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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东边下雨西边晴(1)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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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景况依然糟糕,父亲杳无音信,就如不在人世一般,姆妈为一家的生计急红了眼,连卖柴这样的重力活都争着干,弟妹们也在捕鱼挖菜弄些吃的,她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年遇见的部队首长的话仍回响在耳边,可他的承诺看来永远无法兑现,少年的梦想变得虚无又飘渺,眼看中学就要毕业,她的出路在哪里?

  姆妈好不容易为她退掉了跟土根的婚事,却又在物色新的人选,似乎要趁早将她扫地出门,一天也不能多待。乔子康那边她已写信回绝,可她的真命天子究竟是谁?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得擦亮眼睛找准目标,她该投胎何方,哪垛牛粪才是她的归宿?

  烦死了,烦死了。很少忧愁的她心中也充满了迷惘。

  这时盛华推门进来,说:“大姐,外面有人找,还给了我一颗糖。”

  皎月站起来奔向门外,见到贺鹏飞贼头贼脑地躲在墙角。因为双方家长的宿怨,他不敢独自进祝家的门。见她出来,他喊声皎月,脸上贼兮兮地露出笑容。他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所以一回家便急着找她。

  皎月看他的样子很滑稽,觉得有些好笑:“鹏飞是你呀,用一颗糖收买我弟弟把我引出来,想干什么啊?”

  “皎月你有空吗?我想找你去玩。”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与民同乐。”皎月调侃一句,她正闷得荒,见有人找她,就如罪犯遇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自然求之不得。

  “这就对了!囚禁于家中,自己不开心,还不让别人一瞻你的风采,多不划算。”贺鹏飞见她爽快地答应了,不禁喜上眉梢。

  “你是大明星,别人争着瞻仰你的风采才对。咦,今天怎么有空呀,不去演出吗?”皎月见他如此悠闲,不免好奇地问。

  “好些天都没演,放假了。可能上头政策发生了变化。什么大跃进呀,纯粹是大倒退,还有什么大炼钢铁,简直是瞎胡闹,有什么好歌颂的!想起以前的那些台词实在恶心,什么葡萄比西瓜大,什么粮食亩产二十万,都是胡编乱造,瞎吹牛皮。这下倒好,听说全国粮食都减产了,很多地方出现了饥荒,大家都没得吃了,我们还演什么?这不打肿脸孔充胖子吗。”

  “这些跟你老爹说去,你爸吹的没比别人少。”皎月不无讥讽地说。

  “跟他说不到一起去,他只想着官运亨通。上头说太阳是从西边出的,他就会说是从东边下山的。人家说要赶美超英,他说不如把美国也超过了。当官的就那样,时刻与上头保持一致。”看来贺鹏飞还是比较了解他爸的,知父莫若子。

  “那你接下去做什么?”皎月看一眼贺鹏飞,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没你在,这戏我不想演了。混不下去了,老爹总会想办法,他总比我还着急。你呢?马上就要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你有一个当官的爹,我有什么呀,任何事情都轮不到我去做。烦死了,不管它。”提起这事皎月总是十分的烦恼。

  “不用太担心,‘天生我才必有用’,以后有你忙的。”

  他们俩并肩走着,出南门,来到城外的田野,走过田间阡陌,到了长者山下,便一起向山上攀登。山上照旧满目疮痍,城墙差不多拆得只剩下一堆夯土,野草和小树枝在墙基的断砖缝中顽强地生长着,吐露出一片翠绿,也遮蔽了些许创伤。他们顺着小路上山,天空中阳光明媚,山坡上和风吹拂,路边的野花竞相绽放,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为这对青年男女登山游玩营造了良好的氛围。回头望,田野里绿一块,黄一块,就像和尚的百衲衣。鹏飞捡起一块石子掷向一只鸣叫着的小鸟,惊得松树丛里的鸟儿一齐拍打翅膀腾空而起。皎月饶有兴趣地采来一朵朵野花,那些花儿五彩缤纷美丽之极。鹏飞折一条树枝,编成环形,再把她采来的野花插上,制成一个漂亮的花环。皎月把花环戴在头上,更显娇艳迷人。他们一路玩耍来到山岗,找个平整点的地方坐下。山下是舜县一中,他们曾在此一起求学一起演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演的是什么吗?”贺鹏飞望着她问。

  “早忘了。你说是什么?”皎月不断把玩着花环,来不及细细回忆。

  见皎月没记住这么重要的事情,鹏飞有点失望,那可是他们初次相识。他说:“我们第一次演的是‘寒号鸟’,你扮演一只调皮的寒号鸟,一天到晚只知玩不爱干活。我看呀,也真像你,你就是那既可爱又淘气的寒号鸟。”

  “嗯,想起来了,你扮的是那只讨厌的喜鹊,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唠唠叨叨,逼着要我筑巢建窝。我看你现在也一样,就会哇哇地乱叫,哈哈。”皎月捡了些便宜便开心地笑起来。

