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商人(3)
“狮子楼”是当年拉萨一家比较有特色的饭店，看起来排场很大，实际上是大众消费，里面就是各种小吃的大杂烩。小吃的品种齐全并且制作得很精致。客人每样小吃都点一份，桌子上摆满了小碟子小碗，琳琅满目，看起来很有面子，价钱却并不贵。因此那几年生意兴隆，每天都是顾客盈门。张扬曾经蹬着三轮车多次在这里拉过客人。
中午的吃饭高峰时间已经过去了，但还是有不少的客人。王满堂走到一个空着的大桌子旁边，向四周看了看，觉得位子还可以，就坐了下来。王满堂把大哥大放在桌子上，招呼大家坐下。一个女服务员提着茶壶很快走了过来，给大家面前的杯子里倒茶水。四川人开的饭馆里，只要有客人坐下，马上就有服务员给客人倒上茶水，条件好一点的饭馆还给客人端上一小碟子瓜子，让客人心里感到很舒服。
又是一个女服务员拿着菜单来到王满堂面前。服务员看到王满堂的面前摆放着一部大哥大，知道这一桌四个人里面，王满堂是主要人物。服务员恭敬地对王满堂介绍着各种各样的小吃。王满堂接过菜单扫了一眼，对服务员说：“我们四个人，还是每人来一份套餐组合吧。各样都要一些，就这样了，不够再要！”
“好嘞！这样最好了！”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张扬来到拉萨，第一次进这么好的地方吃饭，心里感激了一下高卫国。要不是高卫国给王满堂送货，张扬还没有机会来这里呢。张扬现在的身份，只能站在门口，倚在三轮车的身上，等待着从这里出来的吃饱喝足的客人。客人出来，张扬迎上前去，脸上笑着，把他们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小吃开始逐渐端了上来，每个人面前都是摆满了小碟子小碗。张扬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想：“要是柳红在这里就好了，也可以尝一尝这些看上去就很精美的小食品了。”
“高师傅，张扬，别客气，吃。不够再要！”王满堂招呼着众人。大家动手吃起来。正吃着，王满堂的大哥大响了起来。王满堂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的大哥大，接听起来。
“噢！左经理啊！你好，你好！我正在吃饭！你要的那批货还有，你随时都可以来提。不过左经理啊，价钱可能有些变化。哈哈，没有办法啊，运费涨了。左经理，我这里又刚刚到了一批太阳能的产品，你有没有兴趣推广推广啊？价钱好说了，一旦在全区推广开了，你就发大财了。好的，好的，你到了拉萨再说，挂了。”王满堂底气十足地和电话那一头的左经理谈着生意上的事情。周边桌子上的几个客人望着王满堂，觉得王满堂霸气十足。当年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出一个砖头一样的大哥大，绝对是有身份的人，连张扬这个三轮车夫坐在王满堂的身边都觉得脸上有光。
“高师傅，你这次回去还要再跑一趟广州，还是那种型号的燃气灶，现在全西藏就认那个牌子和型号。高师傅，不久你就又要再来拉萨了。上次那种型号的燃气灶卖得很好，你也听到了，日喀则的左经理又催着要货了。”王满堂高兴地说。
“没问题，王老板一声令下，我高卫国赴汤蹈火，没有二话！”高卫国拍起了胸脯子。生意好，高卫国也高兴，可以多挣些运费。
“这次的新型太阳能灶也不知道情况会怎样？要有一个认识的过程啊！西藏人还很保守，习惯于使用液化气了。他们认为用太阳光烧水，会把他们的太阳烧坏的。哈哈，真是无稽之谈。”王满堂今天高兴，话就多了起来。
“高师傅、张扬，给你们说一件真实的事情。50年代，解放军的卡车开到了拉萨，就停在大昭寺的门口。藏族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会动的庞然大物，惊讶不已。其中有一个藏族人抱来了一捆喂马的草料，围着卡车转来转去，始终也找不到这辆卡车的嘴巴在哪里？这个藏族人还以为解放牌卡车也和牛马一样要吃草呢？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张扬和高卫国还有郭丽娜都笑了。张扬觉得藏族人真是淳朴。张扬进藏的路上，充分感受到了藏民族的善良。王满堂也问了张扬的一些情况，张扬一一回答了。张扬没有说自己在蹬三轮车，只是笼统地说自己在给报社写一些文章挣一些稿费。在王满堂面前，张扬又变成了有文化的人。张扬把自己的身份提高了一些，怕王满堂这么大的老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会看不起自己。
“张扬，你会写文章，可以写写太阳能在西藏运用的广阔前景啊！拉萨可是世界有名的日光城啊！正好这次的新产品太阳能灶需要推广，你就可以发挥你的长处了。”王满堂指点着张扬。
