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乔红军看来，围绕着失火案和陈大有的各方力量--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力量的话--正在暗暗较劲，谁也不主动出牌。那么对方究竟是谁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们已经知道省纪检此来为何？又是谁走漏了消息？难道这种敌对力量就在市委市政府内部？他指示凌开，暂时不把侦查重点放在失火案上，而是从侦查陈大有的社会关系及经济问题入手，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突破口。陈大有的失踪，如果不是他主动潜逃的话，那问题就更大，他一定是落入某个集团之手。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决定敲山震虎。正面做陈大有家属的工作，大张旗鼓地调查陈大有的问题。密切注视由此可能牵扯到的一系列关系。先乱上一阵再说。
由纪检书记凌开、反贪局长吴昌喜和公安局长老江组成的三人团，以公安局的名义，对陈大有家进行了突然搜查。
陈大有的妻子黄惠在市妇联任一般干部，她对公安局的突然搜查并没有表示太大的惊异。她面无人色听其自然。
公安局的侦查科长马尔让黄惠看搜查令。黄惠看也不看，只是冷冷地说：“随便搜吧！”说着，便坐到客厅一旁的椅子上，再也不说什么。任凭公安人员翻箱倒柜，她连看也不看。
老江本来一直站在外面，他和陈大有一家很熟络，他不想让黄惠太难堪。他见黄惠这个样子，便走到她身边：“黄惠同志，请你配合一下，有什么可以向上级反映的事情，还是趁早反映为好。”
“什么都在这里，你们尽管搜查。陈大有在哪里？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一声，不管他犯多大错误，甚至犯罪，我都有权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回家了。他毕竟是我丈夫。”黄惠说着，哭了起来。
老江心情复杂，复又走出门去。
凌开严肃地对黄惠说：“老陈的问题正在侦查。你是共产党员，有责任协助我们对陈大有的问题进行调查。至于他在何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请你谅解。”
“那我无话可说。”黄惠干脆采取不合作态度。
按照三人团的部署，此次搜查，只是做个样子，有收获当然最好，没有收获就算是正式向社会公布陈大有被立案侦查的消息。
除了几本数额不大的存折外，确实搜查不出什么与案情相关的东西。侦查科长马尔有些失望，他连阳台上花盆里的土也翻了出来，还是一无所获。看来，陈大有要不就是一个清官，要不，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赃官，但你却不知赃物在哪里。
看来，在没有找到陈大有之前，侦查工作很难深入下去。反贪局长吴昌喜始终一言不发。但却一直站在一个角落里。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黄惠的全部举动，她端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地望着屋子外边的绿草和树，好像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吴昌喜惴度，这个女人如此镇定，正说明她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物，是什么支撑她呢？是因为这屋子里根本就不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这屋子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放心地不屑一顾地让你们搜去。那么，可疑的东西在哪里呢？早就转移走了？一切都早已坚壁清野。根据纪检掌握的情况，陈大有在几宗涉外的土地转让中，有重大的贪污受贿嫌疑。黄惠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吴昌喜心想，应该尽快申请逮捕黄惠，以防节外生枝，让嫌疑犯有机会销毁证物。
吴昌喜在走出陈大有家时，特意转过脸去，把目光投注在黄惠脸上。他看到的依然是一张茫然无措的充满着疑问的脸，这张脸让他疑虑，同时对自己的想法也产生了动摇，也许黄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陈大有是一个十分专横的人物，不管在局里还是在家中。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十分和睦，这是众所皆知的。黄惠在妇联口碑不错，工作勤恳，不爱多管闲事，和同志间的关系也不错。但她和陈大有毕竟是结发夫妻，她不可能不知道丈夫在干什么！也许这些想法都是想当然，谁都会这样推理，并不出奇。
陈大有究竟到哪儿去？迎宾馆失火案和他的失踪当真会有什么关联？吴昌喜心里越想越乱。
搜查结果在老江看来，是意料中事，陈大有虽然外表粗豪，但他绝不是个等闲之辈，更非是个任人宰割的家伙。他既然有那么大的胃口，自然早就准备着这一天。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等着束手待毙呢！何况现在他一走了之，自然不会留下证物等着你去起诉他。他觉得这次行动适得其反，打草惊蛇，不知会引出什么别的事端来。情况看来十分复杂。绝非一般个案那么简单。此案是纪检牵头，在没有掌握大量证物之前，他也不想过早发表意见。
