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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月很冷(1)

书籍名:《寻找雅葛布》    作者: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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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脱掉棉衣任凭西北风

  从锁骨到脊柱贯穿

  而我们要微笑

  从始至终

  很早就预约的雨仍然是雪

  沸沸扬扬熙熙攘攘伴奏

  屋檐断裂的冰凌

  一些身影近了又远

  远了又近

  遍布街巷的黑雪覆盖橡胶车轮

  有一些侵袭我的裤管

  而它们大多数被碾得粉碎

  和一个女人说过不再写诗

  现在却告诉自己等待

  因为我凝视的冬天

  已到尽头

  我不是很清楚越时的诗表达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还是隐约感觉字里行间的期待和失落。

  电话铃响,接听,是妈妈的声音:“露露,你能不能回家,妈妈有事告诉你。和费羽有关。”

  “电话里说吧妈妈,我还要赶稿子。”好奇,有些迫不及待。

  “露露,你先回答我,你和费羽,到底怎样?”

  “我只是帮他看房子,没有什么。”掩饰,自己亦无法探知真实,所以习惯性掩饰。

  “那好,我告诉你,听了不要过份伤心。”

  “好的,妈妈。”强做镇定,心开始狂跳。

  “费羽去纽约总公司出差,9月11日,费羽在那里开会,他们的总公司,在世贸大厦里。费羽,没有逃出来。”

  ……

  死亡是那么遥远,却又如此接近;死亡是那么复杂,却又如此简单。

  那对翠绿的小鸟在窗外的阳台上欢叫,午后的阳光照着它们漂亮的羽毛,闪耀着丝缎一般的光泽,玻璃缸里的热带鱼依然摆尾游弋,泰然自若。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春天前费羽在这里时一样,一切都好好的,好好的。

  电脑屏幕上,小狗头像在闪烁:露西,怎么半天没有回应?

  把冰冷的手指摆上键盘,打下一行字:我的小鸟厌倦了笼子里的生活,我去放了它们!

  然后,我站起身,打开阳台门,深秋的风穿透衣领,很冷,很冷。摘下笼子,拉开栅栏小门,用手掌轻轻捉住一只,抚摩一下翠绿闪亮的羽毛,捧着它,送出阳台,松手,它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另一只,不用我捉,展开翅膀紧追而上。我来不及抚摩一下它美丽的羽毛,它便飞出笼子,去追赶先行一步的同伴了。

  就这样看着那对小鸟消失于视线,寒冷的空气紧逼围绕,灰蓝色的天空,寂静苍茫。我看到一所破败的院子,小男孩费羽蹲在门口,他抬起头,看见放学回家的大女孩露西,开出一脸太阳花般灿烂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糊糊的点心:露西姐姐,奶奶蒸的米糕,我给你留着一块,快吃吧!吃完带我去玩。

  “露西姐姐,我走不动了,背我回家。”大女孩露西背着小男孩费羽,他趴在她的背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吹进她的颈项,温暖刺痒。

  “露西,让我送你回去,我要偿还你,背你回家。”大男孩费羽,背着大女孩露西,在新年的第一个凌晨,奔向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他把他稚嫩的亲吻,印在大女孩露西的嘴唇上,不,不是“亲”,那是“吻”。

  ……

  眼泪终于狂奔而下。

  小羽毛,小羽毛——

  对着天空,撕裂了心扉地哭叫。

  小羽毛——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风的回声。

  八盛开的纸牡丹

  小羽毛飞到天堂里去了。那缸热带鱼,在一个月里相继死去。也许是因为寒冷,它们熬不过这个冬天。这间屋子里除了我,没有别的生灵。我买来一只荷兰兔,试图与它们一起生活。荷兰兔在大房子里只活了两个星期,还是死了。又买来一只松鼠,勤勉地喂给它吃昂贵的开口松子,结果它却饱胀而死。

