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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子弹穿透防弹衣

书籍名:《有计划犯罪》    作者: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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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子弹穿透防弹衣



住院的那段日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很重要,看我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三叔一家,柴姐、王勇他们,后来刘队居然带着局里的干部来看望我。直到下午,连野和邵年才过来,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连野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连野敲敲我的腿:“兄弟光荣负伤,是谁干的现在还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我敲掉他一条腿。”邵年狠狠地说。



“别瞎胡闹,已经立案了。”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介入这件事。“立案又能怎么样,十有八九破不了。”



连野把那女孩子拉过来:“我老婆!怎么样?”说完哈哈大笑。女孩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够快的,我跟邵年还没有女朋友呢!你小子也不地道啊,还是不是兄弟了?”他们来了,我心情好多了。



邵年开门看了一下走廊,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憋坏了吧?”我接过烟,点上。



“你真不知道谁干的吗?要不我打听一下吧,这小子崩完你,肯定到处吹牛!放心,几天就能泄底。”连野胸有成竹地说。



“你怎么能查出来?我们警察都没线索呢。”



“懂个屁,你们是雷子,我从道上打听,消息肯定比你灵通,等消息吧!”看着连野非常自负的样子,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几个人在病房里嘻嘻哈哈地胡侃着,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示意他们赶紧把烟头掐了,因为这里的护士很厉害。邵年接过我们的烟,从窗口扔了出去。走进来的不是护士,是刘洋。



“我爸让我给你送点鸡汤。”刘洋看有人在场,显得有些拘谨。



兄弟就是兄弟,连野跟邵年眼神一对:“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刘洋两个人。



“你的腿怎么样了?”



“你来了就好了。”



“以后要小心啊,多危险!”



“真没事,特种兵嘛,这点伤不算什么。”



“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我真不希望你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我喜欢这行,我也只能干这行。说实话,真没后悔过。”



刘洋不说话了,低着头。好长的一段沉默,直到老妈和妹妹进来,刘洋起身道别。妹妹神秘地一笑:“别害人家啊,这样的女孩不多了。我一搭眼就知道,属于国宝级的。”



毕竟是没大碍,不到一个礼拜我就出院了,所有的费用局里报销了。老妈也没再坚持让我换岗,而左腿上至今都留下了一块钱币大小的伤疤。



开枪崩我腿的人没找到,好心救我的人也没找到,心情在仇恨与感恩之间转悠。



重新回到警队,感觉很不一样,对生命的含义似乎理解得更深了一些。



晚上下班,连野跟邵年约我去大平那里打台球。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里面。我脱下衣服,坐在沙发上,李放跟我点了一下头,随手递过一支烟,我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看我。我四下里寻摸了一圈,终于发现隔着两张台子的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看着我。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觉得眼熟,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个人仍旧是固执地看着我。



邵年中场休息,换我跟连野打,我拿着球杆跟连野说:“有一个人在看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一杆将球打进去,连野顺着我说的方向看过去。“有什么好看的,不服吧?”他拿着球杆走向那个人。我跟着过去,到那人面前时,那人冲我微微一笑:“腿好了吧?”



“你怎么知道?”连野把球杆翻转过来。“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是你?!”他点点头。“怎么想不起来了?”我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也许他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强调了一句说:“你们抓过我,忘了?”我这才想起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4·16案”的怀疑人郭小东。



于是,我们直接下了楼,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大平不在。



“真的谢谢哥们儿,没你,我就交代了。”



“别别……这么说,我也是遇到了。”



连野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你救了少白,没说的,咱以后就是兄弟了。”席间,郭小东说,那天把他抓走以后,他母亲就大病了一场。后来,他在化工厂找了个工作,那天正好下班从那里经过。



我破例喝了一口白酒,剩下的邵年折到了他的杯子里。我很高兴,跟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聊着。我一抬头,看见大平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我点点头,连野回头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大平走过来,拉了一把凳子坐下。



大平第一句话就是:“兄弟,腿好了?”我看了一眼连野和邵年,大平呵呵一笑:“不是他们说的,看样子是好了。”邵年给他倒酒,他用手挡住:“今天不喝了,刚喝完,我在外面就看见你们了。”



我跟李放换了个位置,靠近大平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腿伤了?”大平没说话,看了看我,拿出了一支烟点上。“我们头儿说的?”我试探着问。“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个事儿?”大平摆摆手。



连野探过身子小声问:“大哥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我们正找呢!”



