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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向往蓝天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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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蒙蒙亮,子康一骨碌爬起来。娘已为他准备了早点。娘说:“你快吃一点,自个儿先去,我走得慢,不跟你一起去了,自己慢慢回去。”子康想想也只能这样了,叮嘱娘,尽量乘一段车,不要心疼车钱。他匆忙地扒了几口饭,赶紧出门。

  月亮已经下山,只有几颗摇摇欲坠的星辰悬挂在遥远的天际。东方的云朵已现出鱼肚白,预示着太阳即将升腾。外面还没有人影,只有早起的狗儿漫不经心地逛荡着。树叶上浓露欲滴,压得树枝沉甸甸地弯下了腰。路边的野花还没醒来,花瓣紧紧包裹着花蕊,等待太阳升起时才次第开放。简易公路已经修到了枫树坪,像水蛇般流向远方。平常路上跑的,不用人拉手推的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几辆拖拉机和货车,客运汽车还只通到管溪镇。子康小跑着赶路,好在大多是下坡路,不那么吃力,一小时之后他到达了管溪镇,远远望见早班车子还趴在车站里。

  售票窗口里面坐着个睡眼惺忪的胖女人,头发蓬乱,还没来得及梳理。子康数好五角五分钱递进去,说到县里。胖女人也懒得抬头,生怕别人惊扰了她的残梦,接过钱,打着哈欠丢出一张车票。

  一大群人围在汽车门前,有的悄声谈论着,有的低头吃着早饭,旁边放着一些竹篮和帆布包。子康也加入到候车队伍中。开车时间过去五分钟,驾驶员和刚才售票的胖女人从车站里走了出来。驾驶员嘴里叼着香烟,一手拿着个大茶缸,先进入驾驶室,再过来拔起插销,打开车门。等在车门前的人纷纷向车里挤进去。胖女人厉声喊道:“下来,下来,谁叫你们进去的!排好队,不排队不检票。”她狠狠踢了一脚前面的帆布包,“这是谁的,拿开拿开,叫人怎么走?”那些已上车的乘客只好乖乖地下来,向后挪动着排起了一列队伍。胖女人挡在车门前,大有一妇当关万勇莫开之势。她依次在车票上打一个孔,放一个上去,没多久乘客和行李都塞里了汽车。子康最后一个上车,见车上还有好几个座位,就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汽车在车站里冻了一夜,兴许是感冒了,像老人咳嗽似的突突地喘着粗气,喷着浓黑的烟雾慢腾腾地向前挪动。公路夹在山与管溪之间,随着山形高低起伏,弯弯曲曲向前延伸。砂石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车子一忽儿上坡一忽儿下坡,翻江倒海地颠簸着,直欲把车上的人五脏六腑都颠出车外。个别晕车的乘客当场吐在了座位底下。好在车子虽破,毕竟是久经考验,总算没有颠散车架也没有半道趴窝。车到丁家堡天已大亮,然后踉踉跄跄地扑向上舍岭。车过岭顶,子康看到外婆的茶摊已经开门,还没有茶客,也不见外婆的身影。汽车气势汹汹地冲下上舍岭后,道路就平坦多了,第一站到达的是古镇。子康想皎月此时应该起床了吧?在做什么呢?如果我真能有幸当上飞行员,如她所愿成为军人,皎月定然万分高兴,这门婚事极有可能绝路逢生,转机出现。子康内心一阵欣喜,仿佛皎月正笑眯眯地向自己点头示意。他觉得皎月的喜好就是他现在行动的动力。

  民国年间古镇那些目光短浅的乡绅断然拒绝火车轨道从镇边铺过,造成了如今古镇的闭塞和落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县城的头衔。如今的舜县新县城在古镇以北二十五里的地方,这里地势开阔,舜江从南向北穿过,杭甬铁路自西而东经过,建设中的两条国道线也穿城而过,交通的快捷带来了许多便利,也为日后的繁荣创造了条件。

  当子康乘坐的汽车气喘吁吁地到达车站时,已是日上三竿。早已等候着的丁家堡公社人武部长小费看到子康从车上下来,皱了皱眉头,也不多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急速赶路。

  子康知道,此处说是新县城,倒不如说是更老的县城。秦嬴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天下实行郡县制,本县那时就已设立,隶属会稽郡,县城就在此处。到唐长庆二年(公元822)才搬到古镇。现在无非是物归原主。

  子康看一看街景,觉得与古镇有些相似,也是一条小河从镇中穿过,河两岸分布些店铺,只是此时的规模还不及古镇,建筑也没有古镇精致。他们穿过解放街,到工农桥向右转,没几步就到了县委干部学校,即后来的县委党校。

  县人武部的王干事今天的穿戴很庄重,绿军装加军帽,腰间束着武装带,武装带上串着一只牛皮枪套,枪套里面装着一支“五四式”手枪,一截红缨露在外面。他紧绷的面孔和腰间的真家伙给招飞体检现场增加了许多肃穆。见小费姗姗来迟,他一脸严肃地说:“你们错过机会了,体检已准时开始,迟到者以自动放弃论。”

  小费谦恭地堆上笑脸,解释道:“抱歉了抱歉了,王干事,不好意思,路实在太远,我们已经是最快的速度赶路了。”

  王干事说:“已经验过好几道,赶不上了。再说了,做飞行员要求极高,千里挑一,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小费说:“我们这位青年身体好,也有文化。最主要的,他的成份好,三代赤贫,阶级立场最坚定。让他试一试吧?”

