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6)
“张扬，该你唱了。”郭丽娜碰了碰有些发呆的张扬。
张扬对着大屏幕，结结巴巴地唱：“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两颗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才能够彼此完全明了。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多年以来默默对你深切地关怀，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伤痛的心，一片空白。如何面对，那迟来的爱。”张扬终于唱完了。
郭丽娜继续表白：“我知道，一切都太迟了。明天，你就要带着她，走进结婚礼堂。我羡慕她，同时也给你，我最深的祝福。”
“张扬，又该你唱了。”郭丽娜提醒着。
张扬深吸一口气，继续唱：“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不能保留，你的爱。那是对她无言的伤害…… ”
张扬坐回到沙发上，眼睛盯着大屏幕，在想着刚才唱过的歌词。郭丽娜又换了一首曲子，是《友谊地久天长》。郭丽娜端起茶几上的一杯红葡萄酒，倒进了嘴里。郭丽娜没有把酒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郭丽娜拉起张扬，两只胳膊环抱着张扬的腰，头贴在了张扬的胸口。郭丽娜柔顺的发丝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张扬也把两只胳膊环抱着郭丽娜柔软的腰肢，和郭丽娜紧紧贴在一起。《友谊地久天长》深情柔缓地演奏着，像拉萨河的水声，不急不缓地向前奔流。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碧波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我们来举杯畅饮，友谊地久天长……”
张扬和郭丽娜拥抱着，各自的心中柔情荡漾，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移动着。郭丽娜眼神迷离，轻轻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张扬的嘴唇上。郭丽娜的舌头舔着张扬的牙齿。张扬微微张开嘴。郭丽娜把含在嘴里的红葡萄酒轻轻吐进了张扬的嘴里。一股温润的含有女人唇香的涩涩的酸苦传导到张扬的大脑里。张扬品味着这酸苦。郭丽娜的眼睛微微闭上，娇嫩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期待着。张扬低下头，把含在自己嘴里的红色液体又轻轻吐回郭丽娜的嘴里。张扬和郭丽娜的嘴唇长久紧紧地贴在一起，共同品尝着这温润的酸苦。
整个晚上，这间豪华的大包厢里，郭丽娜和张扬反反复复地唱着《迟来的爱》，反反复复地在《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中拥抱着跳舞。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共同品尝着一瓶葡萄酒。
“张扬，祝福我吧！我把自己卖了，我就要嫁给王满堂了。”郭丽娜忽然紧紧抱住了张扬。张扬捧起郭丽娜的脸，看到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张扬尊重郭丽娜的决定，既然自己不能给郭丽娜一个承诺，就无权干涉郭丽娜的选择。
张扬点点头，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有些淡淡的惆怅。
“我想明白了，人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而不一定是自己爱的人。这个尘世哪里有什么爱？爱这个字眼对我们这些尘世中的俗人太奢侈了。”郭丽娜幽怨地说。
“的确是太奢侈了！”张扬喃喃着。
“张扬，就像我爱你，你却并不爱我。”郭丽娜又说。
“娜娜，我……我不配你的爱！”张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还是不爱郭丽娜。但张扬心里却非常害怕伤害郭丽娜。
“娜娜！王满堂比我更适合你！祝你幸福！”张扬最后在郭丽娜的耳边轻轻地说，双手更紧地抱紧了郭丽娜。
张扬开车送郭丽娜回家。王满堂在拉鲁新村给郭丽娜租了一幢藏式的小楼。在楼下，郭丽娜忽然又抱住了张扬。
“张扬，再最后抱抱我吧！”张扬转过身子，把郭丽娜的腰身揽住，把自己发涩的嘴唇轻轻贴在了郭丽娜同样有些苦涩的唇上。张扬和郭丽娜深深地拥吻。郭丽娜的牙齿忽然重重地在张扬的舌头上咬了一下，嘴唇离开了张扬的脸。张扬的嘴里有一丝血腥的味道。张扬的舌尖微微地破了。张扬舔了一下嘴唇，注视着郭丽娜。
“张扬，我要你记住我！”郭丽娜说。
“娜娜！真心地祝你幸福！”张扬说。
“也祝福你！”郭丽娜说完，擦了一下眼角，拉开把手，走出了车门。郭丽娜站在门口，拢了拢头发，敲响了大门。二层的藏式小楼上，一间屋子亮着灯。王满堂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着郭丽娜，注视着张扬的车子远去。