“别找了,真要找就得去下面了。”大平还是没有很明确地说,指了指地面。“怎么,不能说吗?”我看着大平,他回头迎着我的目光:“不是不能说,是现在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就想知道是谁崩我!”



“你小子命好,偷着乐吧!”



我不说话了,我感觉大平百分百知道是谁干的,但他好像不想说。我站起身,准备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大平一把按住我:“小兄弟,以后做事给自己留点后路,打个麻将不至于动手,别当个警察就觉得自己是教父了。”邵年他们在一旁都不说话了。

“不能说算了,我早晚会知道。”我站起来。大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边倒边说:“拿枪崩警察这不是小事,道上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我不想说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都没用了。我觉得这一枪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这身皮不一定能穿一辈子。”



大平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少白,当警察你就是个雏;混社会,你就是一个幼儿班。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多了。找人崩你的人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你不需要知道,你也别费心思找那几个枪手,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跟你没仇。你看到的只是摆在你眼前的明枪。小兄弟,当警察的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白,一条腿黑。懂吗?多跟你们刘队长学着点。”他放下茶杯,向大家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大平的话给我触动很大,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法律无法触及的世界,那里面有一群像大平一样的所谓道上的人。什么是社会,我不知道,从火车上下来,把旧军装脱掉,我觉得我是回家了。找份工作,陪在父母身边就什么都OK了,人生怎么样,命运怎么样,压根就不是我该想的问题。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由不得你我了。我躺在床上,想着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过眼的都是一些笑容,有真实的,有虚伪的。



次日早晨,也许是晚上没睡好,起来的时候,感觉身心疲惫,但还是咬咬牙去操场活动了活动。天气有点凉,操场上人不多。我跑了3圈,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第一次感觉到从心里往外的累。



到队里的时候,稍稍迟到了些。大家奇怪地看着我,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没穿警服。平时他们根本都不穿,因为那样办案方便,毕竟有些人还是不喜欢警察的。刘队跟我前后脚进了屋,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我跟着上了二楼,他示意我关上门。



“怎么?最近有情绪了?”



“我哪有什么情绪啊?”



“都写在脸上了。”



“不是,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当警察就一点不好,必须心硬,没什么人情可讲的。”



“这个我知道,可是……”其实我想说,什么样的警察需要两条腿,眼前的刘队是不是像大平说的,一条腿白,一条腿黑呢?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穿上这身衣服也半年多了。”



“‘4·16案’到底是怎么破的?我想队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



刘队听完我的话,眉头一皱,“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刘队,我想过,但是真没想明白。”



“记住一点:我们是为了抓住每一个犯罪的人,至于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次要的……”话没说完,门响了,“咣咣”两声,王勇推门进来:“头儿,出现场!”



刘队拿起手包,出门的瞬间,他拍了我一下。



我们驱车赶往现场,那是位于植物园西墙外的一片树林,早年有一条臭水沟经过这里,后来建了一个变电所,也就顺便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小公园。虽然环境比从前好了很多,但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来。桥很窄,车只能停在桥对面,现场已经有很多警察,还有几个围观的人。地面上,白布盖着一具尸体。我掀起来一看,是一具女尸,20多岁,全身赤裸。头发粘在脸上,还有些碎草,下嘴唇裂开了一个口子,两只手死死地攥住已经被撕开的裤子,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在不到10米的草丛中,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衣服和自行车。



柴姐对刘队小声地说:“强奸杀人!”刘队点点头。我们还在现场提取到了很多有价值的证物。



回到队里,我们把勘察情况做了个汇总。根据罪犯在现场留下的脚印,现场打斗施暴的痕迹,可以判定这里是第一现场。而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死者身体里遗留的罪犯的体液。

“线索很多,不是惯犯,大家把资料整理一下,到现场周围找找有没有目击者。顺便把那个报案的人找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那里偏僻,一般人肯定不会走那里。马上搞清楚死者身份和排查一下附近几个单位上下班的人!”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现场提取的脚印显示犯罪嫌疑人身高在175cm~178cm,体重在65kg左右。根据死者体内的遗留体液分析,嫌疑人血型是B型……”柴姐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就是……”柴姐突然卡住了,众人疑惑地看着柴姐。她咳嗽一声说:“经过对体液分析,发现嫌疑人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



这个情况让大家感到特别意外。有人想笑,但是看到刘队紧锁的眉头,都忍着继续往下听。“在嫌疑人的精液中,我注意到其精子均属于畸形,所以嫌疑人肯定没有孩子。化验结果就这么多。”柴姐说完,“啪”的一声把报告合上了。



王勇呵呵一笑,打趣说:“不孕不育与侦破案件有关系吗?”