  “那也不行啊。”王干事铁面无情。

  “再想想办法吧,总可变通一下的。”小费恳求着说。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恰好过来,王干事叫住他:“陈医生,这个人迟到了,看能不能再体检?”陈医生打量一下子康,略作思考,说:“前面几道都检完了,外科还有一批。要不这样吧,先从外科检起,后面通过的话再补前几道,淘汰了的话也不用补了。”看来这是最好的变通办法,对大多数人来说,后面必定是淘汰的,也省了补做的麻烦。王干事拿来几张表格,叫他填写。乔子康填完姓名、出生年月、家庭成份、教育程度、家庭住址等项目,随后跟着陈医生进入一个教室改成的外科体检室。

  教室里已站立着二十多个青年,还有四个医生。陈医生对着大家高声喊道:“脱,脱,全脱,全脱掉。”小伙子们面面相觑,揣测着医生话中的意思。陈医生见大家无动于衷,又说了一遍:“把衣服裤子全部脱了,听见了没?快点!”这回大家都听懂了,开始缓缓地解纽扣脱衣服。子康看身边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一只大口罩遮蔽了整个脸,可脑后的马尾巴和脚上的半高跟皮鞋却清楚地表明着她的性别——女的。他的脸噌地红到了耳根,在女性面前露体,多难为情啊,眼看别人都脱了,也只好乖乖地照办。小伙子们全部脱得光溜溜的,胖的瘦的白的黄的都象拨了毛的鸡似的展示出来,大腿间羽翼渐丰的鸟儿因失去了屏障,只得以各种姿态耷拉着展露出来。

  “立正,成二路纵队,向右看齐。”陈医生像体育老师那样喊着,赤身裸体的小伙子们听从他的口令排列整齐并笔直挺立。医生们逐一细细地看着大家的脚,很快有五位青年被挑出来,原因是他们是箩圈腿,也叫“O”形腿,膝盖并不拢,淘汰了。再检查脚底,又有四个挑了出来,可以去穿衣服了,原因是平脚板,据说长平脚板的人走不了远路。再检查胸脯,又有二个长着鸡胸的被检出。陈医生叫剩余的人伸出双手,上下左右摆动,再抬脚做踢腿动作。女医生对子康旁边的人说:“哎,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没伸直。”那青年说:“小时候放牛摔下来,摔断了胳膊。”女医生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好了,穿衣裳去吧。”这么一来,刚才不肯脱的衣服现在大家都不想穿了,宁可光溜溜冷嗖嗖地站着,因为去穿衣服就意味着淘汰出局。接下来医生对应征者每一寸肌肤都扫描了一遍,还扒开头发看头皮里是否有疤痕,甚至拨开屁股查肛门是否畸形,捏鸟蛋看是否两个都在,又有几名小伙子不幸去穿了衣服。他们多想再裸体一会,很凉快的!

  乔子康人虽黑瘦,看上去极不起眼,不英俊也不健硕,可身体素质着实不错,体型比例恰当,关节灵活自如,骨骼没受过创伤,皮肤上没有疤痕,各项指标样样符合标准,挑剔的医生们怎么吹毛求疵也找不出他身上的瑕疵,他成了最后一个穿衣服的人。

  接下来的几个项目,内科、化验、测听力、辨色彩等子康都一路绿灯。

  陈医生见子康居然没被淘汰,只好顾不得麻烦,按照前议,安排他补做前面几项检查。那些医生护士尽管心有不愿,也只得懒洋洋地为他单独做一遍,于是他的体检表上又多了以下内容:

  身高:170厘米

  体重:115斤

  视力:左;1.5 右;1.5

  心率:70次\/分

  血压:120\/75mmHg

  每项都合格,子康通过了县一级的体检。全县通过招飞初检的共有6人,安排明天一起去宁波参加复检。

  当晚他就住宿在县委干部学校。小费要回去了,子康请小费给母亲带个口信,叫娘放心。小费答应了,向车站走去。

  第二天一早,王干事带着六名青年乘上了开往宁波的火车。这是乔子康第一次乘火车,心情十分激动,如此长长的一列,汽笛一鸣,车头上白烟翻滚,开动起来轰轰隆隆气势磅礴,坐在车上却很平稳。他东张张西望望,忙的不亦乐乎。

