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是味道，所以他尽量避免和别人谈论这个话题。
严重的问题是博士英语怎么代考，媒体不断曝光这种丑闻，上次深圳考场就现场逮出几十个“枪手”。林九江是26个字母都记不全的，除了找人代考，别无它途，而林九江又把这个任务轻描淡写地放在了自己肩上。
陈大有和老江的影子小张、小陈都没有来，陈大有被免职，今后也没有人会为他代交学费，想必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当博士了。
吴先生还不知道陈大有被免职的事，这几天他从京城来，一路辗转了几个教学点，旅途劳顿也顾不上读报。下课时他到处找陈大有的影子小陈。他走到李海身边，悄悄地问李海：“大秘！”他也依着广南的说法，尊称李海大秘，“有见到陈仕强先生吗？”
李海早就发觉陈仕强没来，但他还是四顾阶梯课室：“不太清楚。”
“大秘，跟你说也一样，你出来一下吧。”吴先生似有话说。
李海跟吴先生到走廊里，吴先生说：“我想找小陈帮助联络陈大有局长，请他吃饭，学校有些事想请示他一下。不过，到时如能请林市长出面更好。”
“有什么事要办吗？”李海关切地问。他心想，这位老先生真是迂腐得可以，陈大有这样震动全国的事他都不知道，怎么讲市场不对称战略啊！
“是这样，我们学校想在广南搞一块地，搞一些经营，想请贵市给一些优惠政策。我想此事找陈局长就可以了，不必劳烦市领导，所以，想请陈局长赏脸交流一下。”
李海见他说得很酸，心想还是直言相告吧。他把事情原委说了一下，并把《广南晚报》登报的时间告诉他。
吴先生大吃一惊，连说：“有这样的事？荒唐至极！荒唐至极！”他很激动，继而哑然失笑：“小李啊，我们知识分子就做不出这种事。真是荒唐。”吴先生语无伦次，“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那他的博士也念不成啦？”
“不太清楚，更应该念才是。”李海认真地说。
“那是，那是。”
“吴先生，学校用地的事，可直接向市政府提出来。这不太难办，市政府理当支持。我代您向市长汇报一下。可好？”
“那当然好，当然好。我这里有一份可行性报告。不过，不瞒你说，这也叫做学校搭台，企业唱戏，学校哪有钱购地啊！全仗市里支持，企业出资经营。无法之法呀！”吴先生为学校的事真是鞠躬尽瘁。
李海又说：“这样吧！你先把可行性报告给我，我先看看怎样比较顺当。”
吴先生千恩万谢。上课铃响了。
李海刚想关上手机，这是课堂纪律，但几乎没人遵守，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陈大有的，真应验了白天不可说人，夜晚不可说鬼。刚刚还在说陈大有，鬼打的他就来电了。李海看看已经上课了，本想掐了它，但觉得自己不必给人墙倒众人推的感觉。他躲进椅子底下悄悄地接听。
“大秘吗？”陈大有的声音大不如从前，萎顿而且谄谀。
“是我。陈局长啊！”李海脱口而出。
“什么鸟局长啊！别笑话我了，大秘！我能不能请你吃饭啊，赏不赏脸啊？大秘！”他几乎是哭着说。
这几天一定把他给整明白了。李海不忍心与他调侃，他在心里权衡着利害关系。陈大有见李海不吭气，很是失望：“大秘，你觉得和一条死狗吃饭不方便那就算了。”
“陈，陈……我这会儿在上课呢！”
“扯淡，我又不是让您这会儿来吃饭。你说，行还是不行？”陈大有忽然有点横，大约他的男子汉气魄一瞬间又上来了。做惯了强人的陈大有，还是有点脾气的。
“行行，12点吧！在哪里？”
“这就对了，小兄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何处不相逢呢？对吧？这是古人说的吧。”陈大有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又得意起来。
“你老弟说吧，在哪？听你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大有还是豪气十足。
“就在鱼王昌吧！”
“鱼王昌？”
“对，鱼王昌？”
