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江湖兄弟·邪性 > 改变人的本来面目

改变人的本来面目

书籍名:《江湖兄弟·邪性》    作者:李军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改变人的本来面目



蓝白相间的警车,鸣着警笛,驶进看守所。



“喊报告。”威严的命令声。



“报告。”



“进。”荷枪实弹的值班武警严肃的目光。



在接收室,摘掉了兆龙戴着的手铐,办理手续。



“把你所有的物品都拿出来。”交出之后,便是惯例的搜身,一场登记完毕,带他走向监室。



“咣当!”沉重的铁栓打开,将兆龙推了进去。



光线很昏暗,兆龙还很不适应,一间十五平米的囚室杂七杂八睡着一屋子人。



“真他妈的,大夜里还送人。”一个很粗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睡觉的人全醒了。



兆龙站在囚室门口,一动不动。



身子瘦小的二杆子,奓着刺儿:“嘿,什么鸟儿呀,让你大爷看看。”



“孙子,你丫听见没有?”



兆龙依然一动不动。



里边的学习号黑头,甩着大得出奇的酱色大光头,二杆子知道这是让加码,从板上走下来,晃晃地走到兆龙眼前,贴近看着:“我操,正经一个小白脸,准是花事进来的,是把雏给破了吧?快说,怎么折进来的!”



兆龙感觉到了二杆子的口臭味。



二杆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玩个性,耍大个的。”一挥手,十几个囚犯一拥而上,将兆龙围了起来。黑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看来,如果不煽,这顿暴打不可避了,蛇打七寸。”兆龙想到手到,一把推开其中一个,看板旁边有一个台儿,也没什么家伙可抄,于是看中了一个喇口瓷缸,抄起来大喝一声“啊”,趁着众人愣着的工夫,三步并两步冲到黑头面前,一个飞脚将他踢到墙角,用缸子狠命地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酱色的脑瓜儿随着击打,渐渐开了瓢儿,变成了殷红色,连续打了数不清的次数,兆龙感到累了,方住手,所有的人呆住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帮黑头。



“叫人。”兆龙吩咐道。



如梦初醒的二杆子赶紧拍板:“报告管教,八号,报告管教,八号。”

小窗口被打开,值班民警看了看里面的情景,叫来了副所长曹建国,后面跟着六个民警,个个手拿电棍。



囚室的门打开,有人扶黑头去医务室包扎。



“殷兆龙,出来。”曹建国命令道,“把衣服脱了,全脱,躺在地上。”



三十五分钟,惩罚结束,兆龙穿上衣服,带到管教室,他直直地站在地上,一言不发,曹建国挥挥手,其他民警走了出去,他掏出大前门,扔给兆龙一枝,又将火柴甩了过去,兆龙深深地吸了一口。“小子,早就听说过你,行,有样。可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甩钢骨叉子这不行,知道吗?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按今儿的事关禁闭没跑,我看你是个爷们儿,小号免了,戴戒具七天,背铐,便宜你小子了,然后写个检查。这黑头也不长眼,欺负瞧个人呀,等解除了,我跟你们管教说一声,你把号里管起来。别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兆龙点了点头。



曹建国叫进干警,一把打造得很瘦小的铁圈很紧地套在兆龙手上,然后用铁锁穿过两个圈上的锁眼给他背铐上,押着回到囚室。



不一会儿,头绑着绷带的黑头也回来了,刚进门,就抢先说:“兆龙兄弟,你也不言语声,闹场误会,害得你哥哥我花了一下。来,往外挪,让他进里面来,你们听着点,这就是咱北京城玩得最响的玩主——兆龙,以后都听他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知道了。”杂杂的回答声。



这还没有消停,门打开,又送进来一位,油头粉面的,一件花格衬衫,底下穿一条瘦瘦的鸡腿裤,头发烫着卷,不长记性的二杆子和大眼贼一左一右站在来人的面前。



“还挺潮,是不是花匠呀?”没等答话,两个大耳贴子扇了上去。



卷毛哭丧着脸:“大哥,大哥,别打,是花事,是花事。”



听到这儿,搓着火的黑头蹿了过来,小七子拿一件衣服猛地捂在卷毛的头上,真是恶狼遇上了小羊羔,关押的寂寞,隔绝的束缚,一下子都发泄出来。你一拳我一脚,凶猛的拳击和暴打,打得差不多了,小七子猛地一把从卷毛脸上拽下衣服,卷毛整个脸部露了出来。



卷毛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剧痛使他本能地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告饶:“大哥,大哥们儿,别打了,别打了,我是孙子,孙子成不成?”



块儿壮的黑头揪着卷毛的头发,发狠地说:“可偷可抢,可杀人放火,就是不能沾花,谁没姐姐妹妹,知道不知道,严打沾花十有九死,打你,打丫挺的算是轻的,你等死吧你,几个呀?”



卷毛说:“大哥,就仨。”



二杆子一个飞脚,卷毛被踢了出去,头撞在墙上。“还仨,你还要几个呀,死去吧你。”



兆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恨这号儿的人,但手背铐,不得劲,没有出手。



“大哥我睡哪儿?”疲惫的卷毛问。



“睡狗×,站着吧,没地,凑合着吧。”二杆子狠狠地说。



无奈的卷毛只好蹲在地上。

黑头用被子给兆龙盖好,自个打起了很响的呼噜。



望着铁窗外的点点星空,兆龙的思绪又想到了英子,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美丽身影,这一夜,兆龙没有合眼。



一阵铃声,是看守所起床的信号,过道内响起看守们的喊声:“起床了,起床。”



丰台车辆厂的一个小崽儿建新,帮兆龙解手、擦脸,刷牙是不可能的,其他人也忙着洗漱。



推车送饭的声音传来,轮着值日的钱意,蹲在地下,离地面三十公分的木板打开了,钱意往外传着塑料碗,接过打来的菜,一碗一碗往里传递着,一共三十六个棒子面窝头递了进来。窝头是每人两个,菜是水煮白菜,上面漂了一些浮油,有的碗里有一块半块肉片或肥丁,也有的没有,号里的人都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啃窝头和喝菜汤的声音。



兆龙吃不下,一个窝头给了黑头,一个窝头掰了一半给了二杆子,一半给了满脸孩子气,最瘦最矮不满十六岁的丁小飞。



小飞感激地说:“大哥,谢谢您。”两口吃了下去。



看着小飞的小模样,兆龙笑了。



这边卷毛刚要拿起第二个窝头,就挨了个嘴巴,二杆子抢了过来:“还是个吃货,从今儿起,你的囚粮减半,充公,菜也不让你吃,那有凉水,对着水管子饮去吧,管够。”



吃完饭,大家轮流擦板,板是高出地面四十公分的木板搭成的。囚室内只有一个水泥台,上面放着吃饭用具,为防自杀,用具都是塑料的;还有一个所谓的便池,上面就是水管,板前面只有一米左右的空地。吃过饭,按着个头大小,盘腿排成四行,这叫坐板。兆龙、黑头、二杆子、大眼贼坐在最后一排,可以靠着墙面,舒服些,跟前面没挡头差得节气大了,除了要提审外,一直要坐到下午五点开饭,有些受罪,一旦侧着,被经常巡视的干警抓住,一炮电击是跑不了的。



“殷兆龙、郑渴,出来照相。”



卷毛叫郑渴,两人走了出去,分别照了左右侧像及正面像,并且举着有自己名字的用黑色毛笔写的名牌,照完相,又来了两个已判刑半年的劳动号,用手推子将两人剃了光头,刚回号内,还未坐定。“殷兆龙、郑渴,提审,出门低头抱手。”严厉而威严的命令。已走到第一道警戒线,四名干警给郑渴戴上手铐。



“报告,提审。”两个打着报告。



“出。”严加戒备背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说道。



兆龙进了第六审讯室,坐在铁凳上。铁凳很粗很沉,焊死在地上。年长经验丰富的提审巩新卫,开口便说:“殷兆龙,到底是老炮呀,进去就磕,时刻拔份呀,拔到这儿来了。”



开始讯问、笔录,年龄、姓名、家庭住址、有无工作,直系亲属的年龄、姓名、工作单位、个人简历。



“殷兆龙,赫赫有名的战犯,不会因为老华子这一点事吧,当然,你自首,政府欢迎,但是,在道上混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这件事,鬼才相信呢。跟你,我也不讲什么大政策,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的事我们也有掌握,关键是你自己讲,别人的事也可说,你考虑吧,憋得够呛吧,抽棵烟,好好想想。”巩新卫给了兆龙一棵。



兆龙猛抽了一口,沉默半天后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巩新卫知道兆龙这样的人是铁嘴钢牙,什么都不会说的,就让带回囚室,让他考虑。



坐在号里的人,百无聊赖地瞎扯着。门打开,兆龙回来了,黑头很关心地问:“兄弟,没事吧?”

兆龙摇摇头,闷头坐在墙角。



下午四点多钟,卷毛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他拧开水龙头猛往嘴里灌,大眼贼看不惯地从板上下来,踢了他一脚:“逮着不花钱的啦,少喝点,一拉稀,这屋子没法呆。”



卷毛白了他一眼,回到板上。



二杆子挤对卷毛:“花哥们儿,怎么样,过堂的滋味好受吧,你花事少不了,要不怎么提这么长时间,给哥几个过过瘾,说说细节的东西,说呀。”



卷毛哭丧着脸:“大哥,别打镲了,让我歇会儿,可能事大了,我听了一耳朵,可能是要送什么,哎,对,七处七处是干什么的呀?”



“傻×,是市公安局看守所,悠上去,十有九死,谁骗你谁是孙子。”二杆子说。



卷毛听了这话,哭了起来,这一天弄得号里气氛变得很凄凉。



黑头冷酷地说:“哥们儿,自己的事自己扛,想惹事就不怕事,想想你干的缺德事,也该。”



大眼贼接上了:“没错,你小脑袋舒服了,政府整你大脑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呀。过一天是一天,别哭哭啼啼的,多烦人呀,影响哥儿几个的情绪,你烦,谁不烦呀。”



几句话说得卷毛停止了哭声。



看守所的第二顿饭也是今天的最后一顿了,今儿是星期一,每星期的一、三、五吃细粮,吃的是馒头,菜还是白菜,只不过炒了一下,有些油星,是干货没有汤。



卷毛还挺自觉,拿出一个馒头:“哪位大哥吃。”



兆龙接过话来:“兄弟,别让了,吃一天少一天……”话没说完,号门打开,“郑渴,出来。”卷毛走了出去。大约二十分钟,过道传来了“哗啦,哗啦”脚镣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八号囚室门打开,卷毛趟着一副三十六斤的大铁镣走了进来,他神色呆板,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反应,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他上了板。



老练的黑头说:“赶紧给他搓根绳,吊起来。”大家忙了起来,接上一根较粗的布绳从脚镣到手铐上连着,行动时可拉着绳,减少负担。



卷毛连声说:“谢谢,谢谢各位大哥。”



二杆子说:“谢胳膊谢腿呀,毕竟都是吃官饭的,再可气的事,毕竟都是落难人,饭给你留着呢。没切你的,赶紧吃吧,早点休息,弄不好,也得夜提呢。”



真像二杆子所说,为了尽早结案,移送上级机关,卷毛果真被夜提了,这一提就到了清晨。天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崽建新被叫了出去,一会儿回来了,满手的印油,他用香皂洗着手。



“几位大哥,我捕了,滚大板,签字。”建新很平静,受了这儿的教育,已有了思想准备。



黑头对兆龙说:“小崽是盗窃,价值四千多,没几年,滚大板就是留下指纹,留档,一般贼都得过这道工序。岁数小,锻炼两年,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兆龙问:“黑头,你因为什么事折的?”



“嘿,别提了兄弟,毕老五,你应该知道吧?他兄弟王斌奓刺,说要灭我,我捅了丫几下,打我一个重伤害,准备法提了。这孙子不是个鸟,你说吧,丫报了官,整个一个不玩。你呢兄弟?”



“我呀,找老贼老华子算了一笔旧账。”



“那个老家伙,滑得不能再滑了,油到家了,城里的好几场架,都是他挑起来的,他躲在后面瞧热闹,他到了你手里没跑。兄弟,你的狠劲可是出了名的,没想到咱哥儿俩在这儿撞上了,人没死吧?”



“逼他砍了自己的手,挑了筋。”



“没事儿,死不了,兄弟,现在可是严打,判的都够狠的,你得把事儿想远点,得有个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老哥哥教你了吧?”



“谢谢。”兆龙很感激。



“谢什么呀,人都掉坑里了,大家都一样,互相有个照应,都不是外人,对不?”



兆龙点了点头。



“是不是闷,我给你讲讲咱号里的人。二杆子踢飞子(盗自行车),大眼贼抓分,小崽你知道。那边络腮胡子是盗窃铝锭,叫鲁长智,智他妈狗屁,一个村子的人往家拉,旁边是国防科工委的仓库,整车整车地拉,还张扬,你说能不现吗?找死呢,价值一万八。旁边是他同案王清,按规定不能放在一起,可人太多了,一号一个分不完,只能在一起。那个肥贼是华北楼的大师傅,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丫一气之下,纵火烧人,不过都没死,孙子心软,又去救火,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老爷们儿样。下巴尖尖的是诈骗犯叫董其瑞,跟董存瑞差一个字,他专骗老娘们儿,说是要带人家走,等钱骗到手了,人也溜了。也笨,别在一个地骗呀,尝到甜头了,给有个上过当的女的瞧见了,报了,抓他一个现行。那老东西叫尹勇,五张多了,花事,与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乱搞,打一个流氓罪。你说这年代,跟咱们玩的有点不一样,花事还挺多。老流大鼻涕的是老冒,顺义的,因为媳妇跟邻居吵了几句,他把人家养的十几头猪毒死了。真是,什么新鲜事都有,戴眼镜的和旁边那个,臭味相投,是经济犯,检察院的案子,借押在这的,听说不少,十几万呢。那疤眼的是青海回来的,战犯挺生,让我给丫制服了,三进宫了,这次还是打架,叫王明,外号‘小平’,瞧那样,平谁呀。兄弟,那挺壮的叫李健,东北的,平时不爱说话,盲流,指不定有什么案子犯了,跑到北京,大拘留,审查呢。”



“是不是真名还单说呢。”兆龙插了一句。



“高明,高个儿是个打篮球的,一米九五,小二米,你说不好好练球,扒女浴室,拍住了,这不给毁了。但民愤太大了,唉,前途没了。最后那个是文人,叫薛文,贴小传单,对社会不满,脑子进水了,整个一个糊涂蛋。那是你关心的事吗?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让共产党赶了出去,缺练,找死,活该。”



听黑头介绍完了,兆龙看着满屋子的难兄难弟,笑了。



黑头不理解道:“兄弟,干吗乐呀?”



