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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兰儿(1)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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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涧河流经渑池县境,在她的身边,离县城东二十里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小村子,像一粒珍珠,镶缀在涧河这条母亲河的躯体上。这个小村叫石河村,从古到今都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村子。

  从村子向南不远处,就能看见日夜哗哗向东流淌的涧河水。走过涧河上的小桥,驻足桥头,手抚桥栏,朝南望去,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南山矗立在面前。此山叫南千岭,是熊耳山的余脉。南千岭上有一片庞大的庙院。据寺庙的主持说,这座寺院是南唐时期修建,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从村子向东一箭之地,有一条在中国少有的一条河,名叫石河。这条河,她滚滚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大石头、小石头。你如若站在南千岭之巅,俯视石河,简直壮观极了。大石头、小石头无序地占满了河床,石头的波浪,在太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从与涧河接口的部位往上看,如一条白色的巨龙蜿蜒向上。直到上边的石门观口。说起石门观这个地方,也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周朝时候,武王伐纣,姜子牙派先锋将官张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来到渑池县的石门观,张奎被殷将用石阵困住,左冲右突,没有冲出石阵。当张奎摸到一个地方,仿佛看见光亮,当他走向光亮的地方,从他头顶上方,落下二扉石门,把他活活砸死。后来,武王兵将攻开渑池县城,把守城大将活捉,用他的人头祭奠张奎将军。

  现在石门观向北的石岭上,有张奎将军墓,墓的两侧苍松翠柏,不时有人前来凭吊的人们,那里时常青烟缭绕。

  石河村的北边,是田畴沃野,每年收麦秋二季,这里产小麦、玉米、谷子、芝麻、豆子等农作物。石河村往西是一条石岭,如一条巨龙从西向东蜿蜒而来,渐入石河村却不见了踪影。听说后来,被南蛮子不知用什么破法,使这个村子地气龙脉不盛。村西头的老吴家曾出了几任府县官员,村东古家也曾出过几顶帽子辈。

  贯穿石河村的一条洛潼官道,把一个村子劈为两开,北边、南边。北边多杂姓,古世堂、孔继儒、张云林、王老虎、赵景云、孙石开、韩群寿、麦孬等;南边以吴姓为主,老兄弟四大户,也杂有梁志斌、蒋振帮、程药五等。

  这村里的杂姓居多,古世堂和孔继儒是一对好朋友,两家过往甚密。古孔二位,都是石河村私塾堂上的年轻先生。古世堂小孔继儒一岁,孔继儒为兄,世堂自然就是小弟了。私塾学堂就设在村北东头,这里曾是慈禧太后的行宫。

  光绪二十七年二月,渑池县奉令在县南侧沿洛潼官道修建御道,修建专供皇帝留宿的行宫。十月二十七日,光绪帝、慈禧太后及大阿哥,自西安回銮,驻跸渑池行宫。随从者有李连英大总管 、崔国士二总管和王文韶等四大军机大臣,开充前路粮台。还有王彦国等六小军机以及京官千余员。此外还有军兵数万,车马千余辆。次日,皇帝回銮车队沿御道东行。

  行宫的外墙是赭红色的,墙上是一圈琉璃筒瓦,胳膊粗细。行宫是一所两进的院落,外进院的大门楼玲珑剔透,大青砖砌就,金黄色琉璃在歇山式楼顶闪闪发亮,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院内有三条鹅卵石甬道,通往后宅院。中间一条五尺宽的甬道,是当年慈禧太后和皇帝走的。两边三尺宽的甬道,是文武大臣走的,左文右武。三尺宽的甬道两侧各有一座面积大小相等的花池,左为菊池,右为牡丹园。进入后宅的是一个月亮门,洞开着。靠南墙根下有几杆粗竹和一株病梅。正殿是明三暗五的大厦式建筑,飞檐斗拱,高大宏伟。大殿正中扁额上正楷书就:“行宫”。据说是清大臣翁同和的手迹。两侧两副落地楠木梅花图案的九尺九寸大窗子。廊檐下,五根红柱,各有大红宫灯高高悬挂。殿下左右两边各有五间厦房,有出檐的红色廊柱,一边四根。廊檐与大殿衔通,行人可在廊下行走。现在上房是私塾学堂,学子们坐在由村里吴姓大户出资买下的桌凳上学习。西厦房头一间是孔继儒的办公室兼住处。东厦头一间是古世堂的办公室。

