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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书籍名:《红肚兜》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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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温晴最想的是怎样摆脱危险,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

  四十六

  我哪里都不想去了,我像一只疲惫的鸟在自己散乱的窝里梳理着七零八落的羽毛。偶尔,面对墙壁上那破旧的镜子时,我会看到自己遍体鳞伤。而我恐怕连抚慰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要静静地躺下去,养精蓄锐。

  我躺了两天,在这两天里我什么欲望都没有,好像脑细胞已经坏死了。我甚至没有洗澡,没有刷牙。我不喜欢打量我的肉体,也不喜欢开启我的口腔,我的肉体和口腔都残留着异性的怪味,这怪味变得越来越陌生和令人作呕。我甚至也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到了第三天,妈妈温晴声嘶力竭地在我的床前吼道:“你想找死啊?要死也轮不到你!”

  我被她这一吼,好像一下子清醒了,立刻跳下床去冲凉,然后刷牙然后吃饭然后再也不打瞌睡然后又挺起了精神然后就进入了创作状态。

  我写什么呢?我的生活是不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因这故事里有太多的男主人公,女主人公的道德体系模糊不清,她不知道哪类男人好哪类男人不好,更无法认定生活中什么正确而什么不正确,因此她便显得茫茫然无从下笔。那么,她必须跳出自己的生活圈,以另一种姿态打量人生。

  我走向阳台,我们家的阳台只有四平方米,上面摆了几盆草本的花卉,其中两盆已经枯了,另外两盆因浇水偏多正在烂根。我站在阳台上以后,阳台的面积就开始缩水了,如果此刻妈妈也站在这里,阳台就会拥挤起来。幸好,妈妈很少跟我并排站立。

  我向远处眺望,楼群层层叠叠就像山脉一样,有一座高楼是刚刚矗立起来的,它横空出世的雄姿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眸子忽然变得黑暗和一无所获。可我不甘心接受高楼施与的蛮横,我换了个角度,躲开它的雄姿,这时我望见了远方,那贫民窟似的住宅楼,王可和何羽的影子又跳跃在我的眼前,我试图把他们驱散,可他们仍是顽劣地在我的面前跳来跳去,我知道我的潜意识里残留着他们的气息,一旦拥有时机,他们就会奔跑出来,在我的面前跳舞。既然如此,我的故事就从他们两人的身上开始吧。

  我首先回忆起最初接触王可的情景,他的生活和性爱是在西方的影碟里才能看到的,用在了我的身上,使我感受了超乎寻常的异样。

  如果不是真实地体验,这样的生活从来被我视为肮脏和不堪。但体验过以后,我发现我并未被这样的生活改变多少,我还是我,一个追求新奇又不愿意陷得太深的女孩。当然这种生活的第一步是何羽教我迈出来的,现在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应该憎恶他。

  如果仅从文学的角度去看一个男人,何羽是世界之最。他的高明在于他比王可会讲话,那些我不曾领略的创作理念被他口吐莲花般讲述出来,我的视野立刻扩大了,好像到了文学的异国他乡,到处都是瑰丽的景色。

  有一段时间,我对何羽简直就是一种依恋,我的每篇稿子都喜欢拿给他看,他就是我心中的米兰·昆德拉或者茨威格。后来我是怎么跟他失去联系的,我好像一下子说不清了。

  我闭上眼睛细想了一会儿,我的那篇处女作小说的发表就得益于何羽,不,确切地说是得益于那个男副主编,不,更确切地说是得益于我青春激荡的肉体,我应该好好感激我的肉体。有时候我特别弄不明白,女人的肉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既可以赚钱赚物又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很多杰出的男人被这肉体所媚惑,甚至为这肉体上的片刻销魂而葬送了大好前程,所谓“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如此吧。

  我从阳台回到卧室,在电脑桌的抽屉里翻到刊有我作品的那本杂志,看了几眼,诗意的语言和意境,胡编乱造的爱情故事,竟是我初登文坛的开始。坐下后,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把自己的小说又看了一遍,忽然感到它离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远了,那情真意切的文字或许我今生再也无法操纵了。被丽莺引领到的那个区域,是肉体与金钱交换的区域,它与灵魂无关,与诗情无关,与人间的真善美无关,它拥有的只是男人一时的快感和女人钱包中的增值。在这个区域,男人们越来越放纵兽性,而女人们越来越收敛感情,女人看男人的时候,会把他看成是带取款机的银行;男人看女人的时候,会把她看成是发泄兽性的温柔之乡,男女在此的交媾,使道德的准则和秩序变得苍白和脆弱,所有美丽的诗情画意都在这越轨的状态中消失殆尽了。而文学最基本的品质就是真善美,在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中文学体现了一种人文精神的关怀。

  我变质的肉体还能挖掘出真善美的情愫么?还有人文精神的关怀么?

