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公安局接到几个线报，说是在某某夜总会见到陈大有，每次都抓错了人，也确实有类似陈大有的胖子，有一次竟把广北车管所的一位科长给弄了个狗啃泥。
佟希仁还逍遥法外，还没有证据可怀疑他。他公司的财务做得天衣无缝，无须审计，他早已让财务公司审计得清清楚楚。如果犯罪，他一定是隐藏得极深的家伙，他也不一定靠他的企业犯罪，可能另有敛财的门路。
迎宾馆失火案已查明，确实是电器短路造成煤气燃烧，也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但它与陈大有的失踪太有巧合之处。暂时可算是一个悬案。
有关陈大有贪污受贿案，纪委已双规了十几个科处级干部。正在交代问题。
杨晓月案倒是可以了结，两条人命和逃逸罪，至少判10年以上。她与陈大有姘居够不上犯罪，免于起诉。
老江的重点已很明确，寻找陈大有的踪迹，他不到案，所有相关案子都无法结案。乔红军下了死命令。老江也下了军令状，若在两个月内仍然追查不到陈大有的下落，引咎辞职。
林九江照常上班。
他更加注重仪表，头发向后梳理，纹丝不乱。他的方脸上挂着永远高深莫测的笑容，那笑容令人难以捉摸，像固定在那里似的。四四方方的大嘴似乎显得更大了。只是他那永远不见天日的眼睛，依然像线一样，让人无法窥测他内心的想法。他高大坚挺的身躯出现在市政府大楼里时，这座楼便显得有些矮小。这是许多人当面对他的说法。他很乐意听到这样的玩笑。
许多年来，他在办公楼里，总是不苟言笑。但再严肃的他脸上天生有笑意，所以他不需要再扮笑脸。
他进入办公室，把李海叫来，让李海再次督促各部局，是否已经落实前几天他批示和面陈的事项。“小李，这样吧，干脆通知有关部局明天下午3点到会议室来开个汇报会，有材料的把材料带来，也请小青航村的村长和龙虾大叔来参加会议。所有问题在现场解决，不能再拖了。”
李海把市长这种急迫的心情归之于对小青航乡亲们的感情，这令李海十分感动。上面的干部确实要经常到下面去调研，体恤农民兄弟的疾苦，这对于改进机关作风，实在是十分必要。李海自己都深受教育。
所以他也十分卖力，不但当天把所有文件起草好，还亲自把文件送办公室签发。往常都是办公室机要员到秘书科来拿的。他还时不时打电话，催问进展情况。水产局最落实，当天就召集研究所人员开会并进行具体分工，把款项划拨给具体研究人员。旅游局和民政局也派员下到小青航。新华社驻广南记者站听到消息也派记者跟到小青航。记者刘在小青航给李海打电话说：“我到小青航才两天，听到不少关于林九江市长的事情，群众口碑很好，很有报道价值。请你安排林市长接受采访，我们站想写个内参……”
李海有些为难。林九江向来不喜欢出报出镜。但这次动作实在特别，又是在“三讲”期间，新华社记者认为非常有报道价值。李海便说：“待我向林市长请示一下，看看能否安排采访。”
“一定安排，这不是某个干部个人的事，小青航几十年都办不了的事，市长下来半天，一调研，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这不仅仅是干部工作作风问题，是政府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问题，也是政府的公信度问题。林市长在这方面带了好头。他半天时间就拨款60万元，解决了全部问题。大秘啊！这里有太多的新闻价值啊！请你一定安排，我明天回去。”记者刘说得恳切而且颇有高度，小李颇有同感，于是便说：“明天下午市长主持召开有关小青航各项问题的现场办公会，若你已回广南，可以到现场采访，明天下午3时，在九楼会议室。好，再见。”
李海向林九江汇报新华社记者的采访要求。哪知林九江脸色大变：“不行，不安排任何采访，也不准向外界报道。严格说，我是在纠正政府过去的失误，并不是在作秀，请媒体不要干扰我们的正常工作秩序。”
李海见林九江态度十分坚决，有点不明就里，尽管他太知道林九江的脾性，但写写内参，报道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妥啊。他便对林九江说：“市长，我看媒体促进一下也好，何况是新华社不是一般的报纸。”
“我说了，这是在纠正失误，是在用实际行动检讨、反思，没有什么可说的。小李啊！水满则溢，人骄必败，哀兵必胜。你想想看，市委没动静，政府却如此雷厉风行，报道我，还是报道乔红军？怎么报？我看算了，别生事。”这么一说，李海就明白了。他不再坚持。
“这是我的正常工作，不是特批，是对久拖不办的补台。抓紧时间做点实事吧！”林九江比平常更务实地教导李海。
新华社记者刘是个中年记者，见识多了，长期驻在广南，他对广南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林九江。既然市长谦虚谨慎，他遵从新闻道德，还是在搜集大量现实资料的基础上，向新华总社发了内参。第三天，《广南晚报》登出了记者刘写的报道，题目是《市长下乡调研记》，几个有关部局的局长都接受了采访，对林九江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大加赞扬。经记者刘生花妙笔一渲染，林九江是落实“三讲”的杰出代表。
