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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云是朦胧的梦(1)

书籍名:《嬗变》    作者: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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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春生挟着棕色公文包,上身略往前趋,步子不大,却迈得急。不时,他抬腕看表,习惯性地扶扶半框眼镜。他清秀文静的脸上,露出焦灼的表情,额上沁出微细的汗粒。

  快下班时,他突然接到宿迁的电话,说有急事,想马上见他。宿迁是他浣花中学的同学,在市机械局当处长。许春生是报社经济部主任,因为工作关系,与他偶有来往。考虑到下午两点要面试招聘记者,许春生推辞吃午饭,约在距报社不远的“滴水缘”茶楼见面。宿迁带着机床修配厂刘厂长,交给他一封反映国有小企业生存维艰的信,希望能在《锦都时报》刊登,呼吁政府对特困企业重点扶持。许春生了解情况后,认为有一定的代表意义,答应尽量帮忙。

  出茶楼已经1:50,走快一些,还能准时赶回报社,许春生急急地走着。刚到报社大门,一个年轻姑娘忽然急匆匆地迎面撞来,她的手一晃,端着的半杯橙汁,全部倒在他胸前。橙汁黄黄的,脓液般在衬衣上蠕动,相当难看。

  “你?”许春生恼怒地一挑眼睛。斥责话在喉咙口打个转,立刻被他活生生地咽下去。姑娘面容秀美,黑亮亮的大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惊惶。初夏的微风吹过,她身上飘出淡淡的香水味。

  姑娘羞红脸,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手忙脚乱地帮着他擦着。“对不起,我没注意!”她低声说,眼波在许春生脸上一转,俏媚地一笑。

  “还笑?好了,以后注意一点。”许春生心疼地望着自己今早才换的浅蓝色短袖衬衣,本想发泄几句,但话一出口,语言软绵绵的。他转身匆忙地走去。

  在卫生间,他用清水反复清洗污垢部位,又找来一个吹风,将水湿处尽量吹干。折腾一阵,他急忙赶到会议室,还好,没晚几分钟。

  经济部招聘三个记者,报名的足有一百多人。报社先资格审查,再文化考试,然后专业知识考试,淘汰了90%。今天面试12人,从中选择三个。许春生算过时间,每个人顶多面试20分钟。

  前几个应聘者情况一般,许春生没有太大兴趣。他叫张立代他主试,自己坐在一边,翻着应聘者简历。张立二十七八岁,来报社几年了。他精明干练,颇受许春生器重。

  “许主任,我忽略的,你多提醒。”对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应聘者,张立有些紧张。

  “我会把握的。”许春生温和地说。

  第七个应聘者进来,许春生不由一愣,是她,刚才撞着自己的那个姑娘。他翻出简历:闵岚,25岁,未婚,党员,南充人,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现在营山县文化馆工作;还有一叠复印件,是她发表的诗歌、通讯等。

  “看来不错,有写作功底。”许春生从资料上抬起头,细细地端详闵岚。她穿着一件沙色束腰连衣裙,齐肩披发,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正在回答张立的提问。

  “许主任,这个可以!”张立欣赏地瞟着她,对许春生耳语。他拿着钢笔,在闵岚的名字后边,重重地画上一个感叹号。

  “下来再商量。”许春生平静地说。蓦然,他感到,闵岚的眼波向他一扫,流出一阵像幽怨又像娇嗔的笑意。他再看,什么都没有了,她依旧微微含笑,望着张立。

  面试结束后,许春生同大家研究,初步定下三个人。闵岚排在第一,还有两个男青年,一个学中文,一个学经济。“三个人中间,闵岚的综合条件最好。”张立不容置疑地说。“是还可以。不过,这是招聘,不是招亲。我说小张,你可别带着其他目的啊!”经济部副主任魏平笑着打趣。魏平爱人是省医院医生,正在帮张立介绍女友。“看你说的。工作和个人感情,各是各,我从不混在一起。”张立讪讪道,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不要开玩笑。”许春生严肃地说。他取下眼镜,哈口气,用纸巾细心地擦着:“我去向王总汇报。如果他同意,就这么定。”

