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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东边下雨西边晴(2)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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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有什么好演的?我不想去演了。”贺鹏飞轻声说一句,继续低头吃饭。

  “当初吵着要去是你,现在不想演了也是你,没个诚心。”贺永昌喝一口酒,开始教训起儿子,“不演也好,省得整天跟祝家那丫头搅在一起。我算看出来了,你当初吵着要演什么戏,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我告诉你,现在不是少年儿童了,不能再嬉嬉耍耍、打打闹闹,交友要慎,要多为自己的前程着想。知不知道?”

  贺鹏飞最厌烦这样的说教,讨厌他爹把教训下属的那一套搬到自家的饭桌上。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也不答腔,顾自吃饭。

  趁着酒兴,贺永昌用筷子笃笃地敲着桌面,继续说:“现在是阶级社会,每件事、每个人都有他的阶级属性,交友做事都要站稳立场,敌我分明。墙壁上到处写着毛主席的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不会不看到吧?如今地富反坏右就是现阶段的阶级敌人,就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旁人要跟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女划清界线,不能有半点沾边,不然就会中了糖衣炮弹,被坏人利用,以致敌我不分,是非颠倒,最终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一旁他老婆听不下去了,说:“你少说两句吧,没这么严重,那祝皎月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跟阶级敌人扯不上边。”

  “你懂什么?祝家的女人都有一股妖媚气,会使魔法。”贺永昌在家一直是唯我独尊,他的权威是不容质疑的,“最近,公社食堂里来了个祝家二女儿,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术,把陆副书记迷得神魂颠倒,有事没事总喜欢往食堂跑。一待就是半个时辰,真是中了邪了。”

  “你越说越离谱了,食堂是陆书记分管的工作,去那里是他的份内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再说了,祝家二女儿才多大呀,快可做陆书记的女儿了。”鹏飞妈说。

  “嘿嘿,没事就好。”贺永昌冷笑一声,“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女人是祸水,一沾上就坏事。那申书记就是眼前最明显的例子,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被阿莲那骚货勾搭上,结果怎么样?撤职查办!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古镇。”

  “你得感谢他才对,他不走,你哪当得上书记?”鹏飞妈不无揶揄地说一句。

  “我感谢他什么?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幸亏阿莲那臭婆娘是苦出身,要是成份不好,申书记不但跟阶级敌人同坐一条板凳,连同一张床也睡了,下场会更惨。”

  “所以说呀,苦出身的也不能说什么都好,成份不好的也不是个个都坏。”鹏飞妈又回敬一句。

  贺永昌板起脸孔说:“你这种话家里说说也算了,要是别处说去,也够得上评右派资格了。阿莲这种骚货能代表劳动人民吗?她是翻身忘本,是群众队伍中的蜕化变质分子,她的妇联主任职务不也撤销了吗?旁人怎么可以学她的样!我们家要立个规矩,决不能跟成份不好的人有交往,儿子记住了吗?”

  他爹的话都是冲着皎月来的。贺鹏飞嗯一声,赶紧把饭扒拉完,放下饭碗离开了饭桌,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凭个人条件,贺鹏飞的确相当不错。人长得高大魁梧,也有点才气,再加上“高干子弟”的身份,引得许多少女对其青睐有加,总有姑娘对他暗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但他心里只对皎月情有独钟。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渐渐对皎月的感情由友情转化为爱慕。她漂亮迷人,活泼可爱,能歌善舞,坦诚直爽。这些年来他跟她同台演出,配合默契,志趣相投,情意相通。近日来他心里一直想念着她,回味着跟她一起演出的点点滴滴,憧憬着能跟她双宿双栖,共浴爱河。这次回来就是想把话挑明了,说服皎月接受他的感情,希望把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并能得到双方家长认可。他也明白贺家跟祝家有些恩怨,但俗话说得好,冤仇宜解不宜结,他想通过儿女们的关系让两家握手言和,从此摈弃前嫌,亲如一家。如能这样,他就可以和皎月花前月下,轻舟荡漾,共度美好时光。

  但今天灌进耳朵的是皎月的“不可能,绝不可能!”还有父亲的“要划清界限,决不沾边。”两者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他跟皎月之间横亘着一道深壑,要逾越它确实困难重重。其实老爹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的也是事实,眼前社会“地富反坏右”真比狗屎还臭,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有谁愿意往自己的脸上抹一层狗屎呢,那样以后入党、提干都会有重重阻碍。娶了成份不好的老婆倒霉一辈子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

