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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夜万金(1)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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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韩家添了丫头的半月之后。康家大院派出管家李善长,踏着半人深的积雪,来到韩十一家里。李管家进到韩家窑门口,首先见到窑门楣上拴着一根红布条。才知道佃户朱老五跟东家康老爷说的话不假,韩十一老婆坐月子了。事情是这样的,康家大院的康夫人与韩十一老婆一前一后,都坐了月子。康夫人生了男娃。韩十一家本来就生计困难,原来就生有一男娃一女娃,现在虽说韩家添了个丫头,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张嘴呀。这样一来,韩家两口子也是有喜有忧。窑里的韩十一老婆听见门外有踏雪声传进来,推着坐在木桩上打瞌睡的丈夫,“快去外边看看,有人来了。”韩十一揉着惺忪的眼睛,出门来到窑外,睁眼一看,大吃一惊,“哎呀,李管家,这大雪天,连路都没有,你咋进山了?”李善长狐皮袍子上尽是厚厚的积雪。老爷头上的水獭帽子,也让他戴上了,怕把管家的耳朵冻掉了。李管家一点也不冷,这二十多里山路,反而累得他汗水淋淋。这韩十一把李管家让进偏窑,又撵走在窑里烤火的两个娃子,让他们到她妈窑里去。韩十一忙着给火上加柴,一根老栗木树根,被他放到火坑下,半天火焰上不来。一刹时,小窑里浓烟弥漫。急得韩十一跪在火坑边,鼓着腮膀子,朝着柴火直吹。火焰没燃起来,浓烟倒越来越大。窑里存不住人,韩十一骂骂咧咧地,“这狗日的火!”管家李善长被呛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从浓烟的窑里跑到窑外,还不住地啊啾,啊啾着,嘴里嚷着,“韩十一,你个老土鳖,咋日鬼哩,连个火也弄不着!”韩十一也从窑里跑出来,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儿。好一会儿,他歉意地说,“李管家,你若不介意。咱就去那屋里吧。”韩十一指着挂红布条的窑屋门,那李管家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性急地说:“你个老十一,你想害我?”李管家是渑池仙修镇一个老户人家的孩子,平日听父亲讲过一些家乡的习俗,这他还能不知道,生娃儿的屋子是不能进去的 。若是让那产妇的血扑着,那是要倒血霉的,八辈子血霉的。韩十一忙向李管家赔不是。李管家连忙说:“自己家人,不用管那些礼数。”韩十一扎撒着手,不知说什么好。李善长管家一脸笑容地说:“我是来跟康少爷寻奶妈的。”生生把话截断放在那儿。韩十一一脸茫然地说:“哪康少爷?”李管家说:“还有几个康少爷,是我家老爷十天前添了个公子,康老爷的公子,不是康少爷吗?你个老土鳖!”听李管家这么一说,韩十一才猛然醒悟,连说:“是康少爷,是康少爷!可咱们没有奶妈呀!”李管家把个牛蛋眼一瞪,大声说:“你老韩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你老婆就是最好的奶妈呀。”韩十一一愣,有点结巴地说:“那我家老三吃着奶哩!”管家顿时哑了似的,呆呆地立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挂着红布条的窑里传来韩十一老婆的声音,声音不高,但听得清清“楚:“他爹,他爹,你来屋里,我有话给你说。”韩十一听见老婆喊他,蹶儿一下就撂下康家的李管家,急急掀开门帘,推门进去。韩十一老婆见丈夫进来,把那脸儿一丢,象个黑蜂。这种黑蜂,不酿蜜,专蛰人。山民们最怕这种蜂。前年,后山麻老杆的小儿子,就是因为捅了栗树坡的一个黑蜂窝,惹恼了那窝黑蜂。一大群黑蜂,活活蛰死了一个孩子。蜂毒发了,那孩子浑身黑紫一团,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像碌碡磙子。不到一个时辰,那娃儿丢了小命……这韩十一见老婆这般模样,先怵了一头,可他还不想丢下丈夫的架子,怯怯地说:“你这是咋哩?谁惹你了?李管家来寻奶妈,咱又没有奶妈。再说,咱孩子吃着奶哩,我又没叫你去当奶妈,你生哪门子气哩?再说生气,会叉奶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饿着咱丫头咋办?”韩十一老婆不等丈夫说完就骂 开了:“饿死一个少一个,没良心的东西!”韩十一见老婆骂得毫无道理,就大声吵着:“谁没良心?”