刘队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勇:“亏你还是一个干了快10年的老刑警,嫌疑人不能生育,这是一个最好的排查条件,当然对案情侦破有很大的作用。”



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告破。第二天,我们从死者的饭盒和口袋里携带的出入证确定了死者身份。死者是一位纺织厂工人。据死者同事反映:平时她经常与一个姓隋的女同事一起上下班,本来当天是早上七点下班的,可是她妈心脏病犯了,于是四点多就请假回家了。死亡时间正好跟法医的化验结果相吻合。



与案发现场较近的单位,一个是面包厂,已经废弃,还有一个就是刚建不到一年的变电所。



变电所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上面拉着电网。我跟肖克走进变电所时,门口值班室值班的是一个60多岁的大爷。我们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后,便跟他了解了些情况。正当我们聊得尽兴的时候,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骑着自行车经过窗前。



肖克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就指着那个人问道:“他是谁?”



“他啊,小罗,大名罗春。”



“这个人平时表现怎么样?最近他们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小罗啊,平时很老实,人也不错,话不多,工作很认真。听小陈说,刚离婚,心情不太好,最近总喝酒。”



“那前天晚上谁值班?一个班几个人?”



“前天晚上?就是小罗,还有技术员小陈。这不刚休班,今天晚上还是他俩的。”



“小陈?”



“是啊!陈华。”话音刚落,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经过窗前,还冲里面招了招手。



肖克想了想,对我说:“走,找他们俩聊聊!”



我们走进机房的时候,那个叫罗春的正在换衣服。



我和肖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我们是刑侦二队的,想跟你们了解点情况。”



那个叫罗春的手抖了一下,动作虽然很小,但是我跟肖克都看得十分清楚。另一个叫陈华的,神情自若地走过来:“警察同志,了解点什么?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说完呵呵一笑。

肖克冷冷地说:“未必吧?可能有的人就不是良民了吧!”罗春没说话,换完衣服,拿起记录本,就去抄电表。



“前天晚上是你们的班吧?”



“是啊!我跟小罗。”



“你们一直都在吗?”



“是啊,我们这个班是一天一宿24小时的。”



“早上的时候,有没有人出去过,或者……”



“早上?”陈华突然不说话了,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正在抄表的罗春,而此时的罗春也正看着我们。陈华小声地说:“前天晚上小罗出去跟朋友喝酒去了,早上回来的,应该是四点多吧!我给他开的门,顺便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表。”



当我们再看里面罗春的时候,却发现他打开一个变电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肖克推开门走向罗春:“罗春,过来一下……”此时的罗春面无表情,突然将左手伸向变电箱……



眼前的罗春随着“啪啪”的几声,身体猛烈地抖动了几下,被电流击倒在地。外面的陈华忙拉下电闸,可一切都晚了。肖克跑过去摸了摸罗春的脉搏,摇了摇头。陈华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睁大眼睛,木然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罗春。



我拍了拍他:“把你们领导叫来……”



事后调查:罗春的确刚刚离婚,原因很简单,他不能生育。



案子结了,凶手畏罪自杀。我写结案报告的时候,手有点抖。



队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能听见柴姐呵斥肖克的大嗓门:“小肖,你再敢提不孕不育,我跟你没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子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而我已经习惯了从紧张到放松,即使是难以侦破的死案。



这几天,大会小会不断,马上就要“严打”,名单和任务都已经下达。大家又绷起了弦,我们从分局拿回近十年的死案卷宗和四十多张通缉令。刘队让我随同王勇去广州,将一个自首的案犯押解回哈市,当天晚上的飞机。



“路上你们多照应着点,虽然是自首的案犯,但也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刘队吩咐说,我点点头。



差不多要出发时,刘队拿着车钥匙:“我送你们去机场!”



