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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书籍名:《官位》    作者:郭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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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有失踪已有20多天了,黄惠每天正常上班,她本就是一个落落寡欢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陈大有出事之后,她更是沉默寡言,也很少到合唱团去。平日,她几乎每个星期至少会去两三个晚上。她唱得不好,但她喜欢那里的气氛。更多的时候她是在那里听别人唱,听钢琴曲,心里会好受一些。妇联机关本就没什么事可做,大家一上班,就在各自的办公室看看报纸,喝喝茶,消磨半天也就下班了。黄惠准时上下班,人家回避陈大有的话题,她也从不主动与人谈什么。下班后她哪里也不去,路过市场买一把青菜就回家。公安局和市反贪局、纪检会经常有人来,她也懒得答理,一问三不知。“陈大有是陈大有,我是我,就这么简单。”她对所有来人都这样说。

  黄惠和陈大有结婚20年,黄惠不会生育,陈大有也不计较,夫妻相安无事。也正因为如此,黄惠始终对陈大有心存一种负疚。陈大有在外面做什么,她从来不问。反正没有子女,也没什么拖累,各人靠自己工资过活,她对陈大有也没有什么奢想。何况陈大有也经常不回家,夫妻之间事实上名存实亡。她也从不对任何人倾诉,所以,外界一直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有一次,妇联评选本市十大模范家庭,他们名列榜首,还是妇联推荐评选的。黄惠在心中苦笑,她在妇联工作那么多年,对这种评选知根知底,她只是对妇联主任说:“评我们可能不合适吧!”

  妇联主任说:“你们的情况我们明白,你不会生育,老陈也没有什么情绪,和和睦睦的,不评你们评谁?”

  既然妇联主任这么说,黄惠也就不多费口舌。反正她对这些东西早就腻味了,爱评谁评谁。陈大有反而觉得挺荣耀的,他大言不惭地说:“谁说我陈大有花心?群众眼睛雪亮嘛!”

  黄惠反唇相讥:“你心里明白。”

  20年前,黄惠在广南乡下当知青,陈大有是社会主义路线工作队的秘书。小秘书经常陪工作队队长到乡下访贫问苦,知青自然是最直接的对象。小秘书三天两头和知青们混熟了,知青们有时到公社来,就找小秘书陈大有玩,陈大有利用秘书的职权,让公社食堂给弄些饭菜招待知青们。黄惠就是在那时和陈大有认识的。20世纪70年代末,有关系、有本事的知青大部分回城了。黄惠出身不好,招工回城都没有门路,所以还在农村。

  陈大有那时已经是镇里的办公室主任了。他看上了黄惠,黄惠没有拒绝,只希望结婚后能够回到广南就行。陈大有允诺他一定能办到,于是他们结婚了。仅仅为了回城而与陈大有结婚,黄惠直言不讳,陈大有也承认这种现实,否则,如花似玉的黄惠怎么会嫁给五大三粗的陈大有呢?

  黄惠一定是在结婚之前就已经认命了,所以她对婚姻和家庭并没有太多的憧憬。开始陈大有对她还是恩爱有加,自从官至县长、国土局局长之后,陈大有便经常不回家,她也乐得清闲,她基本上不理会陈大有。陈大有也就渐渐地淡忘了家的概念。她从不过问陈大有的事,经常有人来送礼送钱,她便走开了事,也不发表任何意见。渐渐的,只要陈大有不在家,送礼送钱的人也就不再上门了。

  在陈大有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她有过许多的想法。她担忧过陈大有的安全,也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她确定,陈大有一定是让人给绑架了。他有那么多沆瀣一气的同伙,自然也就一定会有死对头。经过他的手捣卖了那么多国有资产,相关的人个个都是强人,自然有强人一头的,也自然会有分赃不均的。他落到这个下场,也是题中之义,所以她并不惊诧。

  那天,公安局来搜查,这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尽管她并不知道陈大有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贪污了多少钱财,但是,陈大有的做派她看在眼里。陈大有每月的工资倒分文不差地交给她,而这个没有工资的陈大有却抽的是“芙蓉王”,每天至少两包就得50元,每月就是1500元,他吃香的喝辣的,每天口袋里的现钞上千上万。这些东西从哪里来?黄惠不说不问。她只是把陈大有给她的工资存起来,权作将来养老之用。

  黄惠早已不把陈大有当做自己的依靠。她只是希望自己担心的不愿看到的那一天迟些到来,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陈大有失踪之后,家里的电话便很少有人打来。开头几天,偶尔有电话来,都是妇联的同事问候她的,后来也就再没有电话了。

  她知道家里的电话一定已被监听,她也没有什么秘密,也不给任何人打电话。

  没有人跟她说过陈大有的事,自从那天抄家之后,再没人来骚扰她。她想陈大有一犯事就一定不是小事,但大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也懒得去想。他自作自受吧!

