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紫色槿花 > 第12章 兰儿(2)

第12章 兰儿(2)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那年八月十五日,是古世堂大婚的日子。家人们正在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操办着古家的婚事。傍黑的时候,古家一个远门亲戚在镇公所干事,从给皮老末当马弁的人嘴里,知道了镇长今晚要到石河村去古世堂家。赶忙放下手里的公务,跑了三里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来给世堂报信,让他早作准备。古世堂一听这事儿,气得血脉贲涨,待皮老末来了就和他拼命。世堂的好友孔继儒皱着眉头,思谋好半天。他让云林去把石河村执事的人叫来。南街的吴老奎,北街的古老八都被请到古世堂家。继儒把石河村二位得高望重的老者让到世堂家正堂屋,堂屋正中摆上一张八仙桌,桌上放有几盘水果,如石榴,山梨,柿子,灵枣,几碟时令小菜,几个月饼和一壶醴泉老酒,请二位老人上座。孔继儒把刚刚得到的消息,皮镇长晚上要来世堂家糟蹋新媳妇的事说了一遍儿。座上的二位老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没有言语,皱着忧蹙的眉头,都低下了头。他们二位仿佛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高山,显得十分的为难和无奈。孔继儒给站在门外的古世堂递眼色,那脸色像是谁刚用灰蒲鞋打过一般。青灰青灰的,没有一丝儿血色。他一进来,扑腾一下跪在二位长者的面前。头如捣蒜一般,叩起了响头。坐在上首的二位老者,仿佛受之有愧,马上离座下来。俩人一齐弯腰挽起世堂,对他说:

  “世堂贤侄,这个事儿,确实是个难题。这个皮镇长,你们也都知道,在镇上是混世魔王,在镇上看见谁家的女人,闺女娃长得好,谁就跑不出他的爪子!”古老八气愤地说。停了一会儿,他叹口气又说:

  “这种世道,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古世堂听老人说到这里,又呜呜地大哭起来。孔继儒一看世堂这么怂包,大喊一声儿:

  “世堂!你是不是个男人?要是,你就别哭,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要不,你就装怂囊,让他睡了你的新媳妇。”

  正在座上做壁上观的石河村颇有威严的吴、古二位老者,一听孔继儒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睁大俩眼,要听孔继儒说下去。那孔继儒也不看堂上的二老者,更不看古世堂门外的云林们,他气愤地说:

  “咱石河村,不是从你古世堂以后,谁家也不再娶新媳妇了? 这前有车,后有辙的,皮老末这只恶狼,就从你古世堂家这里咬开了篱笆墙。从这往后,石河村人家谁还能挡得住皮老末!”说到这儿,他嘎然而止,两条浓黑的眉毛倒竖起来,血红的眼珠看着上座的古吴二老。

  坐上席的二位老者,再也不能彬彬有礼,斯斯文文地平心静气地坐着了。急忙下座,他们拉住孔继儒的胳膊袖子说:“孔贤侄,怨我们考虑不周,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一次,皮老末如果得逞,咱石河村以后就要遭秧了!”停了一袋烟的工夫,古、吴二位老者,求教似的说:“贤侄 ,你说咱们该咋办?”孔继儒双目闪闪地说:

  “咋办?还是那句老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来而不往非礼也!”

  “贤侄 ,说得对,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皮老 末今晚敢来世堂贤侄家非礼,咱石河村人都跟他拼命!今后,不管是谁家,咱都不能答应。”

  说着古、吴二位长者对孔继儒说:“你去传我们的话,每户出一个精壮男劳力,带上家伙,到寨门楼上聚齐,我们有话说。”

  孔继儒让云林去敲钟,并告诉村里各家出上一个男子,就说要对付强盗、土匪,带上枪靶戈刀。古、吴二位老者满意地看着继儒在吩咐安排。

  入夜了,石河村头寨堡上,古吴二位长者,对着村里的男丁们说了皮老未今夜要来咱村糟踏世堂新媳妇的事儿。村丁们个个义愤填膺,非要和皮老末拚个你死我活不可。大家都说这是欺侮咱石河村人,咱一百个不答应,对这种人不能客气,他来了要欺侮咱村的,不管是谁家的,都不能答应,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快看,对河有人过来!”通过寨堡了望孔,一个村丁报告说。孔继儒来到了望孔,看见对岸一盏气死风灯,正在向这边缓缓移动。继儒转身对村里古吴二位长者说:

  “看来,这皮老末真来了!”