  他的心里一会儿出现皎月笑靥如花的面容,一会儿出现老爹言之凿凿的训诫。要他放弃对皎月的追求实在无法割舍,要抗拒老爹的旨意他也无能为力。皎月可爱,但也许会像罂粟般结出毒果;老爹可恨,说不定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皎月是他快乐的源泉,没有她,他会痛苦不堪;老爹是他前进的跳板,没有他,他会一事无成,前途灰暗。难啊,得鱼就会失熊掌,取熊掌只得舍弃鱼。

  他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渐渐地,他犹豫了,他矛盾了,他退缩了。经过一晚上反复掂量权衡,理性战胜了感性。前途还是比爱情重要。娇柔的皎月斗不过强悍的老爹。心中刚刚萌芽的情感遇到了冰霜,初开的情窦很快被无情的冰水淋湿,他的爱意萎缩了,枯黄了。

  本来还有几天假期,还可以在古镇多待几天,但他害怕见到皎月后动摇了已经改变了的主意。第二天,他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县剧团。

  皎月赌气地顾自离开,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独坐房间发了一阵呆。说实话,她对贺鹏飞是有好感的,跟他在一起觉得轻松愉快。他的外形高大俊朗,正是她喜欢的类型,想像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他那个样子;他身上没有高衙内式的飞扬跋扈,个性还算温和;这些年来一起演出,他对她照顾有加,最近几次演出的机会都是他争取来的;她跟他在舞台上一站,金童玉女相互辉映,相得益彰,她明白台下有一半掌声其实是献给他的,尤其是来自姑娘们的。

  但她从来没有往爱情方面想过,她始终固执地认定自己的另一半是个军人,对近在咫尺的人反而视而不见,只把他当作很好的合作伙伴,一个关心自己的同学。突然听到贺鹏飞说喜欢她的话,她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有他那样英俊小伙向自己表露爱慕之情本应高兴才对。但她马上痛苦地发现,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胡同。抛开自己的梦想不说,他爸一次次伤害她的家,双方父母势如仇敌,有解不开的心结。父母不会答应她嫁给他,他父母更不会同意他娶她。还有她的家是黑五类,是专政对象,是臭狗屎。而他家却红得发紫,是古镇最有权势的人家,反差太强,根本门不当户不对。他是干部子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好的工作任他挑,追求他的人排成队。而自己是右派的女儿,前途一片灰暗,就是扫大街这样的脏活累活也轮不到她,得让出生成份好的人先做。经历过一些磕磕碰碰,她没有先前那样对自己有信心了。其实在别人眼中,她也就跟土根这类人才相配,所以娘当初答应那门婚事其实也没错,只是她太高看了自己,还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孤立无援。有贺鹏飞这样的人追求,其实是抬举自己。

  她害怕贺鹏飞再来找她,万一他跑来不顾一切地追求她,像外国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在她面前单膝下跪,吻着她的手,说请你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该如何应对?或者他悄悄地走来,恳求她跟他私奔,从此离开古镇远走高飞,浪迹天涯闯荡江湖,那她应该欣然答应还是转身离去?她想贺鹏飞千万不要再来,来了我也不见,不然会惊动家长惊动四邻,闹得沸沸扬扬无法收场。

  可是,心底似乎又有另一种声音,隐隐期望着他能不弃不离追求到底,期待他能拿出勇气冲破一切世俗阻力,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他也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诵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自己,像薛丁山那样,一步一跪三请樊梨花,那我会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一激动就答应了?

  她的心中也犹豫了。跟贺鹏飞不同的是,他犹豫的是要不要放弃她,她犹豫的是要不要接受他。

  她心神不宁地待在家里,还到门口望了几次,没人,又到那天他躲身的墙角看了看,要不他躲藏在那里?还是不见他的身影,来回学校的路上也没见他等候。她的心里隐约有些失落,甚至有点懊悔那天回绝他态度过于生硬。

  但贺鹏飞从此不再出现,她害怕他来也好,盼望他来也罢都成了多余。几天后,她想通了,那天无非是他一时的冲动,他本无此意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无非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感情中的小波澜。事情本来就绝不可能,这一页不如快些翻过去,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也好,省得她面对两难的处境。

  就在心境平静下来之际,她收到了一封信。她看一眼信封,得知是乔子康写来的。她懒懒地把信丢到了一边。

  上一次,收到乔子康的第一封信,她知道这是他外婆在给他们做媒,妈也想从中撮合。她不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分析过他的情况,觉得他跟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比相差甚远。她在笔记本里罗列了他的三条“硬伤”:

