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儿(2)
刘泰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信任，最可靠的人，却是彻底背叛他的人，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人。他非常痛苦，向康宁叙说了这个刘柏生。
当年刘柏生家里相当贫穷，他的父母在他尚未成人的时候，相继离他而去，他就成了一个孤儿，流落于山乡之间，流落于村镇破庙街头，整年乞讨为生。年事稍长，他就住在看庄稼的庵棚，替人家看护庄稼，庄户人家管他吃饭，遇有好心人家，收了庄稼还会给他一升半升的粮食。那时侯，他为人诚实，勤劳，在村里帮缺人手的人家除粪坑，再把粪挑到地里。农忙时节，他帮助人家收割，打晒庄稼，在家乡一片人眼中，这刘柏生虽然穷困潦倒，倒也不失一个好人。
那年，刘泰生省亲在家，本家的亲人们跟他说起这个刘柏生来，无不交口称赞。刘泰生也曾留意观察了此人几天，访了几户村里人，心里塌实了。在冬天的一个下午，刘泰生从家庙的供桌下把刘柏生拉了出来，从乡下带到了青岛。刘柏生初到厂里的那些年，厂里上下对他反映还算不错，说他工作认真负责，一天到晚不闲着，不怕苦，不怕脏，任劳任怨。刘总也在着意培养他，七八 年间，从一个看大门、打扫卫生的工人，逐步提拔当了厂里的采购员，供应科长。近两年，厂里有不少人反映他经常上妓院下烟馆。为这事刘泰生也曾派人调查过，回来的人说从帐面上看不出啥毛病，也就不了了之了。刘泰生问他本人，他却说是别人嫉妒他。
这些都怨我，没有管教他，造成了纱厂的重大损失。若不是你的机敏，还套不出这条老狼。那我们还是蒙在鼓里，到时候人家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康宁和刘泰生总经理在书房里间秘密筹划，商量着怎样躲过这场阴谋和灾难。一直到三更天，才商量出了结果。刘泰生决定把纱厂迁往老家的省府——河南开封这个不大的城市。在那里主政的是刘泰生的一家子哥，没有出五服的刘振华省主席。康宁建议刘总从明天就着手把厂子搬迁，或是变卖。但这一切都不能公开和张扬，要悄悄地进行。另外，先要处理内奸，把刘柏生派到河南去收购棉花，不让他和林老板有接触的机会和时间。加强门卫，不让厂外任何人进来，切断内奸与外边的联系。工人来厂后，都集中到一块学习操作技术，先进行理论学习，再学习操作。给工人们照常开工资。对他们说，我们把旧机器卖了，再从外国进口新设备，这样以来好掩人耳目。当把厂子搬完了之后，对工人们说，愿去开封的，发给火车票、安家费。不愿去的，发两个月工资。再留下十几个人，看守老厂房，以待时机，我们还会重新杀回青岛的。现在，我们斗不过背后有日本人支持的华益商行，我们现在是以退为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刘总经理和康宁，筹谋到天亮的时候，厨房为他们送来了西洋参汤，他们匆匆喝了，乘车来到厂里，按他们昨夜谋划的策略实施。刘泰生让康宁安排厂里的工作，他亲自坐镇办公室，等待刘伯生的到来。刘柏生在九点多钟，才姗姗迟来。门卫在他进厂之后，给他说：“总经理在楼上办公室等你哩。”刘一楞，惊问：“你说啥？”门卫说：“总经理在楼上办公室等你。”他心里一惊，脑子急速地转了几圈，心想，难道康宁把他们的内幕泄露给刘泰生了？他真想转身走出厂子。但他回头见厂门已重重关上了，并上了大锁。他让门卫把门打开 ，门卫说：“康副经理亲自关照，上班时间内，谁也不许开厂门。谁违犯厂规开除谁，永不再用！我一个小工人，当不了这个家，你还是去跟康副总经理说吧！”他这么一说，把个刘柏生可吓得要死，两条腿索索地抖动。