林九江手里的《广南晚报》滑落在地上，他刚刚草草地浏览了报道，脸上是一副无奈的苦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长叹一声，双目茫然地落在窗外烟霭中的南江。南江长在，而林九江将休矣。他在心里向自己告别。
正在此刻，李海进来禀报，报业集团姜总和副总汪波求见。林九江心想来者不善，本想托词婉拒，但细想不如见见，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他挥挥手：“请他们进来吧！”
矮胖的姜总和魁梧的汪波相跟鱼贯而入。自从一年多前提出收购汇海方案之后，他们在会议上见过几次，在实地考察汇海时也见过一次，林九江对姜总谈不上有什么印象，反正觉得他不像个文化人。他原是在省文化厅计财处工作，后来调新闻出版局，前年组建广南报业集团，他从新闻出版局某处长位置上调任集团老总。
林九江非常客气地上前一步与他们一一握手，寒暄，给他们倒水，然后开门见山。“姜总，我知你是无事不登门，登门有大事。说吧！”林九江近日变得难得地爽快。时间和形势使得他，无须像往常那样曲里拐弯了。
“有个事向市长请示，收购汇海的报告已送市政府多时了。各种论证会也开了好几次，详细情况市长都很清楚……”
林九江耐心地听姜波汇报，他不时点点头，姜总汇报得很来劲。林九江示意在一旁忙着的李海坐下来，一起听听，并做好记录。
姜总汇报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听得林九江极不耐烦，他说的东西无半点新意。但林九江今天有极大耐心，不想打断他。
“完了吗？”林九江问。
“完了。”姜总满头是汗，手中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他低头去捡。
林九江转向汪波：“这位同志，你有什么说的吗？”
汪波猝不及防，忙说：“姜总说了，我没别的说法。”
“那好，我想问问姜总，你真的以为汇海合适作为报业集团办公与产业大楼吗？”
姜总略作犹豫：“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刚才都作了汇报了，该论证的都已论证了，这……”
林九江：“即使是非常合适，在报价方面姜总有没有作过多方比较，或者说，起码请银行做出评估呢？”
姜总：“应该没问题，都有数据的。”他发觉自己全错了。刚才所谈的问题，不是都已经写在各种报告和材料上了吗？林市长所问纯属多余。他转而说道：“林市长，所有的问题不是都已经论证过并汇总在上报材料上了吗？我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市长和政府的意见。至于资金方面，除了政府拨款部分未到位外，本集团自筹资金已全部到位。希望市政府能尽快达成此事，以解决集团的搬迁问题。”
林九江笑了：“既然已经论证过了，你为什么还如此烦不胜烦地重复汇报呢？你是怕政府通不过？还是怕我不批准？老实说，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拍板的。你说呢？”
林九江的坚决令姜总纳闷，佟希仁不是说林九江不会反对，一定会坚决支持收购汇海吗？看来佟总过高估计自己和林九江的交情了。
“我们都不会做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事，你说对吗？”林九江坚决地说。
“那是一定的，但是，请问市长，这件事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了吗？”姜总也不示弱。他相信佟总不会凭空捏造，林九江也许是在耍官腔，也许别有所图。在这件事上，各方面的利益是心照不宣的。这么大一个盘子！明眼人都心中有数。那么，林九江耍什么把戏呢？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难怪佟希仁说起林九江都谈虎色变，关键时刻佟希仁被玩于股掌之中都不自知。姜总以为明察秋毫，心想，以不变应万变吧，再不言语。
林九江见他们沉默，便认真地说：“姜总，报业集团是企业化经营，你们的决策政府一般不干预，但引导是必须的，监督也是需要的。何况涉及财政拨款，那就更其慎重。我并不反对收购汇海，但只是在符合收购原则的前提下。其次，一些明显有漏洞的地方，是否必须做出补救和协调，有些要通过谈判重新议决。你说呢？我建议对收购汇海一事，成立小组再行调研评估，再作决定不迟。”
“既然市长是这个态度，我们只有执行，只是不要有太多反复为好，这里也有一个和外商的关系和信誉问题。”姜总据理力争。
“这是什么话？”林九江有点生气，他听出姜总口气里有别样的情绪，是不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什么？否则，他绝对不敢如此说话。“姜总，我们和任何人打交道，都是有原则支撑的，外商就更应遵纪守法。我们坚持原则，并不意味对外商有什么关系问题，谈不上什么信誉问题吧？谁答应过外商？是你吗？”林九江咄咄逼人，将了姜总一军，姜总这才慌了阵脚。