“你说,谁设计的监狱,四面一挡,就把人圈起来,十年八年,让人失去自由,跟野兽关进笼子有什么两样,真他妈的绝了。”



一阵嘈杂声从过道传来,一定又是送进人来。果不其然,八号囚室门开了,进来一个不修边幅、满脸胡碴儿、头发蓬乱的人,一进来,整个儿一个自来熟:“同志们好,同志们好,我叫王贝,初到你们山头,请多捧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穿着鞋上了板。值班看守说:“他有神经病,你们不要跟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不得欺负他,晚上睡觉注意点。”说完关上了门。



王贝冲着每个人嘻嘻地笑着,手还不停地挥着:“同志们好,同志们好。”



“真邪,倒了八辈子霉,弄了这么一个大棒槌给搁在咱们号里,值班的瞎了眼了。”二杆子骂着。



“你小点声。”黑头骂道,“全睡觉。”



刚刚躺下,王贝唱起了歌:“丢呀丢呀,丢手绢……”

哥儿几个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大眼贼上前:“孙子,别唱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王贝眨着眼睛:“睡觉,你们好好睡,乖,乖呀,妈妈的孩子睡觉了。”听到这话,一下子站起来十多个,拳打脚踢一阵暴练,王贝一边捂着头,一边扯着嗓子喊:“杀人了,杀人了。”闻讯赶来的看守打开门,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叫来了值班的曹建国。



曹建国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王贝收监他就不同意,可值班的分局赵副局长说王贝案情特殊,杀人的动机很明确,证据也确凿,就因为要等法医鉴定是否有行为能力,是否在精神病状态,坚持收监。这不,刚入监,八号囚室的人就殴打王贝。



“抽疯不困是吧,好,全体给我站着,站一夜,有劲咱叫到底。值班员,门不要关,盯着他们,真不知道你们自己怎么回事了。”



没有办法,受管制的人必须服从看押管理,兆龙和八号的全体囚犯在深夜里笔直地站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有人已经站不直了,直打晃,本身就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有的人已关押很长时间,最长的是两个经济犯孙若汤和李博义,已关了七个月,他们最明显,已经在左右摇摆。



“不许动,找不痛快是不是。”值班员用电棍指着李博义和孙若汤,两个人赶紧站直了。



“报告管教,求见曹所长。”兆龙摇摇头示意。



值班看守认得他,并且开会时曹副所长亲自嘱咐,殷兆龙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等着。”趁着关门的工夫,哥儿几个赶紧活动一下。而王贝还在傻呼呼唱着歌。



“殷兆龙出来。”



兆龙低头抱手,走出囚室,来到管理室。



“殷兆龙,你有什么事?”曹建国问。



“曹所长,这家伙有精神病,这是看守所,不是精神病医院,他折腾完了,傻睡一场。我们行吗?白天我们要坐板,提审,是人不是鹰。”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王贝必须收监,没有任何余地作出让步。难得你小子敢站出来说话,我当看守二十多年了,你还真是头一份,抽棵烟,你说你干吗犯罪,我真想不通。”



“曹所长,逼的。”兆龙昂着头。



“扯淡,有这样说话的吗,谁逼你犯罪,混蛋逻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让你逼得自己砍自己。无法无天,还有没有法制,这社会都像你,还不乱套了?”曹建国气愤地说。



“既然王贝非得放在我们号,您看这样好不好?”



“你说。”



“您呢,将具体问题反映上去,能不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晚上给他吃上片安眼药,安排两个班,一个班两个人,轮流看护他。他随时有病复发,一旦出了事,您也不好交待,您说行不行?”兆龙很诚恳,说得有理有据。

“行,我没把你看错,就是把机灵用错地方了,要不,到哪个单位都是个人才,我考虑一下。小子,给你提前解除戒具。”



“谢谢您。”兆龙很有礼貌,又说,“您看弟兄们有点那个了,您是不是放一马,王贝是有点可气,谁没点脾气,您高抬贵手。”



“瞧瞧,刚夸完你,又讲起哥们儿仗义,让我说你什么好,走吧,小子。”



回到囚室,曹所长宣布:“由殷兆龙当学习号,睡觉。”



一场风波过后,大家都感谢兆龙,正说着,王贝累了,已打起了响呼噜,有人开始骂街:“这孙子什么东西,事他惹的,还跟没事一样。”二杆子踢了王贝一下,兆龙制止了,看着兆龙解除惩罚,黑头挺高兴,又为他挺身而出赞叹不已:“兄弟,行,老哥服你了,拔了一大份儿。”



卷毛郑渴在早晨走了,带着行李,临出门问哥儿几个好,性急的二杆子问值班看守:“管教,是悠七处吗?”值班看守随口一答,又改过来:“是悠七处。哎,对了,你小兔崽子问谁呢?”弄得八号囚室的犯人哄堂大笑。



兆龙又被提了第二炮。



预审员巩新卫问他:“殷兆龙,想好了没有?”



兆龙摇摇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告诉你,你不说,法律也可以认定的,我们是想让你自己说,取决于你的态度,回去吧。”



兆龙回到号里,小门打开了:“殷兆龙,你家属送东西来了,签字。”



崭新的棉被,换洗的衣服,一看都是新买的,毛巾、香皂、袜子,兆龙知道这是费青青送来的,其中毛巾上用银色线绣着“青青”二字,兆龙不由得心头一热。



淘气的小崽说:“兆龙大哥,青青是我们嫂子吧?”



“小孩子,别乱说,小心我揍你。”兆龙假装打他,小崽躲到了一边。



“弟妹送的?”黑头问。



“一个朋友。”兆龙说。



“行了,哥哥是过来人,有朋友绣自己名字的?兆龙,你怎么也玩虚的。”黑头嘿嘿一乐。下午,八号囚室又折腾上了。



起因是打饭,每次打完饭,总有剩的,一个号一个,饭量大的小崽就跑过去,对劳动号说:“八号,申请找补。”一个白白的馒头就递了进来。你说王贝有病,吃可没病,跑过去就抢小崽手里的馒头,小崽急了骂了句:“孙子,你给我。”王贝听小崽骂他(精神病人不是老神经,他有清醒的时候,和平常人一样),一个耳刮子打在小崽脸上,二杆子、大眼贼都不干了,上去一顿暴揍,王贝的喊叫,又招来了值班看守。



问明情况,罚全体体罚一小时,小崽、二杆子、大眼贼“开飞机”(注:开飞机——一种土惩罚:人哈腰,头冲下,双手反上去贴在墙上。)。



看守所的任何命令,必须严格执行,惩罚更不例外,不折不扣地去实施,三个人一小时的“飞机”,开得腿直打哆嗦,脸上冒冷汗,还是勉强做完了,去吃凉饭。

快睡觉时,又被外面一片“哗啦啦”的声音惊动了,大家心想,我们早已满员了,正好十八个,不会再放了,没承想,开的就是八号的门。



一个欢蹦乱跳的小男孩,十二三岁,圆圆的脸,瞪着大眼睛,一脸稚气,惟一的就是脚上套着重达六斤的特制小脚镣。他一点不害怕,也不怯场,嘴还挺甜:“各位大爷、叔叔,晚上好,我叫黎鱼。”后面的曹副所长把兆龙叫了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说小孩子是在滑冰时,逗着玩儿,用铁钎子插在发小脑袋上,死了。由于案情特殊,年龄太小,经过曹副所长一再建议,看守所会议才决定分到八号囚室,等候处理决定。孩子今年才十一岁。让兆龙务必多加看管,兆龙答应了。



回到号内,兆龙跟黑头商量了一下,让小黎鱼睡在他们俩中间,黑头骂了一句:“他妈的什么世道,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早晨起来,还没开饭,小黎鱼饿了,问有什么饭。大眼贼逗他:“小黎鱼,这什么饭都有。炒菜自己点,你去拍板,求饭。”



很灵巧的他,踢踢啦啦地趟着脚镣,拍板求饭,兆龙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过道响起:“报告,八号拍板,八号拍板。”



年长的陈管教过来:“谁拍板,什么事?”



“报告,我,黎鱼,求饭。”



“求饭,谁说的。”



“他们告诉我,这儿什么菜都有,自己点。”



“你们这帮兔崽子,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损不损呀。来,黎鱼,这没有家里的好,只有窝头,吃爷爷的早点,四个包子够不够。”



黎鱼点点头:“谢谢爷爷。”



“不用谢,谁再奓刺,我收拾谁,黎鱼再见。”陈管教走了。“爷爷再见。”小黎鱼香甜地吃起了包子,号里人直眼直,想象着包子里的肉什么味道。



兆龙骂了大眼贼一顿,大眼贼躲到一边去了。看着小黎鱼吃肉包子,王贝也拍板,陈老头骂他:“别装孙子,别人惯你,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我的班老实点,小心我收拾你。”王贝晃晃脑袋,不言声了,大家伙儿明白了,他也有明白的时候,也有怕的时候。



今儿可够乱的,诈骗犯董其瑞检提,黑头开庭,东北的李健、高明提审,下午又给捕了填捕票。小黎鱼看着高明手上都是印油,便问:“大个子叔叔,你手上怎么那么多印油?”



“叔叔填逮捕证。”



“什么叫逮捕证呀?”



“你还小不懂。”高明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大个子叔叔,我帮你洗。”小黎鱼那双嫩嫩的小手用了不少香皂打在高明手中,看着小黎鱼天真的样子,高明掉了眼泪。兆龙赶过去拍他的肩,示意这样对孩子不好,高明点点头,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这几天过得不错,还是好人多,看守所的很多管教都知道小黎鱼的事了,非常关心他,每顿饭都有人给他送,还有的送糖,有的送水果。这个叫出去一会儿,那个逗他玩,也同样给八号囚室带来了快乐,小黎鱼也懂事,把给他的食品让给号里的人,谁会虎口夺食呀,他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好在不懂,否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会产生多大的副作用呀。

刚过两天踏实日子,王贝在晚上犯病了,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抢救一宿,吓得小黎鱼躲在兆龙后边,偷偷看上一两眼。晚上又没睡踏实觉,黑头直骂:“这个祸害。”



兆龙第三次提审,还是没有说什么。当天下午,向他宣布了批准逮捕,签了字,按了手印。他心里踏实不少。



晚上,值班的叶管教把他叫了出去,说费青青问他好,并告诉兆龙,青青已托了他,有什么事,不要客气,尽管说,问兆龙捎什么信。兆龙请他转答谢谢青青,叶管教问了一些号里的情况,给了他一盒烟,很懂事的兆龙,只拿了五六支,要了一盒火柴,回到号内。



夜深的时候,兆龙叫醒了黑头、二杆子、大眼贼,每人抽了一支,看守所是严禁烟火的,哥儿几个真解了气,一点都没糟贱,剩下的,用纸包了起来留着过烟瘾。兆龙说:“没事,还有。”哥儿几个乐了。



一个月一次的洗澡开始了,每个号儿只允许五分钟的时间,等回到号内,屋子里乱成一团,被翻了个底掉,洗澡的同时,也是清监的开始,兆龙与黑头说了几句,黑头命令所有的人站在一边,都先别动,而是让兆龙先找自己的东西,翻找了半天,兆龙终于找到青青送给自己的毛巾。



两个经济犯孙若汤和李博义,带着铺盖卷走了,临走道个别,也不知道转哪儿去了。



黑头接帖子,判了十五年,他倒挺能安慰自己,对兆龙说:“意料之中的。”兆龙也就没再劝他,他也不上诉,按照惯例,十天后,接见完,就下圈了。



越是事多事越多,晚上王贝彻底爆发:狠命地拍板,而且骂值班管教还要动手,幸亏兆龙几个人压在他身上动弹不了。所长和曹建国都来了,给他穿上了约束衣,这是一种橡皮制作的衣服,手穿过套着圈的口,用皮带死死勒住,使王贝有劲使不出,防止挣蹦。王贝折腾半天,也没有挣脱,于是,疲倦的身体软了下来。他喘着躺在地上,医生打了一针,不一会儿,像死狗一样睡着了。所长和曹建国叮嘱了几句,退了出去。



入夜后,透过窗子,月光泻了进来。劳累的小黎鱼香甜地睡着,看着他,兆龙在想:人生在世,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但是,活的方式可都不一样,结局也不一样。这就是一个值与不值的问题,而值与不值关键是人自己怎么认识。人,既可以做善人好人,也可以做恶人坏人,有些事还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世界无时无刻在发展在变化,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往往就会改变一个人,使他走向相反的一条路。英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性情中人,把所有的热情和爱奉献给了自己,他自己也从英子身上享受到了母爱般的柔情和刻骨铭心的爱。但是,灭顶之灾,兆龙却没有回天之力挽救英子的生命,令他遗憾。



兆龙边想边抚摸着身上英子为他织的毛衣,虽然没有织完,后面是费青青完成的,但兆龙总感觉带着英子的气味,总感觉到英子就躲在毛衣里面,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兆龙拿出藏在裤边的烟,火柴被收走了,他从被子里撕了一些棉花,搓成卷,用鞋底在地上搓火,棉花热了,用嘴一吹,将烟点着了,在烟云中,兆龙觉得:只要自己好好地活着,英子才能心安。眼前的事,是按英子的遗愿去做的,至于结果,兆龙没有去想,即使走错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后悔的,兆龙感觉到英子在甜甜地笑。



兆龙检提了,起诉书上只有老华子这一件事。罪名是流氓罪,依照规定,费青青请了律师告知兆龙:刑法第一百六十条,聚众斗殴,寻衅滋事,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是,1983年9月2日公布施行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决定》,对携带凶器进行流氓犯罪活动,情节严重的,或者进行流氓犯罪活动危害特别严重的,可以在刑法规定的最高刑以上处刑,直至判处死刑。兆龙的起诉书上标明情节严重,可能要判十年至十五年的刑期。这是严打期间共有的特征,希望兆龙有此思想准备,并表示:努力争取辩护,并代费青青问候他。



兆龙有了底,回到了囚室,律师对他讲的话很让他感慨:“幸亏你有投案自首的情节,现在的案子可大可小,加上你情节特别严重,很有可能判更大的重刑。”想到这里,兆龙又感到英子的良苦用心,心里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百感交集,无论判决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兆龙感觉英子也在说着同样的话。



王贝这个祸头子终于走了,给八号囚室留下了难得的平静。黑头接见,带进一点食品,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偷带进烟来,晚上,两个不打不相识的难友聊了起来。



“你说兆龙,咱们这些人败在哪儿?”



“要说败也是败,要说不败也是不败,败的是这个社会不允许任何扰乱秩序和破坏安定的人和事存在。刁民草民,翻不起大风大浪,而我们的自身素质也没有达到,即使达到了,也不能有所作为,因为周围的人都是一群自私的人,根本就不能干大事、成气候。相反的,正是由于自私的人目的不纯,反而导致了事情的失败,也正是抓住了我们的要害,各个击破,才成败局。人,经过大的磨难,能大彻大悟,勇于找出自己的缺点,发扬长处,在磨难中锻炼意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兆龙,不是当面奉承,哥哥我总觉得你能成大器,的确,现在的社会真是变了,变得动脑子了,用脑袋玩人,如果咱哥儿俩有缘分,有机会再碰上,合着干一把,我还真不服气,就这么玩完了。我给你留我家的地址,常通信,常联系,你这兄弟我交定了。”黑头诚恳的态度,令兆龙很感动。



“假如咱们都有机会,那是没的说。你呢,在圈里多保重,说不定咱们俩碰上呢?我可能得十年以上。”兆龙说。



黑头走的时候,天真的小黎鱼对他说:“黑头大爷,您要去哪儿?”