  “你个土老鳖,鳖没良心!”

  “我咋没良心?”

  “你吃忘狗屎了,你好了疮疤忘了痛!”

  “我咋不记啥事?”

  “你不记得了,这事过去八九年了,”韩十一老婆进一步提醒丈夫,“你那年秋天去后山采药绳断了,你跌下悬崖那回事。”

  那年秋天,韩十一去后山老牛圈采药。这老牛圈,地理位置十分险峻,是一处边挂石崖。这地方太危险,常有采药的失足跌下悬崖而没命的。崖头高峻,又在阴坡,崖缝里常生长一些名贵药材 ,譬如:人参娃娃,血色灵芝草、天麻、贝母、金钗石斛等名贵药材。韩十一那年就因为去老牛圈崖缝采金钗石斛,磨断保险绳。他那根保险绳,可是最好的牛皮绳,足有锨把粗细。谁知,竟然也会从中间磨断了,幸亏韩十一命大,被卡在崖下石缝的一棵小松枝上。那次,康老爷在后山打猎,听说有人落崖了。他们匆匆赶到老牛圈, 看了韩十一落崖的现场,想了一会儿,命跟来的李管家赶快回家,叫村里人速来后山。半晌后,管家李善长领了一伙人来到后山。这伙抢救人员,在康老爷指挥下,终于在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把韩十一从崖下救了上来。韩十一伤势非常严重,胳膊断了、腿断了,更要命的是腰也断了。康老爷赶快把韩十一送到当地骨科侯先生那里。半夜,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半天才叫开了侯先生的大门。先生在检查了病情以后,抱歉地说:“虽有多处骨折,但都不要紧,要命的是腰脊骨断了,这我接不上。你们还得去洛阳平乐骨科,去找我的老师。”管家二话没说,叫众人抬着就走。把人抬到火车站,准备送往洛阳。管家知道,即是老爷在场也是这么决定的。但是这会儿老爷不在场,李管家这样当机立断也是符合康老爷“人命关天,啥都不要紧,救人要紧。 ”的意思。那时候陇海路是单轨道,上边车下来了,众人把韩十一送上火车,到洛阳下车,他们又马不停蹄,把他送到平乐骨科。经过一年半的精心治疗,韩十一没落一点儿残疾,重新回到了韩家沟。韩十一把自己保存多年的金钗石斛、灵芝草,送到康家大院,康老爷怎么也不收他的礼物。韩十一把头都磕流血了。康老爷说:“你有难处,我帮你是应该的。谁让我们都是乡亲。”管家李善长说:“韩十一,你的礼拿回去吧,如果你是为了报恩,康老爷才不会帮你哩!”

  韩十一的礼物,康老爷没收下,反而让管家李善长又给他挖了二斗小麦,让韩十一用康家的骡子驮回家去。康老爷说是韩十一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调养一段,身体恢复了,就可以干活了。

  韩十一在回家的路上,流了一路感激的泪水。过了好大一会儿,韩十一想到康老爷待自己的好处,早已哭得泪人一般。猛的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啪,啪,啪!”抽开了自己的耳巴子,嘴里不住地骂自己:“我真没良心,我对不起康老爷!”

  一直站在窑场院雪窝里的李管家,也不顾忌讳产窑门楣上绑的红布条了,掀帘进来,见韩十一傻子一般朝自己的脸煽耳瓜子,他老婆也不阻拦。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说:“老韩你这是咋哩?这是咋哩?”韩十一老婆愤愤然地说:“李管家,你别管他,他,他是个鳖没良心的人!你想康家有难,求到咱门上,咱不管谁管?任凭咱娃不吃奶,咱也得救少爷!”韩十一这才还过气儿来,拉住李管家的手,说:

  “李管家,怨你哥没成色,你说你嫂子行,我立马就送你嫂子去!”