陈大有的社会关系很不简单。这几年广南设市，大规模的基础建设都是国土局和建设局唱主角。陈大有又是五星局长，各种大权集于一身，在广南，他是一言九鼎的风云人物。他一出事，有可能端出一窝。老江心想，不知市委的决心有多大？陈大有一旦被收监，他会吐出多少？凭多年的刑侦经验，老江觉得陈大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杀人灭口是十分可能的事。
凌开含糊其辞地说陈大有已被“双规”，老江在心里嗤之以鼻，骗三岁小孩可以，骗我老江？天大的笑话。陈大有自从那天一去无消息，案子也没有丝毫进展，这一切都说明当事人依然逍遥法外，逸出了司法视线，使案子陷于僵局。如果陈大有已被双规，则今天搜查的结果就是一个天大的讽刺。老江从来就认为凌开智商极低，只是一唯唯诺诺的官僚。这种人做纪检书记，难怪陈大有如此猖狂。
老江坚信自己的判断，陈大有一定落入他的仇家或同案人之手，现在命悬一线。他本想向乔红军直接言明这一点，又想，还是让凌开去折腾一阵，撞了南墙自然会回头。到时，可就不知道听谁的了！
他把局里掌握的黑势力排队分析，有这种动机与可能的不多，几乎是没有。
老江在回公安局的路上，忽然接到李海的电话。李海说：“林市长约请你今天晚上到家里做客，去前先打个电话确定。”
傍晚，老江如约到林九江家，发现佟希仁也在场。他马上明白林九江约他来目的何在。
“是酒还是咖啡？”林二妹一袭黑衣出现在客人面前。
“给老佟来酒吧！干邑？”林九江十分关照地说。
“老局长呢？”林二妹问。
林二妹给他们斟了干邑，把酒瓶子放在茶几上。她给林九江端上咖啡。“有事叫我！”她小声对林九江说，闪进厨房里去了。
客厅里没开大灯，只开着茶几下的地灯，所以光线显得有些暗，客厅靠近后花园的一面是整幅落地玻璃，夕阳的最后光辉轻轻地射进来，把客厅里的一切变幻得有些朦胧。
三人都沉默着，看样子谁都不想首先发话。老江到来之前，林九江和佟希仁已交谈了一会。林九江希望佟希仁把自己的事理一理，尽快把那笔贷款还上，哪怕是把一些房地产变现抵债，尽量与国有资产拉开距离，性质会不一样。
佟希仁干脆敞开来，希望林九江发话，把到期贷款再延上两年，到时，一切都好办了。
“问题是，陈大有那方面究竟怎样？”林九江一语双关，既问佟希仁与陈大有的交易深浅，又探听陈大有的去向。
“总之，陈大有不能现身！”佟希仁很干脆，“他一定是个祸害，广南的焦点人物。他消失了，一切都无从谈起。”
“事情不会如此乐观，一个大活人，不是一个烟头，扔就扔了？”林九江和陈大有之间，他自认没有太大的纠葛。但佟希仁不这样认为，他和陈大有的所有交易，其实他已事先做了预留，这些预留都与林九江有关。
这时，老江进来了。他们马上中止了谈话。
老江把干邑一饮而尽。他知道林九江让他来家里，非比寻常。林九江平时是不大请人到家里来，他总觉得到处都不安全，似有别人的耳目和阴谋，只有家里最安全。安全，现在成了他的心头之痛。
“陈大有究竟在谁手里？”他问老江，也在问佟希仁。佟希仁做了一个不明白的姿势。
“现在还没有线索。被双规是不可能的。你信吗？”老江直截了当地说，“他失踪得太奇怪。”
老江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佟希仁一直很留意地倾听，但却又装得无可无不可，置身事外的样子。老江觉得佟希仁似乎知道点什么，与黑势力有勾联的，在场的只有佟希仁。老江与佟希仁私交不错，但在此风云突变的时刻，谁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林九江很用心地听着：“如果黑势力干预，那目的就很明确，利用陈大有勒索，勒索谁呢？”
“所以，这才是我们侦查的重点。”老江说。他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他奇怪林九江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佟希仁一起约来。他意欲何为？这绝对不是偶然。有些话，佟希仁在场，是万万不可明说的，林九江不会不清楚这点。他不禁提高了警惕。他摸不透林九江的用意。
看来，大家都关心陈大有的命运。
“省里的态度怎样？”林九江又是一语双关。
“省纪检暂时撤回去了。公安厅还在查一个案子。”老江欲言又止，他注视林九江的眼神似有某种保留。
“这个案子如果一经查实，可能就不是小鱼小虾，这是他们的原话。”老江并非故弄玄虚。
林九江不想深究老江的玄机，他知道现在下什么结论都为时过早。有些事，要守得住，别太贸然。所以，他平日对下属的议论，一般都不参与意见，哪怕是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枝节。风起青萍之末啊！所以，他除了提问之外，几乎不对具体事情表态。那是决议该做的事。
乔红军对自己采取封锁的手段，他也就不主动去打听。事实上，纪检这条线也不是自己主抓，所以乔红军有他的道理。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市委书记，有很深的城府。包括对陈大有的突然袭击，这都是他谋略中偶然得之的好棋。在别人看来这未免冲动，那是智商平平的人的评价。在林九江看来，这正是乔红军大智若拙的风格。它的巧妙之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他在心里为自己这种理解剖析自鸣得意，岂是老江、老佟所能领会的。