黑头笑着,拍拍他的头:“小子,你黑头大爷去镀金去,问你爸你妈好,再见!”又与兆龙握了握手,道别。

中午的时候,突然集合开会,在静静的衕道内,所长传达了北京市公检法的联合通告:为配合严打斗争,督促有过违法犯罪人员以及正在逃跑人员,尽快向公安机关自首,公检法机关将给予特定的时间,在规定的时间内自首,将给予很宽大的政策。罪行严重的,可减轻处罚;罪行较轻的,可免予刑事处罚。通告还号召在监狱、劳改队、看守所的在押人员,积极检举揭发别人的罪行。立功受奖,同时可坦白余罪,给予宽大。



看守所还规定:“任何人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任何时间内反映和交待问题,有专门人员接待,希望大家看清形势,响应政府的号召。”



你还真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八号囚室的疤眼小平就出去了,在十天后的兑现会上,因其揭发检举一起重大抢劫案,并且落实,受到了免予起诉的奖励,当场释放。



望着小平喜洋洋地抱着行李走出囚室的得意样,兆龙觉得这也是一种人,也是一种活法。



离期限的最后五天,所有的门全部打开,每个门前放着一把椅子,一个大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号内的小喇叭正播放着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然后是在押人员的家属写的信在播送。造着一种声势,给所有的人一种很沉重的思想压力。



曹副所长亲自找兆龙谈话:“殷兆龙,这所里这么多押着的人,我只找了你,并非是我想弄出什么大事,以我个人的意见,这次对你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手下的人那么多,又是很有名气的,你又认识很多其他道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一些。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就单独的一件事嘛,要不抓住机会,会白白地把青春放在监狱里,对你而言,很可惜,你是聪明人我不想多说,你回去考虑吧。”人的性格很难改变,兆龙虽然知道曹建国的话有道理,但是,天生的与人为善、仗义,决定了兆龙的选择。



中华民族的大节春节就要来临,看守所也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准备改善伙食,而且公检法各部门也都放假,所以,看守所的在押人员可以消停地过节了。



三十的这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黎鱼案子的当事人以及黎鱼的父母,做出一个决定:双方共同抚养黎鱼,他们觉得一个孩子已经没了,不能再让另一个孩子也遭受苦难,于是向公检法机关提出撤诉申请,今儿是小黎鱼走向自由的一天。



趟着脚镣的小黎鱼出去了,一会儿小黎鱼跑了回来,喜气洋洋地指着空荡荡的双脚:“兆龙叔,我回家了,您有空到我们家去玩。”说着也学着大人样和兆龙握了握手,跟所有八号囚室的人叔叔大爷一个劲地乱叫,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孩子毕竟给众哥们儿带来了快乐,突然离开,令大家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小黎鱼走到了八号囚室前,朝屋里的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含着小眼泪说:“谢谢。”近一个多月亲密接触,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大家都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离去。



六个炒菜,大米饭,十二点还吃到了饺子,还赶上叶管教值班,开门让兆龙出来:“费青青祝你过节好,拿几个苹果、香蕉进去,给三包烟。这两天是不会清监的,长点眼力见儿。”



兆龙问:“什么时候送来的?”



“行,老弟,挺服你们姐们儿,人八点钟就来了,她非要站在大门外,说是要站一夜,陪你过年,这好人可不多,我劝她,不听。”



“能不能带个条?”兆龙问。



“冲她,冲你,怎么不行,我破例。”



“谢谢。”兆龙在叶管教撕下的纸上写上“青青”二字,然后一咬手指,用流出的血,写了一个大大的“谢”字,一个“!”写毕,交给了叶管教。



这一夜,兆龙彻夜未眠,他的脑海里始终想着费青青在寒冷的夜幕中站立着,他又多了一份牵挂和责任。



春节过后的半个月,开庭了。



坐在法院的警车上,兆龙心情很舒畅,他对结果没什么念想儿,看着大街上车来人往的景象,对关进四个多月的他来说,一切都那么新鲜,而且律师说,今儿费青青也来,想见姐们儿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进入法庭,一眼就看见了光彩照人的费青青,看见了费青青的泪光。他将戴着手铐的手抬了抬,他很自然地一笑,算作安慰,转过身坐在了被告席上。

惯例的讯问身份,然后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然后控辩双方进行了交锋,并让兆龙最后陈述。因为案件简单,异议不大,只是律师请法庭在自首情节、民愤不大方面给予考虑,法庭休庭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宣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条之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决定》第一款第一条之规定,殷兆龙,犯流氓罪。考虑其投案自首行为,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之日起,十日内,向上一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按手印,接判决书。



押下法庭时,费青青挤上前:“兆龙哥,十天以后见。”



兆龙带着灿烂的微笑,点点头。他明白青青的意思,不让他上诉。刚回到看守所,律师赶了来,对兆龙说:“我们是费青青朋友的朋友,主要是转达费青青的意思,怕你不理解,让你不要上诉了,她已经费了很大的劲,才有今天的结果,你要知道现在的形势。这个判决,出乎我们的意料,费青青帮到家了,能量不小。”



兆龙感谢二位律师的工作,话别。



十天后,兆龙在接见室见到了自己的姐们儿,费青青穿着一身黑色套裙,淡淡的妆,长长的秀发披散肩上,无穷的魅力四射。



费青青紧紧与兆龙拥抱,许久才说:“兆龙哥,不要怕,咱把工夫下到监狱去,顶多六年咱就回家了。我特想你,看着你结结实实的,我真高兴。”



“青青,让你费心了,哥们儿又欠你一份人情。”



“瞧你说的,分上里外了!”



“呸,该打,臭嘴。哎,青青,替我看英子去了吗?”



“去了,哪敢不去呀,咱干嫂子,永远活在你和我的心中。你在里面的事,老叶跟我讲了,到哪你都拔份儿,而且有理有节,我真替你骄傲。只是还得等六七年,真够烦人的。你说我怎么过呀?”



兆龙安慰她:“没进过监狱的人,不是完人,我也借机会,好好反省反省,出来干个样给我们姐们儿看看,是好汉是狗熊,八年后见。”



“你多保重,注意点人,里面什么人都有,留下好身体,咱们东山再起。”



“你也多多注意,别亏了自己,等我回来。”接见时间到,两个人再次拥抱,兆龙被押了回去。



北京某监狱。



入监队。高高的围墙,架着电网,岗楼上的武警刺刀闪着亮光,电动的铁灰大门徐徐打开,警车开到院前,兆龙下了车,朝垒门方向望了一下,押送的武警从背后猛推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地上,好容易收住了步。



开始接收体检,看是否有疾病,传染病,否则监狱不接收。兆龙过关,盖了章,然后直接来到了一座挺老式的建筑物前。



开始办理入监手续,档案,判决书,移交。还是冬季,发了一套黑色棉袄棉裤、一个灰色坎肩、两套布制囚衣、两条白色棉布内裤,让兆龙换装。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穿上了囚服。



将身上所带物品登记,在清单上签字,然后被狱警领上二楼,他分到了六五组,一个五平米的房间,跟农村的土炕一样。屋里只有两人。



“兄弟,新来的,多少年?”中等身材,两眼睛一大一小,这哥们儿自己介绍起来,“我叫郑为书,抢劫,无期。”



“我叫齐国柱,盗窃,十五年。”大高个儿的齐国柱也自我介绍。

“我叫殷兆龙,流氓打架斗殴。”兆龙也不想冷场。



从介绍中得知,这是入监队,是个老监狱,清朝就有,小日本进北平也是,国民党时期同样是监狱,这是K字楼,从天空上一看,呈“K”形,接国际惯例,一旦发生战争,不能轰炸。因为是正规监狱,关押的是重刑犯。来这儿的犯人,起步是十年,十年以下在茶淀劳改农场。



刚听完一些情况,五组又分来了一位,刚入监的这位腿出奇地短,身子长,手特别小,手里拿着五六袋面包,每袋还有一个咸鸭蛋。



“哥们儿,怎么这么多面包?”郑为书问。



“从死人嘴里抠的。”



“这话怎么讲呀?”齐国柱问。



“今儿开公宣大会,我们这一批冒了十二个,就我一个活着的,临死前都说吃不下去,我全捡过来了。



“哦,我叫蒋克检,朝阳的,抢出租,无期。今儿没听说,北京市严打抢劫出租车公审大会,听说还有三个分会场。”



“从七处过来的,人多吗?”齐国柱问。



“多,听说过几天还有一批。”蒋克检回答。



开饭了,各组关上门,将碗放在衕道地上,有专人发饭,门打开,俩窝头,水煮白菜。“我操,强不了哪去。”蒋克检说。



齐国柱回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



“得了哥儿几个,把这面包分了吧,也别讲究了,肚子第一。”蒋克检分面包,很豪爽。这一天是1986年1月14日。



第二天早晨,全部下楼到放风场跑步,是为了恢复体力,为参加劳动做准备。跑步结束,洗脸,刷牙,叠被子,等待吃饭,这儿是三顿饭了。早饭是一碗棒子面粥,咸菜、窝头随便吃。不许浪费,吃多少要多少。



吃过早饭,杂务发给兆龙和蒋克检一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要求三天背完,队长要检查。打开一看是《犯人守则》《监规纪律》,两个也知道偷懒不得就背了起来。



下午,兆龙和蒋克检被分别叫到值班室,一位姓杜的队长说是责任队长,问了一下案情,并叮嘱要安心改造,不要有心理负担,并要他们给家里写封信,告知分到了什么地方,也可以回信,但要检查,不要胡说八道乱写,认真背规范,他要检查,就让二人回来了。



晚上是大米饭,萝卜炖肉。郑为书说监狱二四六日改善伙食,正说着,“殷兆龙在哪屋呢?”“在五组。”进来一个杂务,手里拿着两条烟、四个罐头,兆龙一看不认识,忙问:“您找我?”这哥们儿赶紧握住他的手,看着残缺的手指:“没错,是大哥,您不认识我,我可认识您,我是潘二的兄弟,大良子,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了,有事您说话。兄弟是杂务组组长,缺什么您吱声。八秃,八秃,过来,这就是兆龙,老炮,别看年轻,我都叫大哥,你丫罩着点,出了事,跟你丫没完。”



八秃一个劲地点头。



“大哥我走了,有事打招呼,别客气。”



大良子走了,八秃拿出烟,给兆龙点着了,入监衕道也是不让抽烟,只有定点放烟茅的时间,一天四次,兆龙示意,其他三个也就跟着抽了起来。八秃也不敢说什么,换了别人早马×翻车了,但今天对象不同。

屋里的三人对兆龙有点刮目相看,这蒋克检也是个玩闹,听说过兆龙,也就与兆龙盘起道来:“东坝的小德张,您知道吧,那是我哥们儿,上次在老莫您的那场耍,他就在场,回来跟我一提,把毕老五给灭了,真挺牛×的。话说回来了,新炮破老炮,也对呢,兆龙,你这次是怎么折的?”



“这事话挺长,为了一个在地底下活着的人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兆龙回答着,又点起了一棵烟,“怎样,弄了个无期,挺冤的吧?”



“谁说不是,我们哥儿四个,弄死了司机,车还没出手,就他妈的被抓了,还行,打了一个第四被告,留了一条命。”蒋克检直摇头。



齐国柱插着嘴:“你们同桌临上路前,怕了没有?”



“反正还行,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将来看看他们老太太去。公宣时,我老看见他低着头,真他妈的软蛋,第七个就是走不动道了,让法警给架出去的。操,反正也是个死,临了也没拿出个老爷们儿样来,真给咱丢份。”蒋克检晃晃脑袋,“现在的小崽,生着呢,管法警要烟,也是小警察,火气壮,踢了一脚,小崽开口就骂孙子,在外面老子弄死你。武警死勒套在脖子上的法绳,他还死命挣蹦,刚给他松开,丫又骂上了,只得给小警察调开了。该骂,欠这个,你说快死的人了,要棵烟是瞧得起你,真够孙子的。”



兆龙给他一棵烟:“这年头人都不把自己放正了,人就不能有权,一旦给了点小权力,你看吧,他能爱谁谁,能扒上墙头上去。像咱们也当不上官,草民一个,瞎折腾半天,也混不出个名目。这倒好,将来一出去,大刑上来的,更是三孙子的料,但是咱哥们儿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自己混出个样来,现在不是都一切向‘钱’看吗?就得狠狠地搂钱,有了钱就是爷,有钱走遍天下,咱又不傻不缺胳膊不缺腿,我就不信,差得了哪去。目前,咱还得面对现实,把心态放正了,想想怎么玩转了眼前的事。圈里的人都是人精,傻的还进不来呢,看守所我是看明白了,以人治人,圈里也是换汤不换药,咱就得一炮打响,站住脚。这人呀,就这么贱,登梯子爬高给鼻子上脸,你不理他,他觉得你好欺负,所以,要治就治他个服服帖帖的,让他永不得翻身。”



“准是殷兆龙在发表高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警官走了进来,“我是七中队的指导员,姓方。殷兆龙敢去我的中队吗?”方指导员是来挑人的,碰上大良子,大良子他也很喜欢,但入监队不放,说大良子在入监队可以顶仨队长用,只好作罢。大良子一介绍兆龙,方指导员动了心,过来看看,正好听见兆龙的大论,他很有耐心,听完之后才走了进来。



“这百八十斤扛得住,没什么新鲜的。”兆龙也不含糊地回答。



“一言为定。”方指导员走了出去。



蒋克检担心地说:“兆龙可别扛劲,一队之长,捏着你小命呢,弄好了享清福,弄不好下菜碟,甭想舒服了,这不是一天两天、半年一年。”



兆龙挺有把握地说:“翻不出艳阳天去,再说,他用得上我,我肯定。”



“能不能把咱哥们儿捎上?早点下圈,比在入监队学习强。”



“我试试吧。”兆龙答应了。



第二天,大良子亲自上来,对兆龙说:“方指导看上你啦,记住仨字:‘稳,准,狠。’有什么事,让人捎个条过来。多保重。”



接兆龙下中队的人,着实让他犯了愣:蹬三轮车的小子可够壮的,寒冷的天,穿一个无袖的衬衫,头上竟然冒着热气,粗声粗气:“哥们儿,上车。”



而让他最为犯傻的是一个头发白、胡子白、警服洗得更是白的老头,左肩右斜地挎着一支在电影里见过的枪盒,露着枪把,不是假的,绝对是真家伙,红色的绸飘带是那么醒目,随着寒风飘扬着,兆龙的眼真直了。



一股特殊的磁音带着洪亮传了过来:“小子,开路。”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绕了四个弯,来到了一个圆锥形建筑物前,圆形的大厅,均匀整齐地分五个方向排列着五个安有铁栅栏的街道,刚走进去,值班杂务(犯人)叫兆龙放下行李,填表登记。



老头儿马上发泄不满:“回号填去。”



杂务:“大爷,这是中队规定的。”

“放屁,我就是中队。”



“得,得得,大爷,我错了,您的人分几组?”



“一组。”



“是。”



“小子,今天咱们队是值班,明天你再上班整理整理,洗洗衣服。”吩咐完,他扭头就走。



兆龙开始填表,填完表,开始打量这屋。这是一个窄长的房间,铁床分为上下两层,都靠着两边的墙,因为都上夜班,哥儿几个还都睡得很熟。兆龙就没有搬行李,怕惊醒他们,就点燃了烟,抽了起来。一小队二组的屋里走出一个缺着一小截耳朵的人,来到兆龙身边:“哥们儿,新来的呀?”



兆龙点了点头。



“给棵烟行吗?”



兆龙递了过去。



“我这儿有托,都是哥们儿,有事说话。”



“小耳朵,你丫又套磁,蒙烟抽呢吧?哥们儿,你别上他当,又吹牛×有托吧,有新来的丫就蹭烟,记吃不记打,哥们儿我叫哈庆生,这帮孙子送我一外号叫哈德门。因为什么事呀?”