  我把杂志合上,美丽的文字立刻在我面前消失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困扰着我整个的心,使我坐立不安。打开电脑,查到何羽的邮址,我试着给何羽发信息,手在键盘上敲出这样的文字:

  还记得我吗?那个当年把你尊为老师的女孩,她曾经一度消失了,现在她又出现在你的网上。要是你的脑子里没有虫,记忆还清晰的话,请给我发一个电子邮件好么?

  不一会儿,我的邮箱里真出现了何羽的回信,他说:“原来你还健康美丽地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永垂不朽了呢?有何指示,请尽快吩咐。”

  我立刻心领神会地告诉他:“想请你在红磨坊茶楼喝茶。”

  他很快回答:“韵运!”

  我于是打车去红磨坊,现在我有资本出门打车了,优雅地坐在深红色的士上,十几块钱就雇了个司机,他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是属于我的劳工。钱这东西真好,它在你拥有它的同时也拥有了尊严。我再也不用为了省一元钱的车费而步行漫长的马路了,不堪回首的穷酸,让我感到丢失本我的这段日子很值得。人有时候就是要既是我自己又不是我自己,灵活和呆板的确有本质上的区别。像妈妈和外婆都活得太固执了,她们那个年代的女人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思路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旋转,男人对于她们的意义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或者夫壮妻抖。这种思维方式的悖论,悲剧在她们身上发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回过头来再看她们的生活,我觉得自己在男女的世界已经理智起来了。

  红磨坊茶楼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路段,这座茶楼套用了一部获奥斯卡金奖的电影名字,因此便有了品味,又加之处在黄金地段,茶客络绎不绝。我走进茶楼以后,先用目光朝四周扫了一遍,何羽还没来。于是,我择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苦丁茶,刚喝了一杯茶水,何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好像来无影去无踪的飞天大盗似的,他上身穿了件棉质茄克,下身是紧腿裤子,一派时尚气息。未等我开口,他先伸手勾了下我的鼻子说:“嗬,到哪里发财去了,快成靓丽佳人了。”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合男性的口味啊?”我边说边示意他坐下,然后又喊小姐过来送茶。

  何羽说:“加个杯子就行了,两壶茶没必要。”

  我说:“茶要浓,苦丁茶更要浓,否则就失了原味了。”

  坐稳后,双方都定了定神。何羽打量了我一会儿,问:“怎么突然想起我来啦?”

  我笑笑,平静地说:“不是想起了你,而是我又想起了文学。我发现我这颗心最爱的还是文学,穷困时如此,有了钱仍然如此。我精神上的危机只有文学能够解决。”

  “你把文学想得太神圣了,其实它除了能使你很费劲地赚几个稿费,没有其它更大的用处。”何羽泼冷水。

  “那你为什么至今还不放弃文学呢?”我反问道。

  “我别的方面不行啊,如果哪家银行贷款给我,我肯定去做房地产商,发笔横财。可人家银行不信任我啊,我只能码字,骗一骗那些不谙世事的人们。”何羽端起茶杯,大口喝了一口茶,只听喉咙咕咚一声,好像把一枚硬币咽下去了。

  我看看何羽,又看看茶杯,说:“文学就像这茶一样,虽然很苦,可越喝越有味道。”

  “是啊,依我看世间的事全凭自己的感觉,你感觉好它就好,你感觉不好它就不好。过去你感觉文学是个没有前程的少女,你不愿意被它纠缠,那就赶快撤退。如今你又感觉它像个壮汉了,想扑入它的怀抱,那就全身心投入吧,就像那首歌唱的:‘投入地爱一次,忘了自己。’”何羽懒懒地伸出两只胳膊打了个哈欠。

  “你最近在写什么?”我问。

  “一部长篇,一部中篇,还有三个短篇。”何羽回答我。

  “你真成了高产作家了。”我羡慕地说。

  “上帝给了我这个称号我总要对得起它吧?我这个人,天生一副拗劲,干什么都想干好。”何羽把自己的头发撸到脑后,露出一脸的自信。

  “所以你成功了!”我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何羽伸出手,示意我放低音量,并说:“你对成功这么在乎吗?”

  “当然喽,不过我只在乎文学的成功,文学始终是我精神的依托,尽管有时我的生活偏离了文学的轨道,但最终我还是要回到这条路上来。”我真诚地对何羽说。

  “今天请我喝茶就是为了文学吗?”何羽端起杯子问我。

  “是的。”我毫不隐瞒地说。

  “那就祝你大获成功!”何羽端起杯子跟我干杯。

  “韵运!”我兴奋地举起茶杯。然后我就把自己的创作计划跟何羽说了,他听完以后,沉思了一会儿说:“还是老套路,不新鲜。你应该在结构上下功夫,其实一篇小说的成功往往是结构上的成功。”

  “结构?”我把何羽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茶楼快打烊了,我们仍对文学谈论不休。临分手的时候,何羽说:“今晚我把对文学的感觉几乎说尽了,这么多的话,应该卖个好价。”

  “那就等我成为富翁吧。”我说。

  回到家里,妈妈早就睡着了,她的呼噜像爵士乐一样震荡着房间。

  我毫无睡意,便打开电脑构想我的小说,那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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