“鱼王昌在哪儿？”陈大有诧异地问，“新开的？”
李海关上手机，心想，“鱼王昌”都不知道，问去。“鱼王昌”是老百姓的餐厅，淹没在上千上百个小餐厅里，陈大有怎么会知道？
李海突生一种坏意，也出于一种政治保护，把吴先生也带去，和陈大有吃一顿“最后的午餐”。学生请先生，自己作陪总是天经地义的。再说，和一个落马待查的官员吃饭，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合适的事，通常都会有忌讳的，何况自己这个身份，很容易令人犯疑。这也是自己突然想到去“鱼王昌”的意思。在那里不太会遇到政界的人物，有吴先生在，到时有什么麻烦，也有个证人。李海惊异于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势利，简直有点阴险。这是不是就叫成熟呢？
下课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邀请吴先生共进午餐。市长秘书请客，自然是有莫大深意。吴先生连忙说：“那我去交代一下，本来中午有人宴请。不好意思，我去推掉就是。”
李海循着他的身影，发现老江的影子，刑警小张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课室门口，一辆警车停在马路边。吴先生正向往这边张望的小张走去。
只见吴先生往李海这边指指划划。小张便和吴先生一起往李海这边走来。
“大秘！”小张亲热的搭住李海的肩头，“怎么样？干脆一起吧！老局长在金蚂蚁等着呢。林市长也要过来。”
李海心想坏了，大约刚才关机，林九江联系不到自己：“是这样啊？那你们走吧，我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市长出面了，大秘不去怎么说得过去？”小张胜券在握，他并不提李海请吴先生的事，只是一个劲邀李海同往。
“这样吧，吴先生，我们晚上再说，下午我给您电话，到时我到宾馆接您。”说着，李海把吴先生他们送上小张的警车。
小张是客套。本来市长就没有通知李海，领导们自有他们的想法。
李海赶紧给陈大有电话。陈大有几乎要气疯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鱼王昌’。这哪是人吃的地方？”他咆哮着，还是一副广南一霸的气势。大约他认定乔红军突如其来的提议是儿戏，不合法，哪有一场瞌睡就把一个处级干部就地免职的，这不成了古代小说里的封建君王了吗？
李海不与他争执，只是说：“改在晚上吧。我一定去！”他耐心地等待陈大有的回音。陈大有似乎觉得自己失态，毕竟不比从前了，能否东山再起，这还是一个谜。中国人都是以胜败论英雄的。他在电话里深叹一口气，怏怏地：“好吧。大秘，晚上就晚上吧，还是你大秘看得起我这条狗，就在‘鱼王昌’吧。”他叹了口气。
李海耐心地等他挂机，心里翻江倒海的。地位不仅决定命运，更决定一个人的人格与尊严，这多么可怕啊！他坚定了远离的决心。
林九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市长？一个怎样的人？李海一到广南，几乎没有与任何人接触，就派给市长当秘书，从此，没有人会在他面前议论市长。半年来，他忙于事务、熟悉业务，也少与人交往。求他的人多，他也不敢贸然应允承诺什么事。那些出事的贪官，司机秘书无一幸免的事实，也令他胆战心惊。林九江的家阴森可怕，主要是他姐姐林二妹，令人难以进入市长大人的私人生活。李海作为秘书，也很少获准到市长家中做客。也许还处在考察期间吧！半年，实在太短了。他摸不透林九江，林九江也未必百分百地信任他。
李海无心从政，他对林九江，在工作上一方面尽心尽职，一方面是尽可能避而远之，林九江的非工作活动，他能避就避。除非林九江特意召唤，他不会主动迎送。他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