“打架。”兆龙蹦出了两个字。



“行,可别花事,这儿花事招人恨。”哈德门很热情地说,“兄弟,刚到鞧着,先别胡煽,人际关系复杂。分好几派呢。哥哥我哪派都不是,我不招人,人也别惹我,自个儿混自个儿的,我他妈的就看不惯这套,提醒提醒你。”



兆龙谢了哈德门的好意,走到厂里听见铁锁把门的车间里机器轰鸣,转身来到放风场,只见好多人都围着三角形的风场一圈一圈地转着,像是散步。三角的两头都有一群人坐着,很像是两拨儿,兆龙还真猜对了,南城的老伟,北城的四宝子,各带着自己的哥们儿侃大山,晒太阳。



哈德门跟了出来,找着兆龙:“兄弟,看见没有这是中队最大的两伙,平时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看着平静,都混杂在各队,一有事全都先铲为主,实在不行就到库房练。他们人多势众,留神点,我这人嘴快,好打抱不平,全中队最壮的史宝全是我哥们儿,发小。”



“是不是穿单衣的那个?”兆龙问。



“没错,你怎么……哦,他是杂务,是他接的你吧?兄弟,你们组的学习号叫纪小明,老炮,挺阴的,上次南北城的大架就是他挑起来的,别招他,孙子特记仇,在车间还是你队小调度,有点小权力,小心使绊。咱们时间长着呢,我看人挺准的,兄弟你不是凡人,咱慢慢处。”哈德门挺实在。



兆龙想问问奇怪的老头,想了想,耐住了,他也围着圈走着,思索着怎么才能融到这群人中去,当然想到如何面对有生杀权的队长们,他觉得重要的还是干部,至于乌合之众,没有放在眼里。回到自己的号里,大家都已经起来了,纪小明对空着的上下铺,指着:“你睡上铺。”然后再也没理他,根本没拿兆龙当回事。



旁边都大利看不惯,走过来帮兆龙铺行李:“哥们儿,别理这孙子,仗着有俩臭钱和下三滥的贱劲争点小权,就他妈的不知道姓什么了,别生气,日子慢慢熬,谁都有翻起来的那一天。他们丫管我叫都都,随着叫吧,都是哥们儿,别客气。”



兆龙没说什么,只一个“谢”字,他看着不言语的一屋人,知道这也是一个是非的号儿。晚上十点整,集合整队,老头带班。

看小门的小崽周平报了人数,整队进了车间。车间很大,得有二十多台注塑机,是冲压塑料凉鞋的。纪小明走过来指着兆龙,带他到一台大机器前。“王守道,新来的交给你了。”



长着少白头的王守道说:“哥们儿,你的手残疾,我去说一下。”



兆龙看到纪小明远远地摇着头。



回来的王守道说:“这王八蛋,忍着点哥们儿,慢慢压,甭管丫定额,我调的速度慢点。”



“这么取,先掐断带,拿手先提鞋后跟,一提,鞋就出来,温度大的约压到八到九双鞋,然后还这个时间将温度关上。这样就保持一个恒温,刚来,不着急,你叫我白毛就得,这是论资排辈,有新来的,还会给你替下来,谁都得过机手这一关。对,就这样,够聪明的哥们儿,累了就换我一下,我得跟你两三天呢。”



灵巧的兆龙很快掌握了技巧,压得很顺。开夜班饭了,白毛问兆龙吃几个,兆龙伸出一个手指。很快打来饭,白毛让兆龙先吃,他也就不客气,很快吃完了,替换了白毛。



不但要取出烫热软放的鞋,还要用纸绳将扣着鞋捆起来,兆龙很轻松地捆上鞋,模子开启,赶上了下一双。白毛边吃边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哥们儿够意思。”



“师傅,能不能调快点?”兆龙问白毛。



“行倒行,只是别太玩命,刚从看守所上来,肚子里没油水,干够定额就行了。”白毛看兆龙很坚持,便调了时间。



都都过来了:“兄弟,我刚发完活儿,听说你手不行,我跟兔崽子争了,没同意,慢慢干,他不敢怎么着。哎,白毛,干吗调这么快?”



白毛委屈地说:“是他自己要调的。”



兆龙拦过来:“都都,是我让他调的,咱们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你把产量提上去,其他哥们儿没法干了,小队会增加定额的。”



兆龙有把握地说:“我有分寸,我已经目标吉野了,弄的就是他。”



都都一笑:“悠着点儿,别太煽了,注意点火候,这跟外面两码事儿。”



一个班次下来,兆龙破了中队的单班记录,报数时,纪小明拿着统计单看了兆龙几眼。收工时,老头队长表扬了兆龙。



回到号内,兆龙感到双臂和大腿都很疼,毕竟站了八小时,压了一千多双鞋,但是心里感到很痛快,很快进入了梦乡。



兆龙连干了三天,数量上下不差十双,这一切方指导员已了解到了,并要求老头队长适当调整兆龙的工种,并简单介绍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老头队长心里有数了。在座的还有主管队长周小志,中队长马长胜。



第四天一上班,纪小明就来到兆龙机台前,让白手替下他,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和气地说:“兄弟,你也不早说,闹了多大误会。我今儿才知道你是兆龙,大良子他们也带过话来,周队长是抓小队全面工作的,也找了我,都怪我不长眼,你到后库找都都,找两箱好修的鞋,也不要定额,瞎耗时间,磨嘛。我先忙,呆会儿,咱哥儿俩细聊。”



兆龙来到后库,堆积如山的鞋箱整齐地码放着,找着了正忙着检验的都都,他一看兆龙来了就招手让他过去:“兆龙,我就觉得你这名熟,还真对上号了。大良子来了个纸条,我听郝队长说是方指的意思,你们家是不是托儿到了?兄弟,有点意思,不过你得防着点纪小明,那孙子记仇,不容人,他要感觉谁威胁到他的位子,肯定要想方设法整人。得,咱伙食团又多了一个,他也是咱伙食团的,都给面儿,谁也不得罪谁,为了嘴福,都在一起混。你就别到前面去了,吵哄哄的,后面安静。”

兆龙说:“不,我不时到前面修去,这样好点,你说呢?”



“也行,不过我告诉你,这儿就是鱼目混珠,都不是善茬子,没一个好人,你好他也认为你不好,个顶个的自私,你随便,哥们儿你够特殊的。”



兆龙来到白毛机台旁,在鞋台上边聊边修着鞋毛,还时不时替换着白毛,白毛很感激。



都都跑过来叫兆龙吃饭,带他走到保管室,纪小明、王兰起、赵立都在。



兆龙愣住了,电炉子上煮着挂面,都都解释说:“东西是托队长买的。”



赵立一碗一碗捞着。



纪小明说:“给郝队长送过去,哦,我自己去吧,还有一碗炸酱、醋、黄瓜。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肯定要分三六九等,这很正常。”



兆龙默默地接过炸酱面,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回到机器前,看白毛用小刀切着窝头,烤在机筒上,不觉感慨万分:这监狱也是社会人生的一个缩影,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事也多着呢,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想着纪小明阴阴的目光,刀就得拿他开。



监狱也休息一天,只不过与社会不一样,歇星期四。



兆龙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抬头一看,号里的人擀饺子皮的、包饺子的正忙得不可开交,都都看见了:“兆龙你睡吧,差不多了。”



“别价,多不合适,我起床。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吃饺子呀,太阳从西边出来。”



“每礼拜吃一顿饺子是老黄历了,周恩来总理他老人家来咱们监狱批示‘犯人也是人嘛,应该体现人道主义,应该让他们每星期吃上一顿饺子’。小子,托他老人家的福。”老头队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解答了兆龙的问题。



“大爷,大爷……”屋里的人全都叫了起来,特亲,跟叫自己家里长辈一样。



“混小子们,少拿嘴甜糊我,少惹事,多为国家作贡献,好好改造比什么都强。这时候叫大爷,背后指不定骂我什么呢?”



“谁敢呀?”



“没错,您是我们的亲大爷。”



老头队长:“别玩这一套,我还没七老八十,少灌迷魂汤。”



“您不尝口?”



“就是,我们组放的菜少肉多。”



老头队长:“免,虎口夺食,咱没那坏德性,你们不胡来,都能吃到嘴里,就算进步。”说完转身便走。

“大爷走好,大爷有时间常来我们组。”



老头挥了挥手,算是回答。



纪小明嚷着:“马六,占地了吗,咱们第几?”



马六回答:“大哥,咱第三,本来咱第二,让四宝子的兄弟大锛儿头给咱组挪了,我刚要上,他们丫过来四个,我跑了。”



纪小明骂着:“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



马六委屈地替自己辩解:“你不说现在要忍,逮着机会再……”



纪小明急了:“你他妈的猪脑子呀,给我闭嘴。”说完,扭头看了看兆龙,兆龙装作没事人一样,但这些话他记在了心里。



纪小明喊着:“老满、飞飞、大林子,你们仨盯着煮饺子,老贼、梯子,你们收拾,准备开撮,南蛮子,打壶开水来。兆龙兄弟,咱聊儿会,活儿让那帮碎催干去。”



兆龙走了过来,他也需要直接接触一下。



“兄弟,鞋咱是湿了,到里边就得说里边的话,全中队三百多口子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年数多,刑期又长,火呢谁都有,都压着呢,只不定哪位大爷爆发了,都不是小事,所以,咱们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抱团是惟一的办法。既然抱团,就得有大有小,十个手指还不一边齐呢,所以,要抱团就得齐心,这不像外边,有事可以颠儿丫子,这是死个膛儿的,跑都跑不了。有些事能过就过,过不了的想方设法让别人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保存自己的实力,削弱他们的力量的方法是逼他们自己互相残杀,这样,咱们才能强大。兄弟,我很看中你,仗义之人,如果我们在一起有幸联手,日子过得就非常好,你说呢?”



兆龙脱口而出:“别的不敢说,组里的事儿和伙食团的事儿,只要占理,我肯定管,不过出格的事,绝对不可以,因为还不值得我去冒这个险。”



纪小明圆滑地说:“兄弟,这就足够了,话我说在前头,有些不想过日子的人,会上脸的。”



飞飞喊着:“开撮了,摆盆,摆盆。”



都都数着数,分着饺子,他有意识地在自己、兆龙、纪小明的盆里多放了五个,众目睽睽之下,屋里人没人敢吱声,兆龙将多余的五个饺子倒回盛饺子的大盆内,自己到一边吃去了,都都跟了过来:



“兄弟,干什么?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呀?又玩特殊。”



兆龙一笑了之。



大嗓门的哈德门人没到声已经传过来了:“兆龙,兆龙,兄弟撮上了?”



兆龙赶紧迎接:“哥们儿,尝尝。”



“尝就尝尝。”不客气的哈德门下手就抓给了后边的人。



兆龙一看是那天送他来的杂务。

哈德门介绍:“史宝全,绰号鲁智深。”



兆龙与他握手,发现宝全的手跟扇子似的,大又有劲,不爱说话,可以看出是个内向的人。



哈德门张扬地说:“你知道干吗叫这名,他去煤厂买煤,碰上仨小痞子不排队,管闲事,动手打急了,一拳把其中一痞子打死了,弄一个十五年。不信你看看这胳膊,刚来的时候队长试他,丫双手愣把手推车平举起来了。这鲁智深就叫起来了。我这发小,就一样不好,不爱说,好打抱不平,去那个真练的。”



“宝哥,兄弟刚来,一点意思。”兆龙从床下大铁抽屉里拿出一条烟,扔给了鲁智深。



哈德门:“拿着吧,自己哥们儿。哎,兆龙,刚来就拿,可以呀,咱们哥们儿错不了,给家里写信了吗?呆会儿发接见通知单,该接见了,今儿过来看看你,还有就是四宝子、老伟都在打听你,外边是不是有碴锛儿呀,注意点,有事叫哥们儿。”



兆龙:“凡事都得讲个理,玩混蛋谁都会玩,咱们哥们儿谁也不是吓大的。”



哈德门得意扬扬:“宝全、都都,我交的小哥们儿不是孬种,你看吧,咱们中队有热闹了。”



晚上发了接见通知书,兆龙看到了有时间规定,还有其他规定:食品两公斤以下,烟两条,五毛以下的烟。他考虑费青青也忙,光打扰也不合适,本身就够麻烦她的,于是,把接见通知单撕了,只是发了一封信,告知一切良好,勿念。



方指导员在车间巡视时看到了殷兆龙的突出表现,十一号机台突然电机冒烟起火,手足无措的犯人乱成一团,电工没有在现场,上中队部换管灯去了,浓浓的黑烟夹杂着火苗,殷兆龙大喊一声:“快去人拉闸。”然后自己飞快地跑到车间门口抄起灭火器,一左一右拿到电机前,火势扑灭了,避免了更大的损失。方指走出了车间,边走边想:几十个犯人在现场,为什么只有殷兆龙果断地排险,挺身而出呢?这就是素质,而这果敢和敏捷很难得,可惜,没用在正路上,应该引导培养挽救,自己当初的判断非常正确。



车间里正议论纷纷。



“真够悬的,幸亏救得及时。”



“真得留神,电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着小了,应该大点,就不用干活儿了,可以歇些日子。”



“鸡一嘴、鸭一嘴的,都给我干活去。”气急败坏的纪小明骂着人,后悔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要不然在方指面前露一手,让兆龙抢了先,对他有了记恨,再加上上次他有意拉拢兆龙,兆龙没有顺着他走,他已经开始给兆龙记账了。



书记也分配在修鞋组,抱了两箱鞋找兆龙扯淡,书记叫梅海山,是工程队的书记,带人出去包活儿,建了个小金库,然后截留利润给工人发奖金,打了一个投机倒把罪,判了十四年。他说:“兆龙,你说我冤不冤,钱又没拿到家里,给底下人谋点福利,有什么不好,到头来,弄得我妻离子散,上诉,还给驳回了,我就想,不是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吗?难道错了,再者,哪个单位没有小金库,凭什么我当大头?”



“书记,咱只聊天不对人,实际上你应该转得过弯来,凭什么就你领导的队拿奖金最多,记住,人都有红眼病,自己没能耐,反而看别人挣钱生气,产生第一恨。光顾你挣钱了,上面看着人搂钱,不给他上贡,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权力在他手中,违背了他的意愿,这是第二恨。这两恨加起来就是你的罪。没事什么都没有,有事不叫事的事也是事,你的罪就成立了,枪打出头鸟,你是没修炼到家呀。”



“精辟,但是怎么样弥补和解决现在的问题?”



“你听着,现在是刑事经济都在严打,普遍地加大了处罚力度,一旦形势过后,你有先决的有利的优势,没有假公济私的地方,完全可以申诉,改判的可能是存在的。”



“兆龙,谢谢你的帮助。”书记道谢。



“帮助谈不上,实际上我正在反省自己,总结和思考自己的出路,我们要受多年的磨难,之所以造成今天的局面,就是缺乏知识,愚昧无知,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分析社会、解剖社会,一头烟雾,瞎撞瞎顶,搬起石头终归砸自己的脚,应该知道自己多少钱一斤。”

“兆龙,受益匪浅,有时间多谈,我喜欢跟人聊,你跟他们不一样,有思想,将来还会有很大的出息。我是完了,活着能出去就不错了。”



“可别这么想,咱们要有活着的勇气,要不,全瞎菜。”



“这地方不是好人呆的地儿,欺软的怕硬的,有气还得受着。”



“书记,你是个好官,没别的,你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负,但不包括干部,我能保证这一点。”



兆龙自己认为要想树立威信,不但要跟混蛋去斗,还要团结弱的群体,这样,团结大多数,自己才能站住脚。



早班下了,号里的人都闲着没事,在胡侃乱逗。



小耳朵跑了进来:“梯子,切几局你这个面瓜。”



梯子也不示弱:“还不知道谁面呢。”



两个“趴三家”,小耳朵是牌玩得不错,梯子是十有九输,但他好赌,每次采买,大部分是小耳朵的菜,赌完了烟,赌邮票,赌完邮票赌香皂,每次的采买就跟替小耳朵买一样,手没拿热乎,就上贡了。



“上贡,到分了。”不用看小耳朵的神情,准是又赢了。



“殷兆龙。”衕道杂务喊着,兆龙走到门口,站着老头队长,“小子,你们家来人了,跟我接见去。”



兆龙带着疑惑,自己没有写接见信,怎么可能接见呢?



“小子,你们家有人在劳改局吗?”老头队长突然冒了一句。



“没有。”



“那就怪了,劳改局打电话给监狱长,说是安排人接见,挺重视的。”



兆龙走进接见室,只见长长的木桌子将犯人和家属分在两边,中间的距离有两米多,声音挺杂的,也夹带着哭声。白发的老者,哺乳的婴儿,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着自己的亲人倾诉着话语。严肃的狱警,站在每一个犯人的后面,执行接见纪律。



老头的装束也同样吓了费青青一大跳,问他:“什么人呀?”



