:“不行不行,‘双规’的名声太难听!我不干!”

  丁海霞这时插进话来:“不,刘奔,这个方案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我最近一直在修行政学的博士课程,我知道在1997年5月9日第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5次会议上,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法》,里面规定:监察机关有权‘责令有违反行政纪律嫌疑的人员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对调查事项涉及的问题做出解释和说明’,也就是俗称的‘双规’。其实,‘双规’既是一种调查措施,也是一种保护措施,可以避免被调查对象再犯错误,或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和影响。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刘奔面露难色,嘬着牙花子,好一会儿,才说:“腐败干部才‘双规’,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丁海霞一听这话,就走出监室,下楼来到院子里,她钻到一棵合欢树的下面,掏出手机,给梁大民打了过去,如此这般汇报一遍,末了说:“刘奔目前必须全力保护起来,你对市里不放心的话就让省里直接做这件事。”

  梁大民回话说:“我派两个刑警把刘奔接到省城来吧。”

  丁海霞就叮嘱:“一定要快啊!”

  不快行吗?丁海霞现在似乎已经知道,市里的某些人是一定会在刘奔身上做文章的。有的人需要刘奔开口说话,有的人就需要刘奔把嘴闭住。这两方都不会对刘奔客气。刘奔虽追随郭增省,但也只是个喽,而且,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犯歹的事情,如果仅仅因为了解一些高架桥的内情就被某些人加害的话,也实在冤枉。

  丁海霞回到二楼203监室,对刘奔说:“你把心态放平和一些,耐心等等,我们会有办法帮助你的。”

  刘奔眼里噙着泪水说:“你们可要快呀!”

  丁海霞看得直恹心,就说:“你放心吧。”便对王小妮说:“咱们走吧,该办咱们的事了。”

  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天色已晚,在市郊结合部这种地方出租车很少了。两个人就迈开步子往市里走。可是,走了一会王小妮就蹲下了,说脚疼。因为她跑出来找丁海霞的时候没想到会跟着丁海霞办案,就穿了高跟鞋,现在脚趾挤得生疼,脚脖子也扭得要折了一样。丁海霞因为个子高,穿的是半高跟的皮鞋,所以,受折磨就轻些。王小妮说:“我都下了好几次决心了,从今往后绝不穿高跟鞋,可是又总是经不住诱惑,我的脚都要变形了。”

  穿高跟鞋能使女人增加身高,还显得娉娉婷婷,但却并不舒服。尤其是走长路,凡是穿高跟鞋的女人,谁脚上受罪谁心里明白。丁海霞道:“国外一些医学专家早就呼吁女人要忍痛割爱,放弃高跟鞋。”

  王小妮便掏出手机给老公冯仑打电话,让他开车来这里接一下,谁知冯仑回话说,单位今天加班,这个时间不行。王小妮就急了,声嘶力竭地说:“买车的时候咱是怎么讲的?‘你该接我的时候必须接我’,跟你们领导说说,就说接完我再回去加班!”

  天,真够凶,丁海霞看着王小妮说:“咱俩换鞋试试?”

  王小妮道:“不行不行,你个子高,脚长。”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冯仑开着车找到了她们,王小妮便对冯仑好一通埋怨,而冯仑脸色也不好看,想必是顶着压力出来接人的。她们按照地址来到离郭增省家不远的地方,让冯仑自己开车走,她们俩下车上了楼以后,丁海霞要去按门铃,王小妮就一把拉住了她,说:“进屋以后时间一长就赶紧出来,超过5分钟我就打110,记住!”