  “老韩,你听我说。康夫人在前十天生下少爷,一直没下来奶,镇上县上的名医,都请遍了,谁也没能耐让奶水下来,这孩子,牛奶、羊奶、什么奶都不吃,只吃人奶,可这方圆左近没有奶妈,实在没办法,只好熬点小米粥,让孩子喝,孩子瘦得不成样子,咱不能眼看着把少爷饿死呀,你说是吧?后来,我听人说你老婆添了个娃娃,才求到你老韩门上。”李管家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眉头紧蹙了一会儿,对韩十一说:

  “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韩嫂带着小丫头都去,如果咱这女娃吃牛奶、羊奶,那就好了。不行,咱们就试试!”

  这李管家说着,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奶瓶,带着管家的体温,韩家小丫头,说也奇怪,小奶嘴子往她嘴边一送,她小嘴一张,猛地噙住,咕嘟咕嘟小嘴裹的很有劲道儿。李管家一看,哈哈大笑,对韩十一两口说:

  “嗨!康少爷有救了!我回去招来人把嫂子接去,你看咋样,老韩?连孩子也接去,嫂子一下照顾俩娃子。”

  “中!我看这蛮好。”韩十一憨笑着说。

  听着婴儿咂咂地吸奶声音,看着婴儿鼓着小小的腮帮有力吃奶的样子,闻着溢满屋子的奶香,康宁每天都想在儿子的身边多呆一会儿。白荷夫人自打进了康家大院,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幸福过。她知道是从康宁自省城回来以后,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日渐好了起来。康宁有时也发脾气,使使性子,但这些都不妨碍夫妻间的关系。她知道丈夫是干大事业的人,是不愿老死乡间的。凭他的学问,凭康家传承的血脉,康宁就是伟丈夫。康宁和自己婚后虽然有许多的不愉快,不和美。她虽然没接触过外面的新学堂,但从社会上看,新风气就如一阵春风,吹遍了陕州城的山山水水,甚至每一个角落。还是在她当姑娘的时候,就听说某某家闺女,家里大人为她寻了女婿,可这家闺女不愿意,喝卤水死了。或者谁家妮子跟小货郎私奔了。男女自己找自己心爱的人,志同道合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想到自己和丈夫康宁的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当家做主的。他们不管儿女们有没有缘法,有没有感情,完全是一种隔布袋买猫的方法。谁知道这猫是白猫、是黑猫、还是花猫?更不知道这猫的脾性!这样的婚姻,害死了多少像自己一样的女人。白荷夫人庆幸自己的丈夫,从外面回来的这些年里,他们慢慢熟悉了,慢慢走到一起了,渐渐地互相知冷知热了,渐渐地互相倾心了,眉眼传神了,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甚至于达到了不用言语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啥。一次,她和丈夫在月下槐园里的花影下,他把她揽在怀里,指着她小巧的鼻子说:“你鬼精着呢,你是我肚里的蛔虫。我真后悔那时侯年轻,那时侯不懂事。早知道你是这样心性的人,我何必出走呢!”