“怪人。”



“干什么的。”



“管我们的。”

“小子,这边。”老头队长将他带到隔壁的小房间。



“兆龙哥……”费青青紧紧握着兆龙的手,“怎么样,没受什么罪吧?”



“挺好的,你好吗?”



“你先别管我,我告诉你,劳改局的二把,托上了,还挺铁的,过几天,可能找你,你要配合他们,会有很好的安排。看见没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的关系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毕竟是吃官饭的,知道厉害关系。”



“青青,老哥我又欠下一笔。”兆龙挺认真。



“行了,别扯淡了,今儿我郑重声明,本人乃是与英子同岁,只不过看英子的面子,管你叫大哥,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差不多就得,哪天不高兴了,你得给我改过来。”



兆龙心头一紧,又是一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女人,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



“怎么着兆龙,想事呢,我可告诉你,托儿到了,你可别倔,有些要忍,但真到那份上了,咱也不怕他们。”费青青挺着腰说。



“青青,你有点瘦了,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一句话说得费青青马上眼圈红了:“你还管我呢,把你自己管好了,身体棒棒的,比什么都强。跟那帮孙子要稀不稀的办大事,千万要收起你的霸气,不过收起霸气,也不是你兆龙了。唉,真得操碎我的心,你真不让我安生。”



“青青,你说以后我怎么谢你?”兆龙感叹。



“玩虚的,我可不来了。”青青话虽这么说可手却紧紧握着兆龙的手。



“不是,说的实情,你真得要自己注意自己,江湖险恶,什么人都有。我怕你吃亏上当。如果你很快乐,我自然也会少一些担忧。”



“兆龙,咱们这是谁看谁呀,谁管谁呀,你现在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哦,对了,我给你账上存了五百元,丫不让存多了,给你两千块。”她从皮包里取出钱来,“听他们说有现金活泛,把钱藏好,你知道吗?咱们是单独接见,需要监狱长批才行,外面接见的严着呢,什么都分人,分人还分到监狱里来了。你没挨过打吧?”



“笑话,咱是打人的,能让别人打咱们。”



费青青很快意很自豪地说:“咱们兆龙就是兆龙。哦,我给你买了四条三五,万宝路劲太大,两条良友是给你走面的。也不知道买什么,买了二十袋奶粉、十五个鱼肉罐头,水果买了十斤,缺什么,你再买,内衣要常换,讲究卫生,落难咱也得精神十足。不是妨你,兆龙,你穿着囚服的样子都比他们丫精神,千万要全须全影的活着,好生活等着咱们往前奔呢。钱花到那份上,用不了几年的事,千万别灰心。兆龙,你说也怪,哥们儿夜里老梦见你,你说怎么回事,你说想吧是真想,可人偏偏不在身边,挺寂寞。”



“可别价,老这样,你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很快就会老的。”



“你丫欺负我,我告诉英子,我让她勾你的魂去。”青青开玩笑地说。



一句话勾起了兆龙的心事,脸色马上变了:“青青,替我去看看她,你告诉她,将来我做的事全是给她看的,不会让她失望的。”



费青青点了点头。

“哎,青青,该找个婆家了吧,也老大不小的,找个老实点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是不是没话说了,拿我开涮,真没良心,亏你也是个爷们儿。”



“怎么了,回头率那么高,你要说句话,天安门广场能站满了。”兆龙嘻哈着。



“再说,我可真急了,你一个人我还忙活不过来呢,那些臭男人,让他歇菜。”



“得,臭嘴,该打。”



费青青高兴了:“我最近准备上个学,学点东西,这样时间过得快点,你同意吗,兆龙?”



“同意,现在你有两个任务:一是青春常在,二是继续美丽动人。”



“这还差不多。”费青青看看进来的老头队长,“我得走了,下次来需要什么,写信告诉我。”



回中队的路上,兆龙想,一定要摆正位置,报答是报答,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否则对不起地下的英子。



“朋友?”老头队长问。



“是。”



“挺为你牺牲的,人不错。”老头队长的话,挺有人情味,难以想象这话出于他的口,同时也令兆龙陷入了沉思。



看着兆龙的单独接见和这么高级的食品和烟,让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震惊,而兆龙却很爽直,开了五六个罐头,每个人给了一个水果,还散了一圈烟,算是走面儿了,又让都都给哈德门和宝全送去一条烟、水果、罐头,都都说多了。



晚上,兆龙打开了两个罐头,纪小明拿来了一个大茶缸子,“兄弟,喝。”



兆龙有点奇怪喝了一口,竟然是酒。



都都笑着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而且,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见怪不怪,这都很正常。来,喝,多喝点。”



纪小明有目的地说:“兆龙,不是哥哥说你,日子长着呢,刚是万里长征头一步,你呀还浅,在干部眼里,你就是犯人,而且是不可救药的人。说实在的,真正会玩脑子的人,就得有自己的势力,消除异己,在好处前面,要削尖了脑袋,利用各种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减刑。不是说假积极,而是解放自己的出路,在这里那都是导火索,团结就是力量。谁不想吃好的喝好的,你整天晃来晃去,不干活,还管着他,你吃肉,他白菜游泳,时间长了,积累的怨恨保不齐就会尥蹶子,叫板叫横,而咱们应付不了的话就会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再想翻身可不容易,只要心齐,谁也不是傻子,动手前得掂量掂量分量。”



“你的话我明白,心里也清楚,但总得看看,浑水不能瞎趟。真要是聚齐,也得找肝胆相照的朋友,小人不可交。”兆龙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兄弟,人各有志是不能强求的,你来的时间短,会看到让你改变看法的事情的。”第二次的拉拢基本上失败了,纪小明觉得该给他穿点小鞋,可兆龙的霸气和要命的铁托儿,令他不敢直接面对,只能采取迂回的办法,让别人来替自己当枪使。



此时的兆龙也知道与这小人的争斗不可避免了,他兆龙的风格,不出手则罢,出手就要一拍到底,不能让如此奸诈的人横行在本就失去自由、失去亲人的苦哥们儿的头上。

修鞋手必须随着机手走,当班压多少鞋,就得修多少鞋的毛边,顶多剩下一箱子,这是规定。人都是自私的,谁也有仨亲的俩厚的,都或多或少照顾自己的哥们儿或同案,但不与任何打连联儿的纪梦德却遭了殃。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学究,与国内国外都很知名的一名学生领袖政治犯是同案。戴着一副厚得跟啤酒瓶底一样的高度近视眼镜,做学问的,人本就老实。又是政治犯,可偏偏就让他用小刀修鞋,分的活还是刀数多、数量大的机台跟班,完成任务根本就是瞎扯,瞧他那认真样,真得给个劳模当当。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休息睡觉,在兆龙的印象中纪梦德没有一天不加班的。这一天下完夜班,兆龙憋了尿,从床上起来去厕所,一眼看见纪梦德,困乏的他,很艰难地用小刀一划一划地修着。兆龙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回来后,穿上衣服,帮他干了起来。老纪直说:“兆龙,你休息吧,我慢慢干已经习惯了。”兆龙不语,只是低头修鞋,老纪厚厚的眼镜片后,湿润了。陆续起床的人,看见兆龙在干活,纷纷过来帮忙,纪小明也有点过意不去,拿着把刀也比划着:“兆龙,你要开这头,没法管了。”



“怎么没法管,亏的你还是管事的呢。”兆龙随口说了一句。



“兄弟,让我说什么好,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都可怜也瞎扯臊,看着都面善,可干的都不是面善的事。行了,看你的面儿,明个儿给他加个人,这小子也就是碰上你兄弟,换个人玩蛋去。”纪小明的话,又让兆龙看清了圈里复杂的一面。



老伟的兄弟大青头与四宝子的兄弟赖长水干起来了,起因是交接班时,温度下降,交机子必须压出好鞋才能交班,争了两句,不对脾气就动了手。等纪小明赶到,拉开架势的两人一个已开了瓢,打斗还在继续。纪小明冷眼观战,没有一丝劝架的意思。人高马大的大青头穆万青正骑在赖长水身上抡着大拳头左一下、右一下锤在脸上、脑袋上,大青头的头上流着黑血,兆龙不得不把两个人拉开,纪小明这才出面将他们带到带班队长小柯面前。



打架在圈里是常事,一星期不打架就是不正常了。小柯队长冷冷地看着二人,手里把玩着早已准备好的铐子:“打完了,还有劲吗,不过瘾的话,接着招呼。”



两人低下头没说话。事情的结局是都关了反省号。



事后,纪小明对兆龙说:“兄弟,你多余管,也不是咱自己人,有本事碴死了算。”



“碴死了,你也担责任,调度是你,不是我,好赖大青头是咱们小队的。”



纪小明原本是希望事情搞大,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政府再收拾他们,自己不费任何精力,就可削弱两大派的实力,不承想,让兆龙搅了,又给兆龙记上一笔。



都都把事看得挺透,告诉兆龙注意些:“主管生产的中队长马长胜是纪小明的托儿,马中是老资格的,平常不言语,发起火来连教导员都拿他没辙。纪小明这孙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编个五六七,死人都能说活了,马中吃这一套,你可前后想好了!”



兆龙觉得纪小明不会有什么花样,即使埋雷,自己不往里踩就行了,但是毕竟兆龙对监狱还很不了解,纪小明已经准备埋雷了。



兆龙正在休息,杂务刘卫东叫他去车间,说是周队长找他。走到后库,一个大蒜头鼻子显眼地挂着,这家伙还是豁嘴:“我四宝子找你,不是周队长找你,没办法,迫不得已,兄弟,多有冒犯,见谅。”



兆龙问:“有事吗?”



“别误会,上次小赖子惹事,多亏你,不然他肯定得躺在病床上了。兄弟,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今儿见面一是谢,二是叮嘱你:这跟外面两回事,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躲不过去了,也要分人分事,不是谁怕事,而是得坚持着活着出去,有事互相通个气。”四宝子走了,又转回身,“哦,还有,纪小明不是人,你威胁到他了,要多加小心。”



四宝子的话出乎兆龙的意料,谁说流氓没有头脑,人是第一位的,没有了人就没有一切。看来,监狱是能够让人多思考一些问题的,任何冲动的人,都有考虑后果的想法。兆龙转念一想:这只是局部的反映,一个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真正到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时,流氓就是流氓,因为本身就生活在底层,一群流氓围绕着你,你没有任何选择,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耐心等待,等他跳出来抓其要害,给其致命的打击,但前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想的事,它就来了。



兆龙和往常一样,坐在白毛的机台上修着鞋,韩小弟和连建国用手推车拉来十几箱鞋,也坐在白毛机台上修起鞋来。白毛见状说:“哎,你们不会到那边修去。”



韩小弟骂道:“你他妈的管得着吗,我爱哪修在哪修,再多说一句,老子揍你。”



白毛知道来者不善,忐忑不安地望兆龙,兆龙跟没事一样,照旧修着鞋。



这俩见兆龙不言语,以为好欺负,得寸进尺骂骂咧咧:“现在呀,有些人拿柳,我看呀,也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吃软饭的,有什么出息。”



“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多大出息。”

这句话刺激了兆龙,话音刚落,兆龙抄起放在机台上的铁钎子,一脚照连建国的心口窝踢去,连建国翻两个滚躺在地上不动了,兆龙又转身冲上去左手用尽全力按着韩小弟的头,右手将钎子直对着他的眼睛:“孙子,抽自己的嘴巴。”



韩小弟望着红了眼的兆龙,哆哆嗦嗦抽起了嘴巴。



“抽狠点,使劲。”



韩小弟用起劲来,狠狠地抽着。



早已注意着这一切的纪小明奔上小楼,他选择了马长胜中队长巡查的时机,兆龙上当了,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抬着背过气的连建国到医务室去抢救。



马长胜中队长亲自拿过手铐,紧紧地加了两扣,死死地勒进了兆龙的手腕,然后长胜用报纸包着两根电棍,让他脱了衣服,当着全小队犯人的面在车间门口开始了电击,一直持续了两小时,才住手,他对兆龙说:“能过我的关,不容易,今儿放你一马,要夹着尾巴做人。回去写份检查明天交上来,回去吧。”



都都、书记、白毛都赶过来,看着兆龙身上被电棍电焦的皮肤,都都骂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太黑了点。”



书记说:“全是人,下手太狠了。”



装腔作势的纪小明跑过来:“兄弟,你看把事闹的。我劝半天都不行,怎么样,今儿别干活了,休息吧,以后真得注意点,马中是老警,千万别招他,他一爆发,谁都不行。”



兆龙看着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一股冲天的怒气在胸中翻江倒海,无比愤怒地说:“纪小明……”



哈德门知道了这事,要去找纪小明算账,被兆龙阻止了,他不能让朋友替自己扛事。



“这他妈的成什么了,找丫挺的去。”



“没必要,等他亲自跳出来,再收拾他,也不迟,让他再蹦。”



方指找兆龙谈话:“弄了个头彩,挺光荣是吧,表面上让这些人看是英雄,实际这不简单,皮肉受苦是次要的,正中了某些人的诡计。犯人之间也在竞争,也争好,也争坏,可是你让我很失望,先别提干部,你打人违纪了,惩处是对的。至于力度上是大了些,你也应该长点教训,脑袋一点儿都不比别人笨,干什么不拿出样来,给他们看看,照你们的话,真正玩得好的,是上上下下都玩得转,减了刑才是真本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兆龙对方指的话简单地认为有一些是对的,有一些是不对的,他始终认为对付流氓的办法,就是用暴力的手段对付暴力:“方指,您帮我打听一个人,叫黑头,伤害,十五年。哦,那是外号,学名叫柴昆,肯定在咱们监狱,最好,能调过来。”



“调过来给当帮手,一起折腾呀?干出样来我瞅瞅,调人小事一桩,回去给我争口气,也是给你自己争一口气,争取减点,回去吧。”



没两天,黑头就调过来了,哥儿俩一见面,真是亲热,晚上照例小聚,为了黑头,兆龙破例找纪小明搞点二锅头,纪小明也真想拉兆龙入伙,也就答应了。



“兄弟,真够牛×的,哥哥我来这几个月了,愣在你这喝上酒了,我借你的光,过个瘾。”一口干了,足有二两多,酒一落肚,话就多了,“兄弟,没人跟你叫板吧,要有的话,交给哥哥,我揍他。”



纪小明知道又来了一个不要命的,赶紧说:“没有,没有。”



“谁跟我兄弟过不去,他真找对了人了,再喝一口子。”黑头无意地说,纪小明有意地听,兆龙心里这乐,敲敲纪小明的事儿,竟让黑头充当了角色。

纪小明跟兆龙说:“明儿让黑头上两天机,然后安排他修鞋,怎么样?”



