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商人(1)
拉萨城渐渐热闹起来，来自全国各地怀揣着各种梦想的各色人等陆陆续续从陆路、从空中进藏了。在人流的来来往往中，拉萨城也在缓慢地变化着。
陈忠八面玲珑，生意越来越红火。拉萨城里大大小小的四川籍包工头们都喜欢和陈忠打交道，也经常来照顾陈忠的生意。有些大一点的包工头就劝说陈忠的川菜馆应该换一个大一点的地方，重新装修，这样请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物也可以看得过眼了。否则，有些重要人物还真不好带到这里来，人家会认为看不起他，来这种低档次的地方。虽然陈忠从成都的锦江宾馆花了巨大的代价挖过来的一个胖胖的厨师，使“庄园”川菜馆的味道上了一个档次，可是门脸终究还是太朴素了，显得不够大气。陈忠听取了这些包工头的意见，开始四处寻觅地点。西郊是不行了，好的位置大都被别人占据了。陈忠最后找到了出版社的房子，出版社在娘热路和林廓北路的交界处，地理位置优越，最主要的是它临街的门面房面积足够大，大约有数百个平方。陈忠很满意这个位置，准备长期租用，并且很快就和出版社谈好了条件。不久，他就搬到了林廓路和娘热路口，整天忙忙碌碌地开始装修新的“庄园”酒家。布达拉宫对面的“庄园”小川菜馆继续经营着，只是在门面上贴上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转让”两个字和联系的方式。黄金宝的状况也逐渐好转，他跑了几次樟木口岸，以很低廉的价格在边境收购了大量款式新颖的手表，运到拉萨再高价卖出去。来回倒腾了几次，逐渐腰包就鼓了。黄金宝准备盘下一间铺面，开一家手表专卖店。黄金宝准备开店，陈忠准备扩大“庄园”川菜馆的规模，他们两个的命运都在开始转折。张扬依旧蹬着三轮车运送客人，晚上就回到了嘎玛贡桑村的小房子里。柳红下了班，就来到这里和张扬在一起。张扬虽然还是一个车夫，其实张扬的境况也在逐渐改善着。首先，张扬身边有了柳红，这是最重要的。来到拉萨快一年了，张扬凭体力养活着自己，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陪伴。嘎玛贡桑的小房子虽然小了一些，可毕竟也是一个家啊！张扬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东游西逛、居无定所地在拉萨流浪了。张扬对柳红充满了感激。柳红在张扬最失意的时候来到了张扬的身边，给张扬带来了爱情的甜蜜和温暖。张扬对自己还比较满意。
黄金宝去樟木口岸的日子，就把三轮车完全交给张扬。张扬在黄金宝不在拉萨的日子就可以全天候地营运了。价钱不变，还是30元的租金，这样落在张扬身上的金钱就比原来多了近一倍。张扬年轻，也吃得下苦，趁黄金宝不在的日子拼命地工作着。张扬想多挣一些钱，给柳红买一件高档的羽绒服。那些差不多些的衣服标价都在千元以上。那件红色的廉价羽绒服穿在柳红的身上总让张扬心酸。张扬拼命蹬着三轮车，全天候在拉萨城里奔波的动力是为了给柳红买一件好的羽绒服。张扬白天很少见到柳红，只有晚上收工回到嘎玛贡桑村的小房子里时，才能见到柳红。柳红看着张扬黑瘦黑瘦的脸庞，心痛得直掉眼泪。柳红拿出自己的钱给张扬买新鲜的羊肉，给张扬做香喷喷的羊肉汤。每天晚上回到小房子里，柳红都会把在煤油炉子上热好的羊肉汤端给张扬。柳红痴痴地望着张扬大口地吞咽着，心中泛起母性的柔情蜜意。后来的张扬非常怀念那一段贫穷却又充实的生活。简单地挣钱，简单地快乐，贫穷却充满着希望。
雪顿节前，张扬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信中说，不久将有一辆运货的车去拉萨。司机是母亲的学生，名字叫高卫国。母亲委托高卫国给张扬捎了一件衣服，在信中写下了高卫国把货送到拉萨的地址和收货人的姓名。地址是西郊北京西路西藏拉萨阳光有限公司，收货人叫王满堂。张扬对西郊很熟，对这家叫阳光的公司却没有印象。张扬脑子里当时对各种各样的公司没有概念，也不感兴趣。张扬揣好信，在一个早晨把三轮车交给黄金宝后专门去看了一下这家公司。公司规模很大，占了三间临街的门面。这是一个局级单位的出租房，门面里摆满了各种样式的燃气灶和新的液化气瓶，两个小姑娘站在柜台后面，其中一个面目姣好的小姑娘一直偷偷望着张扬。张扬问了这个小姑娘，才知道收货人王满堂就是这家公司的经理。张扬对小姑娘作了自我介绍并说有事情要见一下王满堂经理。小姑娘对张扬笑一笑，跟另一个小姑娘交代了一下，就领着张扬出了门面房，走到了旁边的一家单位。单位的大铁门锁着，大铁门上有一扇小门，这扇小门开着。小姑娘从小门走进了这家单位，张扬跟在后面走了进去。门卫认识小姑娘，没有说什么，继续看着一张报纸。铁门的右手边是一块草地，现在是夏季，草地上的草绿油油的，望上去很清爽。