“好，就在这里吃便饭吧！”林九江发出邀请。
“免了吧！”老江想今晚还有事。
“上了！”林九江从不在公开场合叫林二妹的名字，他总是无名无姓地叫。
“就一碗鱼翅，想多也没有。”
林二妹用托盘端出来三份砂锅鱼翅，每个砂锅里卧着一大片鲍翅。
“调上半杯人头马，味道一流。”林九江指点着圈中人尽皆知的食翅之道。
林二妹虽不在客厅，但客厅里的动静和谈话她都清清楚楚。
佟希仁一直没有说话。他看出老江、林九江对自己都存有戒心。心想，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保护不了谁。陈大有如果一出现，落入乔红军之手，则广南这片土地就再也没有他姓佟的立锥之地了。大家似乎都在寻找退路。他有些后悔自己把一切都系在林九江身上，押错了宝的后果是无法收拾的。林九江千万不能倒！只要他不倒，扳过来的可能性就大了。陈大有在人间蒸发，广南的天下，则又是另外的风景。他心中有了主意。
老江见佟希仁始终一言不发，有意激他：“佟总，外面传说陈大有让你给藏起来了，我觉得不可能。佟总有这个必要吗？虽说你与陈的交情不错，但犯得着吗？陈大有本来也用不着躲啊，你说呢？”
佟希仁一点不紧张，他知道老江的把戏，这些办案的，不就靠一哄二骗三唬吗，全是鬼话。他笑着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这里也有一说，说老江当局长几年，公安局是年年赤字，连军饷都有问题，但老江局长可是赚到盆满钵满，我能信吗？还有说老江局长是三妻四妾，夜夜新婚，我又能信吗？你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人心叵测呀！”
老江让佟希仁抢白得火冒三丈，但这是在林九江家里，不便发作。如果在外面，找个茬儿当街把他铐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贫嘴！我老江别的做不来，这等阴谋诡计不费吹灰之力。他嘻皮笑脸地说：“这些话最好说给纪检书记凌开听。什么时候你佟总有空，我把凌开介绍给你，你当民间故事说给他听。把我也双规起来，够解气吧！”
“这就见外了，我俩谁是谁啊！我佟希仁只会补台，不会拆台。在广南这块宝地上，我佟希仁有一点点进步，还不都靠老兄老弟扶持帮衬吗？老江局长玩笑开大了，都怪我说话没轻重，包涵包涵。”说着双手作揖。目的达到了，别让你老江把我看成稀松软蛋就达到目的了。说实在话，到这儿来投资，也没少受这班人的气。
林九江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俩旁敲侧击，乌眼鸡似的争斗也不错，嘴里却说：“到此为止，还是多想点工作吧！老江，你有事就先走吧，别拖累你。”说着送客。
佟希仁抢先一步，与老江紧紧握手：“老局长，明晚金蚂蚁有新节目，到我那儿搞搞吧！多带几个弟兄，小意思啦！”
老江讥讽道：“佟总啊！我现在可不敢，还是乖乖在家执勤吧！免得让人捉奸在床。”说着，与林九江告辞。林九江一直送到门口，在门口又与他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老江，你刚才说公安厅查那案子，有进展吗？”林九江公事公办地询问。
“也就是那个身份证号码，是我们市签发的，你知道这个号码原来是谁的吗？”
“谁？”
“就是在财政局给你当过司机的孙刚啊！”老江紧张地说，“不过，都失踪10年了，你没他的消息吧！”
“身份证不是假的吗？”
“对啊，可号码是真的，麻烦就出在这上面。你说，这造假还造得半真半假的。”
“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吧！单凭一个身份证号码，能说明什么？”林九江关心的是这个。
“只要查到谁冒用这个号码，或查到孙刚的行踪，这案子就能破。不过，你说也怪，照理说那车祸也不怎么严重，可车上俩人全死了。”
“不谈这些，老江啊，佟总的关系要处好，不过，这人也有毛病，迟早靠不住，提高警惕是应该的。我说，老朋友了，不计较吧，你和他在经济上有没有什么瓜葛？”林九江推心置腹地说。
“看怎么说啦，朋友互赠总是难免。”林九江看出老江没什么底气，否则，佟希仁也不敢那么放肆。
林九江目送老江开着警车，风一般驶出大院。佟希仁也要告辞。林九江不坚持留他，也送出门来。佟希仁若无其事但意味深长地说：“陈大有恐怕小命不保。”
林九江缄默不语，只是会意地点点头，不置可否地说：“自作自受。”
林九江始终没有把李海告诉他关于陈大有在去鱼王昌饭馆途中失去联系的事，向乔红军汇报，也没向公安局长提示，李海因林九江让他不必外传此事，也就三缄其口。这个重要情节被有意无意地藏起来，以至于使寻找陈大有的时机一再被延误，给鱼王昌一个意外的空当。这是后话。
因为侦查陈大有的案子一直处于秘密状态。李海也就忽略了，没把这个关键情节提供给有关部门。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周，李海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江雪和袁小立、硕士生按摩女林洁突然出现在李海的办公室。三位气质仪态不凡的年轻女性，在老气横秋、色彩单一的市政府办公楼里，掀起一股香风，过往之处，人们频频行注目礼。
李海十分愕然，这三位不速之客香气四溢地把办公室里其他人全给熏跑了。这是袁小立的主意，把市政府彻底地用资产阶级香风熏染一回。
李海忙不迭给三位小姐倒茶递水，她们三人优雅地坐着，李海忙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