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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求助(1)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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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很久没回娘家,也不知父母兄弟过得怎样,要不是她丢不开孩子们,早该回娘家看望。如若现在娘家生活仍然宽余,能借到钱,就可解除皎月的婚约,还女儿以自由,皎月定会欣喜万分。趁食堂的事由新月代着,她决定马上动身回一趟娘家。

  她的娘家也从南门出去,翻越上舍岭,从丁家畈折而向西,再翻过谷岭、念佛岭,大约有五十多里路程。她天蒙蒙亮就出发,无心欣赏田野的景色,急急地赶路,希望中饭前能赶到。

  她的娘家在一个叫白岙的小山村,全村八十来户人家,村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脚下是旱地,村前是大片的水田。村边有一个湖泊,就叫白岙湖,湖面大约有五十多亩水面,两条小溪从山坳里流淌下来汇入湖中。以前娘家一直是乡下殷实的人家,生活富足,从不缺钱。小时候家里最多的是粮食,大橱小柜总堆得满满的,常常新粮起了陈粮还有很多,只好便宜了猪羊牲畜。卖掉猪羊或其它农产品又能换回一大笔钱。她想要是娘家还如从前那样殷富,皎月的愿望就能实现。周一心满怀希望,走起路来劲头更足了。

  她从小生长在白岙湖边,无忧无虑,也平平淡淡,说不上特别快乐,没有特别值得回忆的,直到十七岁的那一天,她平静的心境才被打乱。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季节。几月份?对,五月。俗话说,五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那天,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娘要她去给在祠堂里念书的弟弟传富送雨伞去。她答应一声,拿起两把雨伞,一把撑着,一把夹着,向祠堂走去。

  祠堂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只有逢年过节才去,在父亲的带领下,对着那里的木头牌位又是磕头又是跪拜。她害怕那些木牌,晚上会做噩梦,梦见里面的老祖宗出来吹胡子瞪眼睛骂人,把她吓得半死。好在现在那里已经辟为私塾,那些牌位也挪到了东边的厢房里。村里的几家富户合伙聘请了一个先生在教弟弟他们几个男孩子念书。

  她想,那些先生都是些老气横秋的教书匠,戴一顶瓜皮帽,留一撮山羊胡,穿一件长衫,摇头晃脑地说一些“子曰”、“诗云”,念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还有就是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迂腐的很。弟弟说,前不久他们刚轰走一个。先生上头教:“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童们念的是:“天子困懒觉,文章背不了,万般皆下品,回家吃年糕。”先生教的是:“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学童们念的是:“春天放纸鹞,夏日蚊子咬,秋天去捉鸟,冬天穿棉袄。”气得先生直翻白眼,挥舞戒尺要惩罚。可戒尺还没打下去,学童们便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引来周遭村民指指点点,那先生下不了重手只能轻打几下了事。刚打完,学童又嬉笑着一如以往。先生没办法,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辞馆回家。

  她走进祠堂,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学堂,来到弟弟他们读书的教室门口。一眼望去,新教书先生竟然是个年轻小伙子,大约二十出头,白净的脸孔,修长的身材,文质彬彬又气宇不凡。见他理着西洋发,穿一件洁白的衬衣,衬衣的下摆被一根皮带束进裤子里面,脚上一双黑色皮鞋,典型的现代青年。她的心急剧地跳动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看。小山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时尚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她忘了此行的目的,傻傻地望着,专心地听他抑扬顿挫的讲解。弟弟他们也不再吵嚷,聚精会神地听着。

  先生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她,微笑着走过来,问她是给谁送雨伞的。她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噌地一下羞红了脸,指指弟弟,把雨伞交给了年轻人,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还伴随着雷鸣闪电,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全是教书先生的影子,心里一会儿甜滋滋一会儿酸溜溜。想来想去,她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回到家,跟母亲说:“娘,我也要去念书。”

  娘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读什么书呀,从古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女孩子读书的!”

  女儿说:“现在都民国了,听说城市里还有女子学校呢,弟弟能读书我也要读。”

  娘说:“不行啊,识文断字是男人的事,女人会操持家务做些女工就够了。家里这么多事要做,你读书了谁来帮我?”