  看王小妮的严峻神色,已经紧张得可以了。丁海霞的心脏也怦怦乱跳,她点点头,抻抻衣服,抚一把头发,就按响了门铃。隔了几秒钟,门被打开了,郭增省露出半拉脸,见果真是丁海霞来了,就一把将她拽进屋,根本没看到楼道里还站着王小妮。

  丁海霞一进屋就说:“郭局长,我只有五分钟时间,你赶紧把图纸交给我,我该让你看什么就让你看。”

  郭增省苦笑一声,就回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半米见方的大文件袋,说:“东西就在这儿,你脱吧。”

  热血立时涌上了丁海霞的大脑,但她还是让自己沉住气,提出条件说:“我先要看一眼你那东西是真是假。”

  郭增省又苦笑一声,就从大文件袋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厚厚的图纸抽出了一半,露出“蓝海市高架桥设计……”几个大字。郭增省随后道:“算了算了,既然你脸皮太薄我也不计较了,算你过关,把图纸拿走吧。”脸上讪笑着就把图纸递过来。

  丁海霞一脸愠怒,“噌”一下子就把图纸抓在手里,然后转身就把门打开,走出屋子,回手把门带上了。

  王小妮见她拿着图纸出来,就说:“拿来了?时间还真够快的,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丁海霞压压火气,说:“没有。”就将大文件袋里的图纸抽出来,借着楼道的灯光察看,却见署名不是马家铭,而是好几个陌生人的名字。丁海霞感觉受骗了,便急忙转身再次按响了门铃。

  此时郭增省再次打开门,露出一张笑脸说:“怎么,你没走?想好了?”

  丁海霞推门进屋,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的图纸是原始的,不是马家铭修改的那份!”

  郭增省把门关上,嬉皮笑脸地说:“一分钱一分货,打醋的钱买不了油,买盐的钱买不了肉。”

  丁海霞柳眉倒竖,气愤道:“如果我让你看了呢?”说完就把西服裙撩起来,露出雪白匀称的大腿,迅即又把裙子放了下来。

  郭增省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强求来的东西没滋味,再说,咱们已经是情人关系了,我也不想骗你——那份图纸被另一伙人拿走了。”

  丁海霞十分恼怒,敢情你说那么好却是拿我开涮?她冲上去就想给郭增省来个大嘴巴,但郭增省早有思想准备,急忙一歪头,闪开了丁海霞的巴掌,嘴里说道:“你别急呀,你听我说,你们拿走图纸对我什么承诺也没有,人家拿走图纸却承诺保我平安,你说,我是给你们还是给他们?”

  这可能是郭增省的心里话,于是,丁海霞问:“那伙人是谁?”

  郭增省道:“人家让保密。”

  接下来丁海霞不再问了,显而易见,那伙人就是徐渭他们。因为,刘奔为了早点离开拘留所就讨徐渭的好,已经把郭增省手里有马家铭的图纸的底牌亮出来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徐渭捷足先登了。马家铭的图纸必然是徐渭拿走交给吕深高了。那么,吕深高会拿着马家铭的图纸做什么文章呢?丁海霞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不想在郭增省家里久留,即使再待上几个钟头,也不会有新的收获。她愤恨地瞪了郭增省一眼,便转身出来了。

  丁海霞和王小妮拿着不想要的图纸打车回教委招待所了。她和王小妮合计:这份图纸其实也不是没用,你想啊,用这份图纸与高架桥的现场一对照,就对出高架桥在施工中少使用多少钢筋和水泥,内行人会对问题一目了然的,是不是?王小妮连连点头,说没错没错,但这份图纸肯定是复印件,原始图纸都存在设计所里,用不着你给专案组提供,人家自己自然会去设计所调出图纸。丁海霞陷入茫然。

  晚上项未来和胡兰回来以后,丁海霞就问项未来:“你不是和吕深高的秘书徐渭关系不错吗?现在徐渭拿走了马家铭修改的图纸,你能不能找他商量一下,把图纸复印一份回来?”