李海在傍晚时分联系不到吴教授，他不在服务区。林九江一直没有来电话，看来他们一定到郊外的什么地方去了。这是广南官员招待贵客的习惯做法。李海不想单独与陈大有吃饭，又不忍拂他的美意，本想告诉陈大有明天再说，心想陈大有一定难以接受。他搜索遍广南的所有朋友，包括平日里可以与陈大有吹牛饮酒的人，一个个都被否决了。这个非常时期，谁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把吴先生诱进去是最合适的。李海突然想到合唱团的人，林布、江雪她们是最不忌讳的，可是，她们面对陈大有，若是嘻嘻哈哈，会是什么情形？
这个陈大有，此刻还想干什么，无非是想打探些什么消息，或是发泄一下不满，倾吐一下隐曲吧。前者李海自认是无能为力。事实上，这几天他什么都听不到，陈大有的问题，主要症结可能在市委，在乔红军那条线上。李海与那边没什么太多的工作联系，也确实还没有听到更多消息。这也是他敢于答应和陈大有吃饭的原因。陈大有要找人倾诉，李海是一个最佳人选，通过李海影响林九江，这是陈大有的真实动机。但是可能吗？李海对此有十二万分的警惕。
李海想了想，先给林布去了电话。林布见是李海的电话，喜出望外，以为雅兰的事有进展，她正在美容院做脸部护理。
“我是李海。”
“知道。”
“今晚一起吃饭好吗？叫上江雪她们。”
“有什么喜事啊？”
“哪有喜事？聚聚嘛。”
“那你自己给江雪电话，我叫不动她。”
“那好7点钟，在鱼王昌。”
“还是鱼王昌啊？太掉价了吧！”
“那你说在哪儿？”
“鱼王昌就鱼王昌吧！”
“好，7点，就7点正。”
李海如释重负。他又给江雪电话。
江雪磨磨蹭蹭的，说是今晚有约，郑天一来了一帮朋友，大家准备去广北山中温泉，温泉附近新近开辟了一个收费低廉的乡村度假村：“很适合我们这些无产的资产阶级去消费。”
李海求她：“那就晚点再去！吃了饭再去也不晚嘛。”
“我为什么要听你指挥？跟你吃饭有什么好？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官僚。”江雪半认真半调侃地说。她旁边还有别的女孩，传过来吱吱喳喳的说笑声。
“要不，你把我们合唱团的人都请过去？”江雪故意搅水。
“我说真的，林布已经答应了。”李海使出最后一着。岂料江雪一点儿不慌：“那她自己去好了。”
李海一时语塞，只好沉默不语，江雪见这边没了声音，这才急了：“好了好了，我跟林布联系，就这样！”
李海刚跟江雪通完电话，手机响了，是陈大有打来的。陈大有在电话里说：“我正在去鱼王昌的路上，没什么变化吧？”
“当然，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手头还有一份材料要打印，可能要7点一刻才能赶到。”李海看看时间，刚好是6点1刻。
“不见不散啊！李海，我有重要事情告诉您，一定来啊！”电话挂了。
李海并不在意，陈大有还有什么重要事情，无非是他的前途问题，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
他从从容容地又把材料修改了一番。一直到7时正，他才把材料送到打印室。
鱼王昌是风云人物黄耀昌开的餐馆。阿昌原是乡下的农民，后来到城里做了生意，又做了企业，发了财他又买断承包了乡里的几口鱼塘，鱼塘在南江的出海口拐角的地方。海水涨潮时，咸水倒灌进鱼塘，涌进来大量的海生浮游生物和鱼虾，海水退潮时，鱼塘又平静如初。阿昌在拐角的地方修了一个闸门，日日夜夜地进水出水，把几口鱼塘整治成咸淡水的养殖场。他放养了几样名贵的鱼种，黄耀昌出产的鱼，因为水质和品种的关系，成了这远近闻名的特产。阿昌便在塘基上盖了十几间平房，平房还飞出宽阔的长廊，摆上几张桌椅，起名“鱼王昌”餐馆，居然招引来无数食客。鱼王昌的鱼煲是很出名的，但由于过于简陋，食客都是些囊中羞涩的年青人和无产阶级。鱼王昌的鱼好，白水煮鱼再添些塘基上的野生香芹，煮出来的鱼汤居然香气扑鼻，不单卖相很好，鱼雪白，野芹青葱，而且价钱低廉，每客10元足够，所以鱼王昌生意兴隆。陈大有是广南城中的豪客，他当然不知道鱼王昌。要不是上回林布她们把李海请来，李海也未必知道鱼王昌。
这里的服务生，男的一律叫男阿昌，女的一律叫女阿昌，这也是鱼王昌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