“我开吧,你身体不太好。”我发动车的时候,刘队突然说:“小赵……”我看他的时候,他想了想,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我开着队里的吉普车,故意绕了弯路经过刘队家,我很想在车子经过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刘洋,遗憾的是没有看到。

到了广州,已经半夜了,我们俩找了个宾馆住下,准备明天去提人,顺便定了返程的机票。也许是换了地方就睡不踏实,我们俩便趴在窗台上,看着街道的夜景。



“王哥,你当警察这么多年,后悔过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干咱们这行的,哪有时间后悔?说实话,没时间想这个问题,这几年消停多了,我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了警队,那时候治安非常糟糕。今天这死人了,明天那抢劫了,整天就是与案犯打交道,哪有什么时间后悔啊!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就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



“干我们这行,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悟的……”



“悟?我好像是太嫩了,什么事情都悟不明白。”



“呵呵,慢慢来,这个不是谁能教会你的。”王勇递给我一支烟。



“我什么时候能像咱们头儿一样呢?”



“你小子目标还挺高的嘛!咱们头儿干了都快30年,你知道吗?刘队当警察的时候,比你还小呢。听老黄说,刘队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后来殉职了,他书都没念完,就接班穿上了这身衣服。”



“啊?没听他说过啊!”



“他说什么啊!正因为他没什么学历,所以干了快30年还是一个刑警队长,以他的资历,早就应该是局长了。”



“就因为没有学历就不提拔他了,太不人道了吧?”



“当然也有别的事儿……”王勇说到这却止住了嘴。



“什么事儿啊?”



“算了,过去都快20年了。”



“王哥,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新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王勇深吸了一口烟,眼神落到了外面的灯红酒绿当中。“咱们头儿啊,在20多年前一次案件中,追捕一个杀人犯。当时那家伙开着车玩命地跑,刘队就紧着追,追了有几公里,在一个岔路口转弯的时候,刘队开枪想打爆车胎,可能是当时车颠簸了一下,枪口抬高了,就这么巧,一枪打中了那个人,而且还是脑袋,车失去方向一头栽进旁边的排污沟里,翻了几个个……”



“后来呢?”



“当时车上还有一个女的,抱着一个婴儿。女的当场死亡,那孩子因为在她母亲的怀里才活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不开枪怎么办?”

“这个时候就不能开枪,虽然我们是要抓人,但有时候,我们却要保护无辜人的安全。这枪是在我们手里,但在扣响之前,我们这个脑袋起码要转几圈。”



“后来怎么处理了?”



“记大过,如果没有他爹的面子,我估计他就被开除了。”



“就因为这个他至今没提起来?”



“我想应该是吧!”



我终于知道了一个关于刘队的秘密,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孩子后来怎么办了?”



“孩子?你真不知道?”



“王哥,我真不知道,你快说吧!”



“就是刘洋啊……”



“啊……”



“啊什么,刘队为了这个孩子,一辈子没结婚……”



夜沉了,我听见王勇的呼噜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我们俩早早起来,直奔广州市公安局。办完手续,我们就直奔机场。因为这个人是自首的,所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他是不需要戴手铐的。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坐在那里等待。而那个人也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王勇的手机响了……



王勇合上电话,呆坐在沙发上,两行泪水瞬间涌出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情况了?”



“头儿,他……牺牲了。”



“什么?牺牲了?怎么可能啊?”



王勇面无表情,泪水却不断地流。快四十岁的大男人,此时已经全然不顾什么形象,坐在那里痛哭。刘队牺牲了,怎么可能,我们才出来两天不到,刘队就走了,不是开玩笑吧?此时,我却出奇的冷静,我看着王勇,他低着头,任由眼泪滴在手上。



飞机上,王勇始终看着窗外,四个多小时一动不动。犯人很老实,没什么要求。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捅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拉着犯人上了警车,我看到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有一块黑布……



王勇把卷宗扔给我,提前下了车。我从分局回到队里的时候,远远地看着队里的小楼,才发现那栋楼笼罩着一种灰色的氛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战友,我害怕见到他们的神情。



