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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官位》    作者:郭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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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南市中心也有好几座这样的烂尾楼,这些烂尾楼的底层一般都被暂时性地装饰为商铺,而裙楼以上几乎都荒弃了。尤欣她们的合唱团就容身于一座叫中凡的烂尾楼的地下车库里。

  合唱团成员都是些这座城市里不可小视的女性。电视台主持人尤欣在20世纪90年代初发起组建了合唱团,她从几百个报名者中,以考试的方式,招收了120名各个年龄层次的女性,从15岁到50多岁不等。合唱团像一个学校,10年间进进出出了几拨合唱团员。但始终有一个中坚力量,这就是以尤欣、林布、江雪和硕士生林洁、袁小立、孙丽红等为主力的铁杆队员。

  她们把车库装饰一新,用红蓝白三种油漆粉刷成一个童话世界,装上一些散音板,摆上一架钢琴,一个美轮美奂的音乐厅就做成了。每天晚上8时到10时,是她们的活动时间,一群女人,在烂尾楼的地下车库里肆无忌惮地唱歌、说话,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起初,公安局来调查过几次,后来电视台采访过几回,去年市长林九江在尤欣的盛情邀请下,在某天夜里视察了合唱团的彩排晚会,广南电视台作了专题报道,广南市这个诞生于中凡烂尾楼的合唱团终于为社会所承认。每天晚上,从9点开始,地下车库的马路旁,便停满了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自行车、摩托车、宝马和大奔都有,种种关系、各种年龄和身份的男人们,聚集在这儿,等候10时正从地下蜂拥而出的女人们。因为合唱团,不出名的烂尾楼中凡大厦很出名。特别是1999年,合唱团在全国业余合唱比赛中拿了金奖,随后又到东南亚作了巡回演出,合唱团便从地下升到天上,成为广南市精神文明一个标志性的新生事物。

  尤欣已从电视台主持人的位置上退下来了,除了主持一些大型的节目,她基本上处于二线状态,她的全副精力便投在合唱团。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中凡的地下车库来,和合唱团的女人们一起练习。

  在这个女人的世界里,生命以它最原始的动力和色彩裸示着人间的一切幸福和不幸。各式各样的女人通过音乐,通过唱歌的方式,宣泄着对男人、社会以及女性们自身的看法。

  音乐学院毕业的作家郑天一也是“音乐家”,他早年离婚之后一直未续弦,他是合唱团最受欢迎的男性之一,虽然多年不搞音乐,严格说,从音乐学院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音乐发生过关系。1982年毕业后,他热血沸腾地支援西藏,在西藏文联做了十几年群众文艺工作,跑遍了前藏和后藏,甚至在古格王朝废墟待了一年多。十几年下来,写出了几本关于西藏的书,那本《走西藏》就是他的代表作。从西藏回到省城,已经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了。他调入作家协会,除了写些回忆西藏的文章外,已经无法适应省城的生活。

  在省城,他没有什么朋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到广南,在苏格兰牧场碰到合唱团的江雪,聊了起来,他便也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合唱团的圈子。他发现这个圈子很适合自己。这些从传统观念来说十分另类,也许十分水性杨花的女人们,和他在西藏经历的那些女人们,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尤其乐意听她们发疯一般地骂人,无声地啜泣或者肆无忌惮地抨击男人们。这是一群让生活折磨得圆融同时充满着血性和人性的女人们。只有在这个挤迫的地下车库里,她们才是自由且充满着女性的真实与魅力的。他经常从省城来,在广南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开始融入广南的社会生活。他在广南有几个红颜知己,大家相互之间有一种默契,很认真但并不较真,他像一个平凡的高手,在女性之间游刃有余。