  “来了,又咋着,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古老八说,他一手梳理着他那花白的胡须,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看咱们还是先礼而后兵吧!”南街的长者吴老先生,慎重地说:“咱不能鲁莽行事。”

  “管他呢,先打个舅子再说!”古世堂愤慨地说。

  “那不行,还是照吴老伯说的吧,先礼而后兵。能叫他不是,不叫咱不是。”继儒十分理智地说。

  了望的村丁又报告说:“他们来到寨门下了,怎么办?”

  古吴二位老者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俩 人不发话,谁也不能开寨门!”

  “开寨门,开寨门!”寨门下来人大声呼喊着。

  “你们是谁?”门堡上云林大声喝问。

  寨门下的人,显然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说:“皮镇长来了,还不开门!”

  “什么?皮镇长,半夜里来石河咋哩?今晚俺得到信儿,说是南乡寨上一帮悍匪要来打俺村!村里古吴二老有令,不准开寨门。谁来也不能开!”云林对寨门下人说。

  “放肆!老子来了也不开?我是镇长!我妹夫欧阳专员从陕州有话捎来……”皮老末脑羞成怒,破口大骂:“妈个×,反了你们!耽误老子的好事,老子崩了你们!叫你们老古老吴来见我!”

  “你说你是镇长,我还说我是镇长哩。没准你们是土匪装镇长,跑来叫门哩。”云林在上边调笑地说。

  寨堡门下的皮老末,见守寨门的人不肯开寨门。骂也骂了,说也说了,磨破嘴皮也不行。折腾了大半夜,骂得口干舌燥,累得疲塌嘴歪,只有悻悻而去。

  古吴二长者,对视一会儿,嘀咕说:“这帮年轻人,真行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也该歇歇了。”说着,他们让两村丁扶他们下寨堡而去。

  从了望口,远远的看见他们的气死风灯也熄灭了。

  后来,听说这几个人在石滩里迷了路,皮老末镇长和他的两马弁,在石河滩的大石阵里转圈儿,怎么也走不出大石阵,又被小鬼按住喂了砂糖。

  自打割下麦子,天就下开了连阴雨,那雨大下下,小下下。人们把捆成了的麦捆集成了垛。有的还没有来得及打成捆,依然是一铺儿一铺儿地躺在地里。远远看去,就像收麦累了的农人,舒坦着四肢,自在地躺在那里瞌睡。

  垛上的麦穗上,还有地里没来得及运到场里,躺在地里的麦铺上,都长出了嫩嫩的麦芽。

  渑池县包括豫西几个县,麦季丰收却没有丰产,整个麦季几乎是绝收了。盼到了秋季,玉蜀黍苗前期长得还算不错,身儿都长了起来。但到了棵子该吐缨子的时节,老天爷却仰起了脸,近一个月都没有下过透墒。玉蜀黍棵子都卷了叶,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上,地皮都干得裂开了口子。好在后来还算下了场雨,秋季只有半收。

  石河村人说:“老天要收这一方人哩!夏季麦子快绝了收,这秋季老天长脖子旱,只给了半收。老天爷真不叫咱老百姓活球了!”

  秋末冬初的一天,古世堂和媳妇玉洁在院子里商量着,想在明儿个去仁村后山世堂的一个远门姑家。这玉洁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正给怀里的兰儿喂奶,小兰儿一个劲儿地在玉洁那白皙饱满的乳房上吸吮着。玉洁说:“仁村的姑姑从后山捎来信说,那里的山药材已经收晒完了,让你去收购一些,回来好送到城里的药材行,好赚些钱来养家糊口。”

  世堂两口商量好了,明儿个他就要进山。今儿个,玉洁得给他准备些吃食。正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忽听门外人声吵杂,但他们忙着商量事儿,没有在意外面。

  “啪啪,啪啪——”大门上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世堂忙应声儿说“来了,来了——”等世堂到了门口,开了院门,见是镇长皮老末领着镇公所的十几个乡丁,站在他家院门口。世堂一出来,皮老末就说:“古世堂,你给我听着,我妹夫欧阳专员捎来话说,今年的税金官粮,一个也不能少。你古世堂今年的税金官粮,合在一起是三斗四升,你快缴吧!”