我轻轻地推开门,没有一个人抬头,只有柴姐走过来,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柴姐,怎么了?”她摇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来。屋里的空气异常凝重。桌子上放着一件防弹衣,我拿起来,发现上面有血迹,还有一个弹孔,我摸着那个弹孔,手指头却能穿过去,子弹打穿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我拉拉肖克:“肖哥,出什么事了?刘队怎么了?”肖克没说话,头扭向一边。我转向柴姐:“柴姐,头儿现在在哪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开的车,也不知道路上闯了几个红灯,我只知道,我下车的时候忘了关警笛,刺耳的声音一直在医院里回荡。



刘洋坐在旁边,两只眼睛盯着床头,而刘队静静地躺在那里,头上盖着白白的床单。我轻轻掀开……



“头儿,我回来了……”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



我们走的当天晚上,在肿瘤医院附近,发生了一起持枪入室抢劫。邻居听到枪响,及时报警,附近巡逻的110正好将歹徒堵在屋里。刘队带着人赶到现场,歹徒在对峙了3个小时后,仍拒不缴械投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质的安全系数越来越低,最后只能采取强攻。刘队第一个带头冲进去……被歹徒的子弹击穿防弹衣,当场殉职。后来听肖克说,歹徒身上被打成了筛子。



我问王勇,为什么防弹衣可以被打穿?王勇告诉我,防弹衣不一定能防所有的子弹,而当时,歹徒发射的是钢芯子弹。



之后,我问了一个特别不该问的问题:“那为什么队里的人都抢着穿呢?”



王勇说:“谁穿上防弹衣,谁就要冲到最前面,这是队里的规矩……”听完王勇的话,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不知道为什么局里没有给刘队开追悼会,也没举行送别仪式,甚至没有被追认为烈士。因为这个,我们气不过,找到分局,局长没说话,老黄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别气不过,这个都是老刘生前的遗愿,如果因公殉职,不开追悼会,不评烈士。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他呢……”



我理解不了这种比无私奉献更高尚的情操,也许以后也理解不了。



局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仪式,但是考虑到刘队家的状况,还是给了刘洋3万块钱的抚恤金。



刘队去世的第三天,我拿着3万块钱,去刘队家。我敲了几下门,屋里还是静静的。我站在门口等,心想也许刘洋出去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原来她在家。本来很窄小的屋子,却被刘洋的单薄显得很空洞。她告诉我她不想再考研究生了,想找份工作,我不知道她的坚强是刻意的,还是因为与刘队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悲痛。在她的脸上,只多了一些憔悴,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把钱放在桌上,说:“这是分局的……”我一时间找不到该用什么词,补偿?3万块补偿得了一个干了30年老警察的付出吗?



新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王勇升为队长。因为工作还要继续,队里的人几乎不提刘队,不是淡忘,而是不敢触及。



有时候,工作一闲下来,我就担心刘洋,想想已经几天没去看刘洋了,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料理自己的生活的。



看看还有40分钟就下班了,我跟王勇请了假,他知道我去看刘洋,也就没说什么。



我敲门的时候,才发现门没锁,屋里静悄悄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可是屋里却没开灯。

“刘洋……”没人回应。



“刘洋……”屋子一角传来哭声。



我打开灯,发现刘洋坐在床边的地上,披头散发,浑身瑟瑟发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就是哭,我预感出了什么事。



“说啊,出什么事了?”



刘洋继续哭,最后休克过去。我把她送到医院,给王勇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王勇、柴姐他们都赶来了。刘洋的手臂上输着液,人昏昏沉沉地睡着。王勇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摇着头。我的确不知道,最后柴姐去找大夫了解情况。



柴姐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王八蛋,混账东西。”平时一点脏字都没有的柴姐此时狠狠地骂道。



王勇把柴姐拉到一边,两个人低声说着。我看见王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握着拳头,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我们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谁也不敢问。最后我看见王勇一拳打在墙上:“老刘,我对不起你啊!”



柴姐留下陪刘洋,我们都回到了队里。王勇仍旧是铁青着脸,把桌子砸得咣咣的,大骂不断。“我他妈非崩了这个小子……”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队里有工作,晚上不回去了。大家都没走,那晚王勇喝多了。



第二天一早,柴姐从医院打来电话:“洋洋说是一个叫金永哲的小子,外号‘金豆子’,是她中学同学。”



王勇放下电话,看看大家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案子不案子小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老刘刚走没几天,洋洋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废话不多说,抓这个兔崽子!”