站在二楼办公室玻璃窗前的刘泰生总经理和康宁副总经理，对刘柏生从进厂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个都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可谓连眼睛都不眨一眨，生怕漏掉对刘柏生观察的每一个细节。这时候，进入他们视线的是刘柏生犹豫未决的身影，进退两难的心绪。他们会意地示了下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办公楼，朝大门口走去。
刘柏生见他二人联袂走来，脸都变色了，苍白里透着暗灰，头上直冒冷汗，两条腿如绑着铁块，沉重得使他不能挪动一步。
“刘兄，我已经给门卫交待了，你来了让他通知你，已有些时间了。”刘泰生说，他很有些虔诚的意思。
刘泰生和刘柏生一起走向办公楼，一前一后上了楼。在办公室刘泰生象密谈一样，对他说了要他和自己一块到河南老家收购棉花。并且要马上就走，并有三个工人随同一块去办这件事儿。
一会儿，康宁领着三个身材高大的工人进来，对他们说：“你们随同总经理出差河南，保卫总经理的安全，若损伤总经理一根毫毛，我拿你们试问，听清楚没有？”这三个工人兄弟齐声答：“听清楚了，我们一定保护好总经理的安全，康副总经理，你就一百个放心吧！”刘泰生对康宁说：“那我们就走了。厂里的事儿，全托付你了！”康宁上前握住刘泰生的手，使劲握了握，说：“你放心的去吧！”
刘泰生有点婆婆妈妈地说：“那我们就走了。”康宁和刘泰生一齐走到了楼下。刘柏生觉得自己有了被绑架的滋味，这次河南之行，不去也得去。而那边的林老板让他进一步观察康宁，有事随时必须向他汇报，他怎么也想不到，康宁竟这么快就出卖了自己，而且是不显山不露水，他后悔自己不识人，可事已至此，又怎么能挽救了自己呢？
刘泰生总经理和康宁两人分了工。他负责厂子搬迁，康宁坐镇青岛老厂。当晚，刘总率一干人等离开青岛，当然也包括刘柏生等。康宁在送走了刘总经理以后，肩头上沉重的负担，就仿佛刘总经理给他卸去了三分之二。他们谋划筹算的方案，他们俩个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积极地实施着。他早上一进厂，马上又抽调人员加强防卫措施，拆装机器设备。并告诉工人们，厂里要把一批老设备，卖给江苏的一个新办的厂子，刘总经理在英国工厂订了一批先进的设备，现在厂里停工了，但工人兄弟姐妹要按时上班，来了之后，由厂技术员安排学习技术，以免新设备回来后，大家不能适应，不会操作。在厂里学习不论多长时间，工资照发，不拖欠大家一分钱。
在这一天里，工厂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动荡和不安。
康宁在这天晚上没有一丝睡意，他顶着料峭的寒风，多次去看望那些坚守在巡逻岗位的工人弟兄们。工人们辛勤地在自己的岗位上，瞪着眼睛，两耳屏息一切杂音，捕捉着厂里厂外的一切讯息。康宁问那些工人弟兄们冷不冷？饿不饿？夜班饭菜可口不可口？工人弟兄们无不为他把大家的冷暖、饥饱挂在心上，而感激得流下眼泪。在那天夜里，他见一个老工人穿得很单薄，在寒风中索索发抖。康宁脱掉自己的呢子大衣，披在了那位老工人的肩上。他知道这个工人师傅在车间是一位车间主任，对厂里工作十分认真，从不出纰漏。有些工友揶揄他，讽刺他是“二经理”。就是这位“二经理”，家里有七八十岁的老母，老婆也常年生病，一个女儿是个哑吧。康宁常常为这位“二经理”唏嘘不已。
这几天，厂里工作照康宁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轻缓地舒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个人影，稍纵即逝。当他闲遐的一瞬间，那个闪过的人影，又出现在他的脑际。这一次，他没有放过那个瞬间，而是紧紧抓住这一刹那，电石火光的一瞬，他想起了他和刘柏生在那家豪华饭店的一楼见的那个“秋子”姑娘。康宁一想到秋子姑娘，他的心情马上就有了异样的感觉，甚至是一种冲动。他恨不得马上寻找那个“小野秋子”，共渡爱河。他把厂里的工作，又认认真真地巡视了一遍，把有些重要的事，安排了一番。