  一是长得不够高大英俊。

  二是个性太过老实木讷。

  三是出生贫贱,家境太过寒碜。

  这些方面,除了她家现在同样贫寒,别的方面他跟她恰恰相反。他又黑又瘦毫不起眼,她白皙秀雅美丽迷人;他寡言少语性格内向,她活泼好动个性开朗;他从小颠沛流离历尽艰辛,她生于富庶之家贵如公主,衰落是后来的事。这些方面两人南辕北辙,缺乏共同之处。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习惯势必带来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喜好,两个差异如此悬殊的人根本搓不成一股绳。所以当初她拒绝他,或者说淘汰他一点也不可惜。如果说追求喜欢的人是一场竞争,那么他在竞争中落选一点也不冤枉。

  从上次她写信婉转地拒绝了他的情意之后,双方没有过任何联系,母亲几次催问都被她找借口敷衍搪塞过去。她原想,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至此为止。这次又收到他的信,她感到有些意外,不会是死乞白赖死缠烂打吧?

  既然他写来了信,总得看一看。她懒洋洋地拆开信封,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一看竟让她惊奇万分,她睁大眼睛再读一遍,没错,太意外了,比看到长三条腿的鸡还要稀奇。乔子康在信中并没说喜欢她要追求她这样的话,只是兴奋地告诉她自己通过了招飞体检,很有可能会去飞行学院学习,将来成为一名飞行员。而飞行员的家属听说可以随军。

  明媚的春光照进了心房,七色彩虹跃上了天空,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她怦然心动了,一幅美妙的画卷展现在她眼前。她把他从“垃圾箱”里翻出来,重新打量一遍。这一看,觉得自己真的“错杀”了他。乔子康的形象在她头脑中高大起来,其实他长得并不坏,其实他很耐看,擦去锈迹还是一块好钢,拂去灰尘就是一颗明珠。她的头脑中搜索着更多关于他的信息,回忆起跟他说话的情景,几番考虑后,她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她拿出记有他三条不足的笔记本,在旁边作了“批驳”:

  一、长得不够英俊,可他却能通过招飞体检。她知道那是万里挑一的,这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好。难道自己的择偶标准比招飞还要苛刻?其实他除了黑点瘦点,五官很端正,身材很匀称,个子也不矮,一点也不难看。并且去了飞行学院,生活安定了,伙食改善了,就不会再黑瘦了。

  二、个性不够开朗,可他到底是中学毕业生。受过教育,有文化,视野开阔,跟自己有共同语言,这些比土根之流不知要好多少倍。父亲曾夸赞过他,要知道能让父亲夸奖的人并不多。如果让爹爹选婿,估计他不会喜欢贺鹏飞的优柔寡断,更看不上土根的粗鄙愚昧,倒极有可能看中乔子康的朴实无华。

  三、出身低微,可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再说,现在的定律是:出身越高贵的越倒霉,出身越穷越光荣,苦大仇深的人当今社会最吃香。自己出生时贵为镇长千金、富家小姐,可现在又怎样呢?关键是他成了军官之后还地位低微吗,那是显赫无比!

  最重要的要加上第四条:她有可能随军去部队!她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军队里去,现在靠她自己的文艺特长无论如何进不了部队,就算部队来招收也过不了政审关。但通过婚姻关系,她作为家属去部队的可能性很大,到了那里,就有了施展才华的广阔舞台,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在关闭门的同时必会打开窗户。她对乔子康还没有感情基础,相互间还比较生疏,但只要有了共同理想,就不难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建立。她感情的天平向乔子康一边倾斜了。现在应该祈求的是他能顺利通过政审关,顺利到飞行学院去,早日成为空军战士。

  她马上把信的内容跟姆妈说了,她妈当然高兴,一旁怂恿她赶快答应。周一心没有看到过乔子康,从他外婆说的情况看的确不错,那天也答应了余老太。现在他能去参军入伍那更是天大的好事,她见皎月终肯允婚感到欣慰。不过,周一心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字困扰着她:钱!她希望通过女儿订婚收些财礼,这是当时的习俗,也是救全家于危难的惟一方法。自从退还了土根家的三百元钱后,家里更加拮据,日子越发艰难,并且还债台高筑。虽然她与阿春有了那方面的关系后,他不会催讨甚至还能帮衬一点。家里的所有收入只是杯水车薪,远远的入不敷出。余老太那天曾说过财礼的事没有问题,不知真能得到吗?她太需要钱,既能让女儿幸福,又能得到一笔钱,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皎月想,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该出手时就出手。当断则断,优柔则乱。她到房间里拿起纸笔,马上给乔子康写了回信,含蓄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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