张扬离开了拉鲁新村，那种沁入了骨髓的孤独感又涌上了张扬的心头。张扬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心中茫然。车子拐上了金珠东路，“百乐门”小歌舞厅还在。这家现在不知道被什么人经营的小歌舞厅在日新月异变化着的拉萨显得寒酸、破败不堪。张扬把车子停在了“百乐门”的旁边，望着那扇熟悉的大门若有所思。一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许多年前，张扬蹬着三轮车走在拉萨的街头，柳红一次次对张扬说的话：“张扬，你现在感到幸福了吗？张扬，你会一生一世对我好吗？”
“柳红，你走后我就没有幸福了。我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我现在没有爱只有需要了。人世间女子无数，唯有你在我心中风华绝代。我那甜蜜而苦涩的爱情啊！如此的短暂。”
“百乐门”小歌舞厅的门口，几个三轮车夫吸着烟，在低低地交谈着。拉萨的出租车行业兴起后，三轮车夫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其中一个车夫的声音引起了张扬的注意，那是蛮牛。几年过去了，蛮牛依旧在蹬着三轮车谋生。张扬走到蛮牛面前。
“蛮牛，你好！生意好吗？”张扬递给蛮牛一根软“中华”。
“你是？”蛮牛犹豫着，不知道眼前这个面皮光亮、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是谁。这个人为什么给自己发烟，还是这么好的软“中华”。
“蛮牛！我是张扬啊！你的老熟人了！”张扬提醒着蛮牛。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扬早已忘记了自己和蛮牛之间曾经的不愉快。
“啊！张……扬！”蛮牛睁大了眼睛。蛮牛盯着张扬的眼睛，终于认了出来。蛮牛伸出手和张扬握了握，神情有些尴尬。
“张扬，你不说自己的名字，真……真不敢认了。”蛮牛搓着粗壮的双手，憨憨地说。语气中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颐气指使。
“蛮牛，生意好吗？”张扬又问，语气有些关心。
“早就不是你当年在时的那种红火场面了。你看这满大街的出租汽车。唉！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蛮牛在诉苦。
“张扬，这个小歌舞厅，还有这条路上的大大小小的歌舞厅，当年的生意多红火，可你看现在破败的样子。有钱人谁上这种小舞厅？都在西郊的大酒店、夜总会里快活呢！穷人倒是经常来。可穷人又有几个钱消费呢？一瓶啤酒一坐就是一晚上。可怎么做呢？唉！张扬，现在是富的更富，穷的更穷了。前几天老吴头死了，连丧葬费都没有，还是我们一些三轮车夫给他凑的钱。唉！我们这些人，真可怜啊！”蛮牛望着“百乐门”小歌舞厅破旧简陋的霓虹灯闪烁，语气凄凉。
“老吴头死了吗？”张扬心里一惊，眼前出现了一张卑微苍老的脸。
“肺癌，可怜啊！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蛮牛长长地叹息。
张扬抬头凝视着遥远的夜空，许久地不说话。终于，张扬心底深深地叹息着，低低念了几句诗：“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扬，你在说什么？”蛮牛不解地问。
张扬凄然一笑：“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都是……可怜的人？怎么会呢？有钱人就很风光啊！”蛮牛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望了望张扬停在路边的桑塔纳
“他们更可怜！”张扬冷冷地说。
“张扬！你……你在做什么？发财了？”蛮牛望着虽然忧郁，却依旧光鲜的张扬，低低地问。
“噢！做点小生意。发什么财？活着而已！”张扬漫不经心地说。蛮牛又望了望桑塔纳，有些疑惑，却不敢再问。
“张扬！这条路马上就要改造了，两边的门面房都要拆掉，这个小舞厅不久就消失了。”蛮牛吸了一口烟说，语气伤感无奈。
“噢！是吗？”张扬有些心不在焉。张扬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当年的人声鼎沸，出现了一个蹬着三轮车的青年。这个青年拉着客人，奋力地奔跑在拉萨的大街小巷。这个青年唯一的动力就是要让柳红幸福。“柳红啊！”张扬在心底轻轻呼唤着。
“张……张扬，你在想什么？”蛮牛望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神迷离的张扬。
“噢！没有什么！想起了一句诗。”张扬对蛮牛说，并缓缓把这句诗念了出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蛮牛羞愧地对张扬笑笑，说：“张扬，这句话真……真好听，可是，我……我不太懂”
张扬一笑，对蛮牛说：“时代变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蛮牛想了一会儿，说：“张扬，你是说……是说拉萨变化太大了？我们再不跟上，就要……就要被淘汰掉了？”
张扬没有想到蛮牛还理解得挺深刻。张扬盯着蛮牛的眼睛，说：“是啊！我们跟不上，都要被淘汰掉。”
“张扬，跟你说话真……真让我高兴。我也要去建筑工地打工了，那个比蹬三轮车好，机会也多。”蛮牛说。
“祝你成功！蛮牛！”张扬说完，把剩下的多半包软“中华”全部给了蛮牛。
“谢谢张哥！谢谢张哥！”蛮牛语气谦卑地说着，还把张扬唤作了“哥”，完全没有了几年前的霸气。张扬开车走了很远了，蛮牛还站在三轮车旁边低着头想着什么。一个客人站在了蛮牛的三轮车旁，快要燃尽的香烟已经燃到蛮牛的手指了也浑然不觉。最后，蛮牛长叹了一口气：“命啊！”
蛮牛扔掉燃尽的烟头，请客人坐上三轮车。蛮牛蹬起三轮车消失在拉萨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