康宁在马路上叫了辆黄包车，让车夫把他拉到滨河路口，那里离那家饭店有五十多米，步行一会儿就到了。他进了那个饭店的一楼，在那里他又见到了那个像小野秋子的姑娘。
今天的“小野秋子”，有点浓妆艳抹，把面部搞得粉团团的，眉毛不似自然的弯曲，而是把眉毛弯曲的部分，又人为的延续，象一条红狐的尾巴。嘴唇又涂得像刚刚喝了人血似的。指甲上的寇丹又与这副粗俗的化妆是那么的不协调。康宁为这个“小野秋子”的形状容貌而有些呕恶。从感觉上判断，这个“秋子”不是那个秋子，从文化蕴含到素质修养都有天壤之别。但天下何处能觅到秋子芳踪。他退而求其次，他相信能把朽木雕塑成一尊真正的“小野秋子”，他想化腐朽为神奇。他要改造她。她耳垂一对大大的白银耳环，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他知道那是个假白银耳环。
他通过一个女招待介绍，认识了这个叫秋焕的“秋子”，她家在长江的岸边，是湖北省一个叫监利的县份，是个十分荒瘠的地方。她家乡的女人，在每年收罢稻子、豆子、玉米、红薯，种上麦子，麦苗长出稚嫩的两片叶子时候，女人们胳肢窝夹上一个家织的粗蓝格子布包袱，成群大流离乡背井走出村子，到大都市像武汉三镇、像开封、像上海、像北京、天津、青岛、烟台等，到春节前才回家过年。过了年，又要到去年、前年的地方谋生，他们去那里，主要给人家做女佣，抱孩子，洗碗、洗衣服，伺候主人。而年轻女子，大多吃的是青春饭。秋焕姑娘，家就在监利县东南的一穷乡僻壤。两年前，随邻村一个远门表嫂来到青岛，表嫂去一家富户当了佣人。后来，听说女主人病故，表嫂就跟那家六十多岁的男主人生活在一起了。秋焕姑娘通过她住的一家小旅馆介绍来到这家饭店。她原以为，来这里做招待员，谁知，这里女招待，都得做卖皮肉的生意。初开始，她死活也不接客，被老板娘打得死去活来，衣服能遮盖的地方，全都打得乌紫，血迹斑斑。听有的姐妹说，有的女子被老板娘叫来痞子、混混轮奸致死，惨的很呐。有一晚上，她被一个粗壮如猪相貌丑陋的男人强奸了。她哭了两天两夜，在一个姐妹的劝说下，她就这样破罐子破摔了。家里父母年岁都大了，还盼着她捎回去钱好度那贫苦的日子。两年来，秋焕姑娘受尽了人间苦难。但她在这两年中，凭着自己美丽的青春，姣好的容貌，俏丽的身段，挣下了许多血汗钱，她都寄回家去了，爸妈又翻盖了房屋，又给十五岁的弟弟，说了一房媳妇，他们家的日子，在村子里算得上最好的一家。
自打认识了秋焕姑娘，康宁这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来找她。秋焕姑娘每一次见到康宁，总是跟他要钱。她乐意和他交往，她从别人口里知道康宁是个老板，很有钱的。康宁老领她到海滨浴场玩耍，去崂山求神拜佛，看道场。他们之间没有共同感受，没有共同的语言，对康宁来说，与秋焕姑娘的交往乏味得很。就说那次他们在海滨浴场，见浴场上一个外国人，对一个操着安徽腔调的乞丐，又踢又打，围观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这个外国人欺侮国人的行为。而且，有不少人哈哈大笑。康宁拔开人群，冲向那个外国人，制止他打这个老乞丐。那个外国人用英语骂他多管闲事，他用日语骂这个外国佬不人道。他们俩闹得不可开交。浴场老板一看，这是个日本人，用日语问康宁是干什么的？康宁用日语回答，说自己是华益商行的。那个老板马上换了一副和蔼的嘴脸，对康宁十分和气。指着乞丐对那个英国人说：“这个人是我的同乡，你就放过他吧！”英国人气哼哼地走出了浴场。