  她没有办法。想想也是的,那时家里有二十多亩水田,十多亩旱地,还养着两头牛,三只猪,一群鸡鸭。爹强壮健硕,是一把好劳力,一个人能顶两三个,除了最忙的夏收夏种,平日舍不得雇用短工,从早到晚在田野上劳作不辍还忙不过来。娘要做的事也很多,除了家里的烧茶煮饭、洗衣补袜、缝衣纳鞋、饲猪喂鸡,还要在田畈里摘茶叶、割猪草,这许多活没她帮助根本做不了。就连弟弟放学之后也要去放牛,爹爹说了,两头牛由弟弟全权负责。弟弟倒也很乐意,感觉比读书更来劲,牛吃草他玩,回来时骑在牛背上就像凯旋班师的将军,站在牛背上伸手能摸到屋檐下鸟窝,乐不可支地取出里面的鸟蛋。

  年轻英俊的教书先生还是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她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尤其在临睡前。回忆他讲课的姿势,回忆他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的样子,想得她全身热辣辣,胸脯胀鼓鼓。

  她问弟弟,先生上课讲的好吗?弟弟说,现在不叫先生,改叫老师了,老师讲的好啊,我们都喜欢听。她一有机会就问,老师今天讲什么了?一开始弟弟还有耐心,说今天讲辛亥革命还有国民军北伐的故事了;今天讲九一八事变和抗日救亡的事了。次数一多弟弟不耐烦了,今天讲勾股定理了,姐,这个你又不懂,问什么?

  她有事没事就往学堂那边跑,希望能看年轻老师一眼,倘若遇到了,能说说话那就更好。可她又不敢走到学堂里面去,人没看到脸颊先红的象关公,心跳的厉害。她打听到,这位城里来的先生姓祝,叫祝和斋。

  一天她在村后的小溪边洗梳她的满头长发,洗好后再盘一根长长的辫子,抬头看到祝老师正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风景,悠闲地向这边走来。她感到一股热血冲向了头颅,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手足无措。

  祝老师先向她打招呼了:“啊,这位是周传富的姐姐吧?”

  “啊,是的,老师好。”她报以羞赧的一笑。

  “哦,别客气,这里的景色真美。”

  “那老师你就多来看看。”

  “好啊,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看的我心旷神怡、乐而忘返。”祝老师专注地看着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妹。”

  “大妹?”祝老师知道山村里许多女孩子没有名字,一来是父母识字不多,二来对女性不重视,出嫁前就大妹、二娘的叫,出嫁了就称为张王氏、陈李氏。

  “我给你改一下名字,好不好?”祝老师沉吟一会儿说。

  “那最好不过,太谢谢老师了。”她感受到了祝老师对她的关心,心中立时阳光明媚,“老师给我起什么名字呢?”

  祝老师思索着,看到了旁边的一支向日葵,粗壮的茎干,墨绿色的叶片,上面盛开着盘子大的花朵,嫩黄的花瓣敞开,芳香四溢,一只蜜蜂扇动着翅膀嗡嗡叫着,贪婪地吸吮着花蜜。看到此,他想好了一个名字。

  “你看,葵花花盘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好看,是因为她一颗种子只抽一个穗,一根花杆只开一朵花。做人也一样,难得的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他稍停了停,“你就叫‘一心’,怎么样?”

  她还不懂矢志不渝的意思,但她知道老师是有大学问的人,讲得又很有道理,还把她比作硕大娇艳的向日葵。她当然高兴:“好啊,我有大名了,从此就叫一心,周一心!谢谢祝老师,太谢谢你了。”祝老师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一心”两字,教她该怎么写,这两字笔划少,她很快就学会了。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它的读音,喜欢它的意思,更主要的,这是祝老师给她起的名字。此后别人再叫她大妹时她就说,叫我一心,我是一心,我是周一心!

  大麦收割了,麦子是粮食,金黄色的麦秸还有一个用处——制麦秸扇。当地的姑娘们习惯把麦秸最上面的一节剪下来,剥去外面的包衣,露出洁白的麦秸芯,用它制作麦秸扇。一心每年都制扇,且做的很精美,今年她想送给祝老师一把。于是她挑来最黄亮的麦秸,选择颜色洁白、大小均匀的麦秸芯,先编织成长长的一条,然后用绣花针缝合,盘成一个圆形,最外面一圈,环上用“洋红洋绿”染成紫色和红色的麦秸芯编成的锯齿状圆圈作为装饰。最花功夫也最能体现扇子的工艺水平的是中心的绣花,她精心地在白绸缎上绣了一个“心”字,周围再点缀些花瓣,然后再用色线绕一个花环,把刺绣和花环缝到麦秸扇的中心,再掇上扇柄,一把饱含了一心细腻心思和灵巧手艺的扇子完工了。

