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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康儿(3)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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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刘泰生和厂里来的几个工人,坐着省府里的轿车,跑遍了市里内外。最后,刘泰生在城西市郊叫佃庄的村子南边选择一片300亩地的厂区。他回去以后,给主席汇报了工厂选择的地理位置。主席说:要有发展眼光,干脆先划给你500亩地,随便你用。这笔地款,由省府拔到地方,也算我们还你20万大洋的借款吧。刘泰生忙说:“那笔款就算我捐给省里了吧。”主席坚持着说:“人情我代表省府领了,欠帐还是要还的。”这样一来,刘泰生也就不好坚持自己的意见了。第三天,刘泰生他们辞别省府的刘主席,离开开封,坐上火车直奔青岛。

  在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旅途,刘总他们几个回到青岛。

  在厂办公室里,刘泰生总经理向康宁说:“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在咱们认为很难办的事情,却办得如此迅速,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呀。”他们又磋商着怎么隐蔽转移机器。由康宁出头到运输公司,租用50辆汽车,一次性地把厂里的机器全部运走,对外说是拉到上海去换新机器。

  刘总经理用旧机器顶给外国人,再买来外国人的洋机器,各作各价,这件事,林立云也听到了。但他找不到康宁,后来,林立云想到刘泰生只要在青岛办厂,他总有机会慢慢受用刘泰生这盘子菜的。

  在这个纱厂,几乎整体搬迁走十几天以后,林立云方才大呼上了刘泰生的当。这个刘泰生,和他玩了一把金蟾脱壳之计。

  来到开封,康宁一直没有到纱厂工地。他被刘主席留到省府,担任省政府的副秘书长。天天早上八点上班,中午吃宴席,晚上吃宴席,有舞会,没有一天不是如此。浑浑噩噩,醉死梦生。康宁觉得这天没有日月,没有明灭,就像生存在一条没头没尾的大鲨鱼的巨大肚腹里。他是怎样被这条大鲨鱼吞下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更没有看见大鲨鱼如柱子般排列的牙齿。有时候,他想自己怎么没有被那锐利的牙齿嚼碎,嘎吧嘎吧地吞进去。但在这省府巨大运转的链条上,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链环,或者说是链环的一个小部分。他替省府里的秘书们送来的讲话稿把把关,稍做改动,有意修饰那些文字,或者段落,朝前移移,往后挪挪,以显示他这个留洋博士的文笔和才华。他已经熟稔了这套路子,对上逢迎,对下倨傲。该瞒的瞒,该拖的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在省府的群体里,他已属翘楚。自然,引起同僚的嫉恨。从他来了后,原来得宠的一位李副秘书长,现在失宠了,躲在暗处,总想给他使绊子。

  那天,他早早来到办公室,坐下把昨天起草的一份重要文件,看了又看,字斟句酌,八点之前把稿子已定了下来。北平上边催着要文件,却迟迟未见主席到来签字。这时候,那个失宠的李副秘书长,神秘地走到他面前,说主席现在在哪,他知道。康宁眼睛一亮,忙问:“主席在哪里?”李说:“你俯耳过来。”他真的把头低下,那李副秘书长把一张散发着酸臭气味的嘴巴,对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在马市街绸缎庄范家老店。”知道了确切地点,康宁马上叫了一辆小车,吩咐让开到马市街绸缎庄范家老店。小车司机一楞,但马上又坦然地说:“这车怕不能去,离合器坏了,要去换修。”他刚才从车库里,开到大门口,汽车似乎并没有什么毛病,当他一听说要叫去马市街绸缎庄范家老店,他却变卦了。康宁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忌讳,只是他不知道罢了。仿佛里面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或者是一座火山,人人都怕引火烧身。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美国产的洋烟,抽出一支,递给司机。那司机受宠若惊地说:“康秘书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康宁皱着眉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对司机说:“我真不知。”那司机这才期期艾艾地说:“这马市街绸缎庄范家老店,有个主席新近才物色的美女,比他的孙女还小两岁哩。这边,还瞒着夫人们哩!这件事,如果让那六七个夫人知道,那还不闹翻天了,如何收拾。你替主席想了吗?如果主席知道是你泄露了他的机密,那可是比泄露军情还要严重的事件!你担当得起吗?”在省府工作了这么一段时间里,康宁风闻了许多刘主席的风流韵事。但仅只是风闻而已,没有见过一件实事,也只是笑笑而已。当康宁真的知道了这件事,自己又差一点为了这事而惹出祸端,踏进了被人暗算的机关后,他暗自吃惊不小。想自己平常办事不事张扬,尽量与人与邻友善相处。但又怎么得罪了李副秘书长,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此处,不由得烦恼起来。他转身,一腔无名的怒火,憋在胸间,真想撂下这摊子麻烦,一走了之。这时候,他忽然想到家乡,想到了平静的乡村,想到了他家后院那片幽幽的桑林。他回到办公室,抬头,见自己题写的条幅:“以静制动。”此时,他心上如一泓湖水,泛起一层涟漪,如刮来了丝丝凉风,在心头驻足。康宁这才有了头爽目明的感觉。

