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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桥翻飞(3)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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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睡意袭来的时候,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着。兰儿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当 韩妈给她送来洗脸水时,她还没醒哩。韩妈轻轻地叫她几声儿,兰儿才醒来。见是韩妈,洗脸的铜盆,锃明发亮,盆里的水,微微冒着热气,漱口水在一只小青瓷碗里。她赶紧洗了脸,漱了口。韩妈把这一应洗具送走,马上她又双手端着描金的红漆托盘,盘上放一只兰花盖碗,这种盖碗比素常的那种大了许多,碗里盛着八宝莲子羹。韩妈送来了早饭,兰儿正抓紧时间梳妆打扮。其实,她的梳妆很简单,只把满头青丝麻利地梳洗,用红绒绳在脑后打个结就行了。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垂在腰际。韩妈把早饭端上来放在桌子上半天了,她还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看兰儿编头发辫儿。看着兰儿梳妆已罢,她关切地说:“少奶奶,喝点莲子羹,吃点儿点心,时候不早了。”韩妈又告诉兰儿,老爷早早就打发人,赶着轿车去接太太了。怕是要回来了。兰儿匆匆吃了几块点心,又端起碗一口气喝下莲子汤,几粒胖胖的莲子留在碗底。

  当兰儿随韩妈经过几道宅院和长廊,才来到了公公婆婆居住的静庐。这是一所不小的庭院,主房里是公公平日常在的地方,读书写字就在旁边的书房。卧室在书房的里间。婆婆和公公分居多年了,婆婆平时住东院后宅的土楼里。这几年,她吃斋念佛,就常住桃花庵里,常年不回来,有时候连逢年过节也不回来。只在少爷生日的时候,才回来看儿子,就这还是当天回来,当天就回甘山桃花庵去了,从不在家过夜。兰儿听了韩妈的叙说,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对公公的疑虑,还是对婆婆的疑虑,抑或是兼而有之。夫妻双方的事情很难说,事情的一方在公公?事情的一方在婆婆?自己又是初来乍到,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既不知底,更不知稍儿。她想了一会儿,想得头痛,这家庭夫妻之间的事情,是盘根错节,说不清,道不明的。要不,人们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

  不一会儿,韩妈领兰儿进了客厅。公公和婆婆在客厅正中的一张紫檀木桌子两边的太师椅上正襟坐着。公公坐在左边,婆婆坐在右边。桌子上方一幅牡丹富贵图,图两旁左右各一帧古联。上联:林屋暮烟樵归路远,下联:荒城落日官冷怀高,落款是孟津王铎。这孟津王铎是明清之际的 一位大书画家,豫西民间相传许多他的故事,有神笔王铎之称。兰儿看那字龙飞凤舞,像干爹说的草书,这种大草是神笔王铎所写所创的草体。兰儿对那草书有认的,也有不认的。忽然,韩妈大声提醒她:“少奶奶,夫人问你哩。”兰儿猛然惊醒。噢,我是来见公公婆婆的。她向坐在上边的公婆跪下,郑重地叩了三个头。起来后,婆婆说韩妈看座。兰儿端坐在婆婆的下首一把梨花木椅上。恰与公公斜对面,抬头就能看见公公的全部轮廓。婆婆问了她一些家长里短。

  “你叫啥?”

  “我叫兰儿。”

  “你姓啥?”

  “我姓古。爹活着的时候,起了学名叫兰芝。”

  “我没问你学名,家里还有谁?”

  “爹去世了,家里别的没有人,我跟着干爹一家过。”

  “有没有哥哥妹妹?”

  “兰儿是独生女。”

  “认字吗?”

  “认得,跟着父亲和干爹读了几年私塾。”

  “啊,知书达礼。以后,要恪守妇道。”

  “你们就不要举行大婚仪式了。我们现在也不瞒你了,我家康儿现在病中,不宜搅扰。你们也就算结婚了吧。委屈你了。”说这话的是公公,他的声音,在兰儿听来好像是压低了许多音调,但依然是浑厚洪亮,不像是从一个中年人口中说出。

  婆婆在公公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两眼一直紧紧地盯着兰儿。她在公公说出儿子尚在病中,让她着实地吓了一跳,他儿子昨天夜里,他们还在一起鱼欢水合,是那样的恩爱,今天听公公这么一说,使她仿佛坠入五里雾中,真有点儿一头雾水。兰儿心想也许是公公不知道儿子的情况。或许是丈夫有意对父亲隐瞒实情。