  项未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凡事一点即透。他一听这话,立即什么都明白了,便说:“徐渭跟我关系不错是事实,但拿走这份图纸只怕是吕深高的意图,沾了吕深高的事,就是没法商量的事,你们都知道他和梁副省长有很深的矛盾。”

  丁海霞道:“他们拿走图纸起什么作用呢?他们已经对郭增省承诺了要保他平安的。”

  项未来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呵呵笑着说:“你自己分析一下。”

  丁海霞突然意识到,吕深高他们拿走马家铭的图纸隐匿起来,其实是想掩盖真相,只要掩盖上一个月,两个月,把省委专案组糊弄走,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那时候专案组会得出一个结论:当年梁大民修高架桥时的初始方案存在问题;或者,吕深高不隐匿马家铭的图纸,而是抓住当时梁大民要“省工省料”的指示做文章,把郭增省重新找人设计的责任一股脑推到梁大民身上。总之,要把高架桥塌桥砸死人的原因归结到梁大民头上。即使达不到目的,也给梁大民的名誉添点腌。不论他们的阴谋和打算能不能实现,首先,这种意念就是非常可憎可鄙的,同时也是非常不道德的。当然了,这只是丁海霞的一家之言。没准对方还认为梁大民是可憎的,可鄙的,而且不道德呢!

  丁海霞不禁发出感叹:“领导和领导之间为什么非要争个你高我低,跟别人过不去呢?”

  项未来道:“想必你知道过去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历来如此’。”

  此时,胡兰又黏黏糊糊地偎依在项未来身边,丁海霞看不下眼,急忙离开他们的屋子,回到自己房间。此时,自己的房间里司机已经洗完澡,又在看电视,而王小妮正在洗手间哗哗地冲洗。她感到,外屋住着一个男同志,确实不太方便,怎奈项未来对此竟置若罔闻。现如今的人们啊,只考虑自己合适,眼里根本没有别人。

  她进到里间,关上门,但没脱衣服,因为一会儿她也要冲澡,脱了衣服就还得穿上,否则怎么经过外间?外间的司机正精神抖擞地守在那儿呢。当然了,这怪不着司机,估计司机也不愿意住这种男女混住的房间,他也不方便不是?

  过了一会儿,王小妮趿拉着拖鞋,“啪啦啪啦”地走进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海霞你洗去吧——这男女混住太不方便了,我冲完澡身上潮乎乎的就得把衣服穿整齐,否则就没法经过外间,人家司机虎视眈眈地看着呢!你是不是再租一个房间给司机啊?”

  丁海霞没说话。她不想在教委招待所把动静弄得过大,一下子就租三套房子在这里已经比较显眼,再改租四间,就更引人注目了。丁海霞冲完热水澡,感觉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这时再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确实特别别扭。如果先不穿衣服晾一晾可能会好些,但因为这个洗手间也被司机用过,就让丁海霞一刻也不想久留,皱皱巴巴地穿上衣服就逃了出来。如果是在自己家,就没有这种别扭的感觉,有时还会和丈夫一起洗澡,但那是自己的丈夫,自己闻惯了丈夫的气味,而蓦然间换成别的男人,她是轻易接受不了的。

  躺在床上,丁海霞还是感觉该干的事没干,心里很不踏实,就又给项未来打手机,说:“副秘书长同志,劳你大驾给徐渭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明天去找他。”

  这次项未来倒没拒绝,隔了半个小时,他就把电话打了回来,告诉丁海霞,明天上午十点,在距离市政府不远的“半岛咖啡屋”见面,届时徐渭手里拿着一个红色保温杯。事情刚刚敲定,一个电话跟了进来,一接,是罗兴文,只听他大呼小叫地说着:“海霞,这两天我一直睡不着觉,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蓝海高架桥涉及了黑白两道方方面面的关系,非常复杂,那是马蜂窝,是地雷阵,是老虎屁股!你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能涉足太深,能躲则躲,你损害哪一方既得利益者,人家都会跟你没完,你如果有点不测,让我怎么办?现在大学里的领导们都知道我和你是这种关系,而且不久就会结婚,你给我一个安定的后院好不好?”