“不，没有，绝对不可能，怎么会呢……”姜总有些语无伦次。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这件事不是不谈，也不是不可以谈，而是有原则地谈，不能是哪一个人说了算。最后我想还应该提请市常委会决议。”
林九江表现了少有的坚决和政策性。他已经痛下决心，在最后的日子里，做一个合格的市长吧！起码不要遗臭万年。在原则性问题上，绝对不能把自己再给陷进去。他此刻有一种剜骨疗伤的意气。他努力保持一种尊严、威仪，同时表现着一种宽厚与体恤。他站起来，笑容满面地和姜总、汪波握手道别，把他们送到电梯边，边走边与姜总聊些别的话题，让姜总非常感动。
办公室里这一幕，把李海给看得目瞪口呆。林九江谈话真实而且原则，姜总急迫但是直接。他们都很真实，但依然像在演戏。这是为什么？他们各有苦衷和隐忧，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真相或机关被隐藏着。谁也不说破对方，可谁又都看透了对方。这就是戏剧的要点，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与别人所扮演的角色和剧情的发展，同时也知自己与全部剧目的关系，可又在佯装不知道别人的情况下表演着自己。
姜总在电梯里脸色阴沉，看林九江的样子，收购汇海短期内难以如愿。他怀疑佟希仁所言，林九江已经就范一说，只是佟希仁的幻梦，是一种促使我姜总进一步去努力的策略。除非林九江有什么把柄被佟希仁抓住，否则，看他今日这番官话，要轻易改变，难！
汪波始终一言不发，他的任务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年轻去陪衬姜总的老练，以自己的谦恭去突出姜总的权威，待到取而代之时，汪波的魅力绝对不比姜总差。汪波没有卷入汇海，他只是在公开层面上接触了汇海收购方案。他卖力但并不关心。他也知道即使收购成功，这桩买卖也肯定是一颗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
当姜总问他对林九江看法时，汪波很机巧地回答：“是不是个中还有什么利益关系没有理顺？”这是一种最低俗的理解。
姜总点点头：“有可能，但是，各种关系应该是早就确定了的，他过去不是这种态度的，一定最近有了什么变化。”姜总深感自己的判断正确，这种变化佟希仁是知道的。难道他们在演双簧？故意使事情趋于复杂化，便于调整原有的利益格局，以谋取个人利益最大化？姜总自以为是地揣摸着。其实，他也知道，他和林九江这些同行们，只是这场博弈中的一粒小棋子，最大的玩家和赢家是佟希仁和他幕后的大老板。
鱼王昌庄园。
佟希仁近日频频出入鱼王昌庄园，庄园的空气明显凝重得有些化不开。查理·黄去了几天澳门，刚从珠海坐船回到庄园，佟希仁早已候在小码头的平台上。
“林九江的气顺了吗？”鱼王昌志得意满。刚才佟希仁在电话里给他描述林九江与姜总在市长办公室的一幕。佟希仁的评价是这块老石头又硬又臭，不可救药，自取灭亡。查理·黄哈哈大笑，他说佟希仁先生你真逗，应该允许人家有一个过程嘛。强人所难，乘人之危，非君子也。
查理·黄心情很好，一见佟希仁就把那着名的大烟斗递给他：“来一口古巴烟叶，上等的。”佟希仁最嫌恶的事，查理·黄视为最高友谊。查理·黄大约在澳门赢了钱。
“手气如何？”佟希仁问。
“不错，百把十万吧！”
“我看汇海这事难办，我们也不主动啊！”佟希仁还是记挂着正事。
查理·黄这才认真地思忖：“他给张博士打来电话，惊慌失措，无地自容啊！没有人能够闯过这一关，无不束手待擒的。老弟你就放心吧！”
“万一他心一横，不合作，钻了牛角尖，也不是不可能的。”佟希仁对林九江有保留。
“像他这种人，不会轻易自毁仕途。这办法虽然不新鲜，有些用滥了，可是屡试屡爽，人就一张脸皮嘛，说到底，人都是为着一张脸皮活着。”查理·黄自诩深谙人性的方方面面，他把澳门赢钱当做好兆头，所以情绪十分好，他不想太多地去说这件事。在他看来，林九江更是个凡人，沽名钓誉，见钱眼开的家伙，不可能不就范。
“再过几天吧，他想开了，平静了，会有选择的，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拿自己仕途开玩笑的，放心好了。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当年一般干部，无权无势，有什么资源？后来当财政局局长，大佬们这才看上了。当市长，多么风光！他姐姐在家只管收钱。广南上万家企业，春节、中秋、生日、生病住院，十分之一企业送上红包，千儿八百，二万三万一个，每年光这银子就几百上千万元啊！不用贪污，单靠这就盆满钵满，胜过办一个大工厂的利润了。哪个贪官曝光后翻出来的不明财产，不是上百万元、上千万元？从哪来的这些钱？谁心里都明白。”
查理·黄真是一条蛔虫。
“兄弟我还是不塌实，这林九江别最后把我们耍了，或来个鱼死网破，不是不可能。”佟希仁并不乐观。林九江不是轻易任人摆布的人，不到命悬一线，他是决不罢休的。
“他的痛脚不是一只，还有另外一只，也在我手上拎着。兄弟，我鱼王昌做事，一棋九步，全在脑中，你知道盲棋怎么走吗？我只说不看，棋盘在我脑中，没有九步行吗？何止九步？”查理·黄此刻变成鱼王昌黄耀昌，十足一个奸雄，一个幕僚，一个狗头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