张扬没有想到王满堂这么痛快，脑海中灵光一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张扬忽然沉默了。
见张扬沉默不语，王满堂哈哈一笑，颇为老练地说：“放心吧张扬，不会让你白干的！”
张扬脸一红，觉得王满堂小瞧了自己。张扬虽然很需要钱，但张扬更需要的是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工作，而不是继续做三轮车夫被人呼来喝去。三轮车夫的工作张扬已经干厌烦了。
张扬不失时机地说：“王经理，你看我能不能帮你推广太阳能灶呢？这样我就知道拉萨人是否认可这种新产品，这样文章就好写了。我认识几个报社的记者，可以发表。”张扬对王满堂夸着海口。
“那太好了，我就需要你这样不怕吃苦的年轻人。”王满堂想起了张扬在卸货的时候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气，来来回回往仓库搬着沉重的铸铁太阳能灶面的样子。
“那就谢谢王经理了，我这几天就去观察观察拉萨的市场。你放心吧王经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拉萨的角角落落了。”这一点张扬完全不是吹牛。张扬的确对拉萨太熟悉了，熟悉得每天见惯不怪，都麻木了。
“说干就干，真是雷厉风行啊！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张扬，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王满堂夸奖着张扬，郭丽娜在一旁喜滋滋的。郭丽娜想：“王经理要张扬推广新的太阳能灶，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叫张扬的年轻人了。”想到今后会经常见面，郭丽娜的心动了一下，脸忽然就羞红了。
张扬没有注意到郭丽娜，张扬的心正被这一份意外的惊喜激动着。
“张扬，这是我的名片，你拿好！”王满堂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印刷精美的小卡片。
张扬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上面印着几行字：西藏拉萨阳光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满堂。联系电话9000118。
张扬把这张卡片小心地揣进了上衣的口袋里，用手按了按，心忽然就踏实了。张扬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来到拉萨的10个月里，张扬的一系列遭遇，使张扬异常地敏锐，异常地果断。张扬毫不犹豫地就把王满堂伸出来的手紧紧抓住了。
四个人说说笑笑中就把面前的小吃吃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张扬和高卫国，都吃得干干净净。高卫国驾驶着卡车，张扬“驾驶着”三轮车，都是消耗体力的活计，因此饭量很好，异常能吃。王满堂和郭丽娜没有吃多少，面前还剩下了一些。张扬想打个包带走，心里又不好意思，最后终究还是留在了桌子上。张扬刚站起身子，郭丽娜已经把张扬的小包裹拿在了手里。郭丽娜想替张扬拿一会儿东西，张扬对郭丽娜感激地一笑，郭丽娜的脸更红了，散发出一种春情萌动的动人光泽。
四个人向阳光公司走去，张扬跟在王满堂的身后。张扬要去取一些太阳能灶的产品说明书，张扬要仔细地研究研究这个太阳能灶。张扬和高卫国走进了王满堂在院子里的办公室，郭丽娜没有来，而是走进了临街的门面房。郭丽娜站在门口，举起张扬的小包裹对张扬说：“张扬，一会儿来取包裹。”
在王满堂宽大的办公室里，张扬和高卫国坐在沙发上。王满堂拿出两个玻璃杯，亲自给张扬和高卫国倒了一杯茶。王满堂把大哥大放在大班桌上，坐在大靠背椅子里，稍微歇了一下。王满堂打开了一个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王满堂拿着大信封离开了靠背椅走到高卫国面前，把信封放在高卫国面前的茶几上，说：“点一点吧！这是你的运费！”
高卫国拿起大信封，在手里掂了掂，取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钱，仔细清点起来。张扬望着高卫国手里的百元大钞，心里想：“也不知道高卫国跑一趟拉萨能够挣到多少钱？”不过挣多少都是应该的，因为张扬知道一个人在路上的辛苦。
高卫国数完了，把一沓子钱又小心地放回了大信封里，说：“王经理，数完了，准确无误！谢谢你了！”
