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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云是朦胧的梦(2)

书籍名:《嬗变》    作者: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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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床修配厂的来信见报了。为了挖掘得更深,许春生通过宿迁,派闵岚去几个特困企业调查,再去机床修配厂蹲点几天。闵岚写了一篇“采访手记”,标题醒目而新颖,“不能再让他们独自承受改革之痛”。她列出这类企业资金困难、产品落后、人员负担重等七大危机。文章刊发后,由于事实清楚,观点鲜明,引起相关部门重视。市机械局主动致电报社,感谢媒体对国企改革的鼓与呼,表示将尽快采取措施。宿迁挂来电话,对许春生大加感激,还对闵岚赞不绝口:“看不出来,你这个文弱书生手下,还有敢打硬仗的红色娘子军。”王芾也找到许春生,说接到市委宣传部电话,很赞赏这篇稿子,强调要好好培养闵岚。随后,许春生又给闵岚几个扎手的采访任务,她都完成得比较出色。她的上稿率渐渐高起来。她与张立并驾齐驱,成为许春生的得力骨干。

  闵岚的到来,犹如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在空中优美地划出一道弧线,击进平静的湖心。当涟漪轻轻地波荡,水下,却激起一个个看不见的旋涡。

  搞内勤的黄汶汶找到许春生,愤愤地谈出对闵岚的看法:对人虚伪,很难知道心里装着什么;利用姿色,将张立等人哄得团团转……

  “证据?”许春生不动声色地问。他听说,黄汶汶一直在追求张立,闵岚来后,张立忽然对她冷落。

  “当然有证据。机床修配厂那个采访手记,是张立写的。不信,你问魏主任。”黄汶汶建议,对闵岚这样的人,最好解聘,不然,不知会惹多少麻烦。

  “你太情绪化了。到底咋办,我了解后再说。”许春生应付几句。他凝神一想,感到不能置之不理。下级反映情况,自己不了解,上面问起怎么办?照黄汶汶那种快人快语的性格,明天完全可以将事情捅到王芾那里。他找到魏平,问起张立帮写文章的事。

  “好像闵岚说过,张立帮她改了几句。”魏平不在意地回答。他喜欢足球,常写足球评论,已打报告,要求调到体育部。他对部里的工作一直不太关心。

  许春生皱皱眉,打算去找张立。不巧,张立出去了。下午,张立挂来电话,说想约他吃晚饭。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谈工作?”张立敏感地问,忽然生硬地说:“工作只在办公室谈。我找你,不是把你当领导,是把你当大哥。伊斯兰大酒店,下午6点,不见不散。”说完,不待许春生答话,他已压了手机。

  “这个人,哪根筋又不顺了?”许春生宽容地想。张立是内江人,待人豪爽,很有闯劲。他那绷得紧紧的运动员般的身体里,好像蕴藏着使不完的精力。许春生对他很欣赏,同他有朋友样的感情。许春生给妻子挂电话,说有工作,晚上不回家吃饭。听到是张立约他,一块儿在外吃饭,妻子不高兴地拖长声音:“我还以为,是陪宣传部领导……”许春生想解释,电话已挂了,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苦笑着,摇摇头。

  伊斯兰大酒店在洛阳路,离报社不远,是清真餐厅,清炖牛尾汤及腌卤菜品颇有特色。许春生准时来到酒店,张立已在小包间恭候。

  菜上来后,张立一脸苦恼,默默地喝酒,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不准这样喝。再喝,事没说,你就醉了。”许春生去抢他手里的杯子。

  “我憋得慌,今天就想喝醉。”张立抓起啤酒瓶,给自己满上,猛喝一大口,颓然地放下酒杯,没头没脑地问:“你同嫂子恋爱时,是不是也像吃黄连,说不出的苦?”

  许春生笑了:“说你就说你,何必扯到我身上。”

  “是这样的,我爱上一个人,一天不见她,就像掉了魂似的,好像自己姓啥都想不起了。”

  “依你的性格,成,猛打猛冲,不成,转身拉倒,还用这么儿女情长?不必躲躲闪闪的,直言吧。”许春生敏感地联想到闵岚。

  “我爱闵岚。爱她,发疯样地爱她!”张立痛苦不堪地说。

  “爱一个人,很正常。被人爱,也很正常。”不知为什么,许春生倏地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重物猛地向下一拖,舌头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僵硬。他小心地斟酌着问:“她清楚吗?她怎么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张立惨然一笑:“我向她表白了,她不说接受,也不说不接受,忽远忽近,不冷不热,让人难以把握。我最近才如梦方醒,她爱的不是我,是报社另一个人。”