  丁海霞没等罗兴文说完,就“啪”一声合上了手机。她现在特别厌烦罗兴文。也许罗兴文说得没错,涉足高架桥就等于捅了马蜂窝,了地雷阵,摸了老虎屁股。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听他的话。她现在对罗兴文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和厌恶。她对那次因为醉酒而那么早地委身于他十分后悔。做教授,有才学,她不否认,但才学不等于人品,罗兴文究竟是什么人品她还根本不清楚,怎么就把身体交给了他呢?

  已经钻了被窝的王小妮看到丁海霞脸色不好,就猜测说:“怎么,项未来说话不中听了?”

  丁海霞道:“不是他,是别人。”

  王小妮闭上眼睛,不再问了。她估计是丁海霞的现任男友惹恼了丁海霞。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转天早晨,司机洗漱完就跟着项未来和胡兰走了,丁海霞和王小妮说着话熬时间,准备去会徐渭。丁海霞问:“小妮,见过徐渭吗?他是哪种气质的男人?”

  王小妮道:“见过,徐渭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丁海霞道:“你说徐渭这样的男人是喜欢浓妆的女人还是喜欢淡妆的女人?”

  王小妮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怎么,你已经够靓的了,还想一下子把徐渭迷倒啊?他如果真的迷倒了就会办事离谱,让你更达不到目的。”

  丁海霞道:“我倒真想让他办事离谱呢,他如果头脑过于清醒,就不会按照咱们的意图办事。”

  王小妮道:“错!事情恰恰相反!你必须让他保持高度清醒,让他看明白,一头是常务副省长梁大民,一头是蓝海市长吕深高,孰轻孰重,孰大孰小,让他把分量掂量清楚!”

  丁海霞也笑了,没想到王小妮也有两下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她说:“好吧,我化个淡妆。因为我感觉有时候越是文质彬彬的男人越是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虽然他们嘴上不屑,心里却爱得要死。”

  王小妮同意这个观点,便亲自操刀,在丁海霞脸上细细地施起工来。九点整的时候,她们已经收拾完毕,两个人便携了手走出招待所。

  她们在街上吃过早点,就打车来到“半岛咖啡屋”,两个人分坐在相邻的两张桌子跟前,看上去像在各自等人。偶尔还彼此看一眼,互为勉励。就这样,她们眼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一直等到十点半,却并不见徐渭人影,王小妮就来气了,她冲着丁海霞大声嚷嚷:“干吗呀这是?一个市里的小秘书就这么拿人?‘时间就是生命,无端地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无异于谋财害命的’。这可是鲁迅说的!”

  丁海霞见此便给项未来打手机,催问徐渭为什么还不露面。项未来说,别急别急,再等等,徐渭那人还是说话算话的,尤其对省里来人是不敢小看的。丁海霞合上手机以后就大失所望——完了完了,如果告诉徐渭是省政府来人找他,他必然要和吕深高商量对策,本来是要给他个措手不及的,现在却让徐渭有备而来,那你还能达到目的吗?

  此时,就见徐渭小心谨慎地推门进来,左手托着一个红色保温杯。没错,就是他。丁海霞站起身来,冲着徐渭“嗨”了一声,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坐到这张桌子跟前来。徐渭神情紧张地走过来,还不想落座,丁海霞便又做了一次手势,说:“请徐处坐!”

  徐渭先把保温杯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再把椅子吹了吹,才慢慢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丁海霞的化妆问题,徐渭几乎不看丁海霞,只是低垂目光,盯着眼前的保温杯。他的这些动作,让丁海霞感到这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很可能是小肚鸡肠的人,更可能是斤斤计较和很有心计的人。对手不太好斗,必须格外小心。

  丁海霞试探地说:“我先自报家门,我是蓝海教委普教处处长丁海霞。”

  徐渭微微哂笑,两臂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做貌似长谈状,说:“何必呢,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你是省政府二处副处长,梁副省长的二秘呢?”