  “你那次在镇礼堂里演出才可笑呢,你扮演那只玩皮的小白兔,在台上蹦呀跳呀,头上一条长长的兔耳朵掉落地上还没发觉,我一次次暗示,你仍不停地又蹦又跳,笑得台下的观众东倒西歪小肚直抽搐。都说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只有一只耳朵。哈哈,真是好笑死了。”

  皎月捡起旁边的一条树枝狠狠地抽打在贺鹏飞的背上:“你还笑。叫你笑,叫你笑!”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贺鹏飞赶紧讨饶,嘴巴还是笑个不停。

  “到后来我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出了那么大的洋相,真是丢人现眼,躲在台后哭了好一阵呢。”皎月噘起了嘴。

  “其实不能怪你,是徐老师没检查好道具,缝合的线断了,你一跳它就掉下来了,不是你的错。”贺鹏飞安慰着她。

  “别光说我,你那次不也出了大洋相。”皎月也记起一件事来了,“那天国庆演出,我们两个报幕,我说了引导词,你本应说‘下一个节目,请欣赏……’,可是你说的却是‘演出到此结束。’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说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也不知如何接茬,僵在台上,那个尴尬呀,现在想起来还很好笑,哈哈。”皎月说罢又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颠。

  “那天不知怎么魂不守舍了,嘿嘿,现在想起来还真有趣。‘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尽管笑话不断,洋相百出,可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演戏。”贺鹏飞说罢,眼睛紧盯着她看。

  “是吗?”皎月嫣然一笑,她的理想也是成为一名演员,只是现在看来这只是个遥远的梦想,“可惜,都成了过去。”

  “不,我们还能继续演。我现在最想跟你一起演‘梁祝’,你姓祝,当然就是祝英台,我呢,就是梁山伯,我们俩同窗共读,日夕相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情意绵绵。”贺鹏飞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皎月。

  “少来,别把我扯进去。我跟爱芝才朝夕相处,你不跟我们一个班。”皎月嗔怪地说。

  鹏飞顾自继续说:“梁山伯跟祝英台同窗三年,英台对他情有独钟,十八里相送不断比方暗示,又是结拜又是做媒,叫梁山伯早日来娶她。你怎么不学点祝英台的样子?我也送你十八里了。”

  “哪有?别瞎说。”皎月白了他一眼,今天他的话怎么老往那上面扯。

  “从爱芝家到你家半里路总有的吧,我共送了你三十六次,刚好十八里呢。”看来贺鹏飞把每一次相送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你跟我同路回家,我可没请你送。”皎月一副不领情的架势。

  “我们同台演出已有两年多,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分情义够长的吧?”

  ?“喂,贺鹏飞,谁跟你有情了?不害臊。”皎月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祝皎月嘴虽这么说,但对他并不反感,心中还有一丝乐滋滋的。回想起跟贺鹏飞一起行走在狭窄的弄堂里有说有笑的情境,真有点浪漫情调。尤其是夜晚回去,要不是贺鹏飞陪伴在身边,她会感到多么恐惧多么孤单,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就是蹿出一条狗来也会把她吓个半死。她本来以为贺鹏飞是跟自己同路才一起走的,现在看来他是有意相送。

  她站起身来,双手挥舞着树枝,跳跃着穿行在小树丛中,嘴里轻轻哼唱起了越剧“梁祝”里的开篇词:上虞县,祝家村,玉水河畔,有一个祝英台,才貌双全。

  贺鹏飞痴痴地看着皎月,就像看到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舞在花丛之中,美极了。难怪梁祝故事里会安排梁山伯和祝英台双双化成蝴蝶翩翩起舞,原来那一幕真的很美,也最能表达生死不渝的恩爱情意。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说:“皎月你说,祝英台的家祝家庄离古镇不远,你跟她都姓祝,都是才貌双全,祝英台是你家的祖先吧?定是你的祖奶奶了。”

  “谁知道呢?就是问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答不上来。家谱里只记男不记女,早无从查起,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祝英台这个人。”

  “那你至少可以考证,你们家是从玉水河边的祝家庄迁徙过来的。”

  “这个一点没错,我爹考证过。不过,依我看呀,祝英台也真傻,非嫁给傻瓜似的梁山伯,早嫁给有财有势的马文才不就得了。”

  “哟,喜欢浪漫的皎月同学也变得现实了。那也好,我就做马文才。”贺鹏飞立即调转了方向。

  “我看你也是比较像马文才,有个老爹给你张势。梁山伯忠厚老实,哪像你这般油嘴滑舌。”皎月口下不留情面。

  “随你怎么说,你喜欢梁山伯我就做梁山伯,你喜欢马文才我就是马文才。”

  “随你做马做羊,都与我无关。”皎月笑着说。

  “皎月,你也该谈情说爱,交男朋友了。”

  “哎,贺鹏飞,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一天到晚催我嫁人,给我物色对象。”

  “你妈给你找到对象了?”