“跟我合作，你放心好了！”王满堂说，同时又望了张扬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王经理，说明书多给我几份，我使劲去跑，不会让你失望的。”张扬回应了王满堂的目光。
“哈哈哈！那就全靠你了！”王满堂语气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王满堂在一个书柜里取出了几份说明书交给了张扬。张扬同样伸出双手接过，以表示对王满堂的尊重。张扬把茶水喝完，准备告辞了。已经4点多钟了，柳红一定着急了。高卫国也告辞要走。高卫国不准备在拉萨住宿，马上就要开车离开拉萨。王满堂也不挽留，生意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王满堂和张扬站在院子里送高卫国。高卫国走到了东风卡车面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驾驶室的门。高卫国和王满堂握了握手，彼此说着保重后会有期的话。高卫国也握了握张扬的手，对张扬说：“张扬，跟着王经理好好干！会有前途的！”
张扬点点头，真诚地说：“谢谢高大哥！我会的！你一路保重！”
高卫国抬腿上了驾驶室，把车钥匙插进开关里一拧，东风车的发动机吼了起来。高卫国拉上驾驶室的门，把车子慢慢倒到了铁门前。门卫已经把铁门打开了。高卫国开着车子出了铁门向左拐，上了北京西路。高卫国按了一声喇叭，向王满堂和张扬告别，一加油门，东风车向西走了。
王满堂和张扬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了办公室。张扬来到了门面房，郭丽娜正和另一个小姑娘说笑着。看到张扬，郭丽娜停止了说话，默默从柜台后面取出张扬的小包裹递给了张扬。
“谢谢你！郭丽娜！”张扬接过包裹，离开了阳光公司的门面房。张扬要急着赶回嘎玛贡桑的小房子。张扬要把心里的喜悦和柳红共同分享。
郭丽娜站在门口，痴痴注视着张扬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憧憬。
“娜娜！是不是看上那个小伙子了？”柜台后面的另一个小姑娘嘿嘿笑着。
“小吴，别瞎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小伙子怪怪的，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那种气质里有一种让人怜爱的忧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酸酸的了。”郭丽娜说的还挺深沉。
“你说什么呐，那个小伙子哪里有什么忧伤啊！你看他欢蹦乱跳的，多高兴啊！”小吴已经走出柜台，站在郭丽娜的身边，和郭丽娜一起注视着张扬越来越远的背影。
晚上10点左右，张扬把柳红送到了“百乐门”小歌舞厅，柳红刚走下三轮车就有一个客人走了过来，要张扬拉他去西郊的“狮子楼”。张扬吻了一下柳红的嘴，说：“我走了！”“嗯，路上注意安全！”柳红说。
客人坐上了张扬的三轮车，张扬推起车子就走。柳红站在“百乐门”门口，直到看不见张扬的背影了，才走进了“百乐门”歌舞厅。
张扬把客人送到了“狮子楼”。张扬接过客人的5元钱，站在“狮子楼”门口等待客人。张扬想着中午刚刚在这里吃过饭，那精美食品的味道还没有消失，还在张扬的心里回味。张扬忽然有些沮丧，这三轮车夫的角色还要演多久呢？张扬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翡翠”烟，叼在嘴里。张扬把烟点燃，吐出了一个烟圈。张扬望着不远处卷帘门紧锁的阳光公司，若有所思。王满堂以前是做什么的呢？他怎么把生意做得这么好呢？张扬想着王满堂的桑塔纳和大哥大，心里好一阵子感叹。张扬成为三轮车夫以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诗歌了。张扬也很奇怪是什么时候开始，张扬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诗人，曾经对诗歌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怎么那种狂热的感情不知不觉中竟然消失了。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心中竟然没有感到痛！现在，桑塔纳和大哥大占据了张扬曾经想象力飞扬的大脑，张扬逐渐地变了。在柳红和王满堂桑塔纳大哥大的诱惑下，张扬青春的锋芒渐渐钝化，渐渐褪去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