  丁海霞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可恨的项未来啊,这么早就把底牌亮给徐渭了,让她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她想了想说:“我更愿意在教委工作。”

  徐渭认真道:“那只是一厢情愿,而你偏偏就是梁副省长的二秘。”

  丁海霞道:“区别大吗?”

  徐渭道:“当然大,请问你找我谈什么?”

  丁海霞道:“谈高架桥。”

  徐渭道:“问题又回到身份上来,如果你不是梁副省长的二秘,我根本就不接待你,更别提什么高架桥。现在,我郑重其事告诉你一个情况,市里刚刚订了一条规定:任何企图为高架桥事故说情的,一律免开尊口。这次市里要配合省专案组,对高架桥事故要真刀真枪,严查严办!”

  丁海霞道:“现在咱们谈高架桥是不是犯忌?”

  徐渭道:“没错,现在你已经知道市里的精神了,所以,咱们最好绕开这个话题。”

  丁海霞道:“可是我从省城专程跑到蓝海,就是为了了解高架桥的情况。你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铩羽而归吧?”

  徐渭道:“也许真要让你失望了。”

  丁海霞道:“你对上级机关不能网开一面?”

  徐渭道:“不能。想必你知道吕深高与梁大民的关系。”

  丁海霞道:“吕市长有些不自量力,胳膊能扭过大腿吗?”

  徐渭道:“不能这么看,吕市长手里攥着梁大民的把柄。”

  丁海霞道:“不就是吕市长拿着马家铭修改的那份图纸吗?”

  徐渭道:“错!你这个二秘很不够格,拿那份图纸说山,太小儿科了!”

  丁海霞暗暗吃惊,难道吕深高手里还有别的证据?她想了想,说:“徐处,说到底咱们这样的角色都是给人家打工,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做了替死鬼、牺牲品,原因就是不了解情况,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你说是不是?”

  徐渭道:“丁处你话里有话?”

  丁海霞道:“没错,我到省政府属于初来乍到,连一个星期还不到,对领导们的矛盾一无所知,我愿闻其详。这就是我的本意。”

  徐渭想了想,说:“其实领导之间的矛盾很多人都知道,我不跟你说,早晚会有人跟你说,也罢,今天我看你心很诚,我就斗胆披露一二。”

  丁海霞急忙连声道谢。

  徐渭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便讲起来:“十几年前,梁大民与吕深高同为蓝海市副市长,而吕深高年龄比梁大民大两岁,学历也比梁大民高,吕深高是博士,梁大民是什么?仅仅是本科,因此吕深高排名就排在梁大民前面。但梁大民这人会玩心计,他突然搬到市政府机关里来住了,一个星期得有5天住在办公室里,只是大礼拜回家。一个副市长住办公室,是不是奇闻?想一想,工作得有多忙?不忙能住办公室吗?其实,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是,这件事一下子就让梁大民名声大振,自然而然受到上边关注,排名就蹿到吕深高前面去了。结果,吕深高没当上一把市长,梁大民倒率先做了市长。既然已经蹿到前面了,就应该为后面的人留出路,可是梁大民怎么做的呢?市里有了修高架桥的动议以后,梁大民不是让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吕深高主持调研,跑这件事,而是他自己亲自跑。什么意思呢?就是看到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连副职的工作也抢!谁不知道蓝海高架桥是省里第一座高架桥?谁主持修这座桥不都得名声大振?果不其然,梁大民就做了市委书记,接着,又变成常务副省长!而当他做了常务副省长以后又提出什么‘5+2’,‘白+黑’,让省政府机关的人24小时处于工作状态——请问,还让不让人活了?再请问,谁能做得到?这不是作秀是什么?他在省里这么提,我们市里能装聋作哑不跟着提吗?上上下下都这么提,岂不是上上下下都在作秀?”