  上边又传来婆婆稍事沙哑的声音:“韩妈,领少奶奶到桑园去,让她见见少爷。”韩妈说“是。”兰儿就随韩妈出了大院,往后门对面康刚住的地方走去。他们出了后门,到了桑园内一排精舍门前站住,院子里屋檐下一棵佛手树,枝叶茂密,上边结几粒小青果儿。透过精舍窗子,韩妈指着室内的那个人,压低声音说:“少奶奶,那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兰儿从玻璃窗户跟前看见那人高高大大,一头乱发,像一头野兽一样被拴在一根木桩子上,铁链哗啦啦响动着。那人面色红赤,一脸污垢,绕着木桩不断地走动。这间精舍内并没有放一张床,连桌子也没有。那人一副很吓人的样子,阔大的嘴呼噜呼噜地出着粗气。那粗气隔着窗子,从窗缝里透了出来,这气儿里,带着一股难闻的脏气,使人恶心。兰儿赶快跑出去,在佛手树下好一阵子恶心,慢慢地恢复了正常。韩妈立在她身边,看她难受的样子,很替她担心:以后她和少爷过日子的路儿还长着呢。兰儿和韩妈相跟回到静庐,公公婆婆还在那儿坐着,兰儿脸色苍白苍白,毫无血色,就像患了一场大病。走一路她泪流一路,衣襟都湿透了,两眼睑红肿红肿的,一脸的悲切愁容,谁见了谁也心痛。见了丈夫真人,与她知道的判若两人,这一来使她吃惊不小,心中立马涌起一个大大的疑团。她心里说,就算这个疯子是我的丈夫,那每天与我同枕共眠的人又是谁呢?她心中疑疑惑惑,矛矛盾盾,乱成了一锅粥,更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况这种时候又不容她仔仔细细地想。忽听婆婆说:“你也见你男人了,他就是这么个样子了。我和你公公也觉得这样子,太委屈你这孩子了。”说着她看了一眼对面的丈夫,又说:“刚儿每天白天黑夜由几个下人,轮流伺候,你要常看着这些下人们,别让他们偷懒,尽了你的妇道,就行了。”她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兰儿。她要兰儿这个儿媳妇承诺对她儿子要尽妇道的话。兰儿还在暗自垂泪,韩妈拉了一下她的衣襟,提醒兰儿。你婆婆在等你回话。对婆婆的话,兰儿听见了,这时侯她实在不想说话,实在不想回答。从她走进康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命运,生是康家的媳妇,死是康家的鬼。拴在精舍里的那人是自己的丈夫,而夜夜给她床第之欢的,又是何人?这么大事,我该去问谁?这该又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她心里疑团重重。可婆婆立等着她回话,兰儿牙一咬,眼一闭,心想,干爹算是把自己推到火坑里了。我一个弱女子,现在又成了残花败柳,还求什么呀!想到这儿,立时判若两人,猛地站了起来,跟谁赌气似的对婆婆公公大声说:“你们二老放心,既然进了康家门,就是康家的媳妇,生是康家人,死是康家鬼。对我男人,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说罢,两行清泪从眼眶里哗哗的滚落下来。

  座上的公公,眼睛猛然一亮,一阵惊喜掠过脸上。但那只是一瞬之间,这屋里的人,没有人能察觉出他异样的表情。婆婆听了眼前媳妇的话,就像一块悬了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尘埃。她欢喜得泪都流了下来了,说:“兰儿,你是俺康门几世修下的福,积下的德!阿弥佗佛,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事了。”婆婆离座,上前拉住兰儿就哭:“孩子,咱婆媳俩的命,咋恁苦哩!”兰儿一脸泪水,浑身哆嗦,几乎站立不住,一头扑到婆婆的怀里,嘴里不住喊着“妈呀,妈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哩,比黄连还苦呀。”

  婆媳俩哭作一团,好大一会儿,韩妈也劝不下。这时座上的公公发话了:“不哭了,你们这算干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康儿结婚的日子,你说你这老婆子哭个啥!媳妇哭了,你劝劝她,没承想你反倒比媳妇哭得更痛!真不象话!”婆媳俩这才慢慢地不哭了。兰儿擦着眼泪,抬头看着公公,心想,公公你怎么也不该对着儿媳和下人们吵婆婆。她替婆婆有点儿抱打不平之意。刹那间,兰儿的眼睛前面如电光火石一闪,她怎么也不相信,又赶忙擦了擦朦胧的泪眼,又定睛凝神地看了一眼,真是!婆婆立即对韩妈说:“去叫老姚套车送我。”韩妈看了公公一眼,见他头轻轻一点,韩妈不声地出门了。一时间这屋里静得出奇。婆婆把兰儿的头发理了理,对她说:“孩子,你想我的时候,叫管家老姚套车送你去甘山庵里。你不想我,我还会想你哩孩子,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听婆婆这么一说,兰儿泪水一下子又涌上眼眶,只差一点流了下来。