  古世堂在村南涧河滩有二亩薄地。大多年份,只收一茬麦子。若是涧河发了大水,秋季无论你种什么,都得下江南。村里人,把发大水冲走的庄稼叫下江南。一下江南,就啥也吃不上了。有几年古世堂在发过大水的土地上,胡乱地种点儿荞麦,二个多月后,河滩地里就开出一片白花花的花来。撞住哪一年,还能收二斗荞麦。古世堂家三口人,妻子和他,再者就是他小两口子的掌上明珠兰儿。这女孩,自小生得乖巧,长得出众,聪明灵俐。小时候,兰儿妈抱着小兰儿站在门前,门口上的大婶小姑,都想抱一抱小兰儿。有一次,孔继儒媳妇刚抱着小兰儿没一会儿,她觉得胸前大襟处热呼呼的,连下边裤裆处都热了。她觉着不得劲儿,用手一摸,大呼:“这小妮子,娘娘刚抱你,你就来跟我洗衣裳,你妈那脚!”她这头说着,那头云林媳妇就把小兰儿抱了过去。孔继儒媳妇回家换了件黑兰布衫,换了一条黑裤子,掂着尿湿了的衣裤一扭一扭去村东石河滩洗去,引得一群在门上立着的妇女们哈哈大笑。

  古世堂刚三十岁出头,媳妇就患了乳岩,不到一年就送了命,那时节兰儿才四岁零二个月。在葬妻子的坟上,古世堂哭得死去活来。小兰儿在妈妈刚去世的日子,她不吃不喝,差一点儿没了小命。孔继儒的媳妇来把她抱去,可是这小兰儿就不让孔家娘娘抱她。不知怎的,这小兰儿却把小手儿伸向孔伯伯,要孔继儒抱她。孔伯伯抱着她,小兰儿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任谁也要不出她。这小兰儿吃饭要孔伯伯盛,晚上跟孔伯伯睡。早上,要孔伯伯给她穿衣服。有时候,小兰儿也回家住,但小兰儿总嚷着妈妈向她招手。为这事儿,古世堂心想,孩子太小,受不了丧母之痛。再者,听老人们常说,小孩子不过七岁,能看见阴间的鬼影。古世堂生怕吓着女儿,拜托孔兄替他照顾一下小兰儿。孔继儒两口儿比古世堂结婚早了两年,但继儒媳妇却是一直没有开怀,至尽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但小两口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不生口角,在石河村也算上是恩爱夫妻。自从小兰儿来到孔家,慢慢地从孔家小院传出小兰儿稚嫩的欢声笑语。

  古世堂的小院, 拿孔继儒的话说,象个猪窝。自从妻子去世以后,几乎搭进了古世堂的半个命。从此以后,他懒于整理住的屋子。早上起床以后,也不叠被子,屋子里尘埃落得有摞起的几个铜钱厚。下雨擦泥的木履上边的泥块又干又硬。干净的只有一处,就是他死去的妻子放在旧单桌上的灵牌位处。那上边没有灰尘。明显看得出,那桌面满是他用手掌抹去的灰尘印,间或隐约可见他细长如同女人的手指印。他失去了女人,在无奈的情势下,又把小兰儿托付老友。他的心室 ,再也没有了生机。黑暗,闭塞,死气笼罩在他幽枯的心头。当他想女儿时,他就去到孔家看女儿。可是有一次他到孔家看女儿,当他一走进孔家小院时,正在玩耍的小兰儿,吓得大哭 起来,嚷着:“我怕妈妈,妈妈一脸血!”小兰儿“哇”的一声儿,一头扑进了孔继儒的怀里。从那以后,无论在哪儿古世堂想女儿时,就揉着淌下的眼泪,趔趄着走回家,来到他死去的妻子那放在旧单桌上的灵牌位前。有时候,他也孤独一人走出村外,坐到石河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如一只丧家之犬,孤独无依地抑着头颅,看那遥远的天空。天都黑透了,他还在那块大石头上,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走回他那没有欢声笑语的小院。