  “都让我回绝了。”

  “有一人最适合你。”

  “谁呀?”

  “我!”

  “去!你今天怎么老胡说八道。”

  贺鹏飞走到皎月身边,两眼深情地凝视着她,动情地说:“皎月……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想我干嘛?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呀。”皎月故意躲开他的目光。

  “我是想……”鹏飞支吾着说,“我们的关系应该比朋友更……更进一步……,我一直喜欢你……”

  皎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被他的表白羞红了脸。她一直只把他当作同学和朋友,从来没有往爱情方面想过。她一直把自己的未来定位在军营中。听他突然表白,她感到很意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急忙打断他的话:“你瞎说什么,吃错药了?”

  “真的,皎月,我是真心实意的……”鹏飞说着伸手捉住皎月的双手。

  “你别说了。”皎月再次打断他的话,挣脱双手,摇摇头说,“不可能,绝不可能的。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只是同学,只是朋友。别让朋友也做不成。”她本以为鹏飞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他竟是真的。这事她没仔细想过,但凭直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双方家长势不两立,她爸还因此戴上右派帽子去劳动改造了。大人们都绝不赞同两家儿女之间有什么瓜葛,她也很讨厌看到他爸凶神恶煞般的脸。

  “皎月,你可以不立即答应,但不要断然拒绝,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皎月想到她爸的遭遇,还有受爸的影响,她的一切梦想都将成为泡影,痛苦之情瞬间占据了心头,两眼充满了泪水。她一跺脚,扭头向山下走去。

  贺鹏飞没想到她会如此反感,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地喊着:“皎月别走,等等我。”皎月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镇最“繁华”的地段当数东大街从丰惠桥到等慈桥这一带。供销社百货商店、副食品店、布店、米店等大多集中在此,还有卖水产的、卖猪肉的、卖老酒酱油的、卖风味小吃的、画像拍照相的,各个店铺毗邻排开。小商小贩们更喜欢到此凑个热闹,常在门前空地里见缝插针地摆个地摊,兜售各式货物。农户到镇上赶集主要就来这里,他们挑来农产品在此叫卖,卖完了再买些生活必需品回去。镇上居民带着钱的在这里选购货物,没带钱的或不想买东西的也来这里闲逛,看一看店里的摆设,闻一闻带鱼的腥味,嗅一嗅苹果的芳香,不图肚饱总算也能饱一下眼睛,就当是画饼充饥。是故每天早市这里总是熙熙攘攘人流不绝,叫卖声、还价声、吵架声此起彼伏。到下午买卖清淡了,闲逛的、树荫下乘凉的人还有,这里便成了各类小道消息的发布中心,什么兄弟内讧、夫妻斗殴、姑娘私奔、小伙偷腥,这样的新闻传输速度不亚于后来才有的宽带网络。虽然多数人囊中羞涩,且买不少商品除了钱还需凭票证,但有这样一个地方供人看一看逛一逛,图个热闹灵些市面,也是极有必要。

  古镇的新贵们大多选择在这一带居住,包括贺永昌一家。

  贺鹏飞没想到皎月一听他表明心迹便不告而辞,将他孤零零留在山上,这使他设计好的计划全盘泡汤。他本以为皎月虽不会很快答应,但不至于反对如此激烈,总有回旋的余地。

  贺鹏飞慢慢踱下山,垂头丧气地走到东大街时天色已近黄昏,公家的商店已关门,供销社职工早下班回了家,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小摊,比早上冷清了许多,只有那些没事干的“马浪荡”还在街上闲逛。他从大街拐弯进入弄堂,没几步就到了自己家。他妈已把晚餐摆上了桌,他爸已经端坐桌边自饮自斟。

  贺永昌利用桃色事件设计扳倒了申书记,终于如愿得偿成了古镇的一把手。他接到任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挪了个窝,搬到原先申彦的办公室。他坐上那把觊觎已久的太师椅,抬起双脚搁在宽大的红木桌子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天遂人愿,夙愿以偿,他的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舒坦。从此他俨然成了古镇的土皇帝,全公社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他说了算,公社机关里的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下面各大队的头头们更是唯他的马首是瞻。发号施令别人莫敢不从,他享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带来的快感。大凡有权或有钱的人腰杆总特别挺,脾气特别大,他当然得拿出点派头,有一把手的威严。习惯了这种架势,想放下就难,哪怕是在自己家里。

  贺永昌瞧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心想,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小子空遗传了我的身板,怎么没遗传老子的霸气?他瞪儿子一眼,微微摇一摇头,顾自喝酒。

  鹏飞妈见儿子回来,便说:“怎么才回家,快洗洗手吃饭了。”

  鹏飞盛来一碗饭,在他父亲侧面坐下。桌上菜肴丰盛,鱼肉蔬菜齐全,对古镇居民来说,拿得出像样的小菜绝对是少数。可鹏飞却没有胃口,他的心还在山上,吃饭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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