  韩妈推门进来,说是老姚把车在门口等着哩。婆婆对兰儿深情地说:“兰儿,你好好待康儿啊!我就康儿和你两个亲人啊!”她不假思索地应答着。

  兰儿望着渐行渐远载着婆婆远去的轿子车,心头涌上许多莫名的疑团,乱糟糟的,不知从何处才能破解这疑团来。公公颏下喉结上下滑动的瘊子,在她感觉中多么的熟悉呀。兰儿,在远处就能看见自己指头肚在那瘊子上边滑过的指痕,以及那上边留着她的淡淡的遗香的甲迹。难道是他假冒了自己的儿子康刚,或者另有他人假冒了自己的丈夫?有心劲的兰儿,就是死也非要查出沾污自己名节的人。兰儿不敢也不愿把自己处女毁掉的禽兽与自己的公公连在一起。可他颏下结节处上下滑动的瘊子,对兰儿是那么的熟悉和眼热。这又怎么解释?如果是他,兰儿在人们的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人们的眼里,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处境和地位?我这个少奶奶是个与人私通,私通的人竟是自己的公公!我还有何颜面见世人哩。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爹妈呀!……她想到了死,可她心不甘啊!她咬紧了牙帮骨,我一定要查出害我的人!她把牙一咬,脚一跺,身子一挺,转身奔向木槿花院。

  兰儿穿宅过庭,急急的脚步,把韩妈甩得远远的。韩妈有点惊奇了,这是怎么啦?少奶奶这一会儿,是怎么啦?是屎尿憋得受不了,还是其它事情?

  待韩妈走到槿花院的时候,听见少奶奶的住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儿,声音不高,但却悲凄撼人心弦。她急忙走到窗下,透过玻璃,见里边的紫绛色窗帘没有拉开。屋里的少奶奶,肯定是蒙着被子在哭……她使劲儿地喊少奶奶开门,开门。屋里依然只是传来那令人伤心欲绝的哭泣。她没有办法了,只好去告知老爷。按理说,媳妇的事情,只能跟婆婆说,可婆婆不在家。老爷理应管管家务事儿。韩妈到老爷那里,见老爷坐在书案前,一手托着下巴,提笔正想写什么,又不像写什么。只是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老爷似有什么心事似的。韩妈不忍心打扰老爷,可今天这事儿,不给他说,又能给谁说呢?她硬着头皮唤了一声“老爷。”康老爷吓了一跳似的,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啊呀!”抬头一看,是她,心情稍事平静了一会儿。忙问:“有什么事吗?这么着急!不是告诉过你们,遇事不要惊惊乍乍,怪吓人的。”

  韩妈说:“少奶奶在房里哭哩。”

  “这事你去跟夫人说嘛。”

  “夫人去庵里了。”

  “唔,我忘了。”他心不在焉地说:“那你就去劝劝她吧。”

  “我喊不开她的门,隔着窗子,劝也不济事儿。劝了一阵子,劝不下去了,才来跟你说。”

  “连你劝也不中,我是个公公,更是不中。这样吧,你劝她不听,也就算了,随她吧,哭够了就不哭了。”康老爷无可奈何地摊着双手说。

  “那怎么行呢,哭坏身子,夫人回来是要埋怨我们下人的。我是头一个要挨骂的,显得我多没成色。”韩妈急切地说。

  康老爷沉思了一会说:“你就叫她哭 一会儿吧,不会出事的。”他没敢向韩妈点明,你想人家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一下子嫁给一个疯子,能不委屈吗?鲜花插到牛屎上了嘛。人家姑娘这不是白来人世走一趟吗?人家姑娘哭也不让哭 ,这不是太不近情理吗?至于这些康老爷的心底话,沤烂也不会向外说出口的。

  韩妈见跟老爷说不出道理,心想太太在决不是这个样的。男人们心大没有假说。康老爷心更大,谁不知道他是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儿,他上心的只有那些种地的穷苦佃户,还有他那些叫什么黄河奇石呀的花花石头和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这件事,对韩妈来说,主家不管呢,与你一个下人有什么关系?可谁叫韩妈就是这么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常常遇到事,皇帝不急太监急。这阵儿,韩妈无可奈何地离开老爷房里,朝少奶奶住的宅院里走去,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那不是在走,是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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