  自从知青朋友们以各种关系、各种方式回城里,而自己仍在农村束手无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对一切丧失了信心和热情,最后因为一点点残存的姿色,有幸得到镇办公室主任陈大有的青睐,通过结婚回到城里,她就连生活的希望也荡然无存了。她并不爱这个男人,但生存已经到了不考虑爱与不爱的地步时,嫁给一个只要是男人的人就行的现实,就迫使你不得不低头了。

  而对不能生育,妇联的同事劝她去看医生,她笑笑。她问陈大有,要不要生一个孩子,陈大有说无所谓。她也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对这段没有任何激情与希望的婚姻而言,孩子只能是一种多余的负担。

  陈大有曾经对她说:“我们已经有许多钱!”

  她面无表情地对陈大有说:“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钱。”她也就见不到陈大有所谓的许多钱。

  陈大有有意与她商议种种未来生活的设想,她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陈大有兴味索然,自觉没趣,愤然而去,她都茫无表情,任他说去。

  但不管如何,这20多天来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以往静如死水的生活没有了,代之以死一般的寂静。她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没有开灯。她本来有看书的习惯,这段时间里,她连书也不看,看不下去。她什么也不想,偶尔有电话响,她也懒得去接。

  她已习惯不去想任何事,但傍晚发生的事却使她坐卧不安,这是她20年来所碰到的最难以决断的事。她想了半夜,依然没有答案。

  今天下午,她下班回家,照例拐进市场,买了一把青菜,这时天已经黑了。突然,有人擦身而过,于是她手里便有了一件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她快步走回家里,这是一张当天的报纸,包着一个手机。这时,手机响了,一个低沉陌生的声音:“听着,不要报警,否则陈大有没命。明天中午我们会跟你联系。”电话挂断了。

  黄惠弄不清这是什么意思。陈大有落入谁人之手?这些人要干什么?她想不好,应不应该马上报警。

  她死死地瞪着桌子上的手机,仿佛是一个定时炸弹。她望着黑黝黝的窗户,仿佛那儿站着一些神秘的黑衣人。她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已经在这样的屋子里走了20年了。也许这20年来的一切就要终结了。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人生的结局:家破人亡。难道这就是20年前,为了走出插队的那个小山村所想望的一切吗?

  在陈大有这儿,她从没有过夫荣妻贵的感觉。由于不爱这个男人,她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早在10年前就想过离婚,也想调离广南,到别的城市去生活。但是转念一想,有什么两样呢?她对陈大有没有信心,对自己也同样没有信心。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婚,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陈大有的母亲。

  陈老太太非常喜欢黄惠,她一直没有放弃黄惠为她生一个孙子的愿望。她知道他们想离婚的事。她对陈大有说,那就让我死了再离婚吧!

  对黄惠而言,陈大有不是个好男人,但却是个孝子,陈老太太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别看他在家中在外面都十分专横,在老太太面前,他却是一只绵羊。对老太太的怜悯和敬重,也是黄惠迟迟下不了决心离婚的原因。其实他们结婚不久,婚姻就已名存实亡。离婚是他们经常的话题,这对陈大有来说本是无所谓的事。

  80多岁的陈老太太不能接受离婚这个事实,她不能容忍陈大有做了大官就休了糟糠之妻的这种行为,她甚至不去问一问黄惠对离婚的态度,她自以为是的认为抛妻弃子从来都是男人的错误,没有一个妻子会愿意离婚的,这就是老太太的逻辑,令黄惠啼笑皆非的逻辑。于是,黄惠和陈大有便有了一个协议,这个产生于3年前的协议,是陈大有随手写下的。协议规定,在陈老太太百年之后,无条件离婚,陈大有将付给黄惠一笔可观的赔偿,不少于100万元,并且将所有的财产和现有的房子全部归黄惠所有,在离婚之前,黄惠不得干涉陈大有的事。

  对这份协议,黄惠并不十分认真,她也实在没有指望陈大有真的会给她100万。但是,有一次,陈大有真的一下子送了40万元给她,令她十分惊愕!她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她知道这些钱一定来路不明。20世纪90年代中期,广南正在开发,到处都在经商发财,黄惠胆战心惊地收起了那40万元。