  时间过了午后一点钟以后,主席才回到办公室。他过去那炯炯的目光里,现在流露出无尽的疲惫。康宁向他汇报了北平要的回电情况。刘主席坐在他办公室桌后面的那把豪华的真皮椅上,在哼哼哈哈的困顿中,挥挥手说:“就这样回电吧。”说罢之后,巨大的头颅靠在椅背上,嘴里发出呼呼地鼾声睡着了。康宁看了一眼主席依旧在疲倦的酣睡中 ,就连忙走开了。

  在那天夜里,他反反复复地睡不着觉。想了许许多多关于自己以外的事情,那怕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就坐了起来。就这么坐着,坐着,当月光斜洒在床头的时候,康宁抬腕看了看手表。他下床走到桌前,摁亮了台灯,疾速写下了辞呈。当辞呈写好后,他又认真看了一遍。他对自己很诧异,他怎么就写了这一篇措词十分委婉的文字。辞呈里的主要原因,是自己有病,病起来就不能干工作。辞官回乡养病,希望主席放我归山。

  那天早上上班以后,康宁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盛在一个小皮箱里。

  他没有向任何人告别,独自离开了省城,坐上了西行的火车,象一只孤雁,飞行在灰色的天空。

  康宁从省城开封坐火车奔丧回到陕州古城,从车厢里下来以后,就远远看见陕州公署的欧阳秘书长在站台上的一棵翠柏下一把太师椅上坐着。

  这个欧阳秘书长是陕州公署欧阳专员的亲侄子,是上海复旦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就来到了他叔叔的身边,没两年工夫就担任了陕州公署的秘书长。由于工作关系,康宁在省府多次接待了这个欧阳秘书长。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莫逆之交。欧阳专员到省府开会的时候,康宁无不在他前后,殷勤招待。从他心里讲,认为这样做是有悖于自己的人品,但想到了此人乃父母官,况且老父母在故乡也好有个靠山,也只好违心地做了。过后,他却有十分鄙视自己行为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他倒希望欧阳专员少来或者不来省府开会,以减少自己内心矛盾的痛苦。

  欧阳秘书长一见康宁从车厢里走下来,就急忙起身,疾步向他走去。欧阳秘书长边走边热情同他招呼:“康秘书长,一路辛苦了!”一连问了几声。康宁强忍着一腔悲痛,礼节性地回答了他的问候,后觉不妥,复又对欧阳秘书长装出亲热地说:“令叔公大人可好?家事让你们操心了。”欧阳秘书长一边说着客套的话,一边把康宁和省府派来的几个随员和 十几个卫兵领到公署派来的接他们的专车前,招呼他们一一上车。

  康宁坐在车内,无心欣赏家乡的美丽景观,满脸的悲戚忧伤,欧阳秘书长看着他,多次重复着:“节哀,节哀!”

  康宁在前几天就赴京城出公差,并没有在省府,家里去报丧的人,没有见到他,只好留下书信,走人回家了。远在北平的康宁那几日神思恍惚,神不守舍。有一天,他从外边回到旅馆,开门以后,看见父亲坐在他的床头,也没有说话。他就上前,扶住父亲说:“你怎么从老家那么远来这里了?”可是,当他拉开电灯定神看时,哪里有父亲的影子,床头空空如也。那天夜里,康宁恶梦连篇,虚汗淋漓。他们在京城的公差已经办好了,原打算在京城里多玩几天。没想到精神状态如此不佳。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招呼随员,去火车站乘车返省。当他回到省府,省主席就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说他父亲已于本月前三日仙逝了。省主席特准他百日丧假,并代表省府送礼洋一千元。省府各单位各科室都有礼单,刘主席本人致祭文一篇,并请河南大学马一峰教授用古隶体书写在徽宣上。这马一峰乃是明清以降,中原大地河南省内的大书法家,其草隶篆样样皆精妙,而他的汉隶更是一绝。听人说他的每一字都是百元大洋的价格。就这样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求得一字的。当然,这刘主席是例外的。别看刘主席虽是行伍当兵出身,但他写得一手好草书,在省内书法界也是尽人皆知的,刘主席与马一峰先生也算书道好友。