草地的边上立着一个一米左右高的管子，管子上是一个水龙头。水龙头没有拧紧，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距离草地五六米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平房，两扇铁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大锁。张扬望了望，觉得这个挂着大锁头的平房像一个库房。小姑娘果然告诉张扬这个大房子就是阳光公司的库房，语气显得很自豪。张扬心里想，这个王满堂的阳光公司还挺有实力的嘛！这么大的一个库房，里面要装多少东西啊！库房的右手边还有一间房子，房子的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银灰色的桑塔纳。张扬一看到桑塔纳，忽然就想起了杜伟，想起了杜伟的梦想。张扬这才想起半年多都没有见到杜兵、杜伟兄弟了。
小姑娘把张扬领到了房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房间里传出了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
小姑娘示意张扬先等一会儿，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张扬站在门口，想象着王满堂的样子。
“王经理，外面有人找你，说有事情。”小姑娘在屋子里说，声音细细的。
“噢！是嘛，进来吧！”王满堂对小姑娘说。
小姑娘回头对张扬笑了一下，说：“王经理叫你进来。”
张扬走进了屋子，就看见大班桌后面的大靠背椅上坐着一个胖子。王满堂大概40岁左右，脸色很白，应该是很少在阳光下晒过，保养得很好。王满堂实际上并不胖，只是脸显得大一些，两只不大的眼睛光芒内敛。长着光芒内敛眼睛的人一般都是心里想事情，城府很深。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王满堂上下打量着张扬。王满堂不认识张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找自己做什么？
“噢！王经理你好，我叫张扬。我想问一下高卫国的车什么时候到？”张扬对大班桌后面的王满堂说。
“你认识高卫国？高卫国跟你是什么关系？”王满堂问。
“噢！高卫国是我母亲的学生，我母亲托高卫国给我带了一件衣服，说高卫国要为您送一车货，过几天就到拉萨。我想问一问王经理，高卫国具体到拉萨的时间，我好来取衣服。”张扬语气谦恭地说，还把王满堂称作“您”。
“噢！是这样！”王满堂欠起身子，伸出手翻了翻桌子上的一个大台历。
“郭丽娜，今天星期几了？你看我这记性。”王满堂空着的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星期三了，王经理！”这个叫郭丽娜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噢，都星期三了，真快啊！应该是……应该是……噢，不出问题的话，应该是星期六到拉萨！”王满堂终于找到了大台历上写着到货日期的那一页。
“大概是星期六几点钟到啊？”张扬刚说出了这句话，王满堂大班桌上放着的一个黑颜色的大哥大“嘟嘟嘟”响了起来。王满堂拿起了大哥大，看了一眼随后按了一下。
“噢！是雷总啊！怎么，款子还没有收到？昨天已经给你打过去了，就是那个账号嘛！放心好了，我们合作也不是一两天了。好好，我去查查看。哈哈哈！广州那边怎么样啊？拉萨现在是最好的季节了！欢迎来玩啊！哈哈哈！没有问题！高原人民还是非常好客的！好的，好的，就这样了，再见！”王满堂接完了电话，把大哥大放进了一个小提包里，然后站起了身子。
“小伙子，我要去银行一趟，问问转账的事情！办事效率真是太低了！”王满堂嘀咕着，开始往外走。
张扬和郭丽娜赶紧先走出了门，随后王满堂到了门外，一只手提着一个黑颜色的小提包，一只手拿着一串钥匙。
“王经理，高卫国的车大概星期六几点钟到拉萨啊？”张扬看见王满堂打开了桑塔纳轿车的门，赶紧问了一句。
王满堂坐在了驾驶员的位子上，按下了车窗，对张扬说：“你星期六中午来看看吧！噢！怎么联系你？有电话吗？”
“我没有电话，还是我来这里找您吧！”张扬说。
王满堂噢了一声，发动了车子，对张扬摆了摆手，慢慢把车子开到了铁门口，按了按喇叭，门卫赶紧放下报纸走了出来，给王满堂打开了铁门。王满堂的桑塔纳拐上了北京西路，朝东面布达拉宫的方向走了。
张扬咽了咽唾沫，望着王满堂崭新的桑塔纳远去，心里酸酸的，充满了羡慕。张扬感谢了热心的郭丽娜。郭丽娜对张扬一笑，走进了阳光公司的门面房。张扬又仔细望了望阳光公司的招牌，然后也向东走去。
桑塔纳就是好啊！怪不得杜伟做梦都想拥有一辆。别说杜伟，我现在也想有一辆啊！张扬想了想王满堂的桑塔纳，又想了想自己的三轮车，有一种天上地下的感觉。