兆龙是有面儿的人,拿起缸子:“谢谢,干。”



纪小明借着酒劲兴奋地说:“兆龙,哥们儿就喜欢你这直,你说咱合在一起,多有劲呀。”



正说着,哈德门、宝全也进来,看看兆龙的哥们儿。兆龙一一介绍,都都也硬着头皮过来了,很不情愿地坐在纪小明的旁边。纪小明见人多,又进车间拿酒去了,这当中,都都对兆龙说:“这孙子还……”让兆龙打住了,酒拿来,都胡侃起来。兆龙注意到史宝全没有任何表情,没说一句话。纪小明说话挺算数,黑头干了两天,就替下来,和兆龙在一起修鞋,哥儿俩挺乐。



今儿是英子的祭日,晚上在厕所,兆龙边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边和英子说着话:“姐,你好吗?想我吗?我可想你,你丢下我自个儿走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当然不是指在监狱里的日子,坐牢,躲事,是姐你的意愿,我无怨无悔。而在这不平等的底层,更激励我要战胜和征服所有的犯人,不管他是老炮,还是盛气凌人的小崽,更要在外面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兆龙,姐很孤单,上边是云,下边是雾,每天飘来飘去,老怕自己掉下去,生活太残酷,对我太不公平。咱姐儿俩的生活太短暂了,全拿秒计算的,不过还好,让我欣慰的是,毕竟我拥有了你,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享受了男欢女爱,姐这辈子不冤。”



“姐,我挺内疚,欠了费青青的人情和财情,日子还很长,她的付出和为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不舒服,让一个女人关照我,真是于心不忍。而且,好像有些激情在里面,真不知道出去后怎么面对她,也希望你给小弟指条光明大道。”



“傻孩子,没那么复杂,一切事情都是人自己做出来的,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有理由不喜欢你,这是人之常情,不要想那么多,做你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吧,姐支持你,你好,姐就高兴。”



兆龙虚幻的对话,让纪小明搅了:“兄弟,下班了,赶紧走吧,节哀,队长等着点名呢。”



天热得很,根本无法入睡,飞飞起着哄:“各位让老贼来一段荤的,老贼嘎七嘎八的多了,别臊不答答的装嫩,来一段。”



老贼周祖英开讲了:“话说公元1949年的一天,北京市公安局接到聂荣臻市长下达的命令,封闭全北京的妓院。”



“好哎,牛×。”



“别闹,认真听,老贼有把逗。”



“那时候就讲究玩人,先通知妓院老板,领家到分局开会,交代问题和罪恶,也怕他们逃跑和转移金银财宝,将他们关押在市公安局警法科。同时,行动人员在妓院附近胡同口。有便衣也有武装民警,那就戒严了,说出大天去,谁也不能进出,胡同里还有人巡逻防止有人捣乱。先集中嫖客、妓女,然后打杂的茶房、伙计,跟妈也都集中登记,后面的都是教育,找保人放人,而嫖客得经过检查。那时候,刚解放乱呀,什么人都有,国民党特务大有人在,然后登记造册,教育提保释放。而妓女集中了。有女警察、妇联的人宣传,讲政府的政策,讲封闭妓院是为了解放妇女,不充公,自己的财产归自己所有。有的人就信了,收拾东西上车,有的人折腾,哭的闹的,三个女人一台戏,上千个妓女,动静得多大呀,送到了那时叫妇女生产教养院。”



“老贼,你在现场吧,捕了你了吗?”



“你媳妇在里面吗,也给逮住了吧?”



“别言语,听老贼接着讲。”讲着乱事,底下也乱,纪小明怕出事,将门关上,让周祖英小声点,叮嘱要再炸猫,不许讲了,这才安静下来。



“你们这帮孩子,勾上我话瘾,今儿就讲讲,人是怎么样的活法,有言在先,出了事,我可不承认。哪说哪了。”



“没问题,有事我们自己扛。”梯子抢着说。



“这朝那代都有妓院,只是叫法不同,清朝就有‘东院’、‘西院’之分,东院是东城,有炒面胡同、本司胡同、演乐胡同、沟沿胡同,西城有口袋底胡同、粉子胡同,那时不叫妓院叫乐户,到后来了,清朝不是满人吗,排挤汉人,住在四九城内城的汉人汉官都让迁到南城居住,而妓院也随着搬过去了。南城妓院是慢慢在大栅栏商业的繁华下逐渐形成的,京城的老百姓俗称‘八大胡同’,其实呀不止八个胡同,八大胡同指的是:百顺胡同、纱帽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王广福斜街、胭脂胡同、石头胡同、皮条营胡同。百年历史上的老妓院有花枝胡同、莲花河,那时候北京的妓院分好几等,最差的,俗称窑子,有叫老妈堂的。房子破不说,还都是土炕。那时这最差的都在前门外的后苍、花枝胡同、小观胡同以及四圣庙、莲花河,宣武门外的乐培园,也俗着叫胳膊园,西直门外的黄土坑,就是有本书还有个电影、话剧提到的白房子。这儿的女人,长得不行,年龄也大,价儿也低,去的净是什么蹬三轮的、脚夫、拉排子车的,反正全是卖力气的去。三等的都是小买卖人、小商人,还有外地来做生意的,他寂寞呀,找乐子,房子就比四等的强。这儿的女人,虽然年轻,人却不太漂亮。三等妓院人称下处。朝阳门外东森里,二三等混杂,前门外的拿珠市口大街为界,北边各小巷的叫‘大街北’,南边的叫‘大街南’。二等的有叫茶室,也有叫中地方,这就是有钱的玩的,像什么地主呀、资本家呀、公子哥呀。在什么地方呢?像小李纱帽胡同、石头胡同、朱家胡同。这儿的女人就档次更高些,年轻漂亮得多,给的钱也就很多了。一等是最好的,他们都管它叫大地方、大胡同,也有叫一等小班,那儿的女人是苏州、杭州人,还有扬州人,那地方出西施,出美女,都是个顶个的漂亮,穿着也讲究,当时最时髦的。装修也豪华,布置的好,去的人可就花老鼻子的钱了。当然去的人也横,大买卖人、当官的都不行,都得是军政要员、黄金掮客,当时,大军阀在北京当政时,生意火的只有四条胡同,百顺、纱帽、陕西巷、韩家潭。解放前妓院合法,发执照,公开营业,税是根据妓院的好坏收入不等的税款,今儿就聊到这儿吧。”

“不行,不过瘾。”



“对,反正也睡不着,再讲点嘎的,累了你就躺着讲。”



“明儿你的活我们包了。”



“对,我们包了。”



周祖英笑了笑:“都愿意听呀,我再白话白话。那时候妓院是有钱人寻找乐子的去处。有老板,人称‘掌班’。有的老板开妓院靠与领家和自己混的妓女分成得银子,有的把自己买来的姑娘放在妓院里,既是老板又是领家,还有的是老板兼妓女,自己也接客,但这样的不多。哎,哎,你们小声点行不行,待会儿再把狼招来了。刚才说到领家,俗话就是‘老鸨子’,就是自己买的人放到妓院去卖身,这是摇钱树,为他挣银子。有好几种人当领家,有单纯的领家,毛伙(帮凶)当领家,妓女自己当领家,老板自己当领家。这妓院还有不少杂人,有司账也叫先生,是老板的嫡系,管财的,也有时候管理一些日常生活。还有跟妈,专门侍候妓女的,这是汉奸一类,通风报信的,这只有一等妓院才有。还有伙计。看灶的、打杂的、烧水的、打更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妓院生意一起,带动了不少服务业和娱乐场所,也就是专门做妓女和嫖客的生意,跟拉皮条差不多。当时有王广福斜街的一品香浴池,李铁拐斜街的润身女浴池,珠市口的清华池,名头胡同的春庆澡堂。娱乐的有大观楼、同庆,做小买卖的也起哄架秧子。卖香烟瓜子的,卖馄饨、牛羊肉的,讲究的,提着食盒去卖,还有卖唱的歌女,那地方热闹,什么人都有。一到晚上,张灯结彩,生意好的,一拨接一拨。这妓女呀有卖身的和自混的,卖身的都有卖身契,没有自由,出去都有人跟着。挣的钱都是东家的,有的有写好的多少年,有的就纯没戏,一辈子给人家了。自己混的没人管,可以自由出入,也可以随嫖客出去玩,也可过夜,但得向老板交空油钱,有分成,对半的有,四六开的也有。不一样。妓院分住局和卖盘两种营业方式。嫖客和妓女同床过夜就是住局,挣的钱叫拉铺钱。陪着嫖客喝茶,吃瓜子,打情骂俏就是卖盘,挣的钱叫盘子钱。你们还别笑,这就是干什么吆喝什么,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规矩。玩得不错的全合妓院王玉峰,华清馆的黄树卿,这都是四大恶霸里数得着的。这一次,全给毙了,民愤太大,那帮孙子太黑太狠,玩命让接客,自己还强奸,惩罚的招儿多了,皮鞭子抽,火筷子烫,跪搓板儿,铁通条。谁受得住呀,再加上惹不起的流氓、地痞、特务、伤兵,经常地砸窑子、吃喝玩了不给钱,抬手就打,这些人受了不少罪。钱不是那么好挣的,所以呀,弄他们是对的,否则,真麻烦。那时候卫生医疗不先进,梅毒、淋病多得是,这里边,顶属杨梅大疮最厉害,得上了,浑身溃烂,轻的治好了也得花秃子、烂鼻子、瞎眼,重的就嗝屁着凉玩完了。行了,今儿就讲到这儿,明天还得上早班呢。”



号里的人散了,都还议论着老贼的话题。



“你说那时咱们怎没赶上呢?”



“你赶上,也没什么稀奇的,也是做牢的胚子。”



“孙子,你说点好听的。”



兆龙独自一呆,刚才老贼的讲述,使他想起了费青青。青青的行业虽然不像老贼说的恐怖,但毕竟不光彩。兆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没良心,现在瞎想什么,回归社会,自己让青青过上神仙日子不就得了,不过也得劝她不要再干偏门了,学点文化,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她上次说要上点学,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长叹一声的兆龙,又多了一份担忧的心。



又开始了正常的改造生活,兆龙开始有意识地接触小队的其他人,从中发现纪小明的种种恶劣行径,积攒起来,以备将来使用,另一面结交哥们儿,等待着纪小明玩新的花活儿。



监狱是个古怪的场所,令兆龙大开眼界。而稀奇怪异各式各样的犯罪情节,也是兆龙闻所未闻,真正的是世界之大无其不有。



电工班的景德志,是个老回回,慈祥的笑脸老挂在上面,见人说话那叫客气,可谁也没想到是个杀人犯。他在郊区公社当电工,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交给他,一是学点技术,二是放心交给自己的老友。做梦也没想到,老家伙略施小计将爱虚荣的女徒弟给搞到了手,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几年过去,姑娘长大了,也到了出嫁婚娶的年龄,人家搞了个男朋友,准备要结婚,这景老头死活不同意,恐吓女孩子,不得已两个人一起找到他,说是以前的事不计较,赶紧断了和老头的不正当关系,成全两个小年轻。老景表面上答应了,谁想到,背后玩了把黑的。



这一天师徒俩值夜班,老头最后问女孩能不能不结婚,得到否定的答复,老人家下了黑手,用绑线圈的木槌子,照女孩的头部砸了下去,看不解恨,又连续砸了两下,人是抢救下来了,但成了植物人,终身残废,弄了老头一个无期徒刑。



甫志高,是驻京部队的一位营长,因建设需要,铁道兵全体转业,甫志高也将南方的妻子接到北京。他妻子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生育,就领养了一个女孩。当孩子长到十四岁时,中了邪病的甫志高竟然在妻子加班的一个夜里,将养女强奸,判了十五年。看着整天以泪洗面的他,兆龙觉得真不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也该判,太可恨,真是一个猪狗不如的衣冠禽兽,看着他的可怜样,兆龙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年纪轻轻的高伟的同案是亲弟弟,小哥儿俩的姐姐是一个善良贤慧的女人,只可惜的是有一个纯混蛋的丈夫,喝酒赌博,不论赌输了还是喝醉了都将自己的媳妇疯狂地暴打,事后经法医鉴定足可以定伤害罪。姐姐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同是血缘亲情,双棒儿的小哥儿俩,使用武力,用杀猪刀将姐夫捅死,不解恨,还割下器官,碎尸抛撒荒野。因未成年,双双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姐姐发誓,两个弟弟不出狱,她绝不婚嫁。小哥儿俩也挺值。



脏了咕叽,胡子拉碴,满脸大皱纹的王小五,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小五张了。这小子更有稀的歪的,在顺义一村里赶大车,一个穷光棍,喝点儿猫尿,强奸了一个五十五岁的老寡妇,判了九年。在茶淀劳改队,八个人密谋越狱逃跑,都没拿他当回事,因为他平常神神叨叨的嘴里老是不停地嘟囔,认为他是二傻子。当他听到他们要杀死队长逃跑的话,马上报告了干部。正在实施时,抓了个现行,两个首犯死刑,三个无期,两个十五年,王小五弄了个特大立功,当场释放。回去踏实点吧,不价,犯一根筋,又去强奸那个老寡妇,这回彻底踏实,也没有了那样难得的机会,弄了个无期。



这儿还关押着不少老河底子,他们的判决是军事管制委员会下达的。那时候公检法已失去了作用,李业已经六十二了,是村党支部书记。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人性全无,他愣是手里三条人命,被判了无期,生生在里面熬了二十一年。今年刚改判十五年,以前根本没有改判和减刑这一说。这老爷们儿平时说话恶狠狠的,只是没人和他一般见识,毕竟是快入土的人了。



整天嘻嘻哈哈的刘二根,跟谁都能逗上几句,他负责打扫卫生,可以出警戒线到中队部去,而且有接触很多干部的便利条件,一瓶醋他敢卖到五块,挂面每把也要加两块,一瓶二锅头能切到二十块钱,只要能买到东西,大伙也不计较这些。正是因为切得好切得裉节,人家还有一个雅号“二的次方”。老爷子是破坏生产罪折进来的。那时候都穷,吃顿肉跟过年似的。“二的次方”想了一个绝招,夜里用酒把馒头浸上,喂给猪吃,不一会儿工夫,猪立马醉掉。然后他大摇大摆扛着猪回家了,除了自己吃,还偷偷拿出去卖,弄些现钱花花,现的时候,是肩扛着猪,碰上了民兵,手电筒一照,这老爷们儿还挺绝,拍着用棉被卷着的醉猪:“爸爸,爸爸,忍着点,马上就到医院了。”



有人缘的潘李桂也小七十了,不扎针(打小报告),能帮的事绝对帮,也爱管闲事,这闲事可不是劝架碴事,而是生活上的补补缝缝,谁都管,很招众人待见。家里又没别人了,哥儿们给两盒烟、拿把糖,老头还挺知足,就是犯的案子不地道。那时候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京城的不少应届毕业生都到郊区插队,他愣和儿子把一个女知青软禁在地窖里,不让穿衣服,爷儿俩轮流强奸。发现的时候,是因为邻居发现只有爷儿俩没有女人的家里,竟然有女同志月经期使用的卫生纸,报了官。当时轰动可不小,儿子死刑执行枪决,他玩了个死缓。

兆龙觉得这人呀走的路真不一样,但是最终目的都是有所需求,没有无缘无故的,除非是疯子,但真正的黑暗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才真正体验和认识到的。



这不,纪小明在调度室和兆龙、黑头、都都几个正准备吃饭,一篮子鸡蛋被一根小绳吊了进来,接过鸡蛋,往篮子里放了二十块钱,又吊了上去。都都出去了,不一会儿从推着车的鞋箱里拿出两袋大米,纪小明看着不解的兆龙,解释着:“这是伙房中队的杂务头宣伟光,也是老河底子。六几年,一场外交事件就是他引起的,往大使馆扔了颗手榴弹,著名大学电机系的高材生,他有时白天过来,你们能看见他。特怪,走路直直的,碰上干部都不让不拐弯,监狱出了名的车子货。但却跟咱们一点也不傻。伙房中队担负着全监的伙食。东西发下去了,吃到嘴没吃到嘴就没人管了,只是个大概齐。你切点他切点,彼此心照不宣,谁没个同案哥们儿呀,该送的送,刑期长,家里不管的,就倒卖点,该挣的挣,队长都知道,只要上面不知道就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有的不开眼的队长也往家带。”刚说到这,看车间门的小崽周平进来了:“马中要十双鞋,你给准备一下。”



“看见没有,这很正常,根本查不出来。废的鞋回炉,损耗没有记录,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看车间有些鞋不是废的,天冷,暖气不热,车间窗口不密封,机手倒没什么,坐着修鞋的人冷,刚压出来的鞋温度高,穿在脚上很舒服,一双凉了又换一双,只要不影响生产定额,穿就穿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兆龙,哥哥给你上堂小课。”



黑头听半天,对兆龙和都都说:“坐牢倒坐出学问来了,你说这人,生存能力真够强的。”



正说着纪小明推着王小五就进了屋,上去就抡圆了给一个大耳贴子,又踢过一脚去,被兆龙拉住了。



“兄弟,你别拦我,今儿就揍他了,记吃不记打,好赖话听不进去,多可气呀。素,哥们儿都素,再素,也不能用机器油抹在窝头片上,放在机筒上烤着吃,说过多少回,今儿又让我逮着了。”



兆龙将伙食团的菜倒出些放在一个饭盆内,对王小五说:“他也是为你好,吃完了把盆带回来,记住,弄不好会死×的,你真傻假傻呀!”