  郑天一虽然不是十分富有,但他无牵无挂,生性信马由缰,而且只要口袋里有钱,他会出手阔绰,这尤其令他受到女人们特别是年轻的女性们的欢迎和尊重。她们喜欢郑天一,喜欢他的艺术家气质和粗犷的情怀,同时也非常欢迎他从不吝啬口袋里的铜板。他有钱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饭局和酒钱都出自他的钱包,他非常乐意大包大揽,为女人们也为自己毫无利益关系地掏腰包。在广南的日子,他会天天提早到车库音乐厅来,独自找一个角落,把包里的“喜乐”啤酒拿出来,一瓶又一瓶地啜饮,那种像罗丹思想者似的坐姿,和他喝酒的风格,用江雪的话说:“真是酷毙了整个广南。”

  女人们一定是喜欢他但也许从没有女人们想独占他,包括与他时时幽会的江雪。女人们甚至没有想到要从郑天一那儿获取什么。其实众所周知,郑天一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作家的声名,少得可怜的工资和很有限的稿费收入,一个蹩脚的音乐家,但他有一样极为诱惑同时十分洋气的本事,那就是他的苏格兰风笛吹得很好。吹得很好是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出第二个吹苏格兰风笛的人。

  苏格兰牧场酒吧的老板、博士苏扬热情地邀请他,希望他每晚都到苏格兰牧场酒吧来吹风笛,他拒绝了。但是,应合唱团女友的邀请,他有时会在酒吧里吹上一阵风笛,苏扬便会慷慨地“免单”。自然,女人们会抢着搂住这位可爱的王老五,有节制地亲吻他的面颊,他便有些脸红,有些顺从地就势的挣扎,有些十分礼貌十分体恤的就势的拥吻。

  他是一个绅士,也是女人们的活宝。

  林布是女人们的中心,皆因她矜持却又活泼,忧郁同时开朗,这种奇妙的相得益彰,令人着迷。她唱歌唱得好,是低音部的领唱,她和雅兰一起所形成的高低音部,让人们颠狂。她不是十分漂亮,但扮相却无人可比。她化了妆站在舞台上,没有人怀疑这是一位倾城倾国的绝色美女。她的豪气和小女儿态是同时根植于同一片土地的。她的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里绽放出来的温柔的野火,可以烧光一切草和树。郑天一曾经想过征服她,但一开始就放弃了,他觉得与其征服她,不如爱护她。

  你和林布坐在吧台上,一杯又一杯地豪壮地喝着冒泡的啤酒,非常投合地谈论各种人生悲欢的话题,那种最优秀的听众,能够包容你全部喋喋不休的倾诉的同情,那种野性的但是怜悯的眼神,在你我之间缓缓地流动的情采,都让你深刻地悟觉到你身处这样的情怀,远胜于与面前这个女人在床上颠马般的性交。她给你精神上的欢娱与侵入,是任何肉体的交合所无法比拟的。所以郑天一非常喜欢与她一起喝酒,听她那独特低音的歌唱,那已经是一种天堂般的享乐了。

  今夜的林布,穿着一身非常紧凑的黑色低胸长裙。嵌了钻石的水晶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把她那白皙的没有化妆的脸,衬托得更加苍白。

  大提琴手袁小立一身牛仔打扮,白色T恤套在Lee牌牛仔裤里,一头秀发全收进一顶黑色的水兵帽里去。她正抱着大提琴,在那里试音。看见林布走进来,她忙举起琴弓,向林布挥舞着。林布迅速地跑过来。袁小立神秘地对她说:“布,今晚又给你找个活。12点以后,干吗?500元,有一个私人派对,就唱两首歌,再陪着跳跳舞。当然,有兴趣就陪,没兴趣就算,怎么样?”

  如果在乎时,林布不会拒绝,可是今晚,她有些为难。

  “怎么啦,游侠又回来啦?”