  “哪个?”许春生紧张起来。

  张立走到包间门口,开门谨慎地望望,返身坐下,神秘地说:“她爱王总。”

  “不可能!”许春生一惊,断然地说。

  “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不得不正视现实,这是真的。太戏剧性了,也太残酷了。”张立忧郁地喝着酒,说着围绕闵岚发生的一切。

  经济部追求闵岚的,还有一个与闵岚同时招聘来的记者,叫苏辉。这人也着魔似的爱上闵岚,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还与张立有些争风吃醋。三天前的下午,他主动找到张立,万念俱灰地说,闵岚亲口对他讲,她不可能接受他和张立,因为他们太青涩,只是体形放大的孩子;她倾慕的,是沉稳而优雅的中年男子——这种男人的睿智和成熟的魅力,他们根本无法相比。苏辉还对张立说,他偶然看到闵岚的传呼机,上面有几条王总的留言,都是叫闵岚回电话什么的。张立不相信。苏辉发誓一切都是真的,还说自己要辞职,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待下去。下班后,张立放不下这件事,偷偷地跟踪闵岚。结果,闵岚转了两次车,来到锦江大桥旁一个环境优美的小餐厅。

  “你猜,谁在门口接她,很亲密地共进晚餐?”张立恶意地笑起来。

  许春生想到王芾,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是我们可敬可佩的王副总编。”张立懒洋洋地讥讽:“在这尊伟大的不坏金刚面前,我们这些泥塑的小鬼,是何等的渺小可怜啊!”

  “也许,他们只是偶然巧遇;也许,不过谈工作,完全是正常接触。这不能说明什么。你千万要把住你的嘴,不要联想太多。”许春生觉得,心的最柔软部分,像被什么一刺,隐隐地作痛。就算是真的,又关自己什么事?他岔开话题:“你说,苏辉要辞职?”

  “对。说不定,我哪天也要走。”张立郁闷地回答。

  许春生忽然想起:“闵岚的那篇采访手记,是你帮着写的?”

  “帮着写的又怎样,帮着改的又怎样,还有意义吗?苏辉也帮闵岚写过稿子。也许,一个女人的成功,需要很多男人当垫脚石。”

  许春生沉默了。他的反应谈不上敏捷。事情没有头绪时,他习惯反刍般静静地梳理。直到走出餐厅,将张立扶上出租车,他再没提过闵岚。

  回家,因为饮水机没提前开启,无法泡茶,他破例地对妻子发了脾气。

  “怎么,吃了炸药,还是受了冤枉?想找撒气的地方,走错门了吧?你看你这副模样,醉得失魂落魄,还有半点党员干部的修养、新闻记者的风度吗?”妻子冷冷地训斥。

  四

  第二天起,许春生开始暗中观察闵岚。几天后,他失望地承认,他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他意外地发现,部里几个年轻人,都有一些改变。黄汶汶变化最明显,成天哭丧着脸,见谁都爱理不理。苏辉情绪低落,上班心不在焉。张立表面没有什么,同平常一样嘻嘻哈哈,但总朝外跑,不愿留在办公室。每周一次的部务会上,许春生特意强调,工作至上、团结第一。

  过了几天,苏辉果真交来辞职报告。

  “能在报社工作,很不容易。招聘时候,差不多是40选1。你要考虑清楚。”许春生看着辞职报告,规劝道。

  “我一个同学,在深圳搞证券,我想去闯一下。”苏辉明显在搪塞,不愿说出真正原因。

  借着苏辉辞职的事,许春生向王芾汇报。他想从王芾的表情中,观察出什么。

  王芾依旧那么沉稳、儒雅。他玩着手上的双色铅笔,静静地注视着许春生。

  “听说苏辉文笔还不错,要尽量挽留。找个能干的不容易。新闻事业,重要的是后继有人。”王芾语重心长地说。

  “劝了好一阵,他还是要走。我担心,他的辞职,对闵岚和吴晓舟,会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吴晓舟也是招聘记者之一。许春生说话时,细心地注意着王芾的任何微妙变化。

  “人事制度改革以后,人才流动很正常。这样吧,如果留不下,就尊重他的个人选择。可以搞一个内部欢送会,肯定他这几个月的工作,让人来得舒心,走得宽心。”王芾神色自如,同平时一样。