  分管副总编王芾,一面翻阅三个应聘者简历,一面听许春生介绍情况。“春生,你是部主任,以你的意见为准。”他信任地说。王芾四十六七岁,原是市委宣传部副处长,去年调来报社。他为人低调,风度儒雅,作风严谨,能力很强。许春生对他相当尊敬。

  “好,我们马上通知录用。”许春生起身,准备离去。

  “还有,对其他落聘的人,要做好工作。至少,挂一个电话表示遗憾,再鼓励一下,今后还有机会。”王芾细心地补充。

  二

  闵岚很快赢得同事的好感。她脸上现着热情的笑容,一言一行,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真诚,令人不由不尊重。每天,她提前20分钟上班,将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又谦逊地表示,租住的地方太吵,睡不好,干脆早点来报社。张立带她采访回来,在许春生耳边,说了她一大通好话:“条理清晰,才思敏捷,能抓住重点,天生就是吃新闻饭的。”许春生口里淡淡地应着,心里多少有几分傲然,自信自己眼光看得准。对闵岚,他暗暗留意起来。

  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饭,闵岚恰好排在许春生前面。她打了一个炒莲白,要了一点免费泡菜。“才买一个菜?”许春生奇怪地问。平时,他们大都一荤一素两个菜。要是张立这些大小伙子,更要两荤一素才够。“我吃不了多少。”闵岚不好意思地回答。端着饭菜回办公室路上,她有些忧郁地告诉许春生,她读大学的费用,全是借的,现在也没还清;老家在山区,父母一年累到头,剩不了几个钱;弟弟读高中,也需要钱。“现在艰苦点,今后会好的。”她说,无奈的酸楚从眼里一掠而过。转瞬,她又轻松地笑着,谈起工作。目睹闵岚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许春生心里涌上同情和怜悯。他深深地注视着闵岚,迷惘地垂下眼睛。他似乎感到,闵岚身上,有种难以说清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渗入他心里,慢慢地融开。

  张立一脸严肃地找许春生:“今年刚实行‘双休’,部里又进了新同志,咋说也该庆祝。”“我们是第145个实行‘双休’的国家,还庆祝?”许春生似笑非笑。“那是你们运气不好。我们没工作几年,就遇上了,当然值得庆贺。”张立振振有词。许春生与魏平商量后,决定去华阳竹岛搞次活动,邀请王总也参加。

  竹岛是府河边一个小岛,占地一两百亩。岛上绿水环绕,竹林掩映,风景优美。星期六上午,许春生联系了一辆中巴,拉上经济部十多个编辑、记者,直奔竹岛而去。

  岛上临河茶园。座谈会上,许春生刚说完开场白,王芾的雅阁轿车缓缓地驶来,停在茶园外。

  许春生同魏平迎上去。

  “大家坐下,坐下。不要因为我来了,扰乱了你们的正常秩序。”王芾风度翩翩地挥手,叫许春生继续开会。

  许春生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第一、欢迎三位新同志到经济部,希望他们迅速融入这个大家庭,挑起工作重担;第二、这段时间工作很紧张,借此机会,让大家放松,唱歌、打麻将都行,尽量玩高兴;第三、希望大家回去后,能够更好地工作,不辜负领导的信任。然后,他请王芾作指示。

  “指示谈不上,专程看望大家,总要说几句。平时,虽然一个大门进出,却如鸿雁东西,想说几句话,还真不容易。”王芾严谨的神情陡然放松,风趣地竖起右手食指:“我只讲一句话,开心!不过必须记住,喝酒不能醉,打牌别太累,跳舞少犯规。”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霎时活跃。许春生向王芾介绍三个新来的记者。介绍到闵岚,王芾略显诧异地一挑浓眉,锐利的眼锋,注意地在她脸上停留,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听说,你不错。”