  这古世堂一听说三斗四升,头都懵了。心想,去年咱这里也没遭旱灾,也没遭涝灾,税金和官粮加在一起才二斗三升。今年粮食都快绝收了,老百姓连吃的都快没有了,上面怎么连税也不减,官粮怎么比上年还多。他就对皮老末说:“今年遭了灾,你们都知道,为啥今年比上年缴得还多哩!”

  “石河村就你难缠!就你的球事多!这是上头的规定,谁也少不了一个籽,快去把粮食缴来!”皮老末一脸不屑地说。心想,老子对你有气, 我就是要叫你多出些钱粮。今天犯到我手下,有你狗日受的!他边说边带领乡丁朝院子里边冲了进来。

  皮老末和他带的一群镇公所乡丁 ,看见世堂媳妇正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给孩子喂奶,那丰满的白嘟嘟的乳房暴露在外边,一个个都像见到猎物红了眼的狼一样,哗啦一下,把玉洁围在了当中,个个都瞪着色迷迷的眼睛,差不多要把她活生生地吞下肚里。玉洁一看这阵势,马上慌忙把兰儿放在地上,整理好衣服,站了起来。

  这世堂媳妇玉洁,一头齐耳的秀发 ,露出白皙的脖颈,鹅蛋形的脸庞,弯铮铮的眉毛,如秋山一样,卧在眉弓上,下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黑亮亮的。配合着那灵巧的鼻子,不大的小嘴儿,稍尖的下巴颏。玉洁个头不高不矮,曲线匀称,整个一个大美人。她身穿一身粗布衣服,是那样的得体。上身穿一件草绿色小袄,下穿红色薄棉裤子,不肥不瘦。脚穿一双黑带襻绣花鞋,月白色的细线袜子。

  皮老末一看他手下这一杆货色,就要把这小娘们生吞活吃了。急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乡丁们这才垂着头,个个不情愿地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世堂媳妇玉洁被这一群狼一样的乡丁围着,觉得难堪极了,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似的,羞赧得低下了头,脸蛋儿赤红赤红的,两滴泪珠不由地滚了下来,挂在腓红的腮上。这在皮老末看来,就象梨花上挂着露水。这时,他禁不住走上去,用他那黑毛密布的手,去摸玉洁那张挂泪的粉脸。谁知,玉洁猛地把脸一扭,他没有摸着。皮老末:“哼!”了一声,双手把玉洁的膀子紧紧地抓住,说了声:“过来。”她的身子被皮老末粗暴地强扳了过来,几乎与皮老末脸贴着脸。他淫荡的裂着嘴笑道:“小美人,你跑不了,让爷看看!”他的话刚说完,古世堂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杆猎枪,枪口正对准皮老末的后背说:“皮老末,你身为镇长,调戏良家妇女,你放手,你不放手,我就开枪了!”玉洁趁皮老末一愣怔的当儿,挣脱了他的魔爪。

  皮老末这时候已经吓得两腿跟筛糠一样,浑身颤抖,连头也不敢回,说出的话来也是磕磕绊绊的。他几乎是恳求地说:“世堂老侄子,我不是给她开开玩笑嘛!”他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当他仔细看见古世堂端着的那杆猎枪是杆土缺子。土缺子这种猎枪,是比长猎枪的枪筒子短一些尺寸,每次只能装一颗散弹,但是一种杀伤力很强的猎枪。它比普通猎枪携带方便。皮老末先是着实吓了一跳,继而再看,发现这杆枪有好长时间没有用过了,枪筒,枪栓上锈迹斑斑。心里想,这枪里肯定是装不进枪药了,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罢了。这时候,皮老末心里也有数了,不用害怕了,腿也不怎么抖了,底气也足了。他拍着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摇着肥大的脑袋说:“我看你古世堂是个熊包,你他妈的在老子我跟前呈英雄?敢在我跟前开枪?真他妈不知道好歹!”他边说边拍着胸膛。再看这古世堂,眼里没有了刚才的豪气,腿也有些抖了,端枪的手也在微微地抖动。皮老末这时候朝门外喊:“来人,把这个抗粮抗税的刁民,给我捆起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门外的众乡丁,蜂拥而入。但他们一见古世堂端着杆枪,吓得直往后退。皮老末哈哈大笑,指着古世堂说:“他端的枪是杆生锈的枪,不能放火,别怕!快把他拿下,把他捆起来!”他这么一说,那群吓得直往后退的乡丁,这才狐假虎威地冲到古世堂跟前,不由分说,缴了他的枪,把他捆了个结实。古世堂大骂皮老末:“你这禽兽不如,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皮老末指着古世堂恶狠狠地说:“快把这抗粮抗税的刁民,押到镇公所!”一群乡丁押着骂骂咧咧的古世堂出门扬长而去。