我们开始挨个网吧台球厅地翻,最后在花园的台球城找到了他。头发黄黄的,个子瘦高,正和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肖克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身边:“金豆子,借个火。”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递给肖克,肖克一个擒拿,将他摁在地上,我们几个冲上去。



王勇抓起他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也许是肖克的手太重了,这小子开始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叫什么名字?”



“金永哲!”



王勇一记耳光甩过去:“就是你!带回去。”王勇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你们是哪的?干吗抓我?”肖克在后面就是一脚:“喊你妈,一会儿有你叫的。”我们把他塞到车里,拉响警笛开回队里。

刚一进屋,王勇上去就是一拳,那小子的鼻子就歪到一边,血溅得满脸都是。肖克我们几个冲上去,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他的身上。事后回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像黑社会的打手。



“警察打人了……救命啊!”他拼命地喊,最后,柴姐怕出人命,拼命地拉开我们,王勇像一只狮子一样地坐在那里喘着粗气,那小子躺在那里,捂着脸一动不动。



肖克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结果那小子就像散了架一样,说什么也坐不起来了。拉上去,就堆下来。最后,他仍旧躺在地上,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嘀咕道:“我让你们打我,我舅舅是省厅的副厅长,你们等着。”王勇上去又是一脚:“你舅就是省长,我他妈今天也收拾你。”金豆子不做声了。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已经不是警察了。



柴姐把王勇拉到了走廊,过了一会儿,王勇回来关上门对大家说:“我不多说了,如果出事,我一个人顶着。马上取笔录!”金豆子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里装傻,嚷嚷着要去医院。



“装傻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有你张嘴的时候!”



王勇把我拉到外边:“事情这样了,你马上写一个笔录,我们让他摁手印,快点!”“这样能行吗?”“没什么行不行的,特殊情况,赶紧写!”



我开始写,半个多小时后,我把笔录递给肖克,屋里只留下肖克和金豆子两个人,其他人都退出来。很快肖克出来,手里拿着已经摁完手印的笔录。王勇看了看笔录,对我说:“你再辛苦一躺,跟柴姐去一趟医院,把洋洋的笔录也取了。”回头对肖克说:“今天晚上把这小子送分局拘留所,顺便让里面的人‘关照’一下。”虽然王勇把“关照”两个字压得很低,但是我还是听到了。我看到金豆子已经是伤痕累累,晚上进号里,再“关照”,估计够戗了。



到了医院,我隔着门窗,看见刘洋已经醒了,盯着窗外愣神。我对柴姐说:“柴姐,这个笔录你帮我取了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问。”柴姐看我很为难的样子,就接了过去。



我隔着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命运如此多舛。



我站在走廊里,抽着烟,静静地等待着。经过的护士,提醒我不能在这里抽烟,我点头答应,仍继续抽。



当天晚上,案子的卷宗报到局里,局里上下都很震惊。很多人都知道刘洋,当然很多人也知道金豆子的舅舅是何许人也。



大概是昨天晚上,号里的人“关照”得过分了一些,这小子当天晚上因吐血被送到了公安医院。虽然已经立案,但是很快就被保外就医。那小子躺在病床上就翻了供。事情还没完,局里一纸文件,开始调查当天打人的事情。局里找我们几个人谈话,我们都矢口否认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们心里清楚,如果受害人不是刘洋,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件。但偏偏被强暴的就是刚刚殉职的刘队的女儿,而且我们这帮人跟刘队有着十几年的交情,身为警察的我们,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调查了几天,上面仍然不依不饶,很明显,他们被施压了。老黄也来了几趟,每次都是不说话,抽会儿烟就走了。



最后,王勇站出来承担了一切,处理决定当天就下来了:王勇被勒令开除警队。王勇勉强笑笑说:“虽然我们是打了那小子,但是我们还是对不起刘队,这个警察我已经不想干了。”王勇干了10多年的警察,就这样被开除了。



刘洋在医院住了3天,就出院了。柴姐把她送回家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刘洋的状态非常不好,一句话都不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命运不济,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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