  丁海霞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没有说服力,梁副省长这么做并没有违例违规之处,有的人非要吹毛求疵,那只能是自寻烦恼。而且,据我所知,‘5+2’和‘白+黑’也不是梁副省长提的,而是省委那边提出来的。”

  徐渭道:“不对,梁大民并非无懈可击!他这人还很贪。吕市长亲口告诉我,梁大民收过郭增省的好处,而且数目可观!”

  丁海霞道:“数目可观?可观到什么程度?”

  徐渭道:“具体是多少我当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随便乱说。”

  丁海霞道:“徐处真是个胸有城府的人,日后必成大材。”

  徐渭道:“你甭恭维我,你恭维我无非是有求于我。”

  丁海霞就坡下驴,说:“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求你一次:你能不能把马家铭那份图纸借我用一下,我复印一份,然后就还给你。”

  徐渭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莫名其妙地问:“谁叫马家铭?什么图纸?”

  丁海霞看着眼前的徐渭,不知道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反正看表情蛮像那么回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感觉你这人挺有头脑,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不人云亦云,所以我挺佩服你;现在我就告诉你一个情况:郭增省曾经让马家铭重新画了一份缩水的高架桥设计图,于是,修高架桥的时候偷工减料就有了依据,也导致在拆桥的时候发生砸死人的事故。”

  徐渭目光专注地看着丁海霞,认真地听她说的每一个字,脑袋神经质地微微摇晃,说:“没想到,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郭增省还是不够老到!”

  丁海霞不明白徐渭说的不够老到是指什么,是郭增省不该找人画这份缩水的图纸,还是不该把这份图纸外泄出去?不过徐渭的表现确实把丁海霞迷惑住了,他仿佛真的不知道马家铭画缩水图纸这件事。她有些失望。如果这样的话,今天与徐渭的会面就毫无意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她转而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徐处,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我想见吕市长一面。”

  徐渭道:“吕市长很忙,对不认识的人从不接待。”

  丁海霞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你也可以向我提出条件。”

  徐渭急忙摆手:“唔唔,你别想歪了,我不是那种人,对一个女同志提什么条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吕市长天天下午下班以后在机关食堂吃晚饭,这个时候你可以找他,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丁海霞一听这话,行,今天的会面也算有收获,便率先站起身来,说:“好,今晚我就去找他!”然后做出送客的姿态。

  徐渭便借机站起身,说:“步步紧逼啊!省政府二处的项未来和刘志国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可都不如你厉害。你什么学历?”

  丁海霞道:“在职硕士,正在修博士课程。”

  徐渭道:“好!只要你把握好做事的分寸,你必会前途无量!”

  丁海霞与他握别,说:“谢谢徐处鼓励。”

  徐渭托着保温杯走了。他一出门,王小妮就急忙蹿了过来,说:“海霞,刚才我接了处里一个电话,说郭增省现在告急,已经昏迷了,处长让我跟他去一趟肿瘤医院看看。”

  丁海霞道:“哦?这么快?昨晚不是还和我谈图纸问题了吗?”

  王小妮道:“晚期癌症都这样,说不行,立马就不行了。”

  丁海霞道:“那你现在就走吧,早去早回,我还等着你晚上跟我去市政府见吕市长去呐。”

  王小妮点点头就走了。丁海霞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稳住心神,方才想起,在这儿坐了好半天却没点咖啡,而人家也没轰她,想必是人家认识徐渭,这里离市政府很近,徐渭肯定是这儿的常客。于是,她急忙作为补偿要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要了几片面包和果酱,便连吃带喝起来。

  现在纪检部门没来得及查究郭增省,老天爷却率先惩罚起郭增省了。让丁海霞想起老百姓那句话:人在干,天在看。人到任何时候不能欺天。郭增省如果很快就死了,必定会有很多人弹冠相庆,他的敌人和朋友都会高兴。丁海霞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郭增省会把很多龌龊、污秽和谜案带进骨灰盒。别说其他人,连丁海霞都是这么想的。因为郭增省死了会把他与神秘女人的秘密带走,这一点是丁海霞最在意、最渴望的。