  皮老末转脸对撵到门口的世堂媳妇玉洁不怀好意地说:“小娘们,看见了吧,你想让你男人回来,就要包爷爷满意,本镇长满意了,立马放你男人,你家今年的税金和官粮也就不用缴了!”他说着,就朝她跟前走来,脸上又放出淫荡的笑容。

  这玉洁急忙跑道到西墙角,那里放着一把粪叉,明晃晃的四个钢叉尖锋利无比。她把不懂事的小兰儿推进屋里,关上门。双手端起闪闪发亮的钢叉,朝着向她逼来的皮老末横眉立竖,粗着嗓门厉声说:“皮老末,你敢朝前一步,老娘就让你来个透心凉!”皮老末一看刚才还一朵花似的女人,转眼间变成了母夜叉。他吃了一惊,忙朝后退着说:“别,别,本镇长是跟你逗着玩哩。”看着这女人没有追上来,他急忙跑出了古家大门。站在院门口,皮老末气势汹汹地说:“小娘们,等着给你男人收尸吧!”他说着慌慌忙忙地溜走了。

  这时候,古家院里传来郭玉洁哭天呛地的哭声。村里的人们,都涌进了世堂家的院里。

  古世堂被关进了镇公所后院的土牢里,他被乡丁们打得死去活来。临天明时,他昏死了过去。乡丁们用尽办法,他才慢慢苏醒过来。

  古世堂媳妇玉洁和孔继儒,云林他们来了几十口子,堵在镇公所门口,强烈要求放出古世堂。皮老末让乡丁们收了石河村人们好不容易凑齐的三斗四升粮食,这才让乡丁们把淹淹一息的古世堂从后院土牢里抬了出来。

  孔继儒,云林他们把古世堂抬了回来。调养了一个多月,古世堂这才勉强地下了床。这天,继儒他们来看世堂,世堂说:“我这回好了,以后皮老末这狗日的,还会找我的事哩,再来找事我非出这口恶气不中,非拼他个鱼死网破!”继儒他们几个都劝他说:“这个世道,没有咱穷人说理的地方。你就是给他拼了,白搭条性命不说,可你家的媳妇孩子呢?”说到这里,世堂哑口无言。还是云林的一句话,给他指出了一条生路。云林说:“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哪里青山不埋人!我说世堂哥,你不如领着嫂子孩子,出去躲躲。”世堂说:“我自小在咱这里长大,连县城去得也不多,你们说,我去哪里好啊!”

  继儒皱着眉头思谋着。云林说:“继儒大哥,你见多识广,你说去哪里好啊?”

  只见继儒舒展了眉头,缓缓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给你想了半天,还是去灵宝为好,那里离咱这里又不远。有点啥事吧,家里这边能知道。”

  古世堂和媳妇玉洁都认为继儒哥说得入情入理。夫妻为这事儿又商量了几个夜晚。最后还是决定去灵宝。

  临走了,世堂紧蹙着眉头,愁眉不展地对继儒说:“这家咋办,那三亩地咋办?”

  “咋办,家不要了,要紧的东西带走,你那地我给你找人种了就是。”

  “这样更好,那我们明天就走。”

  “还明天哩,趁天黑谁也不知道,现在就走。”继儒果断地说。

  他们把家里东西胡乱的收拾了一下。后半夜,世堂一家沿着村南边的古洛潼官道,踏着厚厚的雪地向西边走去。这时,泪水涌上了世堂的眼眶,他对孔继儒说:“大哥,我走了,以后你要多保重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