“王满堂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啊？这么赚钱！”张扬转过身子，又仔细望了望王满堂的阳光公司。张扬年轻的心不安分了，开始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冒了出来。这个想法就是，我也要做生意！
张扬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文化宫广场的后门。
“张扬，就你一个人吗？你的阿佳拉去了哪里？”刘斌斌从文化宫广场的后门走了出来，大声对张扬喊着。
“噢！刘斌斌啊！拉萨真是小啊！又遇到了！”张扬从自己的心事中醒过来，和刘斌斌打着招呼。
“哎！问你呐！阿佳拉哪去了？”刘斌斌笑着。
“你就知道阿佳拉！不能说点别的吗？比如说生意什么的！”张扬还没有从王满堂对自己造成的情绪波动中缓过神来，还在想着王满堂的大哥大和桑塔纳。
“生意？张扬，你想做生意？”刘斌斌大惊小怪。
“张扬，你不是一个诗人嘛！诗人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啊！诗人怎么会去做生意呢？张扬，俗了！俗了！太俗了！”刘斌斌一连说了三个“俗了”。
“俗了？真是扯淡！诗人就不能俗一点吗？你是不知道老子在蹬三轮车，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你惊讶死。”张扬心里想，嘴上却说：“刘斌斌，胡马老师见了没有？还怪想他的。”
刘斌斌看了一下表，自言自语着：“星期三，也不知道胡马老师下午有没有课？”
“张扬，你有没有事情，没有就一起去看看吧！”刘斌斌说。
张扬想了想，决定还是去看看胡马老师。柳红可能着急了。张扬想到了柳红，心里笑了一下，就让她急一次吧！张扬和刘斌斌又从文化宫广场的后门走了进去，准备从前门出去。
“刘斌斌，你到文化宫有什么事情吗？”张扬问。
“噢！来洗胶卷！文化宫照相馆的老板我认识，可以优惠！”刘斌斌说。
到了西藏大学，胡马老师正在宿舍里做午饭。面条已经下好了，而且刚刚捞进了胡马老师的碗里。张扬和刘斌斌都心照不宣地在午饭的时间赶到了胡马老师的家。
“哈哈！张扬，刘斌斌。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从内地回来几天，还打算这几天要去找你们呢！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们。真是太神奇了！尤其是要告诉刘斌斌。刘斌斌，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啊！”胡马老师意味深长地说。原来胡马老师也是刚刚从内地回来不久，学校已经同意出钱支持胡马老师去读研究生，条件是毕业以后继续回到学校为学校出力。
张扬和刘斌斌吞着口水，听胡马老师兴致高昂地说话，胡马老师兴奋的忘了问张扬和刘斌斌是否也来一碗面条。
“你们猜我这次去了哪里？”胡马老师往嘴里扒拉了一筷子面，兴奋地说。
“去了哪里啊？”张扬和刘斌斌望着胡马老师碗里的面条，兴致不高地问。
“哈哈哈！西安！我去了西安××大学，见到了王思思！”胡马老师看了一眼刘斌斌，观察着刘斌斌的反应。
“见到了王思思？”刘斌斌听到王思思的名字果然跳了起来。刘斌斌自从那次王思思给他写了一封信以后，已经多次给王思思写信了。两个人在信里卿卿我我，已经说了不知多少甜言蜜语了。刘斌斌把自己在报纸上发表的几篇长篇通讯寄给了王思思。王思思回信说她看到了刘斌斌的大作非常喜欢，非常仰慕刘斌斌的才华，恨不得立刻就来到拉萨，立刻就见到刘斌斌。王思思给刘斌斌寄来了自己写的几篇文章，要刘斌斌在报纸上帮忙发表。刘斌斌心花怒放，觉得这个大胆泼辣的女大学生太适合自己的胃口了，也推荐发表了一两篇王思思的文章。刘斌斌多次心潮澎湃地躲在被窝里欣赏王思思的绘画作品，也是恨不得立刻见到王思思。尤其是在萨嘎达瓦节见到了张扬和张扬身边俏丽的柳红时，这种感觉愈发地强烈了。
刘斌斌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胡马老师，迫切地想知道王思思的情况。
“胡马老师！王思思怎么样？漂亮吗？”刘斌斌迫不及待地问。
胡马老师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吞下去，拿起桌子上的卫生纸巾，抹了抹嘴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刘斌斌。张扬盯着胡马老师的眼睛，觉得胡马老师的眼神怪怪的，好像饱含着一种同情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