康宁从衣袋掏出一把零钱递给那个老年乞丐，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秋焕姑娘和康宁为那乞丐，又闹了个小小的不愉快。秋焕说：“你不应该招惹这些乞丐，他们都是无赖！”康宁气得不能成，认为她忘本了，一顿饱饭忘了十年饥。他们俩人争争吵吵，不亦乐乎。最后，他俩赌气从海滨浴场回去。当康宁把秋焕送到饭店，就要离开的时候，秋焕死死的拉住康宁，不让他去，她苦苦哀求，不要离开她。并说自己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她不能没有他，她不能失去他。失去他，她会像小鸟一样，永远失去自己亮丽的歌喉。
康宁最怕女人的眼泪，偏偏这时候的秋焕，泪滴如同春雨一样，顺着脸颊汩汩地淌下来。他搂着她，他们滚向床第，康宁第一次失去自己的控制。那一夜，他就在秋焕的怀里度过了春宵一刻千金的夜晚。
他们虽然有了那么甜蜜的一夜，可是，康宁自此失去了对秋焕的那种小野秋子的情结。从此，他不想再看她一眼，再见她一面。他从她身上嗅到了自己厌恶的气味儿。他不敢再接触秋焕了，就从他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起，他深深的秋子情结，被她的体内空洞所震惊，引起了他从生理上的厌恶到精神层次的厌恶感受。
康宁不止一次地听到门卫报告，这一段时间，总有一辆黑色小轿车，绕着厂子转，有时候，从车上下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操着怪怪的山东腔，来找他，来找刘柏生。康宁知道那是林立云在找他。康宁让门卫回答说：刘柏生到陕西出差了，什么时间回来，不知道。
康宁又从厂里抽调一批人员，来加强护厂队伍。
康宁在苦苦等待来自河南方面的消息。他相信刘总经理的魄力和工作经验。一定会把那边的事情办好的。如有坎坷，他还可找省府的刘主席。
５、刘泰生总经理和刘柏生一干人，走出开封火车站，要了四五辆黄包车，把他们拉到省政府。在门口警卫的引领下，他们在一间挂着接待室牌子的门口停下，那个警卫领着刘总朝里边走去，刘泰生扭头见他们几个站在门口不敢进，挥手示意让他们也进来。房间里边靠墙摆放着一溜大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茶几上花瓶里插着鲜艳的花束，刘柏生认得几种，象白玉兰、红玫瑰、白玫瑰、干枝梅、满天星、富贵的黄牡丹。哟！真是省府呀，这些花在花卉市场上是一般人不敢问津的。他们几个坐在里边，规规矩矩，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每人都把面前杯子里的茶水，象饮牛一样一会儿都喝干了。几个大兵走过来，又在杯子里斟满了茶水。
大概一个多钟头的时间过去了。领刘泰生去的那位警卫，走进接待室问：“谁是刘柏生？”刘柏生马上站起来说：“鄙人就是。”警卫说：“你出来。”刘柏生随那警卫走出来，警卫招呼在廊下的两个士兵过来，对他们吩咐道：“把他送到警备司令部，严密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触！”士兵答道：“是！”一个士兵在前，一个士兵在后，刘柏生走在中间。省政府院里有车等着，刘柏生就这样被押走了。招待室的那三个工人兄弟，也被刚才的阵势吓懵了，不知刘柏生为什么被押走了，剩下他们几个人，心中十分害怕，等待他们的不知是什么命运，个个浑身抖个不停，像在风中抖动的寒鸟。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钟头，刘总在警卫的陪同下，从后边刘主席处出来。他们边走走边说，那警卫对刘泰生十分的谦恭，就像没有出五服的本家亲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