  对于父亲的去世,刘主席能如此的隆重对待,听省府的同仁讲,这种事在你来之前是没有如此礼遇的,足见刘主席对你的器重。康先生你的前途无量也。可在康宁听来,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舒服,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他们一行人,坐在去康家大院的汽车里。道路两边是尚未收割的秋庄稼,枯黄的叶子在秋风里索索的抖动。远处的山坡上,一行行老柿树上熟透了的红柿子,挂在压弯了的枝桠上。树上的叶子,却是燃火一样红彤彤的。康宁的眼里,车窗外的天空,也是悲凄的,当然包括这些山地。他们的专车,很快驰过了光石桥。过了光石桥,康宁坚持要汽车停下,他缓慢地下了车。欧阳秘书长随他后面也下了车,跟他走着。他们后面车上的人也纷纷下了车,随在这支队伍 后面缓慢地朝康家大院走去。

  远远看去,大院门口左右两边的两棵巨大的古槐,被康家用整匹整匹的白绫缠裹着,上边下边全是白绫飘扬,如晶玉砌成,真乃玉树临风。大门两旁一副斗大字的楷书楹联。左联:康公乘鹤西归,右联:遗风千秋永垂。上首四字:流芳千古。当康宁看到门前古槐上白绫飘扬的时候,他再一次泪流满面,气塞添胸。要不是欧阳秘书长和另一个身边的人扶住,他就跌倒在地上了。康家的亲友们,一拥而上,把少东家围了起来,嘘寒问暖。欧阳秘书长这时候倒还清醒,他连忙说道:“让康秘书长快到灵堂去吧!”这一群人听他这么一提醒,赶忙扶着康宁朝大院内的静庐走去。这静庐是康老爷生前居住的地方,死后就把老爷居住的地方做了灵堂。

  静庐内外一派肃穆,一副千年古柏做成的棺木,黑漆闪闪发亮。康宁在刚记事的时候,父亲就为他自己和母亲做好了他们的棺木。做棺木的匠人们,是在康家的桑园精舍里做的。差不多做了有一年半之多的时日。棺木做成后,每年的夏天,父亲都要下人抬出来晒晒太阳,再重上一遍油漆。父亲的棺木前面是花梨木雕刻的八仙捧寿图。母亲的棺木是黄杨木雕刻的仙鹤长寿图。现在父亲就静静地躺在自己看着盖成的“屋子”里。父亲生前不止一次地指着棺木对着人们说:“这是我的屋子,住着美着理。”康宁想着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

  康宁除了守灵,他还要应酬人来客去。他在中午的时候,去了母亲那里。她老人家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赵老管家让下人把母亲搀到桑园精舍暂住,免得惊扰了她老人家十分脆弱的神经。听赵老管家讲,从父亲病重到离世,老夫人一直伺候在侧,她不让下人伺候,怕他们伺候不周,不分黑天白日,从不说累。父亲去世的当日,母亲也累倒了,躺在了病榻上。这几天,赵老管家请来了陕州城颇有名气的老中医为母亲诊治。

  在康宁见过母亲之后, 他又送走了欧阳秘书长。紧接着康宁向赵老管家询问了父亲的埋葬之地。这件事,原本他是知道的,但后来听到家里的下人讲,他父亲嫌以前的茔地不理想,遂做罢论。

  康老爷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更有出息,让康家基业万世流传,他放弃了到康氏墓园入茔,另选苍龙岭下广泉附近的一块茔地,作为自己百年后的穴地。

  康老爷在堪舆术方面,知道一些,譬如:形势,相地术,指地形和地势。形与势有区别。风水先生认为,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形比势小,势比形大。势是远界,形是近观。……势立于形之先,形成于势之后。形住于内,势住于外。……水之所出,必本于山,山之所穷,即寄于水。山水相依相存,不舍却山水中的任何一方面。山贵于磅礴,水贵于萦迂。

  在相地术中,有山取山断,无山取水断,石为山之骨,土为山之肉,水为山之血脉,草为山之皮毛,皆血脉之贯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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