  秋深了,在古世堂家院子里的白榆下枯草丛中,哀鸣着单调的蝉曲儿。

  在县中学的操场上,各村镇的狮子班,在这里汇集,在这里竞赛。

  穿着花红柳绿的少男少女们,和那如潮水般的乡民百姓,簇拥着这些给他们带来欢乐的各地狮子班。这时,天已晌午,看热闹的人们不顾劳累,欢呼着,跳跃着。有个青年人肚子饥了,从破棉袄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灯盏馍,大口大口地吃,引得不少人观看。那青年觉得不少目光,都向他射来,觉得羞了,把头一低,扭身钻进人堆里去了。

  天空飘着薄云,冷风飕飕,春寒料峭。但看社火的四乡百姓,心头热得像一团旺盛的火。

  大操场中间的一大片空地上站满了耍狮班的人们,这里的一群人们就像站在一座孤岛上。无数看热闹的百姓们就像涌动的浪潮,一波一波的拍打着那座孤岛。那矗立在人头上的一排排花灯,一面面彩旗,一根根索子棍,燃烧的万头鞭炮,更加衬托场面的热烈。这时候,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哨响彻在北风里。顿时,花灯如雨,彩旗飞扬,呛呛啷啷的索子棍声,一起震响起来。人群如潮水一样朝后面卷去,腾出了一片更加广阔的场地。“嚯——”又是一声尖利而昂扬的呼哨声响彻在人潮之上。霎时,全场静了下来,谁的屁声掉在地上 ,都能听到。突然,一个精壮英武的壮士,头裹红布头帕,上穿红绸箭衣,下穿红灯笼裤,脚穿千层纳鞋,腰扎绣花板带。他手握一柄光闪闪,明晃晃的大刀片。拧身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一匹披着黄卷毛的雄狮面前。

  黄卷毛的雄狮呈坐姿面朝涌动的人海,微闭那铜铃似的圆目,威风凛凛。那英武的壮士,在雄狮面前一站,那雄狮立马躁动起来。雄狮四蹄腾腾跃跃,跃跃欲前。壮士的大刀片在雄狮面前似出洞之蛇,如蛟龙翻飞。那雄狮被他激怒了,一声巨雷一样的吼叫,把整个演出现场震傻了,震呆了。一忽儿,人潮起伏,呼声叫好声震天价地响了起来。

  那壮士一个箭步跳上了有八张八仙桌摞起的两丈五尺高顶台上,手中红绣球在明晃晃的刀尖上滴溜溜转动。引逗得那下山的雄狮团团转,蹄爪攒动,足足有一袋烟工夫。突然间,人们眼前一团金黄之光倏然而起,四平八稳落在丈多高的顶台上。那顶台上的壮士,这时候在三尺有余的台面上,与雄狮起舞。渐渐地逗得那狮子兽性大发,拼全力与壮士搏杀。那壮士一个个绝险的动作,和他那超凡的身手,令那些如潮的人群发出阵阵的喝彩。只见那壮士一声断喝:“着!”左手把红绣球抛了出去,雄狮血盆大口一张,绣球衔在了口里。那精壮英武的壮士在雄狮把绣球衔在口中的刹那间,一个飞步,纵身跳下八层高台。潮涌的人群被这壮士非凡的武艺所折服,一阵阵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那雄狮在顶台的三尺地盘上,把那玲珑剔透的红绣球,把玩在爪掌之间,玩得是那样的闲致,憨态可掬。那雄狮玩得绣球如它身上的一个长物,无论怎样的险象环生,绣球自始至终是它的口中之物。陡然,雄狮把绣球用单只蹄踢下台面。人们只见那英武壮士一声大:“嗨!”,飞身用口衔住从高台上飞下来的绣球,他如一只凌空的飞燕,又飞上了那高高的台面上,骑在了那雄狮的背上。

  ……

  出了正月十五许多天了,十八乡镇七十二村,一直传说着中了全县正月十五狮子班大赛头彩的仙修镇狮子班。头彩里的头彩自然是那精壮英武的壮士耍狮子把式——孔继儒。

  古世堂的妻子叫郭玉洁。

  这事得从头说起,古世堂家从他这一辈子算起,上溯八代都是单传,汲汲维系着家族的繁衍。这个家庭是耕读世家,祖上曾经出过秀才,再大名声的没有了。到古世堂爷爷手里,也仅剩瘠薄的几亩旱田,涧河滩里的二亩过水地。仅可够全家裹腹。在古世堂十七八岁时,父母为他娶了一房媳妇。