  但是,想着想着,一个意念就轮廓清晰地浮出脑海:她将继续刘蓓蓓的事业,追踪那1500万,甭管这个女人是谁,她绝不会饶过这个女人!想到这个女人,她就又想到了梁大民,这个一贯要求自己严格的人,怎么会像徐渭说得那样接受郭增省的大礼呢?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不是大相径庭吗?如果这个问题成立,梁大民就是个不值得她为其奔走、为其呕心沥血的人!

  她抄起手机给他打了过去,低声地,声色俱厉地质问:“同志,你是不是接受过郭增省的大礼?你不要跟我说‘没这事’,蓝海市政府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丁海霞一直在为梁大民奔走,甚至她调进省政府就是为了他而来,这一点,梁大民心里明镜似的;而随着丁海霞介入的工作越来越深,显露出的能力和人品让他越来越喜欢,于是,也就对她越来越信赖。他这样对她解释:“没错,我是收过郭增省的大礼,那是在高架桥落成以后,郭增省送给我一个银行卡,我知道面额小不了,因此,我根本就没往家里拿,也没去银行划卡,一直在办公室抽屉里锁着。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大礼呢?因为我不想得罪郭增省。那时候,我要官升一级当市委书记的呼声很高,如果拒收郭增省的银行卡,就等于得罪了郭增省。他这个人是个野心勃勃,对官职期望很高的人,我如果拒收,他反而会败坏我,影响我的提职,而收下来,就意味做了他的知心朋友,他便会投我一票。你知道,郭增省是省人大代表,认识人很多,活动能量很大。我是出于私心,收了银行卡。但我做了市委书记继而做了副省长以后,立即把郭增省叫到省里,原封不动地把银行卡还给了他。当时,我在抽屉里打开了微型录音机,录下了我们俩的谈话内容。将来不管谁来查这件事,我手里都有证据。”

  丁海霞感觉这还差不多,像个有心计的领导干部,就说:“好了好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找机会为自己评功摆好了。这件事就这样,我不追究你了,但下不为例,以后绝不能再干这种冒险的事,明白吗?”

  梁大民回答:“明白,我听你的。”

  丁海霞听了这话不觉一愣,梁大民今天是怎么了?她正在纳罕,却听梁大民补充道:“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海霞,我不会数典忘祖的!”

  丁海霞听了这句话,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她听出梁大民后面的话是对前面的话的遮掩,那句“明白,我听你的”才是真正的心声!于是,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无端地怦怦跳了起来,脸上也微微发热。因为,这种口气太亲近了些,只有妻子对自己的老公,老公对自己的妻子才会如此。她对自己感情上蓦然间发生这样的突变十分惊讶,自己对梁大民的好感是不是正在发酵,正在膨胀,正在发生质变?她有些渴望,也有些害怕,因为,“高处不胜寒”这话是没错的,越是高层领导越是与意想不到的凶险相伴,自己本来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会不知不觉地误入这个迷途呢?

  不知是不是一杯浓咖啡下肚的缘故,她突然莫名地兴奋了起来,感觉身体轻盈得要飘起来,而使劲攥一下拳头,每块肌肉又格外有力。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统一体,既轻飘飘,又力大无穷;既飘飘然,又无所不能。此时她恨不得天立即就黑下来,天黑了,她就可以去找吕深高了,她要与这个梁大民的宿敌短兵相接,决一胜负。她有梁大民那么强大的男人做后盾,还怕他的手下败将吕深高吗?但她吃完喝完,就渐渐冷静了下来,吕深高毕竟是市级领导,什么阵仗没经过没见过?而且吕深高手里会不会还掌握梁大民其他把柄?对这些自己也没有把握。因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诚如毛泽东所言:“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自己有必要深入地想一下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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