  费羽留给我的这所房子里,我是唯一的活物。我无法养活别的生灵,亦无法养活一份鲜活的情感。费羽走了,永远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我依然每天打字到深夜,我学会了抽烟,只抽一种,叫“time”的韩国烟,薄荷绿的包装,烟盒上写着中文字“无限时代”。我想,以后的日子,我会生活在没有期待、没有终结的网络中,一如烟盒上的字——无限时代。

  我的QQ几乎二十四小时开着,越时的小狗头像也总是亮着,我们多半各自打字并不聊天。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打字至深夜。亦或,这便是真正的陪伴,虚拟,却靠近。

  有一天半夜时分,越时忽然说话:露西,这里下雪了,来吧,感觉一下北方的冬天,你从未遇到过的寒冷,真实得让你望而生畏。

  季节的更换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爱情的降临充满契机,却终然是烧红的烙铁,难以鼓起勇气去把握。我就这样错失了费羽。我不想再失去,我要去北方,即便是虚妄,我也要伸手去抓住。

  一月深冬季节,我终于登上了北去的飞机。我想象着越时走在零下27度的夜色中气喘如牛地赶回家与我面对屏幕打字的样子,率性,却不失真诚。

  飞去北方的那天,上海正下雨,阴霾的天色,飞机似乎无法摆渡那一重厚重的压抑,南方的气温是10度,潮湿凌乱,寒气沁透骨髓,由里至外的冰冷。

  空姐用温柔的声音播报全线航程2400公里。我坐在机舱里看着窗外缭绕的云雾,飞机穿越云层,阳光喷然而出。无法逾越的错觉,让我豁然想到,也许这一程能找到我迷失的光源。太阳离我那么近,2400公里外的北方土地,亦然不远。我亦步亦趋地追赶,许是为了缅怀,却发现自己的灵魂被一起放逐而去。

  当飞机降到云层下时,我看到一片无垠的雪白,我知道,我已离越时不远了。在南方土地上没有这么一展无边的白色,犹如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如越时这样坦荡不羁而不示掩饰的男子。我被这种广袤辽阔的洁白迷惑了心。

  越时来机场接我。我穿着白色毛衣,黑色巨大的披肩遮盖住肩膀,长发挽成髻,肃穆安静。走入接机大厅,给越时打电话。玻璃隔离墙外的人群中,一个穿深蓝色棉衣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拿着手机接听,高而瘦的男子。我听到话筒里越时的声音传来:看见你了,黑色披肩的露西。

  走近玻璃墙,看到深蓝色棉衣男子在对我笑,招手。下巴上有几颗青春豆。合上手机出通道,向着越时走去。他迎面过来,站在我面前,张嘴笑,很轻很轻地说:你来了,露西!

  然后,他把我抱进了他深蓝色的棉衣。

  令人昏厥的温暖!

  在越时面前,露西向来是一个生存在网络空间的符号。现在,我却在现实中迎面而上,自投罗网。尽管我从未想象过越时的长相,但我们还是在人群中轻易地找到了彼此,我们象一对早已熟识却分别已久的朋友一样在人群中拥抱。感觉并不真实,许是他一向把我当成他在上海遭遇的那个撕碎了他初恋心脏的女孩。我是一个替代品,复制的恋人。

  可是拥抱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因为和所以。

  悲哀的美丽,有时候充满无助,我义无返顾。

  越时牵着我的手,真实的触摸,我不断抬头看他高高扬起的头颅,文弱而书生气的样子。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嘴角边的笑意长久停留着。他调皮地抓着我的手腕摸我的脉搏,问我是不是心跳加速了。

  我确乎离开了网络,正走在现实的路上,前方有一座未曾开启大门的城堡,身后已是漆黑一片,我没有回头的机会。

  越时安排我住在一个叫“诗话”的酒店里,大堂门口排列着很多绢纸牡丹,黄色和红色相间。北方的寒风中,彩色的花妖艳地微笑,虚假,却美丽。我又一次想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个叫海子的诗人休止了生命,却留下永久的诗话。

  那夜,越时没有回去,他留在了酒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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