  说实话,在离婚之前,黄惠不希望陈大有出事,尽管她早就预感他迟早会出事。但奇怪的是,陈大有反而官越做越大,而且是广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五星将军”。所以黄惠也就只好感叹世事如棋,步步新,新得令人无法理喻。

  是夜8时正,中凡大厦地下车库。

  合唱团明晚将正式冠名为“金蚂蚁合唱团”。合唱团将为明晚的冠名签字仪式准备一台合唱晚会,今晚进行彩排。为了晚会的主题,伊达和尤欣有过激烈的争论。尤欣认为企业出了钱,应该多为企业着想,想请伊达创作一首合唱组曲《金蚂蚁之歌》。伊达认为艺术就是艺术,不能媚俗。金蚂蚁赞助了金钱,已经在冠名上给予补偿,为什么还要用艺术去给它贴金呢?合唱团之所以有观众,之所以是艺术象征,就因为它坚持了经典,坚持了艺术的品格。所以,合唱团一贯独立不阿的立场,是毋须为一点钱而改变的。

  “50万元啊,伊达教授!”尤欣十分感叹地说。

  “50万元,很多吗?很伟大吗?比《基督在橄榄山》还伟大吗?尤欣女士,艺术是无价的!《金蚂蚁之歌》能够传世吗?”伊达教授的偏激是出了名的,尤欣无法说服他。伊达坚持选用合唱团即将去参加世界合唱节的合唱组曲《基督在橄榄山》和《孟姜女》。一中一西,民族的、世界的都有了。

  尤欣当然也不反对,只是想要让佟希仁高兴,让他对合唱团有信心,能够争取他一直支持下去。

  郑天一非常欣赏伊达的主张,他坚决反对尤欣的趋附。尤欣对他也毫不留情:“那么,郑天一同志,你为什么到底还是去苏格兰牧场吹风笛呢?我看不出在这一点上,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我是谋生,而合唱团不存在这个问题。”

  “没有佟希仁的支持,合唱团就去不了马来西亚,就不能参加世界性比赛,这就是钱的重要性。”

  “如果因为不唱《金蚂蚁之歌》,就不能让佟希仁高兴,就拿不到赞助,就去不了马来西亚,是不是合唱团就失去存在的意义呢?是不是就没有价值呢?”郑天一这个浪漫主义者,他始终生活在他自己的思域里,他和伊达惺惺相惜,可都活得不合时宜。

  林布和江雪非常矛盾。在钱的问题上,她们是十分清醒的,可是,她们也实在不愿去唱什么金蚂蚁之歌。她们知道尤欣的苦衷,她们不愿意悖尤欣的意愿。

  “我答应过佟总的,”尤欣终于摊牌,她眼泪都要出来了,“本来只期望20万元,没想到会给50万元。”

  见尤欣这个样子,郑天一与伊达都不吭气了。伊达只好耸耸双肩、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艺术不堕落是毫无道理的,就像我郑天一不见钱眼开也是毫无道理的。伊达先生,我们来创作《金蚂蚁之歌》吧!做一首无字的长歌罢。”郑天一的自嘲和善解人意令人感动。大家都沉默了。50万元!50万元实在太诱人了。这是无法抗拒的50万元。它意味着合唱团从广南到马来西亚之旅的全部食住行。它就是飞机票、三文治和进入世界比赛的门票。

  “我屈服,我向‘金蚂蚁’屈服,郑天一先生说得好,那将是一首无字的长歌,面对这种现实,只有无字是对的。尤欣女士,我们终于圆满地解决了这个世纪难题。”伊达教授的话令尤欣如释重负。她开始怀疑合唱团究竟有没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布拉尼丛林》,会吗?”伊达问同居女友刘莎说。这是一首爱尔兰歌曲,贝多芬和门德尔松都有改编曲。

  “好的,用贝多芬的还是门德尔松的?”刘莎问伊达。

  “门德尔松的钢琴幻想曲。”伊达说,“那么,我们以这首曲子作为基本旋律。”他的指挥棒在空中悠了悠,做了一个开始的动作,指挥棒用力向下一压,刘莎的钢琴弹出了一串旋律。

  这首曲子也叫《夏日的最后玫瑰》。尤欣心想,这个老头真鬼。这也是佟希仁的造化,碰上了这样一个老头。

  但是,她不能平息自己的是,人家毕竟给了50万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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