  他和她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那年冬天,白荷夫人怀孕了。

  自从她产下儿子后,丈夫无时无刻地在身边伺候着。他嫌下人们粗手笨脚,伺候不周。有时有许多杂事,他都不让下人们做。譬如,喂夫人吃饭,他先尝尝饭菜的甜咸,冷热。早晚两餐,康宁在米汤里面加上点红糖。他并说这汤里不能加白糖,白糖性寒,吃了对产妇血气不好。而红糖性温,能使血脉通畅,还能美容呢。白荷知道,丈夫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使她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有时被康宁看见,他就急急地问她:“你哪里不舒服了,快给我说,要不我去叫大夫!”白荷感动地说:“我太幸福了,我前辈子修下了啥功,让我摊上了你这么个疼我爱我的好男人,我喜得流泪还来不及啊!”见康宁在她身边整天都不闲着,屁股都没沾着椅子一下,心痛得不得了。就一次一次地拉住康宁的手,让他坐下歇歇,不让他做这做那。她说有什么事情就让那些下人做吧,这些活他们都能干成的。康宁说:“他们干我不放心,再说,前些年我不在家,冷落你太久了,我心里不是滋味。现在,你产时出了那么多的血,身体虚着呢。要是她们伺候不周,给你留下后遗症,叫我怎么办啊!”听着丈夫说的这些话,白荷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还能说什么呢?康宁在空闲的时候,就去抱孩子。他不想让孩子哭一声儿,他说小男孩哭容易得疝气。白荷夫人可是也听别人说小婴儿哭哭闹闹是吃饱了,做活做功呐,要不他们下顿咋吃奶哩,这才能化食快呢。可丈夫说得也有道理啊!这才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夫人左右为难。不过,她还是倾向康宁的说法,谁叫丈夫是个大学问家呢!

  康宁尊重夫人,要她给儿子取名。她给儿子取名一个字:“刚”。康宁按族氏谱系取字“启”。

  康宁的儿子康刚是在他怀里长大的,是在他背上背大的。康宁小时侯,爹每天领着在他家大院的紫竹园里,槐园里学步。父亲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呢。而今天的康宁,是学着父亲的样子做父亲的。

  天有不测风云。

  谁知康家少爷自打两岁起,三天两头不是发烧,就是拉肚,或是咳嗽,直把小康刚憋得脸色发紫,气几乎都出不来了。这孩子可把康宁夫妇折腾坏了。康宁为儿子的病跑遍了西省的大医院,上华山拜佛求神,听人家说华山的深山里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得道高僧神仙和尚,撮一捧土,就能医好人的病。他就和下人焦连子一起来到那华山深处的那座庙,找到了那个年过百岁的神仙和尚。那高僧神仙和尚把康刚看了又看,说:“此子大难一生。”随从庙前一株银杏树下撮了一捧黑土,交与康宁让他分七七四十九天,叫康刚服下,顽疾也就痊愈了。

  第二天,康宁让焦连子看护儿子,他亲自拜谒了神仙和尚,一个粗壮的小和尚,接待了他。他刚要说话,那小和尚却示意不让他说。小和尚郑重地说:“康施主,我师傅今晨已踏露出游去了,他让我告诉你十二个字‘尘缘情海,孽债如山,天火焚鸦。’望康施主牢记,多修善缘为盼。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当他领着儿子康刚回来后,果然在过七七四十九天后,儿子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康宁把神仙和尚说的话,说给了白荷夫人。她沉思了好几天,却怎么也悟不出这谒语其中的玄机。

  那日,鸿庆寺智清长老携几位中岳嵩山少林寺前来挂单的和尚,步行来到康家大院。

  智清长老领那几位师傅游了康家大院的紫竹园和槐园。站在槐园亭上俯瞰康家大院全貌,几个少林寺和尚对大院的规划设计,建筑结构无不夸赞,啧啧称奇。正当众僧凝神注目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怪异的僧人,指着院子说:“各位请看,大院上空有黑煞罡气,大院在将来会有剑影血光之灾!阿弥托佛!”他这么一说,引得大家十分的不快。但智清长老不是这么想的,他忙问刚才发话的怪异僧人:“有些黑煞罡气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禳治之法啊。阿弥托佛!”康宁也忙对那怪异僧人发问:“敢问师傅有何妙方,能克此黑煞罡气?”那和尚发出一声大笑,耸动着那长长的眉毛,思索片刻说:“唯有一法,就是请这家主母入寺修行,拜佛赎罪,代你康家以修正果。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康宁次日与白荷夫人言及此事,白荷夫人听后,沉思良久,郑重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天夜里,她对丈夫康宁说,她决意要到桃花庵修行,吃斋念经,为他为康刚儿子超度灾难。康宁一听,说什么也不同意。白荷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决心已定,为了康家舍我一人吧。”康宁看夫人意志坚决,不可更改。他又联想到华山高僧神仙和尚的十二字谒语,最终还是同意了夫人的作法,成全了她那一颗向佛向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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