  “谢谢。我才开始,还要努力。”闵岚的眼光带有意外的惊喜,在王芾脸上轻轻地盘旋,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还有会,必须赶回去。”王芾似乎在对闵岚解释。他与许春生闲聊着,向轿车走去。驾驶员开门时,他侧过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闵岚:“几个人都不错,要好好培养。”

  吃饭时候,部里几个老同志,争相向许春生敬酒。虽是红酒,但一小杯接一小杯地喝,许春生难以招架。闵岚浅浅地笑着,也来敬酒:“许主任,我敬你,还要补上迟来的歉意。”许春生不解地望着她。她调皮地一指他的衬衣。许春生恍然大悟:“敬酒可以,你喝满杯。”不料,闵岚果真一扬头,将整杯红酒喝下。许春生不好意思了,只得将酒喝干。午餐快结束时,部分人打麻将去了。张立嚷着去歌厅唱歌,拉着闵岚,要她一起去。闵岚将张立叫到一边,耳语几句。张立望望许春生,乖乖地走了。餐厅里,只剩许春生和闵岚。

  “你对张立说了啥,他那么听话?”许春生好奇地问。

  闵岚掩嘴一笑:“我说,许主任有些醉了,我稍稍陪他一下,把他扶到麻将室安顿好,马上就来。我们是招聘记者,这种巴结领导的绝好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你啊,你!”许春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闵岚给许春生斟上酒。

  “许主任,听说,你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爱人是计委副处长,漂亮,能干;女儿刚进初中,成绩好,芭蕾舞也跳得很好。真是典型的五好家庭,郎才女貌,天伦之和。”闵岚抿着酒,忽然谈起许春生的个人情况。

  “这些,仅仅是传说。我们那位,比我能干多了,在机关是领导,回家也是领导。”许春生半真半假地说。他眼前,浮出妻子那双精明而洞悉一切的眼睛,好像正在耐着性子开导他:“官场如战场,不进则退。与世无争,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家庭不负责,对党的事业也不负责。”他讥讽地微微一笑。

  闵岚捕捉着许春生的细微表情,郁郁地吁口气:“真羡慕你!与你相比,我太坎坷了。”

  “坎坷?”许春生有些惶惑,不知她为什么这样说。

  在许春生追问下,闵岚眼里染着沧桑,凄怨地说出她的过去。

  读大学时,她的初恋是同系一个男生,两人爱得死去活来。毕业,男友回了重庆。走时,他没告诉她,悄悄地给她留下一封信,说父母嫌弃她是农村的,不得已,只有分开。到营山县工作后,她又交了一个男友,团县委副书记。这期间,她入了党,还从学校调到文化馆。哪知,市上一个领导看上她的男友,强把女儿介绍给他。为了仕途,男友忍痛与她分开。

  “许主任,你想,我出身贫苦,又受到这样的打击,满肚子苦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无奈,我才来应聘,想换一个环境。”闵岚无声地啜泣起来。

  “为这两个人流泪,太不值得。”许春生鄙夷地一笑:“第一个人软弱怯懦,仅仅因为父母,就放弃一段真正的感情,可悲。第二个人,为了升官,不惜用爱情做交换,可恨,不,可恶之至!”

  “爱情?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闵岚扬起脸,怔怔地望着许春生。她那迷离的泪眼中,仿佛闪出一点希望的光斑,渐渐地开始燃烧。许春生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尴尬地转开视线。

  “我受过太多伤害。哪怕再小再小的打击,我也无力承受了。”闵岚喃喃地自语。

  许春生迷茫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不会,不会的!”他机械地嗫嚅着。一种混杂着爱怜和男人自尊的感觉在他身上奔涌。他的心战栗着,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他想扳着闵岚的肩膀,对着她的眼睛,大声对她宣布:“我会帮助你,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张立兴冲冲地跑进餐厅,拉起闵岚,要她去唱歌。

  “许主任,你休息一下,我去了。”闵岚温柔地笑道。

  注视着闵岚渐行渐远的背影,许春生蓦地疲软地仰在椅子上,心里像被抽去支撑,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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