王小五千谢万谢跑了出去。



纪小明愤愤地说:“这都不是人,干的都不是人事,别可怜他,管他我也是怕担责任。兄弟,管,你可管不过来,等你危的时候,可没有好心人管你。”



兆龙听出了话中有话,王小五的所作所为也使兆龙很震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那么大,可世界上并没有救世主,永远不会有平衡的,别无他法,只有抗争。回到组里,老贼周祖英给兆龙上了一堂课。



睡在上边的周祖英小心翼翼地从上铺往下溜,兆龙赶紧上前搀扶下来。“怎么着爷们儿,您慢点。”



“哎,小年轻只有你不叫我老贼。”



“睡不着,爷儿俩聊聊。”



“聊聊就聊聊。”



周祖英接过兆龙递过来的烟:“抽棵好烟。兆龙,别看咱们现在是罪人,可也不是贱骨头愿意坐牢。实属无奈,那天讲烂事,可不是胡扯,那是我亲自经历的,他们只知道我是老贼,其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那时家里也贫困,家里孩子多,光哥儿们弟兄就八个,很早我就出来挣子儿了。我在华清馆当打杂的,给客人倒茶添水,那会儿妓女地位最低,人家有钱拿银子来耍的,人得堆着笑脸,任人宰割,欺侮你得受着,人家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只有这样,人家才肯掏银子。一个江苏女人叫梅红,受了委屈就一个人在灶膛旁边蹲着哭,我经常安慰他,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时不时还带点北京小吃给她,虽然没有那种关系,但都不错,她也经常给我洗洗衣服,将客人不吃的点心留着给我。我很清楚,她漂泊在外又受着身心的摧残,很希望得到关爱,后来就是赶上那个运动。改良之后的她,竟然打听到我家的地址找到我,对我讲,假如不嫌弃她的话,愿意嫁给我,她很漂亮,南方女子,皮肤又白又嫩。”



兆龙嘿嘿笑了起来,弄得周祖英不好意思。



“我们就成了家,租了一间七平米的房子,安营扎寨,我对她特别好,穷小子找了个天仙,特知足,爷儿们你信不,到今天我没骂过她一句打过一下。人家也想报答咱们,想给我生个儿子,可是爷们儿,你想想呀,干那行的十有八九不生育,我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整一年多才寻着一个有用的偏方。你还别说,真管用,一连给我生了三个胖小子,我这乐得屁颠屁颠的。虽然银子紧张点,但她会算计过日子,过得也说得过去。可这好日子不长,一场灾难降临了,由于她的成份,还有我在妓院的历史,当成反坏右,给打回了江苏乡下老家,成了黑户。你想想爷们儿,大人孩子五张嘴都等着吃饭呢。总不能饿死呀,孩子是身上掉下的肉,被逼无奈,我就盯上了铁路线,都说偷东西得有技术,这话不假,要依我说呀爷们儿,有胆就行,想一想我的亲骨肉,害怕两个字根本就不存在。到后来越偷越熟,越偷越精,人呀,逼到那份上了,杀人都敢。你说人总有不知足的时候,刚开始偷个钱包什么的,到后来滚上了大包,原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谁都偷,现如今专偷有钱的当官的,偷的时间长了,有点小名气。后来名气越来越大,坏事传千里,这就埋下了祸根。铁道部公安局跟了我一年多,都没抓成现行。以后,知道我是老贼,但没有证据,也怪我太大意,一次偶然的机会,被人家抓住,价值五百多,就因为我是惯窃,这一起就判了我十年。要我说呀,人就不能太张扬,太神气就容易出差错。兆龙,爷们儿也算是半拉子道上混的,你记住我这个老混混的话:努力与拼命,但切忌万万不可狂妄,不要瞧不起不起眼的臭虫。乱世出英雄,这年头保不准谁成气候,真很难说。毛主席有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往而不胜,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说不准。还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千万不能贪,跟人吃饭一样,贪吃太多,不消化,坏身体。总之,要知道自己是多少钱一斤,不要顶风上,共产党人最讲究认真二字。它认上真,皇上二大爷也不行,所以要学会看风使舵。最重要的一点,权力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权你抓不上,但你可以抓住有权的人,让他为你所用,有了权力的支配,你就拥有一切。还要学会隐藏自己,不要事事出面,给自己留条后路,可进可退,一旦有险,可以躲,留得人在,什么都可东山再起,人要是没了,什么都没了。人不能老原地踏步,要吃亏可以,但要知道为什么吃亏,怎么吃的亏。聊了这么多,都听我一个人的白话,反正是我老头子的见解,对不对爷们儿,你多担着点。”



兆龙傻了,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么透彻的道理,而且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更何况出于这么不起眼的老人之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监狱坐牢是个学问,你用心,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花钱买不到的学问,是一所特殊大学。



“您是老人了,我问个人,那位大爷……”



“哟,你问郝忠队长吗?人家老革命、老资格,别看是小队长,但级别高呀,兼着劳改局局委委员。老队长当年代表北京市军管会接管的咱们监狱,要不是没文化,当三局长都富富有余。监狱长怎么样?在他老人家面前小菜一个,整个监狱没人敢招老头,份儿在那儿呢!”

“那把驳壳枪?”



“真的,上边特批的,我看,是北京独一份。人正直,拿咱们当人看,别的队长打人,要是让他瞅见,保证是一顿臭骂。爷们儿,你注意,全中队的干警,没有一个人比他值班时间更长的,别忘了,谁家没有个大事小事,替班的活儿老头全包了,尽心、尽职、尽责。”



没两天,兆龙拜托纪小明将周祖英调到下铺,理由是年纪大,腿脚不利索,纪小明照办了,还开了句玩笑:“兄弟,老贼给你灌了什么黄汤子,成了磁器,老忘年交呀。”



组里的杨月是个广州人,后来托关系将户口上在了北京,但口音还是老家的。这帮人管他叫南蛮子,兆龙有意识地接触他,在放风场两人一边转圈散步,一边聊了起来。



杨月说:“本来坐牢就够冤的,还要受这里的气。”



兆龙敏感地问:“受谁的气呀,我看你干活儿挺轻松,没人欺负你呀。”



“哪呀,地主有个周扒皮,监狱有个纪扒皮。每个月他要我给他五百块,才能拿柳干轻活,用钱堆起来的。你说可气不可气,兆龙,千万不要说出去,要不我就完了,我瞧你人不错,跟有些人不一样。嘿,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时候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逃离苦海,可怜我七十岁的老母亲和妻子孩子。”



兆龙安慰杨月:“想不通的事就别去想它,关键是有个好身体,为了家人,也要健健康康地走出大门。至于案子,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写检举信告他们。不过这招可能没用,官官相护,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至于圈里的事,为难了找我,不要拘着面子。”杨月很感激,先谢了。



兆龙受了启发,团结弱势群体,打击牢头狱霸树立自己的威信,但打击的对象是民愤大的,流氓还是流氓,骨子里还是有哥们儿义气。



纪小明真够冤的,为了给小组“拔闯”,让方指罚站了三小时,跌了个不大不小的面儿。



“积委会”是将各个小队表现优秀的选拔到中队组织,为政府干部做具体协助工作,条件必须是劳改积极分子,这也是减刑的重要依据。积委会副主任汪大康像往常一样带领两个劳积检查卫生,看到二小队的房一尘不染,总想挑点刺,用戴着的白手套去摸床下铁抽屉的铁槽上,那肯定有油污,扣了五分。气得正在组织读报纸的纪小明直哆嗦:“老家伙,你这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成心找茬儿是不是?”



“别玩混。我这是认真执行职责。”汪大康丝毫不买纪小明的账。



“认你大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跑这儿看人下菜碟儿来了。吃拧了你,哥们儿整天累个贼死,搞点卫生容易吗!”



“别骂人行不行?”汪大康不服地顶着他。



“骂你,我还打呢。”纪小明冲了上去。兆龙赶紧抱住他,“兆龙你别管,跟我奓刺,一定要教训教训这老王八蛋。”纪小明看挣脱不开,跳着脚骂着,“我让你丫头生的孩子没屁眼,让你断子绝孙,缺德事全让你丫干下了。连你丫头都不放过,你损吧你。不得好死的老东西。”



纪小明骂人,引起全屋的哄笑。汪大康找中队扎针去了。纪小明还挺开心:“爱找谁找谁去。兆龙你刚来不知道,这老家伙是自产自销进来的。哦,就是操自己的女儿,这老东西老婆子死得早,给他甩下仨女孩,孩子大点,他就给干了。他还威胁提条件:说是每个月不回来两次,就告诉她爷们儿。这不是畜生是什么。最可气的是,他要霸占最小的丫头。老大正好回家撞上,逼到这份上,姐儿俩给报了,判了一个十五年,呸,应该冒了这老帮子,留着他干吗!”



“纪小明,汪大康告御状了,方指叫你。”杂务史宝全过来叫人,纪小明赶紧小跑着去见。兆龙给宝全递了棵烟,宝全一点头追纪小明去了。



回来后的纪小明,因很长时间没有受到训斥,这次又罚了站,搓着大火,跟谁都没有好气,在车间里窜来窜去,说这个鞋修的不干净,说那个别聊了好好干活,让机手加快点时间,总之,瞧谁都不顺眼。大林子顶了一句,招来了俩耳贴子,你说窝火就窝火吧,总得有个完,他愣是下班后,拉了一百箱鞋,回去集体修鞋。看在眼里,兆龙又对纪小明多了一份瞧不起,拿着点小权力,发着淫威。



借着火劲,纪小明又嫌南蛮子挡着道,不分青红皂白,给了他一顿老拳,打完了,还要杨月去“开飞机”。



兆龙实在看不下去了:“杨月,起来,让你飞就飞?”

出去打水的纪小明一看南蛮子没飞,开口就骂:“想他妈的造反是不是,谁给你戳着呢?”



兆龙一步跨了过来:“是我,差不多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屋住着,干吗呀!”



纪小明挑衅地说:“我要不给这个面儿怎么着?”



兆龙急了:“如果不给面儿,今儿就让你缺个物件,不信,你就试试。”



纪小明一看黑头、都都都围了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句:“走着瞧。”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纪小明开始了报复。当天晚上,纪小明给兆龙的活儿加码,兆龙不当回事,反正呆着也没事,多修几箱也累不到哪去。可是不依不饶的纪小明,硬让兆龙包最大产量的机台,压多少修多少,兆龙还是顶住了。为了避免冲突,兆龙撤出了伙食团自己开伙。



这人呀,蹬鼻子就上脸,纪小明认为兆龙是怕了,气就往上提,索性连电炉子也不让他使。



兆龙直接找到他:“饭可以不吃,别头上拉屎。记住,纪小明。”然后回到车间干活去了。



真正让兆龙敬重史宝全的就是这次,不声不响的史宝全听说了此事,让都都叫来纪小明,二话不说,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这宝全是公认的大力士,掐他跟捏个小鸡子似的,足足得有一分钟,弄得他直挤眼泪,脸色也变成酱紫色,宝全松了一下,道:“要死要活说句话。”



“要活,要活,什么事好商量。”纪小明讨饶着。



“兆龙是我兄弟,招他就是招我,你丫活腻歪了是吧?”宝全又动上了劲。



“大哥,我不敢了,一定改,改。”纪小明边说边用手死命往外拽。



“孙子,长点记性,不服找我来。”宝全扬长而去。当天,纪小明找兆龙认错,并保证不再给他添堵,兆龙默认了。



事后都都讲给了兆龙,兆龙也没有直接去谢,把这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史宝全在多少年以后成了兆龙的贴身保镖和司机,这是后边的话了。



春节来临,监狱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中队三百多人,挑选了二十多个结了婚的,与妻子同居一天,也算是党的政策的体现吧。还挑选了三十五个队员,将家属接到大教室,与亲人团聚,并且一起吃饺子。在先行参观监舍的活动中,艳丽丰满、身材高挑、青春朝气的费青青格外引人注目,吸引了大多数许久没有见过女人的男人们渴望的目光。



费青青来到兆龙的床铺前,看到整齐干净的卫生环境,很满意,很随意地拿出一条烟来:“小哥几个,你们照顾兆龙费心了,都抽棵烟吧。”将烟扔给各位。



小崽周平调皮地说:“大姐,您可够漂亮的。”



费青青大方地说:“漂亮吗?等你出去,大姐给你找个更漂亮的。小弟弟,兆龙欺负你,告诉我,姐打他。”



“没有,兆龙哥都挺照顾我们的。”

“对,没错。”



黑头露了出来:“小弟妹,兆龙就是不洗袜子,臭着呢。”



费青青开玩笑说:“您当大哥的,有您给洗呢,我放心。”又是一片笑声。



团聚会开始,众人走出号房,拥向大教室。费青青对兆龙说:“还行,比我想象的强,就不知干活累不累?”



“你看我像干累活儿的人吗?”兆龙安慰她,“你看,我哥们儿都看着你呢。”他指着窗户外面的哈德门、史宝全。



费青青冲他们挥了挥手:“这才多少日子呀,还弄了死党。”



兆龙很正色说:“我跟你说呀,在这里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藏龙卧虎,人不分大小,不分贫富,他都能说出点道理来,我挺开窍的。”



“跑到这里上大学来了?”



“你还别说,有点正经东西,反正,知道怎么活法了,我不像他们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磨磨自己,总会有好处。只不过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挺好的。”



“我担心你在外面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受别人欺负,担心为我承担这么多费用。”



“打住,打住呀,这根本不是你考虑的事情。这是我和英子姐姐的秘密,对你五十年保密。只是,只是太孤单,总想着你早点出来。你不要瞎结交人,多动点脑子,我这边给你创造条件,你削尖了脑袋,早点减刑,比什么都强。”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你也得答应我多保重身体,不要想得太多,否则成了老太婆,可就嫁不出去了。”兆龙开着玩笑。



“真够讨厌的,嫁不出去也是你造成的,到时候你得赔。”费青青撒着娇。



“行,行,哥们儿看你一来,整个蓬荜生辉,把所有的人都毙了,哥们儿开心死了,今晚上肯定得跟我打镲,不信你看着。”



“你这人真差劲,人家来了吧,不说点招我爱听的话,净说别人如何如何,没劲,没良心。”



“青青,不要耍小孩子气,你知道吗?你在我心中占着很重的分量,除了英姐,就是你了。我是孤儿,没见过自己的生父生母,英子人又走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出去。”



兆龙很沉重的话,打在了费青青的心上,她低下了头。



兆龙不想破坏气氛,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道:“青青,今儿你一来,我晚上可不睡觉了。”



“鬼话。”

“向毛主席保证。”



青青乐了:“兆龙,你说我学点什么,也不能老不干这么呆着,你给我出出主意。”



“你人靓,会打扮,干脆在时装方面考虑考虑,我觉得这是你的长项。”



“哎,我琢磨一下。”



“饺子来了,吃饺子。”兆龙招待着青青,而青青又给他夹,两人你来我让,以至于方指站在他们后面都没有察觉。兆龙感觉有人,赶紧站起来介绍:“方指,这是我哥们儿。”费青青与方指握手,并客气地说:“让您费心了。”



方指很和气地讲:“殷兆龙是个人物。可是真让他来错了地方,我们也会创造机会给他,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让他早日新生。我不打扰你们,好好聊一聊,时间不够,我给你们延长。”



“谢谢方指。”



“行啊兆龙,够有面儿的,可以呀,还真能围住当官的,不错。”费青青赞许道。



“我这是小巫见大巫,还得指着您老人家在外面给我提拔,没有你,还真麻烦。”



“说你胖你就喘,向我开上炮了。我不明白,兆龙,你看周围的这些人,大多很沉闷,而且挂着的笑脸都特别不自然,为什么你就这么乐观,坐牢好像是正当的似的?”