  扇子做好后,一心托弟弟把扇子送给祝老师。可这天弟弟上学不久就回来了,那把扇子还在手上。弟弟告诉她一个意外的消息:祝老师回去了,据说是他的老父亲得病,还病的不轻,昨晚急切地探病去了。

  暑假到了,暑假又过去了,祝老师始终没有出现。那些学童们有的去邻村读书,有的不上学种田放牛去了。一心等啊等,望穿秋水,等到茶饭不思,等到脸容憔悴,还是不见心上人的影子。心里刚刚开放的爱情之花转眼就枯萎,她的心思有谁知晓?渐渐地,她绝望了。

  一天,家里来了媒人。自从她过了十六岁,家里来媒人是常有的事,大多被父母以女儿年纪尚小婉言谢绝,过了父母关的也被她很快拒绝。她躲进房间,心想这次也能迅速打发。

  “大妹,大妹,”母亲知道她已改名,可叫顺了的还是改不了口,母亲推开她的房门,兴奋地喊,“哦,一心,祝老师派人提亲来了。”娘其实最清楚她的心事。

  “真的?”想不到祝和斋早已心有灵犀,也想着她。一股暖流如闪电般流进她的心房,她丢掉了少女的矜持含蓄,激动得手舞足蹈,眼球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脸上写满了“我愿意,我愿意。”

  父母也完全同意这门亲事:论外表,他们都见过小伙子,俊逸端庄,仪表堂堂;论才学,更是满腹经纶,堪为人师;论家世,祝家是古镇上屈指可数的人家,富甲一方。说不出有不满意的地方。父母热情地招待了来客,用好酒好菜和满脸的笑容表明了女方的诚意,一心拿出那把“心”字扇,郑重地请来人转交给她的心上人。

  媒妁往返几次之后,祝家正式下聘,定好了良辰吉日。

  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很烦杂,周家家境殷实,长女出嫁,嫁妆自是少不了。父亲先请来木匠,做了六只衣箱,一张化妆桌,及别的杂用家当,橱呀柜呀不用做的,那是男方的事;再请来箍桶匠,取下家里多年贮藏的最好的杉木,买来上好的铜箍,箍好水桶、脚桶、面桶、扁桶、饭桶,最要紧的是马桶,据说有了马桶才能传宗接代;然后请来油漆匠,一遍又一遍地涂抹桐油,让箱呀桶呀看上去锃光闪亮。最后请进门的是裁缝匠,给一心做几身衣服,还有被面呀枕头呀都置办妥帖,光棉被就要做十来条。一心和娘也没得闲暇,要给新郎官家里每人做一双鞋,好在从媒人那里了解到,祝家人丁不多,除了重病在床的老父亲,还有一个妹妹,没别的人了,这样简单了不少。

  吉日那天,古镇上来的一乘大花轿伴随着吹敲队伍隆重地把一心迎娶进了祝家。

  一年后皎月便“咕呱”坠地。

  她本以为嫁入豪门,找到如意郎君就能幸福一辈子,谁也没有想到世事无常,祝家会江河日下,且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皎月出生时祝家富甲一方,贵极一时;振华新月出生时开始卖田卖地,但日子还算宽余;解放前后兴华盛华来到人世,良田高楼均已易姓,添丁加口开支大增,家里的财政开始捉襟见肘,仅靠祝和斋一份还算不菲的工资勉强度日;他一划为右派,断绝了所有生活来源,一家人就陷于绝境,连填饱肚皮都成了奢望。

  周一心沉浸在往事之中,一会儿幸福无比,一会儿又沮丧之极。脚下的道路是如此漫长,一上午的急速步行已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前几天生病刚刚好起来,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她抬起头,看到了老家熟悉的山岙,还有白岙湖在中午的阳光照耀下泛起的白光。亲人就在眼前了,她鼓起勇气,迈步向前。

  算来她出嫁已经二十年了,如今大女儿姣月已有十九岁。婚后头几年,她常由轿夫抬着回家省亲,以镇长夫人的身份荣归故里。家道不断中落,她回娘家也相应减少。到后来拖儿带女,家里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她已有很久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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