  “是啊,出去半年了。今天下午给我电话,从省城打来的,说是12点前会赶回来,后天又走。”林布有些伤感。她的丈夫是一个探险家,这是他自封的。他是外国文学硕士生,毕业后便不务正业,又是办公司,又是搞策划,最近几年忽然热衷于探险,三年前一走了之。大约是受了堂吉诃德的“毒害”。前年去了罗布泊,去年在阿尔泰一带转悠,年初又从青海发来一封莫名其妙的电报,说是要翻越喀喇昆仑,让林布不要等他云云。

  “让他等着!你等了他几年啦?活该让他尝尝等人的滋味。林布,你干吗为他守节啊?如果是我,保证不会夜夜独守空房。”袁小立十分义愤,“凭什么?他走得潇洒,抛下孩子父母让你供着。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胡说什么啊?他爱回不回。去吧,挣上500元,明天好给他接风,我囊中羞涩。”林布十分无奈。

  “真没救!还给他接风呢。不过,今晚看看他武功如何?如果不行,那肯定在外面胡搞了不少女人。留意啊!”袁小立说得自己都兴奋起来。她凑近林布的耳朵,“那家伙真凶恶!花样真多,一夜来了三四次。”

  林布知道她说的是谁,故意不明白:“你说的是谁啊?”

  “还有谁?大枪二呗。”

  林布“扑哧”一笑:“原来是他!莫不是吃了什么药吧?”

  “管他呢!吃死了才好!我又不指望嫁给他,他也不会娶我。明日火星撞地球,就同归于尽。”袁小立胡天胡地。

  林布想起还要去金蚂蚁歌舞厅赶场,便说:“不早了,9点钟去唱一支歌,你在这儿等我,再一起去私派。怎样?喂,别给尤团长说啊!”

  袁小立不屑地:“算了吧,50元半小时,别去了!今晚500元出场两支歌多合算。”

  “还是去吧。50也是钱啊!孩子的课本费呢。”

  “去吧去吧去吧!真该把乔林给毙了!”乔林是林布的先生。

  林布大笑:“真该把他毙了。”

  “毙掉他之前,先让我用用,看他坏不坏?”

  她们俩笑成一团。

  林布一人养着4个老人和一个儿子,乔林在外面闯荡,从没给过家里一分钱,也不从家里要一分钱。每次远行归来,他会往家里搬进一大堆各地的土特产,咸得发硬的牛肉干和奇奇怪怪的各种兽肉,是他的保留节目。吃得林布一家人反胃。儿子一见到乔林,就说“魔鬼回来了!”

  乔林的肮脏和落魄,只有林布受得了。

  广南大学的阶梯课室,为本市企业家和领导干部开办的博士课程班正在开讲。这个班是京城某大学和广南大学联办的,公开和暗地里的收费标准是一个谜。采取先入学后考外语的方式。该课程班虽说是敞开大门向社会各界招生,但真正交得起学费的不外是出得起钱的人。市长林九江、原国土局长陈大有、公安局局长老江都是本届博士班的学员。

  李海照例早早到广南大学来。他是市长林九江的“影子学员”,从老师到学员,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样的影子学员还有不少。他们来替注册的学生代听课、代做笔记、还代考试。影子们没有什么难堪之处,反而颇为骄傲,一是自己可以免费充充电,二是当影子并非一般人之所能,也是一种权势,一种显赫。影子们互相交流经验,互相抄写复印笔记,互相沟通主人们的秘闻趣事和各自所得的好处。

  从京城来的博导吴老师准时出现在讲台上,他环顾每次都有新面孔的准博士们,心中有怎样的想法,不得而知。反正他照章办事。开讲。

  想必吴先生对这种以创收为主要目的的联合办学的宗旨和市场操作方式了如指掌。作为一个学者,自然要求自己认真讲课,但学员们是否认真听课,是否听得进去,他就无法保证了。除了外语和学位论文外,所有课程的考试都有弹性空间,至少在复习时框定一个范围并给出标准答案即可保证诸位猛龙个个过关。

  吴先生从不抽检学员的笔记,那样太累,况且五花八门的笔记有时令他啼笑皆非。上完每门课程,他干脆为学员们整理出一份提纲,让广南大学的辅导老师复印后发给学员,让他们学起来又省力又科学,课程考试时自然也从提纲里出题。老师学员皆大欢喜。

  吴先生每回到广南来授课,回北方去体重都要增加三五斤,而且会消化不良半个月以上,要调养一个月左右身体才会基本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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