“哎,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吗?公安局、监狱、劳改队最怕过节了,干部最怕犯人想家然后闹事,犯人最怕家里人心境不好而思念悲伤。你刚才的问题好回答。有英子看着我,有你支持着我,我没有理由去唉声叹气,罪是受点,但是这可是激励我的动力,我会给自己讨个公道,让这个社会加倍偿还我。你信吗?青青?”



费青青被兆龙大义凛然的样子所感动,抱着兆龙的脖子说:“兆龙,我就喜欢你这个老爷们儿样,太男人了,整个一个精品。”由于动作过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弄得兆龙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费青青更得意了,借着贴近兆龙,往他怀里的大口袋放了两千元现金。



团聚结束,兆龙和其他犯人送着亲人。



放风场站满了看热闹的犯人,黑头带头起哄。“给兆龙一大哄哦。”“哦哄,哦哄。”费青青霎时脸涨得绯红,先跑了出去。



黑头一手接过兆龙手里大包小包的食品和烟,还有水果,“兄弟,艳福不浅呀,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周祖英笑着说:“小母牛倒拉车——牛×在前。爷们儿,有把刷子。”



兆龙不以为然:“哎,朋友,朋友。”



南蛮子:“朋友,有点过了,可别谦虚。”



大伙都围着兆龙转,兆龙很大方地拿出食品、水果招待大家。看着没有了自己的市场,纪小明这个气呀,恨得牙根疼。



春节过后,来了一批新犯,分到了各个小队,兆龙所在的组分了四个,兆龙有意地看了一下他们的判决书。

十七岁的李建功,会同四个同案,抢劫绑架,因没有得到赎金,将人质杀害,因其未成年,被判死缓。



二十岁的龙永华,对殴打妈妈的父亲怀恨在心,用斧子砍死了他,被判无期。



二十岁的郑大顺,因其妻子与别人通奸,纵火烧房,使当事人体无完肤。考虑有自首情节,判处无期徒刑。



二十七岁的罗克,最让兆龙留神注意,小小个头,一张鼠脸,两只眼睛不停,忙着转来转去。他已经有四次脱逃,刑期已加到十五年。



纪小明发起了虎威,让四个人分别上了机台。没干几天,李建功年轻气盛,死活不干活,在都都的劝导下,勉强干起来。可怎么干,都完不成定额。纪小明急了:“小崽我告诉你,别跟我玩横,不想干就跟队长去磕,谁也没欠你的。”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别看人小,气量可不小的李建功,一下子将手伸向了马上关闭的模子。随着铁模子合拢,连血带骨头渣子溅到了白白的墙上,溅到了纪小明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变化,纪小明的脸立马变绿,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利落的兆龙马上按动电钮,打开模子,指头已压成肉酱,他一步并两步抱着李建功往大门口跑,嘴里喊着:“赶紧去医院,找车,赶紧找车。”也真是那么巧,中队值班的正是中队长马长胜,他正在小楼与夏队长聊天,一看兆龙在拼命喊,赶紧下楼,叫人去找史宝全蹬三轮去监狱直属医院。



兆龙急切地说:“马中,我去吧,救人要紧。”马中也顾不上许多,让兆龙蹬着。兆龙边蹬边气愤地说:“马中,都他妈的是纪小明在那激话。那是孩子,狗屁不懂,肯定吃将,这个混蛋。”马中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到了医院,开始了抢救。在手术室外面,兆龙给了马中一棵烟,对闷头不语的他说:“马中,这也太孙子了,怎么治我都行,但您得让我把话说完。”



“你说吧。”马长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兆龙滔滔不绝:“犯罪坐牢,不是给个人坐的,是给共产党坐的,不能泄个人的私愤,更何况他也是个犯人,本身大家都需要忍受漫长刑期,压力很大。这压力有家庭的,有个人的,有来自方方面面的原因。一来就受着苦,他再发点淫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直说,我知道他跟您关系不错,但这是害您,我好,你好,大家才好,而他做反了,越是托儿大,越要给托儿争气,自己争气,早点减刑,这是实的,别的都是瞎扯淡,一块烂肉坏一锅汤,这不是给他自己拔份儿,而是给您惹事,这是砸您的饭碗。”



医院楼道很安静,沉默许久的马长胜说了话:“殷兆龙,你还就是跟他们不一样,商量一件事,把这事压住,怎么样?”



精明的兆龙知道马中也需要做人,所以一口答应:“放心,从我这儿打住了。”



李建功因为自伤自残关了禁闭。



两天后,周队长宣布:殷兆龙担任小队统计,黑头负责装卸。



纪小明从这天起,低着脑袋在车间遛来遛去,兆龙已经觉察到纪小明朝不保夕了,而赖皮赖脸的纪小明主动请兆龙喝酒,又找都都帮助说和,看在都都面子上,兆龙同意了。



没想到纪小明也有低头的时候,但兆龙心里明白得很,这都是暂时的,一旦时机成熟,他还要跳出来的。



要不说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圈里的人时刻总想着干刺激的事,一到星期四,外面赌了里面还赌,有赢方便面的,有输“改善”的、输挂面的,分的黄瓜、小萝卜、大蒜、水果,五花八门,只要有的,全是赌资。而真正大玩的,是躲在号里玩的,外面有人望风,赌的是人民币现金。要问现金是怎么带进来的,这里面学问大了:邮包里寄来的鞋帮里,香烟里打开装上钱又重新粘上,牙膏里、肥皂里挖空塞进去再补上。接见时,不是桌子隔着吗,这也难不倒,抱过来小孩亲一亲,这干部不会阻拦,钱就放在小孩的袜子、鞋里面,与家人握手时,两手一贴钱就过来了,困难难不倒英雄汉,能吃一口吃一口,也尽家里的一番心意。正是因为这样,里面的人才获得了宝贵的现金。



这不,老伟的兄弟彭海涛号称星星,正在狂卷兆龙他们小队的钱,明知道人家玩得好,也要玩,越输越玩是纯赌徒的心理。



兆龙是从都都嘴里知道的,星星靠着牌技,同时靠着雄厚的资金,打败中队无敌手,主攻是“拉耗子”,每月可以赢个小两千,足够老伟他们造的,这也是老伟他们大的进项。看着很多人将家里想方设法拿进来的钱打了水漂,整一个月都得吃窝头,兆龙心里也滋生了搞掉他们的想法。他找到经常赌的满井,问这种牌胜算多大,有没有抽老千。老满说老千倒没有,只是主要靠资金雄厚赢人。兆龙问他们一般都准备多少赌资。老满说是一千五左右,而自己玩,多了三四百,少的一百多,肯定不行。有时候诈牌,底薄怕输,跟完了没钱了,所以,输的往往都是这种牌。星星抓住了这一弱点。有时老满明知道铁赢,但底薄心虚也不敢贸然跟进,输不起。他盘算了一下,如果不抽老千,胜算各百分之五十,如果解决了资金,就完全有可能赢,打趴下他,省得害那么多人。兆龙最恨赌了,就将想法跟黑头、都都、哈德门、宝全讲,他们也赞同。兆龙找到满井,讲了用意。

老满挺为难:“兄弟,好事是好事,但是得罪了老伟,我惹不起那大爷呀,老炮,兄弟又多。”



“哥们儿,信我兆龙不?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兆龙保证,满井也同意了。



叫板开始,满井也挺踏实,兆龙给了一千五的本金,与星星开练,刚开始老满挺顺手牌不错,星星跟了几把,不跟了,老满收了底钱,可过后就不行,手气转风,连栽进去五把,一下子掉进了一千二百元。星星得意扬扬地对监督的大青头说:“哥们儿,马上打立,结束战斗。”



牌洗完,面上是同花的老满,跟到第三张牌没钱了,扣牌是黑桃K,牌面依次是Q、J,形势不错,而星星底牌是方块4、牌面两张A,牌大压死人。星星加到了四百,兆龙又给了老满五百,这可是最后仅有的钱,跟上,第四张,老满是10,星星又是一张A,真是他妈的欺负人,加到了八,正在老满急得满头大汗、兆龙无奈之时,一只手伸过来,抓着一把钱,兆龙一抬头是黑头,眨着眼睛傻笑着。兆龙交给老满,走出号门,只见他忠实的哥们儿哈德门、宝全、都都正在收钱,有四十五个人,排着队往他们手里递着,大票小票全有,都都记着账。兆龙惊呆了,也被哥们儿的壮举所感动,信心十足地回到号里,老满需要他的信心更需要他的支持和果断,牌局已经很清楚:



老满:黑桃K、Q、J、10。



星星:黑桃4、A、A、A。



老满是买两头,而星星只要老满抓不到一张A或9都要输点,老满望着兆龙:“兄弟,赌不赌?”



兆龙坚毅地说:“弄就弄他死的,不行,咱们喝汤去。”



老满也憋足了劲,加到一千六,而星星认为老满的概率太低了,何况自己有三个A,跟了。



奇迹出现了:星星先抓牌,抓了一张黑桃4,而老满正抓住了要命的黑桃A,老满跳了起来:“不该让我死,老天爷长眼。”



“嘿,别他妈美,赶紧洗牌。”焦急的星星输了关键的这把牌,有些性急,开始沉不住气了。



紧接着几把牌,互有胜负,可星星明显心虚,大冷天愣冒汗,真心里没底,平常三下五除二,仗着底厚,诈几把牌很正常,可今天诈不走老满,把把跟,最要命的时候,黑头又送进厚厚的三本钱,星星的心理防线一下子被打破。心里没底,又怕回去挨打挨骂,越没底,越输钱,越害怕,越不敢下注,形势直转而下,最终老满赢得了胜利,打掉了星星手里的钱。一共是一千九。



早就有人通风报信,兆龙扭头看见了有着长长刀疤的老伟扭曲的脸,带着满脸的刻骨仇恨,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后天。



当天晚上,让兆龙惊讶的事发生了,兆龙被带到马长胜中队长的办公室,喊了“报告”。推门进去,老伟竟然也在那里,不知是福是祸的兆龙,直直地站在马中办公桌的前面。



马中严肃地:“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也别给我扛,也别给我解释,把你们俩都叫来,是我马长胜给你们铲这件事,够格吗?说话。”两个人都点点头,不吃眼前亏,这道理谁都明白,掌有生杀大权的中队长出面,谁都得给这个面子。



“嗯,还算聪明,我在中队一天,你们俩就一天不许叫板,如果叫板,我一天日子也让你们过不踏实。我讲话从不食言,宋伟,你是老犯应该了解我。”



老伟赶紧接上:“知道。”



“好吧,都回去,但愿我的话都不是放屁。哎,殷兆龙,你留下,宋伟还不走?”马中让老伟回去了。



“殷兆龙,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因为你值得我帮你,当然我也不想出事,你坐,抽棵烟,我的烟次。”



兆龙接过马中的烟。

“殷兆龙,不是给你吹牛呀,能让我马长胜看得起的犯人,你是头一个,你的爽直、仗义、精明,都跟他们不一样,我希望你能好好干,回归社会时,发挥你的智慧,干点正正经经的大事,这是我希望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另外,纪小明这人很毒辣、阴险,不可交,我这是违反规定,议论另一个犯人,但不得不说,他们家人也托付我,关系是一方面,但人也得争气,他很让我失望。肯定会出事的,我已跟他家人讲了,他自己的责任自己负,跟我无关,我要求你,不去理他,看不惯别看,一旦他侵犯你,我实事求是,怎么样?”



“一言为定,谢谢您的一番话,心领了,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打架的迹象,都都挺奇怪,问兆龙怎没有动静。兆龙故意回答:“兴许还没准备好。”



事儿就这样迈过去了。



想看热闹的纪小明没有达到目的,心里起急,又开始拿同犯撒气,他这种人专找软的捏,锁定了目标老贼——周祖英。先是让他上机台,这可够孙子的,年龄大的腿脚不利落,还得站八个小时,可真够损的。然后,这还不算,还让会推拿的老爷们儿每天给他按摩一小时。兆龙这个气呀,不打一处来,可又没机会出面,干着急。



纪小明为了让兆龙跳出来,给周祖英玩了把黑手,在老人给他按摩时,愣告诉老人损坏了他的生殖器,蹲在地下不起来,大喊大叫。兆龙实在忍不住,看着围了那么多人,怕把队长招来,周祖英再说不清楚,就麻烦大了,急得当口,不假思索,一拳打在纪小明的鼻梁上,鲜血直流。纪小明顾不上捂生殖器,一路小跑着去了三角院(洗漱和打凉水的地方)。



兆龙指着纪小明:“大家都看见吧,装三孙子,没事。装的,大家都要证明。”



纪小明以为兆龙中了计,告状去了。由于他没看见谁打的,是人背后袭击的,黑头站了出来,替兆龙扛了一道,铐了一上午,纪小明满打算兆龙出手,马中再撤掉他。如意算盘算计错了,他也万万没想到马中与兆龙之间微妙关系的转变。



而等待他的,是兆龙和他的哥们儿的报复。



也该纪小明死,倒台的厄运在向他招手,兆龙抓住了他的把柄。事件是都都发现的,今天是夜班,过了三点,值班队长也眯瞪着了。都都让兆龙和黑头来,到第二道门中队的维修室,只有大件维修活儿才交给中队维修班在白天修,而工具由调度拿着钥匙领取,都都的死党常根给他配了一把钥匙,是为方便,因为屋里有一个电炉子。



都都和兆龙、黑头爬上了用木板搭的小二楼,是堆放杂物的,二道门有看门的,一般犯人不让进,只有调度、杂务、电工数人可以进,都都请兆龙、黑头看好戏。



他们趴在木板上,从缝里朝下瞄着,大约四十多分钟,纪小明进来了,不一会儿,看大门的小崽周平也进来了。两个人都在脱裤子,纪小明在生殖器上抹肥皂,令人作呕的鸡奸场面出现了,操蛋活动在半个小时后结束,两人走了出去,不敢出气的三个人才长出了口气。



黑头骂着:“这兔崽子,还好这个,啊呸,你说这是人吗?畜生都不如。”



兆龙一想:“我明白了,小崽干柳活儿,是纪小明以此为代价的交换,你说这人不整下去,还得有人吃亏受罪。弄他!”



打狗还得看主人,兆龙先找的马中,马中也正想找机会摆脱纪小明家属的关系,机会来了,问可靠吗,兆龙回答千真万确。



三天后,方指、马中、郝大爷用同样的方法,抓住了纪小明的现行,当即关了禁闭,并宣布殷兆龙为二小队调度。那一晚上,一组就没睡觉,呆到天亮。哥儿几个这乐呀,纪小明这个祸害,终于扳倒了,反省解除,给纪小明调了中队,他也没脸在这个中队混。周祖英看门,周平这个小可怜上机台压上了凉鞋。



这一年兆龙因表现突出,评为劳改积极分子,减了六个月;都都减刑两年;宝全、哈德门都减了一年半;黑头得了个表扬,皆大欢喜。



减刑的这一天,也是郝大爷亲自接回李建功的一天。当老头队长亲手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时,李建功的热泪挂满脸上,一下子跪在地上,发誓要重新混出个人样,把兆龙他们感动得不得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