  走出王芾办公室,许春生不禁怀疑,那天张立说的,到底是捕风捉影,还是压根就是臆想。

  像一股冷风在报社徘徊,忽然,传闻王芾正在离婚。

  “听说了吧?”张立偷偷地溜进许春生的办公室,眉飞色舞地说:“他那位坚决不离。王总把离婚协议向桌上一扔,钢笔一摔,说最好协商解决,闹上法院,大家都没面子。然后,王总提起随身衣物,转身就走,回父母家住,再没回过家。”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

  许春生还是不敢相信。联想到张立上次谈的,他又觉得也有可能——张立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编造这样的谎言。

  “不会吧?就是真的,也是个人隐私,不要乱猜测。”他淡淡地批评道。

  “乱猜测?”张立不服气地冷笑:“王总那位叫张红雨,是我家门,经委办公室的。你回去问问嫂子,就一清二楚。听说,党校学习时,她俩同班。”

  许春生大为惊讶:“你该当间谍。做记者,简直是浪费人才。”

  “说来简单。我去经委采访,接待我的,恰恰是张红雨。听说我是《锦都时报》的,她特别热情,提过这些。”张立幸灾乐祸地一挤眼睛:“我敢打赌,心里难过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这下,报社有热闹看了!”没等许春生领悟,他已一溜烟走去。

  王芾离婚是真是假?这件事,与闵岚到底有无联系?张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或许,他察觉出自己对闵岚的好感?许春生脑里,像塞满一团乱丝。下班回家,他一面按照妻子的吩咐,理葱洗菜什么的,一面装得漫不经心地问:

  “经委办公室那个张红雨,是我们王总的夫人。听说,他俩正闹离婚?”

  “好像是吧,机关有人说过,说是你们王总提出的。大家都在惋惜,两人的模样、学历、地位都般配,感情也好,也没听说有啥矛盾,突然就要离婚了。”妻子忽然有些警觉:“你打听这个干啥?你们报社没听说?”

  “听说了,我不相信,随口问问。”许春生讪讪地答道。

  晚上躺在床上,许春生翻来覆去,老睡不好。眼前,一会儿是王芾沉静的眼睛,一会儿是闵岚含笑的面容;一会儿,两人影像交叉重叠,变幻来变幻去,分不清谁是谁。他索性起床,披衣去客厅看电视。他双眼紧盯着电视机屏幕,心里想的,全是王芾和闵岚。越想,他心里越乱。

  “莫名其妙,杞人忧天。这一切,与我有啥关系?”他愤愤地对自己生气。

  一天上午,深秋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闵岚忽然来电话,请许春生喝咖啡,说有重要事情。“你不是请三天假,回老家了吗?”许春生奇怪地问。闵岚轻声笑着,说见面再谈。

  “许主任,我要走了。报社还不知道,我先给你讲。”草市街一家咖啡馆里,闵岚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橄榄色羊皮夹克,里面是白色紧身薄绒衣。她用小勺搅着黑褐色的咖啡,甜美地笑着说。

  “走了?”许春生惊讶地一愣:“到哪里?”

  “省电视台。昨天去应聘,他们很满意,当即叫我报到。好像我给你讲过,我的志向是当电视主持人。几个月来,非常感激你对我的帮助。虽然,我们今后也有见面的机会,但我还是有些难受。”闵岚流露出难舍的表情。

  “走了?”许春生笨拙地重复,不知在问闵岚还是自问:“其实,大家对你印象相当好。我也觉得你不错。留在报社,同样有发展前途。”

  “对,我相信,就在报社,我也会干得很出色。”闵岚自信地点点头。她蓦地侧过脸,一动不动地望着迷濛的雨空,梦幻般地说:“不过,我还有没有做完的梦。我还需要机遇,让我圆梦。”她的眼光移到许春生脸上,荡漾出一泓柔情:“我对你感觉很好。应聘那天,看到经济部走廊上你的照片,我突然觉得很熟悉,仿佛早就与你相识。也许,你是我心中仰慕的那类男人。”

  “你说,看我相片?那么,撞到我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许春生吃力地组织着语言。

  “你啊,人非常好,各方面都不错,就是缺乏勇气。”闵岚没有正面回答,幽怨地摇摇头:“也许,因为你的胆怯,你失去了一个本该属于你的机会。”

  “你是指……”许春生好像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他的脸红了,怯怯地垂下眼,心里,却固执地想问出究竟。

  “你去想吧。”闵岚有些同情地说,表情倏地变得轻松:“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埋单。今后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喝酒。”

  闵岚的背影在秋雨中消失。许久,许春生还迷惘地望着天空,下意识地抿着苦涩的咖啡。他恍惚看见,精灵般飞舞的细雨中,有一片白色的云彩,正迷乱地变幻,缓缓地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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