  下了火车映入眼帘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水马龙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花花绿绿的商店、鳞次栉比的高楼。灌入耳朵的是南腔北调的口音、抑扬顿挫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车铃声,使他有一种目不暇接、晕头转向的感觉。他心想,外面的世界就是比山窝里精彩,难怪人人总是向往城市,争先恐后地往城市里跑。他幻想着自己也能离开穷乡僻壤,生活在热闹的地方。老实本分的乡民们传统观念上并不喜欢行伍打仗,所谓“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国民党时期抓壮丁更把老百姓抓怕了。但现在是和平时期,少了战争的危险,参军入伍成了青年人改变命运不二法门,故而每个参加体检的青年嘴上虽说得随便,但心底谁都很看重,希望能一举成功,从此带来命运的转折。

  体检的地点是宁波市郊一家军队医院。这里的检查比在县里更严格,凡县里做过的体检这里都要重做一遍。另外又增加了许多新项目,比如X光透视、超声波、心电图、脑电图等等,化验的项目和内容也比县里更多要求更高。子康从这个科室到另一个科室,从楼上到楼下,来来往往地跑,一道一道地验,全部做好已是傍晚时分。他真的很幸运,每道检查都没费多大周折,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严苛的主检医师不得不露出难得的微笑,说一句你通过体检了。这句话真比天籁之音更动听,子康真想在地上打三个虎跳。跟他一样幸运的还有一个叫郭文豪的小伙子。其余四人被淘汰出局。

  王干事感到这次成绩不错,有两人通过了省一级的体检,也就是最终的体检,这比以往的全军覆灭要好太多,他高兴地带领大家去小饭馆吃了一顿晚餐。

  吃过晚餐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辉煌的灯火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此时舜县大多数地方尚未通上电,在路灯下行走感觉很不一般。可他们没有时间耽搁,王干事带领大家急切向火车站赶去。

  他们刚刚坐定,轰隆一声,火车颤抖一下便开动了,一排排路灯急速向后退去,城市很快被抛在了身后。“呜——”火车憋着粗嗓门大声吼叫着,原野在这吼叫中发出微微的悸动。车厢内体验回来的青年两人笑逐颜开,四个垂头丧气。

  那个叫郭文豪的小伙子最为开心。他名叫文豪,也念了不少书,的确有点才学。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学着古代文人骚客的样子,深情地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对着弯弯的月亮和满天星斗即兴作了一首“宝塔诗”。他高声朗诵道:

  啊!

  蓝天,

  我来了!

  我要驾着,

  银色的雄鹰,

  翱翔云天之上!

  星星请你闪一闪,

  月亮为我指明航道。

  银燕飞舞直上九重霄,

  我俯看大地一览群山小。

  ……

  郭文豪眉飞色舞地卖弄着他的才学,情不自禁,手舞足蹈,直把火车座位当成了战斗机驾驶台。作诗仍不能表达他的激动兴奋,他索性旁若无人大声地唱起歌来:

  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

  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啊~~ !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要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祖国的蓝天!

  我爱祖国的蓝天,

  云海茫茫一望无边,

  春雷为我敲战鼓,

  红日照我把敌歼!

  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啊~~ !!!

  旁边一对正低头耳鬓厮磨的青年男女见雅兴被人打搅,便投来两道鄙夷的目光。女的说:“这人看上去还顺眼,怎么脑子有点问题,吃错药了,神经病。”男的说:“可能是刚从神经病医院逃出来的。”

  夜,漫无边际地向远方伸展,略带凉意的晚风被双层玻璃和墨绿色的窗帘阻隔在车厢之外,火车带着无限的自信把黑暗挤向两边,自顾自向前奔驰。

  乔子康没有郭文豪那样热情奔放,但内心的喜悦也是溢于言表。他首先想到的是今天晚上要给祝皎月写封信,把好消息及时告诉她。通过了政审这一关,我不但是个军人,而且还是空军飞行员,是特种兵,是军中骄子!待遇最好。国家无论多穷也得养一支空军部队,全国人民勒紧裤腰也要让飞行员吃饱穿暖,有一支强大的空军,敌人才不会贸然进犯。据说飞行学院毕业,不但有大学学历,还有少尉军衔,有技师头衔。作为军官,家属可以随军。到那时,她去部队的目标也能实现,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他想她得到这个消息定会很高兴,两人的关系就很有可能发生转折,失去了的爱情可以重新找回,修成正果就大有希望。他似乎已听到了皎月爽朗的笑声。

  郭文豪的歌声使没通过体检的四人更加难过,他们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低下去,直至埋在了两腿之间。一旁的王干事耐心地劝慰着:“别难过,空军去不了,陆军海军定然不在话下。明年招兵时再来,保证能验上。什么军种都一样,同样光荣,同样是保卫祖国嘛。”

  下得火车,他们晚上仍留宿县委干部学校。乔子康讨来纸笔,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给皎月写了封信,告诉她通过招飞体检的消息,并把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也倾注笔端。希望能把被她回绝的姻缘得以重续。

  第二天,他寄出书信,兴高采烈地回了家。他要让娘高兴高兴,娘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就盼望着我能有出息,我能出人头地是对娘的最好报答。

  然后等待他的是一个坏消息:他亲爱的妈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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