  世堂媳妇是县北岭郭家沟郭大脑袋家闺女,也是独生女儿。这玉洁姑娘,长得玉肌凝脂,窄俏的肩头,细高的身材,柳叶眉弯弯似冬夜的残月,一对忽灵灵的大眼睛,瓜子形儿的俊脸,未说先笑,樱桃小口儿,一笑一对小酒窝儿,浅浅的盛满了笑意。这闺女,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到她身上都那么贴身好看。每年逢正月十五、二月十九、三月十八、小满会、七夕、八月十五、九月九、十月一、腊月八、腊月二十四这些乡俗庙会上,全县各镇村寨出的戏垛,就数城关镇上郭家沟人出的文垛最好看。可最好看,最惹人眼球的就是文垛上扮《西厢记》戏里的崔莺莺。看垛的人们为看崔莺莺,这垛走到哪儿,人们如潮一样,撵到哪儿。一直到天黑,也出不了县城。文垛上扮崔莺莺的姑娘是郭玉洁。这玉洁姑娘与古世堂是指腹为婚的夫妻。世堂的父亲和郭玉洁的父亲是世谊之交,两家来往甚密。在早先年的 一个夏日,也就有这指腹为婚的事了。

  郭家沟的郭玉洁姑娘长成了全县闻名的美人儿。乡下的小伙子人有这么一句俚语:“见了郭玉洁,饿三天也值。”,“摸摸郭玉洁,死了也受活。”到了郭家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郭家沟车水马龙,郭大脑袋家门口,真个是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人们,一拨挨一拨从郭家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原来,这郭大脑袋是个诚信之人,有多少达官富户来送礼相亲,都不能说动郭大脑袋。在白花花的银钱面前,郭家的人说:“咱不能做昧亲事的事儿,我这闺女和仙修镇石河村古家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了,人家古家年内就要大婚。”这才算堵住那些提亲的人。

  这石河村人,当知道古世堂媳妇是个全县的大美人时,不少人摇头晃脑,说什么“一棵小白菜,被猪拱了!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说什么的都有。独有仙修镇镇长,对他治下的乡民,没发一言。镇长皮老末是个像狗熊一样的夯汉,浑身黢黑的粗皮糙肉,两个蚂蚱屁眼,嵌在他猪头脸上,两只扇风耳。上身穿着黑绸衣,下穿麻绸黑裤,宽绰裤腿,腰扎一根七寸宽铜头皮带。这皮老末,是渑东棠村人,在村里也是一家富户。他仗着在外当团长的三哥,依持着户下大,人多势众,在村里欺大压小,独霸一方。

  皮老末的三哥皮团长与陕州欧阳平专员交往甚笃 。欧阳平专员在那一年冬天腊月初三,亲自来到渑东重镇——仙修镇,向镇上及四乡村民们宣读了关于皮老末任镇长的委任状。事后,皮老末在仙修镇八仙楼大摆宴席,热烈欢迎欧阳平专员的到来。席间,他让正在渑池县女子中学读书的妹妹,停课回来陪欧阳专员。

  这年届六旬的欧阳平专员,那天夜里就宿在棠村皮家大宅,那皮家小姐在第二天上午就随欧阳平专员去了陕州城,做了专员的第五房姨太太。

  从此以后,皮老末成了专员的亲戚。这皮老末每每与下级说话,头一句就是:“我妹夫有话捎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这仙修镇就是唯我独尊,除了远在陕州的欧阳平专员,就属他皮老末了。

  这皮老末一脸凶神恶煞般的嘴脸,在镇上是有名的色魔,镇上谁家媳妇、闺女长得稍有些齐整,都难逃他的魔爪。谁家儿子结婚,头一晚上媳妇的初夜非他莫属。如若不然,从此这一家就走上黑运背道。弄得不好,还会惹出血光之灾。镇上的人气愤不过,有人联名写状纸把皮老末告了。状纸递到了朱县长那里,县长说让下面派人调查调查再说,一推六二五,这状纸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这镇民们从此敢怒而不敢言,有不少有女儿的人家,让女儿住到外边的亲戚家,以免遭皮老末的祸害。需要办婚事的人家不敢声传,悄悄办了,也不敢让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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